第五节 情罪(一)
应布良道,他最怀念的是那天我们在不老泉。
我说,我也是。可是那不老泉怎么找不着了。
他说,他把不老泉的那个岩洞的造型搬过来了,厢房的天顶就像岩洞顶,光线只从那上面透进来,四周用严实的墙壁挡着,营造出一个与世隔绝的境地。
我们擎着煤油灯,沿着曲折的回廊一步一步地往厢房走出,我们的不老泉。
应布良说,我把我们的未来都刻进了图画中了。你看,那个男的是我,女的是你,我给你演皮影戏,你就喝茶听戏。还有那边那一幅,我们以后儿女成群。
我看着这一幅幅刻进了回廊里的画像,那些人物好像是活的魂魄,发出奇怪的叫声。皮影里的人物都变了形,眼睛都是细而长的线,倒显得像妖精似的,又好像是死去的人的灵魂被印了上去。那画像让人心神不安。
我们又进了厢房。那许久以前在不老泉摘下的玫瑰虽被腌制过,依然鲜艳欲滴,插在窄口玉瓶里。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
忧伤的曲辞在耳边萦绕,应布良又摆弄起皮影来。
我泡了一壶郊岭的甜茶。甜茶喝起来只是一股沁人的甘甜,没有任何厚重的余韵,若是要显得有韵味,那味道必含一点苦涩。可是甜茶里没有,就只是甜爽,轻轻的,淡淡的,如同微风一般,转瞬即逝地飘散。假如人生也能如这甜茶一般,滤去所有的苦涩和不悦,遗忘掉所有不好的回忆,该多好呢!
窗外是沉沉的黑夜,而厢房里却红冶香艳,那花梨木床的香气浓郁得化不开,好像一层雾迷了人的眼睛。
我和应布良赤裸着,就好像那天在不老泉一样。
他的吻湿润而温热,被他吻过的身体变得沉重起来,一直一直往下坠,好像被他拉扯进黑暗的沼泽地里,被紧紧地擭住,越是挣扎越是往下陷,直到欲望的泥沼完全将自己覆盖掉,不留一点缝隙地完完全全地覆盖掉。
泥沼变得柔软起来,肌肤对任何一点变化都异常敏感。泥沼的下面却是汩汩的清泉。在清泉里游弋,偶尔有水草拂过脚踝。清澈的水里回想着人的话语。是他的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絮语。甜美的诺言,如丢进水中的冰糖,融化开来,身体的每一个细微的地方都浸满了甜蜜,毛孔快乐地散开,发出欢叫。
而后,地底的岩浆涌出来,身体变得滚烫,我们紧紧地抓住对方,好像要把对方都抓紧自己的身体里,好像想用锋利的刀在心脏上割开一条口子,把恋人从这条口子里塞进去,每塞进一点,痛楚就增加一点,可是还是让彼此进去,让恋人整个人都进去,然后把恋人关闭起来,让恋人永远都停留在里面不出来。恋人会在血液里融化,和血液融为一体,然后随着血管蔓延在身体里。每一次呼吸呼出的都是对方的气息,每一滴汗水里都有对方的味道,眼睛也只是映射着恋人眼神的空洞。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已经分不清彼此。
花梨木的上的图案好像都是有生命的灵魂,在四周萦绕,我的眼睛被汗水迷蒙。火红的蜡烛一直在燃烧着。我好像看到了蛇形的“鬼脸”,鱼儿嬉戏,瓜果丰硕,各种各样的小人儿。那些小人儿都是我和他,重重叠叠,分不清。
如同黑暗的罪孽,把整个人吸食进去,精髓魂魄已经远离了躯体,只是贪婪地在心底的黑暗泥沼里流连。现实的一切都可以忘记掉,忽略不计。他的霸道暴虐,甚至于那些隐约的不安与危险的预感,也都被黑暗的欲望掩埋了。
第五节 情罪(二)
我们整夜整夜地醒着,应布良似乎要把他的一切都埋进我的身体里面。我承受着他的重量。他沉沉的身躯,沉沉的欲望,还有他心里的沉沉的恐惧。他好像在害怕着什么,他越是害怕就越是暴虐,他仿佛在极力地掩饰着内心。
情欲就好像不老泉上的火红的彼岸花,红色的如血的黏稠汁液沾湿了脚。我们好像都想把内心深处的不安和罪孽都交付给彼此,好像要对方一起承受自己的痛苦。情欲的烈焰烧得一塌涂地,迷糊了脚下纷乱的红花,人的神智也迷糊了。
