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泽。”
“啊,什么事?”冷不丁地,刘劲叫出了那个名字,而我竟然条件反射般地应了出来。话一出口,我才觉得失言了,忙解释说我正在想事情呢,根本没听清他喊的什么。
“你还记得我从罗勇那里拿走的那个笔记本吧?”刘劲并没有说他为什么突然叫我“王泽”,而是提起了另一档子事来。
他说的那个笔记本我当然记得,那本来是一个很普通的笔记本,只因最后一页上的二十个名字而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记得,就是那个写了十二个‘周冰’和八个‘罗勇’的本子吧,你从上面发现了什么?”我好奇地问。同时心里也想,看来刘劲他们并不是没有发现什么,只不过之前没有告诉我而已,看来今天这一行收获还是蛮大的。
“本来是没什么的,但经过拐子今天这一引导,我似乎是有了一些方向。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们辅导员说你就是周冰,可那个时候你坚持说你叫王泽,并说罗勇才是周冰,虽然后来你妥协了,承认自己是周冰,可你后面收到的骨灰盒上,罗勇的照片下却又写着周冰的名字,或许你们都没有错,只是你们的记忆受某种因素影响而发生了改变,再说玄一些,就是你们的魂被勾了。”
刘劲缓了口气又接着说:“现在看来,那天晚上罗勇翻出寝室去的时候就已经不对劲了,其实那个时候他就是‘周冰’,而真正的周冰,也就是你,却作为‘王泽’跟在他身后,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猜测,紧跟在你后面的那个影子,恰恰才是真正的王泽呢?只是,那个时候他又是以谁的身份出现的,而罗勇自己本身的身份又到哪去了呢?”
听刘劲说完,我硬是愣了好一会才消化了他所表示出来的意思,说起来,他这番猜测似乎还真有些道理。都说人有三魂七魄,我就想是不是这三魂七魄里有一样魂魄是专门管人对自己身份的记忆的,而我的这个魂魄被弄到了罗勇身上,王泽的这样魂魄又被弄到了我身上。
只是,刘劲说我身后那东西是王泽,我并不是很赞同,因为我觉得如果我身后真的跟有什么的话,那一定只会是那没有身体的小脚,那只几次出现的黑猫问题也很大。
讲到这里,刘劲说他突然就能理解我了,也觉得我有些可怜,好端端的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还要被别人误以为是神经病。我苦笑着说只要警察叔叔不误会我就行了。
这个时候蔡涵的电话又来了,他问我怎么还没回去,罗勇的父母已经到寝室门口等着了,我这才知道他并不在寝室,他说他和女朋友下午跑去逛商场了,一时回不来。
既然这样,我也就没和刘劲再讨论下去,分别的时候,刘劲建议我抽空去市里的文殊院找个人看看,要是真丢魂了,估计还比较麻烦。我笑了笑,不置可否。我是觉得应该没那么严重,我除了认为自己是王泽外,身体上没有任何的不适,记忆也没有混乱,就想着等段时间再看吧。
当我赶到寝室时,就看到一对中年男女等在门口,我忙上前叫了一声叔叔阿姨,并告诉他们我叫周冰,是罗勇的室友,然后我就打开了门。进屋后,我给他们指了指罗勇的衣柜和书桌,他俩就忙活了起来。
这对夫妻看着就很朴实,活生生的儿子在学校突然变成了一堆骨灰,他们也没有找学校闹找学校吵。我本想上前帮忙的,他们却说不用了,说是想亲手再给儿子收拾一次,以后都没机会了。
本来我看着他们花白的头发以及微有佝偻的背心里就很难受了,再一听到这话,双眼当即就模糊了起来。白发人送黑发人,自古以来就是人生一大不幸之事。
我不忍再看这一幕,转身走到了阳台上。过了一会,我听到罗勇的爸在房里叫我,我忙着走了进去,就看到他手中拿着一个绿色的东西,我问他什么事,他就说我东西掉了。
我走过去,从他那拿过那东西,从外形来看,它像是一块小型的鹅卵石,只不过颜色是绿色的,却又不像是翡翠。
“叔叔,这不是我的东西,应该是罗勇的吧。”我从来没见过这石头,便对他说。
“上面有你名字呢,怎么会不是你的。”罗勇爸有些奇怪地看着我说。
“名字,在哪里?”这下我更是好奇了。
罗勇爸走了回来,拿过那石头,翻了个面,指着上面说:“你看,上面写着‘周冰’两个字,不就是你的名字么。”
我顺着他的手看去,果然看到石头的这一面上有两个红色的字,正是写着“周冰”。认真说起来,这两字还不像是写在上面的,而是在绿色石头表面之下,也不知是怎样弄进去的。
