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妮成长日记:每个女孩都曾遭受过性骚扰

  那时随着社会上青少年抢劫强奸案件的增多,家长们集体呼吁要打黄扫黄.社会主流的媒体也提出电视节目内容要设制分级的建议.
  慢慢的,社会上开始了严历的打黄扫黄,这类黄色书籍不能公开销售了.但是这种低俗的刊物仍有它神秘的发行和销售渠道,它们仍旧以各种方式各种姿态的出现,屡禁不止.
  那时桑妮因为也看过这类书,她本能的觉得这类书不好,再加上这些书翻来过去就是这些,最初的刺激过后,也实在是没有什么营养,她自小培养的文字鉴赏力,使得她慢慢的远离了这些书籍.
  她从《红楼梦》中看到了宝黛偷看西厢记的章节,也看了薜宝钗作为知心大姐对得知黛玉看禁书后的那番言辞恳切的教导之言.
  她慢慢的得知了一个真现,也明白了一个道理.
  她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很奇怪的,正经书上说的那些义正言辞的大道理,人们其实是根本听不进去的,大家都读着,其实心中却是不相信的.但是低俗刊物上的脏话和黄色的玩笑话,人们却很喜欢看,觉得很有意思,但都不敢冠冕堂皇的大大方方的看,每个人都是私下里遮遮掩掩的偷看.
  她曾经带着犯罪感看过这类书,又带着批判意识远离它们,现在对宏看这些书,她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但内心还是忍不住地嫌弃宏眼光低俗,虽然她在宏这个年纪也没少偷着看.
  边吃着桃子,桑妮边问了问宏哪天考试,复习的怎么样了,一个桃子吃完了,她告辞着要出门,告诉宏自己打算带甜甜去逛夜市.
  宏说他好久没逛街了,也要一同去.
  桑妮想让他留下来复习功课,但甜甜已经雀跃着拉了宏的手,撒娇着让宏舅舅一路背着她走,桑妮无奈地看着这个小磨人精,就没对宏说什么,只是拍拍甜甜的小脑袋,责备她就知道偷懒.
  宏却向甜甜献殷勤地说,我们的小甜甜才有几斤重呀,我就乐意背她呢.三人说笑着一起出了宏家.
  夏天的傍晚清凉舒爽,街头全是消暑散步的人,他们随着人潮,来到小城最热闹的夜市里.
  这里有卖各种小吃的,也有卖服装鞋袜的,走几十米,就围了一圈观众,那是卡拉OK的场子,一块钱可以唱一支歌.
  宏说我们唱首歌吧,桑妮说你唱一首吧,我和甜甜给你鼓掌,说着递给宏一块钱.
  宏推回她的手,说自己装的钱多呢,就去老板那里付钱点歌了.
  三个人在点歌机旁等待着排在他们前面的客人唱歌,不管拿话筒的人唱的好不好,唱完之后围观的人都鼓掌叫好,他们三个也热情的一齐拍手,这种全民当歌星的感觉很好,唱的人和听的人都挺开心的.
  老板在旁边提醒宏快到了他点的“梅花三弄”这首歌了,宏才告诉桑妮,这支歌他是给桑妮点的,他知道桑妮很喜欢这首歌的.
  桑妮推辞着,让宏去唱,这首歌本身就是男生唱的.
  宏却说他给自己点了"光辉岁月",还给甜甜点了首"鲁冰花”,每个人都要唱一首的,一会小甜甜也不许扭扭捏捏的,你这个小姨一定要给她做好榜样.
  桑妮听了就不再推辞了,她清了清嗓子,准备等会儿就过一把当歌星的瘾.
  " 红尘自有痴情者
  莫笑痴情太痴狂
  若非一番寒澈骨
  那得梅花扑鼻香
  问世间情为何物
  只教人生死相许
  看人间多少故事
  最消魂梅花三弄”
  这是琼瑶填词的歌,去年电视剧热播时,几乎是万人空巷,这首歌也立刻红遍大江南北.桑妮唱的时候,围观的人也一起哼唱着,这几句唱完之后,有几句读的词,桑妮却不喜欢,觉得有点煽情,就静静等这几句旁白完了之后又唱.
  她拿着话筒不出声,站着觉得自己有点窘迫,恰好旁观的识字的一个小男孩认真地读着屏幕上的字,声音大而清朗,稚嫩的童声读着琼瑶煽情的句子,效果别有风味,吸引了围观群众的目光,大家饶有兴趣地看着小男孩,解了桑妮的小窘境.
  桑妮索性拉过那小孩,把话筒递到他嘴边,等他读完,自己又接着唱完了这支歌.