我迷迷糊糊地躺着,没有睡熟,火红的烛光影影绰绰的,亮着人眼。应布良在厢房里点了好多根蜡烛。他一直没有睡着。我感觉到他时不时在翻动着身体。
“把蜡烛熄了吧。”我道,“太亮了睡不着。”
应布良起身吹灭了两支蜡烛,还留着好几支。但屋里也顿时暗淡了。墙壁上映着应布良的影子,黑色而幽黯,随着烛火摇曳。应布良转身看见,却好像被自己的影子吓了一跳,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只是影子。”我道。
应布良又把刚刚熄灭的两支蜡烛点亮。他的手有些发抖。
“怎么了?”我问。
“咳……我听仙姑说,我最近人神低,晚上最好点些蜡烛。”
“有这回事?怎么人神低了?”我记得以前应布良是不怕黑的,好像自从陈家的人相继去世,应布良再一次回来,他有时候会有些惧怕似的。
“可能是太累了,精神不好。”应布良道。
“别干得太辛苦了。”我劝解他。
“陈家的生意转让了,我们现在可以一起干服装外贸生意了。”应布良道。“我对货色不太会鉴别,这方面你是行家。”
“到时候由我来验货吧。以后做大了,还得挑几个靠得住的伙计。”我和应布良商量着。
想到由我们自己新开拓一个新的生意,我们又都跃跃欲试,来了兴致。
“以后我们什么事情都一起做。”应布良又道。“我要你永远都在我身边。”他任性地说。
“有时候觉得你真像一个孩子。”我笑道。
“哪里像了?”他要向我讨说法。
我戳戳他的鼻子,笑而不答。
我们钻进大红双喜被子里。这裘被子是应布良布置的。虽然经历了好几年了,可是他还是喜欢这红被子不肯换下,连两个枕头都是大红的。好像这样就能把我们稳固地雕进鸿鸳囍里。
第六节 失落的仪式(一)
应布良到南洋去弄店面了。他离开的日子,整个宅子都沉浸在秋日的宁静中。
临走前,他叮嘱我不要到处走,他很快就回来。
我想起了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找到他。郊外有一家木工厂,做许许多多的木器具。我带了小英一同过去了。
木厂老板也不知道谁还拥有和我一模一样的沉香手串。假如有人的沉香手串坏了,很可能会拿回到他这里修补。可是目前还没有任何带着这沉香手串的人来过。
沉香的味道飘落在秋风中,凄然而萧索。
老板把一个大房间的厚重的锁打开,推开门让我们进去。飞起的尘埃旋转着腥甜。我却被里面的古董家具迷住了。那椭圆形的镜子镶嵌在繁复雕花的花梨木里,让人遥想谁的手曾掠过它。
我一时兴起,又从老板这里搬了好几件喜爱的家具回家了。
不久,应布良又从南洋回来了。他见到了家里的新摆设,知道我在他离开时常常到郊外去,又大动肝火。
我已经习惯了他这样反复地发作,也疲软了,没有理会他。我用冷战的方式去默默抗衡。
我对他说,我才是屋子主人,我爱怎样就怎样,他没有权利干涉。
我不再想处处都顾忌他。我当着他的面对镜子化妆打扮,然后蹬了高跟鞋到茶楼喝茶听戏。
只是,连接几日晚上回来躺下,都听得《牡丹亭》的曲调在夜里幽幽地唱着。清早起来,见应布良的脸色灰白,他的两鬓出现了白发,额头上的皱纹明显了,瘦了好几圈的样子,形容憔悴。他喝了几口白粥,就出门去了。
我想我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我无法排遣心中的悲伤。我觉得我们再这样下去会被看不见的捆绑勒死的。
这日晚上,我又从茶楼听戏回来,坐在梳妆台前卸妆。应布良忽然撞开了门进来,一股刺鼻的酒味,他喝得醉醺醺的,脸色涨红,双眼圆瞪。
“你……跟我来!”他踉踉跄跄地走进来,不小心踢翻了桌凳,呯呯碰碰的。他拉着我就往外走。
“去哪里?”我使劲地甩开他,可是他抓得太紧了,我怎么甩也甩不开。
“来!做我的新娘子!”他口齿不清地说,“我们还没有正正经经地成亲啊!都没婚礼就算嫁给我了?你还是陈曦的人!”