我当即有些骇然,问他这石头是从哪里捡到的,他说是在收拾罗勇的衣物时,他感觉到一条裤子有些重,就从裤包里摸出了这块石头。听着石头是从罗勇的裤子里摸出来的,我不由得感到一阵凉意,连摸着石头的手也觉得突然冷了起来。
当时我还真有些怕了,不管怎么说,毕竟罗勇已经死了,这石头就算是死人的东西,并且我真的从来没见过这东西,所以我忙着把石头还到罗勇爸手上,并说既然是从他包里拿出来的,那就是他的。
老实人就是老实人,罗勇爸还纠结着上面写的是我的名字,我无奈,只得换了一种方式,就让他当是我送给罗勇的,好歹我们也是同窗一场,作个纪念。果然,听我这么说,他就收下了。
东西收拾完后,我帮着他们搬下了宿舍,临走的时候,他们笑着对我说,他们知道罗勇在学校喜欢打游戏,与同学们合不来,他们代罗勇向我们道歉了。
这我哪里能受得了,忙说没有的事,我们寝室里的同学与罗勇的关系都很好的。当时我想的是人都死了,就当是善意的谎言,让他父母高兴一些。结果旁边的罗勇妈听了,眼睛红红地说既然这样,让我们有空去他们家玩,别忘了罗勇这个同学,还告诉了我他们家的地址。
看着他们的样子,我也不忍心拒绝,答应了下来。毕竟罗勇不在了,剩下他们老两口,晚年是挺孤单的。也幸亏罗勇妈给我讲了一遍他们家的地址,要不然的话,有一件事情还相当麻烦,此事后面再细说。
我是把他们送到校车站才回去的,路上就接到了蔡涵的电话,他问我怎么样了,我就告诉他罗勇父母已经走了,他叹息了一句“可怜的老人”,弄得我的心情更是压抑了。
快挂电话时,我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要不要一起去看看陈丰,毕竟陈丰也是他的同学,他说现在还在外面,呆会可能还有点事,让我不用管他,他后面会抽时间去看陈丰的。
他都这样说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晚上没事我又去医院看了陈丰,还是何志远在守着他,我本想说让他晚上回去睡觉,我在这里守一晚的,可突然想起拐子说陈丰见鬼一事,我心里又有点发毛,终是没说出口。
何志远这人我以前没怎么接触,印象中他不爱说话,陈丰第一次晕倒那晚,三个室友有两人都抱怨他在寝室里点香烧纸,唯独这个何志远没有吭声,现在陈丰住院,那两人都没现身,又是何志远一直守着他,这件事让我对何志远刮目相看。
这个病房是双人间,刚好旁边一张床上没有病人,我就给何志远说他晚上可以睡那张床上,这样也可以休息得好一些,他却笑着说睡那张床上的话,万一陈丰半夜醒了过来,身体又虚弱声音不大,到时候叫不醒他就不好了,所以他还是趴在陈丰床边睡好了。
何志远的话让我无地自容,亏我还认为我与陈丰的关系比较好,我自认如果是我在这里守夜的话,不会考虑得这么周到。
从医院回到寝室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蔡涵还没有回来。我本想给他打个电话的,突然想到他是和女朋友在一起,估计这小子是同居的日子过惯了,昨晚分开了一天,今天就忍不住了。
罗勇的东西搬走后,寝室里就更是空荡荡的了,恰在这时一阵凉风吹来,更添了几分阴气,我忙走过去,关上了房间与阳台之间的门,只把窗户留了一个小缝。想着今晚很可能又是我一个人睡,上床的时候,我没有关灯。
这一段时间以来,我以这种方式睡觉也慢慢适应了,所以上床后没过多久就睡着了。睡梦中,我感觉到脸上似乎有只蚊子,弄得我痒痒的,我伸手去拨弄了一下又接着睡,过了一会,那感觉又来了,同时在我耳边响起一声“喵”的叫唤,我像是被电击中一般,猛地睁开了眼睛。
当时我是侧着身子面向墙睡的,睁开眼时,房间里漆黑一片,我面前却有两只绿荧荧的东西,我惊得猛地往后退去,要不是床边有围栏,我估计就直接摔下去了。
哪知我还没缓过气来,那一对绿色就动了起来,与之同时,我清楚地听到了它又一次发出的叫唤。
这个时候,我已经确定它是一只猫,绿色是它的眼睛。我吓得直接就从床上翻了下去,落地的时候,光着的双脚上传来一阵刺痛,我也没功夫理会,直接冲到了墙边,伸手向灯的开关按去。
我连续按了好几次开关,房间里的灯都没有亮起来,这让我有种绝望的感觉。而那只猫也从床上跃到地面了,从那两只绿色的眼睛来看,此刻它正蹲在地上盯着我。那一瞬间,我想起了东门树林外与黑猫同时出现的无身子小脚,我还想起了陈丰两次晕倒都有黑猫的踪影,现在陈丰昏迷不醒,难道它开始对付我了?
我很想冲出房门去的,可那猫蹲的地方刚好在我与房门之间,想着要从它身边经过,我一时拿不定主意。
这样僵持了十来秒,它再次动了起来,并且是朝着我这边而来,我的心跳也随之加快,我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血液都快要冲破身体的束缚了。不是我怕猫,如果是在白天,我完全可以一脚踢开它,可它突然出现在寝室里,房间里的灯又诡异地熄灭了,加上之前与它有关的一系列事情,让我对它产生了本能的恐惧。
它就这样离我越来越近,我全身的肌肉也越来越紧绷,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它真的向我扑过来,我就管不得它有多邪门了,反正横竖一死,我还是要反抗一下的。
我刚做了这个打算,绿色的眼睛已经在黑暗中跳了起来,我没时间多想,黑暗中将我早已握紧的拳头甩了出去。因为用力过猛,我的身子也向前扑了过去,结果这一下生生打空了,我与那猫交错而过。
当我回过身时,却是连绿色都没有了,我一时茫然,不知那猫窜到了哪里。它似乎是知道我在找它,发出了一声“喵”叫,我顺着看去,就看到它此刻竟是站在窗台上,下一秒,它就从我之前留着的窗户缝里钻了出去。
它就这么跳出了窗子,我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我刚才甚至想过,这多半是一只猫妖,陈丰两次晕倒都是它造成的,陈丰脸上的抓痕也是它附身在陈丰身上弄的,它今晚过来,一定是想把我也弄得与陈丰一样。
房间的灯突然亮了起来,刺眼的白光很是晃眼,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我四下看了看,寝室门与阳台门均是关着的,房间里也没什么异样,那猫刚才从窗户缝钻了出去,我想它来的时候也是这样进来的,我就准备过去把窗户也锁上,结果刚一动步子,就感觉到光着的左脚踩到了什么东西。
我低头一看,此时我的左脚踩在一张纸上,我疑惑地捡起它来,又是一张对折的A4纸,上面仍然是打印出来的铅字——去医院。
我疑惑地看向被我关上的窗户处,心想难道这纸是刚才那猫送过来的?不过现在并不是追究纸张来源的时候,上一次纸条出现让我不要睡觉,当天晚上罗勇就被殡仪馆的车子带走了,回来的时候却变成了一盒骨灰。回想起来,如果我那晚上能阻止他,说不定事情就会是另一番样子了。
所以,同样的纸条再次出现,一定是预示着又有事情发生。它让我去医院,我猛地一惊,陈丰不还在医院呢嘛。想着,我把纸条胡乱往包里一揣,换上鞋子就打开门往楼下跑去,我可不能让陈丰出事!
边下楼我边看时间,现在是凌晨两点过,宿舍大院的门已经关了,我知道让舍管起床开门要耽搁几分钟,就打算从上次罗勇翻墙的地方翻出去。
这次也算有了经验,我轻车熟路地绕到了最里面那栋楼后面,翻过围墙后,我就往校医院方向跑去,刚跑了十来米远吧,我就听着有人喊我,声音还很熟悉,我不得不停了下来,往后面看去,借着路灯的光芒,我看见蔡涵这小子走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里?”我奇怪地问。
“嘿嘿,我刚把女朋友送回去,这不想着你最近有点胆小么,就打算回寝室来陪你,可宿舍院门关了,我就想从这里翻进去,刚好看到你从里面出来。”
“那正好,和我一起去医院吧。”我忙说道,这种情况下我也没心思问他与女朋友在外面玩什么玩到这么晚。说完我就继续往医院那边走着,蔡涵跟了上来,问我出什么事了,我没功夫和他解释,就说陈丰可能要出事。哪知我刚说完,蔡涵就惊呼一声“糟了”,然后拔腿向医院跑去。
这一次,蔡涵的步子很快,我在疑惑的同时,脚上也用上了劲跟过去。到了校医院,蔡涵还没去看过陈丰,不知道他的病房,我就带头冲了去。当我打开病房时,只看到何志远趴在陈丰的病床上,而本应该躺在床上的陈丰却是不见了踪影。
我后面的蔡涵看到这情况,忙上前重重拍在了何志远肩膀上,拍得何志远猛地站了起来,一副惊恐的样子,待看清是我与蔡涵后,他才放松下来,问我们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陈丰到哪去了?”蔡涵指着空空的床问他。
“他在……”当何志远的视线转移到床上时,后面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愣了几秒钟后,他看了一下时间,然后皱眉说道:“半个小时前我上厕所时,他还好好地躺在床上呢,难道是在这半小时内他醒了过来?”