“你在乱说什么?放开我!”我想推开他,推不开,就这么被他拽着,一直下了楼。
他把我一直拽着,一直往回廊里拖,拖到厢房里。
他用粗大的麻绳把我反绑在凳子上。
“你想干什么?”我奋力地挣扎着。“小英!小英!”
“嘘——别出声!”他把脸凑到我跟前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举起食指到嘴边,然后急忙把厢房的门关上了。
“小英!小英!救命!来人啊!”我扯着嗓子大声地喊着,可是厢房四面是墙,严严实实,声音根本很难传出去。
“你怎么啦?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他忽而柔声地说道。“来,我帮你化新娘妆。”
他拿起了眉笔给我画眉,我把脸别过去,他用另一只手用力捏住我的下巴,把我的脸面向他摆正。
他一笔一笔地描着我的眉毛。“别乱动呀,动了就会画歪了,画歪就不漂亮了。”
第六节 失落的仪式(二)
画完了眉毛,他又把我的嘴巴捏得嘟起来,给我描口红。
“陈曦有给你画过么?”他问。“你整天去茶楼,以前陈曦经常带你去吧?……哎呀,忘了擦胭脂了!”
他又拿起胭脂涂在我的脸上,他酒醉未醒,手指仍在抖着,我只感觉他在我的脸上乱抹一气。
“好了。是不是很漂亮呀?”他拿着镜子凑到我跟前。
只见镜子里的我像个大花脸似的,妆浓艳得很。
他站起来,凝视着我,仿佛在欣赏他的作品。
“要点红蜡烛,要拜天地……”他自言自语。
他翻箱倒柜地找红蜡烛,蹲着地上,没蹲稳,侧身倒了下去,揣在衣服里的怀表咕隆咕隆地滚了出来。
他爬了过去,把怀表拿起来,打开看着。
“这是你送给我的怀表,你忘记了吗?好久好久以前。”他把怀表拎到我的眼前。
怀表在我眼前抖动着,里面放着一张我的照片。
“我一直都把这个贴身带着,从来没有离开过。”他道。“我每时每刻都带着你,你呢?你有带着我吗?”
“快点把绳子解开!”我喊道。
“你想逃跑?”他说。他的眼睛布满了通红的血丝,头发凌乱毛糙。“你要逃去哪里?你告诉我,你想去哪里?”
“你醉了,你疯了!”我冲他说。
“我没有疯!”他喊起来。“我只是想你不要离开我!”他哭起来。“你随时都会离开我。你知道吗?我给你打理生意,那些下人在背地里怎么说我吗?他们说我是吃软饭的!”
“你不要理别人怎么说,你不要想太多行不行?”我道。“放开我!快放开我!”