“马上给警察打电话,咱们分头找!”我们三人中,就数蔡涵最是着急,并分配了任务。
蔡涵的神态告诉我,他似乎是知道什么,再一个,那张纸条也让我心里很是不安,我当即给杨浩打了电话,让他们赶紧过来一趟。我打电话的时候,蔡涵已经出了病房,打完电话,我让何志远在病房等着杨浩他们,然后我也出去了。
我一出来就看到蔡涵从护士值班室里走了出来,我迎上去问他怎么样了,他摇着头说最近半小时没有护士出来查房,所以没有人见到陈丰。这个时候从值班室出来一个护士告诉我们,医院一楼保安室里可以看到每个楼层走道的监控,我与蔡涵一听,道了谢便往一楼奔去。
好在医院的保安室是24小时值班的,我俩进去后,便让保安调出了陈丰住的那层楼的视频,因为时间锁定在最近半小时内,所以还是很好找的。我们按了快进键,没多久,视频上就出现了一个人影,蔡涵马上按了暂停键,经过我们仔细辨认,此人正是陈丰。
当监控正常播放时,我们就看到陈丰慢慢行走在过道上。晚上的灯光很昏暗,监控画面又是黑白色的,这样看起来很是费神,我也就没怎么注意细节,心想只要看清他往哪里走就好了。
“你们这个朋友走路好奇怪啊!”值班保安的声音响起后,我仔细看去,才发现了陈丰的样子的确有些怪异。
虽然画面里的他一直在向前移动,但是他走路的时候脚几乎是没有抬起来,全是紧贴着地面的。我一边看着他的动作,一边动着自己的脚,试图去模仿他走路的方式。
只试了两下,我就明白陈丰的动作为什么如此怪异了,明白的同时,我也吓了个不轻。他走路的时候,膝盖竟没有弯曲,大小腿像是一个整体,直挺挺的,两只脚贴着地面交叉着向前移动。
我看了看蔡涵,他眉头紧锁,两眼死死地盯着画面。用那样的方式走路很不方便,也走不快,所以陈丰的移动速度有些慢,蔡涵有些等不及了,再次按了快进键,我们就看到陈丰走到了电梯口,之后又进了电梯。
看到这里的时候,我正在想陈丰会不会是乘电梯下楼然后离开了医院,蔡涵突然跑了出去,我大声问他去哪里,他只回了我三个字——到楼顶!