“要拜天地了。”他忽而道。
他从箱子里翻出一捆的红蜡烛,把它们排满了整个屋子,把它们一一点亮。整个厢房都弥漫着蜡烛的香薰味道,好像整个厢房都要被烧着了。
他兴奋起来,大声欢呼。
他把捆着我的绳索解开了,紧紧地押着我,我动弹不得。
他强行按着我的头。“一拜天,二拜地,三拜……”
我拼命挣扎着:“你疯了,你这个变态……”我骂他。
他傻愣愣地盯着我,又呜呜地哭起来。“你为什么骂我?你不爱我了!”
“他在这里!他来了!”他忽然警醒起来。“影子,我看到影子了!”他贴着墙壁侧耳倾听。
他不知从哪里拔出一把刀来,眼露凶光。
我趁他的手松开了我,急忙跑到门那边,拔门栓。门栓太紧了,我拔了几次都没拔开。
他发现我想逃走,又一步一步向我走来,手里还举着尖刀。
“你要去哪里?”他问。
“把刀放下!”我冲他喊。
“告诉我你要去哪里?”他已经走到我的跟前,他的呼吸扑哧扑哧地打在我的脸上。“乖乖别动。你又想逃跑了。想和谁逃跑?”
他把刀子啪地一下插在了我耳朵旁边的门板上,我的几缕头发被刀子钉住了。
我被吓住了。
他凝视着我,呼吸急促起来,我感觉到他的心在胸膛里火热地灼烧。
他俯下身子深深地吻着我,狂热地,不留一点喘息的余地。他的脸偶尔偏侧,刀子的尖刃划到了他的脸,他的脸被划出了血痕,血渗出来。我闻到了血的腥味。但他似乎丝毫也没觉得痛似的,依然那么沉重地吻着我,用整个身子还有灵魂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身上。
第七节 病卧(一)
我病倒了,晕晕乎乎地倒在床上,头痛得厉害。应布良伺候在我的床前,喂我喝米粥,我总是喝了几口就吃不下了。我说我不想见到他,我想要小英进来。应布良无奈,白天只得暂时离开房间,但是到了晚上,他又回来了。我不要他和我睡在一张床上,他就打了个地铺床的旁边。
这日,小英慌慌张张地走进来。“小姐,不好了,应先生把家里的仆人基本都遣散了,全部换了新的仆人。”
“什么?”我气急攻心,脸颊涨热,拼命地咳嗽。“他要做什么?干嘛要这样?”
“他还说小姐病了,这是为了给小姐冲冲喜,让小姐病快点好。”
“荒唐!什么歪理!他从没和我说过这回事!”我气疯了,这应布良越来越蛮横无理了。
“小姐,他还想让阿青也走。”小英焦急地说。
“反了反了,他不会想把你也遣走吧?”
“不知道,按这架势,怕是迟早也会啊!”小英道。
“叫应布良给我过来!我要和他说说!”我怒了。
应布良来了。他却表示仆人都给他遣散走了,也给了他们一大笔安抚金。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找不回来了。我强烈要求不要再把小英和阿青遣走。
“阿青?那个马夫?小英跟着你这么久你要留下也罢了,为什么非得把那个马夫阿青也留下?”应布良。
“你没经过我的同意就把仆人遣散,你太过分了!”我大声叱喝道。“这个家我才是主人!我要留下谁就谁,你管不着!”
“行行行,张大小姐,你可以直接把我遣走就好了!”应布良又发起脾气来。
我已经无力与他争辩。“你要是敢把小英和阿青遣走,我就和你分了。”我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应布良的脸又青又紫。他的眼睛又开始充血。
我虚弱得很,头很晕,倒在床上背对着他,别过脸去闭着眼睛。
他没有吱声。但我听到他粗重的喘气声。
后来,他出去了。
小英日日炖燕窝给我吃。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调养,我的身子渐渐好起来。应布良也没有再刺激我,他每天都到我的房间里看我,和我搭讪些有的没的,他又给我买了只八哥,黑色的羽毛,沙哑的嗓音,会说客家话。
一天晚上,应布良回来,却带了一堆的发簪,翠玉,血珀,蜜蜡各种散发淡香的料子。
“你不是喜欢打扮么?我给你挑了些,你喜欢吗?”应布良问我。
看着这些发簪,我却提不起兴致。我想起了许久以前在街巷,陈曦把心爱的鸟丢了,跟着我去了集市,给我买了一大包头花。
“天气好冷呀!”应布良哆哆嗦嗦着,把小暖炉塞进我的被子里。
冬季已来临,寒风在屋子外面呼啸着,空气冰冷,手指总是冰凉的。
“紫琳,我想和你商量个事情。”应布良坐在我的床边对我说道。
“什么事呢?”
“小英年纪也不小啦,也不能一辈子就呆在我们这里做老姑娘吧,是时候给她找个婆家了。”应布良道。
第七节 病卧(二)
“你有什么想法?这个可要问小英。”我道。我知道小英与阿青有往来,但不便透露给应布良。
“是个不错的人家,就在隔壁村。那人家是卖猪肉的。”应布良道。
“她现在暂时还不想。”我道。
“你怎么知道她不想?你也要为她考虑考虑。”应布良又道。
“我问过她的。不用再说了。”
应布良见我如此,便也不再说下去了。
冬季的日子总是显得特别漫长,成天窝在家中更易胡思乱想。总是恍恍惚惚地,听见脚步声好像忽然间回到了多年以前,爸的脚步声在屋外,他敲着我的门大声地喊,“起床咯!太阳晒屁股啦!大个囡了还睡懒觉。”我又想起从前的那个冬天爸跑了老远去北平看念书的我,清晨的阳光照在雪地上,空气寒冷又温暖,干爽而明媚。过度的思念让我日渐憔悴。
“是不是想北平了?想去看看吗?”应布良道。
“嗯。”我点点头。
“那我陪你去看看吧!”应布良说。
“真的吗?”我又惊又喜。应布良向来不喜欢我出门,这次居然提出和我去北平。
“真的。我们收拾好行装,下个星期就可以出发了。去北平看雪。”
我高兴极了。应布良果然没有食言。他立马订好了火车票一同陪我北上。
我和他再次来到北平。我见了恩师,和在北平的同学叙旧。
我和应布良在北平呆了好长一段时间。他陪着我在古旧的城墙边散步,胡同深深的,雪地上一深一浅的是我们的脚印。路边的烤番薯很香,闻到肚子都会咕噜咕噜地叫,忍不住咽唾沫。我边走边告诉他我以前在北平读书的趣闻。他听了哈哈大笑。
好久都没有和他气氛这么愉悦了。好像来了一个新的环境,我们都把过去那些千疮百孔暂时忘却。我告诉他我对爸的思念。深绿的柏树,干枯的树枝,乌黑的鸟巢,淡红的夕阳,每一处景致都仿佛溢满了思念,都让我眷恋回想那一段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
从北平回到家里的那日,是小英开的门,她形容憔悴,神色凝重。应布良见到小英好像愣了一下。
“应先生,看到我很奇怪吗?”小英冷冷地劈头盖脸一句话。
“你……怎么了?”应布良问。
“哼,你真会演戏!想把我送出去嫁了。我现在是仙姑嬷,你不要做亏心事,鬼会捉你的。”小英道。
“什么?仙姑嬷?”应布良诧异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把小英偷偷送出去嫁人?”我质问应布良。
“他们把我绑在花轿子里,送到隔壁村去,走到半路神庙我说我急着要小便,他们只得给我松了绑,我看到神庙的神了,一个很高的人,胡须很长,我被附身了,送到那男的家,他们见我这个样子,也怕得罪神灵,赶紧把我送回来,又请了童伯母来看,童伯母说我得神了,我就做了仙姑嬷。”小英咬着牙说道。
我气得险些晕倒。“好啊!你应布良!”我狠狠地刮了他一巴掌。“怪不得陪我去北平,原来你在打鬼主意!”