听到蔡涵的回答时,我脑子“嗡”的一下,那种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了,跟着就冲了出去。整个医院共有八层,每个楼层都有电梯口,进电梯后,蔡涵直接按了数字“8”。
“你觉得陈丰在八楼?”电梯里,我有些不确定地问着蔡涵。蔡涵并不是冲动的人,可今天晚上他两次很肯定地做出了决定,我很好奇他这样做的依据是什么。
“他移动的动作那么奇怪,速度那么慢,如果他坐电梯下楼从一楼出去的话,保安能不注意到他么?结果却是保安毫无印象,我这才大胆猜测他是上了顶楼。”
蔡涵话音刚落,电梯就停在了八楼,随着电梯门慢慢打开,我也睁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
电梯打开后,昏暗的门口并没有人,我俩走出电梯,左右看了看,过道也是空无一人,病人和护士都在休息。
我看到蔡涵的眼中出现了一丝疑惑,我也不禁想着会不会是陈丰从一楼出去时,恰好值班的保安也在打盹,所以没注意到他呢。
此时我们身后的电梯已经关上了,电梯里的灯光也随之消失了,这样一来,我们的视线就更加模糊了。
四周一片寂静,我正要开口问蔡涵有什么看法,耳朵就突然听着一声“哼哼”的声音,这声音听着有些模糊,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弄得我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要说蔡涵的胆子还真是大,他肯定也听到了这声音,只不过,他的反应与我完全不同,他竟然是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慢慢走了过去。我本来担心陈丰出事,现在蔡涵又已经带头过去了,我也只有跟了上去。
那声音是从我们右边传出来的,往右走了四五米,就是一个转角,转角过去就是消防通道,此时通道的门是关着的。在我们走的时候,那声音又响过一次,听着是在通道门背后,走近时,蔡涵就推开了通道门。
医院的楼道灯是声控的,随着蔡涵慢慢推动着门发出吱吱的响声,楼道里的灯也亮了起来。当门打开了二三十厘米宽的时候,我顺着看出去,却看到了让我永远都忘不了的一幕。
门的背后正对着楼道转角的窗户,此时有一个穿着病人衣服的人正面对我们坐在窗台上。这人是陈丰,却也不是陈丰。
我说他是陈丰,是我从他的体形及今晚发生的事情推测出来的,而说他不是陈丰,是因为他的脸已经完全看不出模样来了。
他满脸都是血,血是从眼眶里流出来的,还在不停地流着,最让我发麻的是,他的两个眼眶竟然是空洞洞的,像是没有眼珠一样,纯粹就是两个血洞。
“哼……哼哼哼……”即便没有眼睛,他却像是能看到我们一般,就这样对着我笑了起来。
是的,刚才我听不出来他是哭还是笑,现在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后,我知道他是在笑,因为发出声音的同时,他的嘴角是向上扬的,只是,我觉得他的笑比哭还恐怖。
他的血已经流到了下巴,顺着往下滴去,像是血泪在脸上流淌。我突然就想起了我在医院做检测时做的那个梦,梦里就有这样一个满脸是血的人倒吊在我的上方,他脸上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到我的脸上,把我的脸都全染红了。
“陈丰?”蔡涵喊着他的名字,向前迈了一步。不知怎的,我突然伸手拉了一下蔡涵的衣服,那种心态说不清,我既担心陈丰,又怕蔡涵上前会出现什么意外。
当时我在蔡涵背后,就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接着又往前走了一步。这个时候,陈丰再次“嘿嘿”笑了起来,笑的同时,伸出了一只手。他的手伸出来时,我才看到他的手上竟也沾满了鲜血。他的手是握成一个拳头的,当手完全伸直后,他把拳心向上,然后慢慢松开了拳头,他像是要给我们看什么东西。
在他的手由拳头变手掌的过程中,他手指的缝隙上不停地往下滴着液体,液体的颜色乌红中夹着一丝白,似乎比血液还要粘稠。当他的手完全摊平后,他的手掌翻了个身,手上剩下的液体就全往地上滑了去。
我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很是陌生,根本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陈丰。
“陈丰!你醒醒!”蔡涵也看出了不对的地方,再次往前跨步而去。
这时,陈丰却又伸出了另外一只手,重复着刚才的动作。不一样的是,这一次他的拳头打开后,我赫然看到一只眼珠放在他的手上,黑色的眼球正盯着我们。我看着那只眼睛,它似乎有种魔力,一时让我有些失神。
陈丰并没给我们太多时间,不过几秒钟,他的手重新握了回去,并且速度极快,下一刻我就看着一股红黑白三色的液体从他手指的缝隙里溅了出来,我来不及闪躲,有几滴落到了我的脸上,瞬间我就闻到了一股腥臭。
“呵……要这眼睛何用……”声音是陈丰的声音,语气却完全不一样。
我想起了拐子的话,已然有些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我想救陈丰,却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救他,毕竟,我对他身上的东西一无所知,我更不是降妖捉鬼的道士。
蔡涵没有我这么顾虑,他知道这事不能再拖了,直接向陈丰冲了过去,然而他还是慢了。我就看到在他往前冲的时候,陈丰直直地往后倒了过去,他的身子往下,腿往上转动,蔡涵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他的腿,却是抓了个空。
陈丰就这样从八楼摔了下去。
“嘭!”
寂静的夜里传来一个沉闷的响声。
时间在那一刻静止了,我愣得不知该如何做,最后还是被蔡涵拉着进了电梯,木然地跟着他下到了一楼。
当我俩走到医院一楼门口时,杨浩他们几人正严肃地站在那里,在他们的中间,就是刚刚从楼上跌落下来的陈丰,他是后仰着摔下来的,头部受到重创,鲜血浸湿了一大片地面。
事后,刘劲告诉我,陈丰坠楼的时候,他们刚好走到一楼门口,陈丰的身体是在他们面前落下的,把他们也吓得不轻。
值班保安用对讲机呼叫了急救科的医生,医生很快就过来了,同样,也很快就宣布了陈丰的死亡。
陈丰脸上的血已经凝固了,血液把他的脸涂了一层,像是一张血脸,已经没有本来的模样。他的眼眶更加地空洞了,刚才他亲手捏碎了自己的两只眼珠。
现场没有人说话,我们一群人就这样站着,直到殡仪馆的车子过来,我看到陈丰被人用黑色的塑料袋装了起来,然后又抬上了那辆白色的面包车。直到这个时候,我似乎才反应了过来,陈丰死了,他就这样死在了我的面前……
“拐子呢?”这次是杨浩带着刘劲过来的,我觉得或许拐子能明白今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便问着刘劲。
“他今天不值班,没在所里。”
陈丰的尸体被拉走后,杨浩询问了我事情的详细经过,他问我怎么会猜到陈丰要出事,我从包里掏出了那张纸来。看到纸上写着的几个字,反应最大的是蔡涵,他一把抢过了纸条,问我是哪里来的。这里几人都是我信得过之人,我也没隐瞒,直接说了纸条的来历。
“你是说,那只黑猫给你送来了这张纸条,暗示你陈丰要出事?”杨浩显然有些不相信,这也与他一贯不信鬼神的作风相符。
“我不能确定是不是它送过来的,我只是把我所知道的讲出来而已。”我如实地说。
之后,他们又看了陈丰走出病房的视频。所谓眼见为实,当看到视频里陈丰走路诡异的姿势后,杨浩沉默了,而当我说到后面陈丰亲手挖下了自己的眼珠并在我们面前捏碎时,杨浩的脸都扭曲了起来。
“刘劲,马上通知拐子过来接手此事!”当杨浩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我知道他的观念已经动摇了。
随后,林慧带着一大群人来到了医院,我认得其中有我们院长,甚至还有难得一见的校长,他们的脸色都很难看。这也可以理解,前些日子刚刚意外死亡了一个罗勇,现在陈丰又离奇死亡了,这事要让媒体报道出去,他们的官位多半就不保了。
他们自然也是把我与蔡涵还有当时在照看着陈丰的何志远叫去轮番询问了一番,而面对他们之时,我在供述的时候,就有所保留了,只是说我突然有些担心陈丰,这才过来看看他,就碰上了这事。
直到我们走的时候,校方领导都还在会议室里商谈。走到宿舍院外时,我想起我翻墙出来时,蔡涵听我说去医院,马上说了个“糟了”,我就问他为什么如此肯定陈丰会出事。
他听我突然问起这事,愣了一下,这才说道:“这,前天几晚上,陈丰睡在寝室,寝室里都出了问题,我就想着他去了医院,医院那边说不定也会出现异常。”
蔡涵的解释从表面上倒也说得过去,只是我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但迫于我俩的关系,他不说,我也不好戳穿。
回到寝室后,我俩躺在床上,明明一夜没睡,可脑子就是很清醒,我甚至不敢闭眼,因为只要我一闭眼,就会想起陈丰在我面前捏眼珠的画面,以及他那张血脸。
我记得我两次做噩梦都有一个满脸是血的人出现,没想到现实中真的出现了这样的人,更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会是陈丰。
我有些迷惑了,之前我记忆中东门的树林里发生过奸杀案,事实是我的记忆先于现实而出现,然后又是我做噩梦梦见血脸人,接着血脸人就出现了,难道这些都只是巧合吗?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下午一点过,让我有些意外的是,起床后我没有看到蔡涵,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洗漱完毕后,我第一件事就是给刘劲打电话,问他拐子对昨晚陈丰一事有些什么看法,或者是查到了什么,当我拿出手机时,却惊奇地发现上面有好几个未接电话。我这才想起,为了让大脑好好休息一下,临睡前我把手机调到了静音模式。