应布良没有做声,依然瞪着眼看着小英。
“你真的做了仙姑嬷了?”我又问小英道。仙姑嬷是不可以成亲有家室的。
“嗯,我只能做仙姑嬷了,多得神明保佑。”小英强忍着泪水。
晴天霹雳的消息。
“那……阿青呢?”我问。
“他……还在。”小英黯然神伤。
“你给我滚!”我歇斯底里地冲应布良喊道,狠狠地捶打他,他伸出手把我挡回去,我却被他推到在地。
第十章 彼岸花
第一节 幽闭
我病了,应布良把我关在厢房里,他说是大夫说我神经衰弱,让我好好静养,不要乱走。他和所有的仆人说,我病了,让大家不要打扰我休息。
他给我在厢房里置了一把新的古琴,他在厢房的四壁挂上字画,他说我要抚琴静心。
“你把我关在这里我怎么静心!”我把古琴狠狠地举起来摔在地上,琴弦被我用剪刀剪断,琴弦划破了我的手,血沾到了古琴上。古琴斑斑点点的都是血迹。
仆人们都是应布良新换的,掌柜也是。他们都对应布良惟命是从,除了阿青和小英。
应布良不让阿青和小英到我厢房里来。他把我反锁在厢房里。我在厢房里狠命地踢着门。“放我出去!我要和你离婚!”
喊得累了,我瘫软在地上。听得外面有脚步声和三三两两几个仆人的说话声,我又赶紧喊起来,“有人吗?放我出去!”
没人回应我,那几个仆人却在议论着:“太太病得不轻啊……神经衰弱,赶紧告诉老爷吧!”
“你们别告诉应布良!别被他骗了!”我又踢门狂叫。
那几个仆人却跑走了。我绝望了。
八哥死了。它的尸体在墙角,散发腐腥。应布良让仆人打扫走了。
应布良一进门,我就朝他扔东西,把花盆瓷器,笔墨纸砚,所有能抓在手里的都朝他狠命扔去。
“紫琳,紫琳!”他叫我,“你听我说,你要冷静!”
我撕心裂肺地哭起来。
“你先安心静养,我会一直陪着你。等你病好了,我再带你去北平。”他说。
“我根本就没病,你根本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难道有我的爱还不够吗?”应布良激动地说道。他摸摸我的脸颊。“你瘦了。”
“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甩开他的手。
应布良没有放我出去。他走了。
我听着屋外凛冽的寒风呼啸着穿过天顶。我不知道外面的冬景变得如何。抬头仰望着天窗,白花花的一片。偶尔狂风吹动了高大的树枝,枝条晃动掠过天窗,让我看到了一点生气,而后那枝条又消失了,只遗留下哗啦啦的乱响,干裂的,枯萎的,刺耳的。
夜里我总是睡不沉,睡睡醒醒,一点轻微的响动就让我浑身的神经绷得跳起来。
“小姐,小姐!”有人在外面轻声叫我,我认出来了,是阿青。
“阿青!”我贴在门背上。“快想办法救我出去!”
“好,我是来给小姐开门的,小英被别的仆人盯得死死的,过不来。”阿青道,“我带了钳子还有锤子!”
阿青在门边吱吱呀呀地撬起锁来。
“小声点,不要给人发现了。”我提醒他。
“嗯!”阿青应道。
阿青继续撬锁,但是锁很坚实,他弄了好久也没撬开。
“唉,这锁怎么——”阿青还没有把话说完,忽然一阵沉重的响声,好像是什么东西打在人的头上,接着是啪地一声,好像是人的身体跌在地上。
“阿青!阿青!你还好吧!”我叫道。
“他还好,没死。”应布良冷冷的声音刺开了寂寂的寒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