最上面一个未接来电是米嘉的,我猜她是通知我最终面试结果,赶紧回了过去。通了后,她也没问我怎么不接电话,就问我学校里的事情安排好了没,我问她什么意思,她笑着说我这不是装糊涂么,我已经被录用了,公司的意思是让我尽快过去实习,实习到毕业后直接办理入职手续。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真正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还是由衷的高兴的。可我马上就为难了起来,因为现在这个情况不允许我离开学校去到公司实习,一来我身边两个同学都意外身亡,并且隐约与我有联系,我想搞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再者,我与陈丰有个共同的实验课题,现在他出事了,我一个人也得把它完成,算是给陈丰一个交待吧。
我于是以毕业论文没有完成为由,希望米嘉能帮我和公司管理层解释一下,毕竟我还没有正式毕业,学校这边的事不能落下。对于我的境地,米嘉表示理解,并说会帮我给领导解释的,让我等她消息。
挂电话时,米嘉突然问我昨天晚上学校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我听了心里“咯噔”一下,很是惊奇。要说昨天晚上,最大的事就是陈丰坠楼身亡了,可按学校领导的态度,这事应该是严格保密的才对啊,米嘉怎么会知道的。
“有什么事情呢?”我反问着她。
“你也不知道啊,那算了。先挂了,老总过来了。”说完,也不等我回话,电话里就响起了忙音。
我又想了一下,昨天晚上的事,医院里好些医生护士也是知道的,传了出去也说不定,米嘉去年毕业,她好些同学还在学校读研呢,就算她真知道也不奇怪。当时我就想,如果她知道昨晚死的人是我的同学,不知会有什么想法。
未接来电里还有一个是刘劲打来的,时间是上午十点过,我有些纳闷他找我做什么,便马上回了过去。电话刚响,刘劲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他问我怎么才回电话,语气有些焦急,却也有些疲惫,我猜测他从昨晚到现在就一直没睡。
“我刚睡醒呢,什么事啊?”我有些不安地问。
“你等一下。”刘劲说完这句话后,我就听到听筒那边的嘈杂声慢慢小了去,最后彻底安静了下来,他应该是从一个人多的地方走到了没人的地方。
“陈丰出事了。”当脚步声停止后,刘劲刻意压低着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有些奇怪,陈丰已经死了,死了还能出什么事啊,总不能再死一次吧。
我正想问他,他的下一句话就说了出来:“昨晚接走陈丰尸体的那辆殡仪馆的车消失了,陈丰的尸体也随之消失了。”
虽然已经到了下午,温度并不低,可听了刘劲的这话,我浑身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发冷,陈丰的死本来就很是怪异了,结果他的尸体又突然失踪,我感觉到事情似乎快超出警察可控的范围了。
“怎么会这样……”我喃喃地说着。
“现在学校主要领导和你们院领导都急疯了,我们所里压力也大,本来这事是不准外泄的,我想着你和陈丰关系好,再一个我也相信你的为人,这才告诉你,看你能不能提供点线索。”
我,我能有什么线索啊,我已经快被搞疯了,我感觉这一周内发生的事情,比我之前二十来年的人生还要丰富多彩,还要诡异离奇,而我自己却渺小得像是一颗棋子,根本无从掌控整个事态的发展。
刘劲告诉我这事其实也没抱太大期望,所以当我说我毫无头绪时,他的语气也没什么变化,他问我在哪里,我说在寝室,他就让我等着,他马上要去陈丰寝室检查他的物品,到时候我说不定能帮上忙。
和刘劲讲完电话,我想起手机上还有条未读短信,打开一看,是蔡涵发的,时间是一个小时前,他说女朋友约他一起吃午饭,他就先走了,让我不用管他。
我又给何志远打了个电话,昨晚陈丰出事后,他也回了寝室。我让他别出去,等会警察过来查看陈丰物品他可以开门。
刘劲很快就来了,先到了我的寝室,他告诉我,现在拐子已经正式成了此案的主办人员,他负责协助,过来检查陈丰的物品就是拐子让他来的。
“那拐子在做什么呢?”我好奇地问。拐子这个人,身上笼罩着一层神秘的面纱,让我看不透,也正是因为他的神秘,让我在面对这些诡异之事时,对他抱以了很高的期望。
“当得知殡仪馆车子没有回馆的时候,他就急匆匆地走了,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刘劲双手一摊说道。
“你是上午十点给我打的电话,那个时候离殡仪馆的车离开医院已经三四个小时了,难道拉尸体的车子没有回馆,馆里不知道么?”我想到了这样一个细节。
“这事说来就更奇怪了,这事不是殡仪馆那边通知学校的,而是上午九点过,校领导再次碰头商议此事,开完会后与殡仪馆接洽,让那边给陈丰尸体的面部清理一下,别让他父母过来看到那惨状,结果这一沟通才发现,昨晚那个时候殡仪馆根本没往医院派车!”
听了这话,我双眼都瞪大了,觉得太不可思议了。恰在这时,房门上突然传来一阵“咚咚咚”的声音,把我的心都惊得颤了一下。
我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是有人敲门,就走过去打开房门,何志远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把钥匙对我说:“我去吃点东西,这是我们寝室的钥匙,警察来了你带他们去吧。”
我木然地接过钥匙,然后看着何志远下了楼去,直到我重新关上房门,我都还没从刚才那种震惊中走出来。
殡仪馆没往医院派车?那昨晚的车是从哪里来的?
有些事情就是不能往细了去想,否则的话,是会吓死人的,而我在那个时候偏偏就做了这件傻事,我联想到车子现在已经失踪了,就猜测那车子会不会根本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
“昨晚是谁打电话通知殡仪馆过来的?”刘劲的话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之后,我俩就仔细回忆了起来,当时在场的就是我、蔡涵、杨浩、何志远、刘劲、值班保安,以及从楼上下来给陈丰做检查的两个医生加两个护士。
医生确定陈丰死亡后,杨浩让刘劲打电话通知殡仪馆,人群中却传来一个声音说已经通知了。没过多久,殡仪馆的车就来接走陈丰。
可事情也就仅仅到了这里,我与刘劲无论怎么回忆,都想不起说那话的人是谁了,就连当时的那声音都模糊了起来,只留下了这样的一个记忆片段而已。
“现在看来,陈丰昨晚被拉走一事,与罗勇前几日被殡仪馆的车接走一事很是相同啊。”刘劲神色凝重地说着。
他说得没错,那天晚上我看到罗勇坐殡仪馆的车离开,结果杨浩他们去殡仪馆并没有查到出车记录。想到这里,我不禁又想起了自己刚才的那个猜测,于是就问刘劲:“你说,那辆车到底存不存在?”
“所以,昨天晚上其实并不是我们在场的人说的那句话,而是一只鬼的声音在我们耳边响起的对吗?是鬼叫来了一辆鬼车接走了陈丰?”顺着我的思路,刘劲皱眉说道。
他并没打算让我回答,因为刚讲完,他又摇着头说:“不可思议,不敢相信啊……”
而我又何尝不是呢。
“咱们先去看看陈丰的东西吧。”我觉得再这样想下去我们一定会自己把自己吓死的,于是把话题引回到了正事上面。
当我打开陈丰寝室门的时候,我与刘劲都吃了一惊,因为这与我们之前来时的样子变化很大,我甚至怀疑我是不是开错了门。房间里最大的变化就是“空”,可以说少了很多东西。
我俩走进去,四下看了看,大致明白了过来,陈丰寝室里四个人,四张床却有两张已经空了,显然,这是除了何志远之外的另外两个室友搬离了寝室。从那两个凌乱的书柜以及一地的纸屑可以看得出来,他们走得很是匆忙。
看到这副萧瑟的情形,我只觉一阵悲哀,虽说人走茶凉,活人怕死人也能理解,可陈丰尸骨未寒,作为同窗的他们这样心慌慌地搬走,也太没人情味了。
“大学生之间的情谊,还真是淡。”刘劲看了,也深有感触。
“好在剩了个何志远。”我欣慰地说道。
一阵唏嘘后,我俩开始查看陈丰的东西。有了上次查看罗勇物品的经验,这一次我俩查看得格外仔细,对笔记本这样的东西更是上心,生怕错过了什么线索。半个小时后,我们把陈丰的遗留物品基本清理了个遍,却是没发现任何有用的东西,这不禁让我俩有些失望。
这个时候何志远吃完饭回来了,我问他那两室友什么时候走的,他说他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告诉了他们这件事,他俩当即就从被窝里爬了起来,连夜收拾东西,说等着天亮就出去找出租屋。等何志远一觉睡醒的时候,二人已经搬走了。
刘劲问何志远最近一段时间内有没有注意到陈丰不对劲的地方,他听了就摇头说他知道的事我们同样知道。事实也是如此,就我对陈丰的了解,他出现异常也就是这几天的事。
“陈丰好像有一个日记本。”何志远突然讲出的一句话让我重新燃起了希望。
“在哪?”我与刘劲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
“你们没找着吗?我有好几次都看见他趴在床上往一个棕色的笔记本上写着什么,应该是在写日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