  大家依旧是热情善意的掌声,桑妮红着脸,低头笑着把话筒递给宏,该他唱了.
  宏从小就有种人来疯的特质,做什么事都不怯场,围观的人越多,他就越放得开.
  他接过话筒,学着电视里歌星的样子,一边向观众挥手致意,一边模仿港台腔向人群呼喊,观众朋友们晚上好,大家的掌声在哪里?
  围观的人哈哈笑了,这个少年还挺能耍二的,大家也觉得有趣,都很配合的热烈鼓掌,有人还吹起了口哨.
  音乐响起,"光辉岁月"的旋律铿锵有力,震撼人心,这首歌当时会唱的人不多,大家都安静的听宏唱.
  " 一生要走多远的路程
  经过多少年
  才能走到终点
  梦想需要多久的时间
  多少血和泪
  才能慢慢实现
  天地间任我展翅高飞
  谁说那是天真的预言
  风中挥舞狂乱的双手
  写下灿烂的诗篇
  不管有多么疲倦
  潮来潮往世界多变迁
  迎接光辉岁月
  为它一生奉献
  一生要走多远的路程
  经过多少年
  才能走到终点
  孤独的生活很需要时间
  只要肯期待
  希望不会幻灭”
  这歌是Beyond乐队的黄金曲目,是黄家驹献给南非黑人人权领袖曼德拉的一首颂歌,宏的声音低沉雄厚,富有磁性,唱的也很投入,围观的人也被这首歌的意境所感染,唱完一段,掌声热烈的响起.
  宏也热情地和观众互动,又潇洒地空手学着做吉他手扫弦的动作,他猛烈地甩手,又浮夸地摆动身体,围观的人"哄"的一声笑了,口哨声此起彼伏的响起,路上更多的人被这种热情的气氛吸引,围观的人越的了.
  桑妮欣赏地看着宏,边鼓掌边感叹,这小子胆子真大,在人群中像个耀眼的明星,这种洒脱的劲头,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拥有啊.
  一曲完毕,观众还沉浸在歌曲摧人振奋的意境里,掌声持久地响着,宏大方得体地向鼓掌的人群道谢,把手里的话筒递给小甜甜.
  旁边有人起哄地喊着再来一首,桑妮笑了,让宏和甜甜一起唱最后一支歌,宏也不推辞,让甜甜拿着话筒,他抱着甜甜两个共同唱完了"鲁冰花”
  桑妮像观赏一个光彩夺目的偶像一样,在人群中安静地感受着大家对宏的喜欢,旁边的两个小女孩用仰慕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宏,她想,宏在学校里,一定有很多女孩喜欢.
  之后他们在夜市里随意地逛着,桑妮被一个卖头发饰品的摊位吸引过去,她左看右看,每个都有点喜欢又觉得每个都有点小缺点.甜甜早就不耐烦地拉着宏走到对面的套环摊子上看热闹去了.
  桑妮终于看上一个特别漂亮的,一问价格又大呼太贵了不划算,便宜的她也总觉得还没到自己的心理价位,她挑出两个,和老板讲价钱,说买两个总要再优惠点的吧.
  卖发夹的姑娘和桑妮年纪差不多,脾气很好,耐心地对着桑妮说已经是很便宜了,几乎不挣钱.她几乎央告着对桑妮说,你总要让我把进货的路费挣出来吧,真的很便宜了.
  桑妮心软了,不好再说什么,掏出钱说那就买一个算了.
  付了钱,她又把挑出的两个比来比去,终于依依不舍地放下了一个.
  到街对面给宏看她买的发夹,宏一看,简直没脾气了,说你挑了这么久,还是买了第一眼看上的这个.
  桑妮抱歉地说,大约是东西太多了,容易挑花眼.
  宏却一眼看到现象的本质,他说,我们还是太穷了,要是足够有钱,看上哪个买哪个.
  桑妮想想也是,可又忍不住反驳,那买回去发现其实没那么喜欢,买一堆也不好吧.
  宏笑着说,你没看外国的电视剧里,人家的衣服穿几次不喜欢就扔呀,连电视家俱都扔.
  桑妮笑笑,心想人家过的什么日子,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呀.
  桑妮自小受到的就是勤俭节约的教育,再觉得那样浪费,总归是不好的.
  回家时,天色越黑了,月光轻柔地铺洒在环城的河水上,闪烁似醒似醉的波光,河边的人影重重叠叠,桑妮知道,那些人大多是双双对对的情侣,他们趁着暗夜的掩护,在河边缠绵.
  月色给城市掩上一层风情的薄纱,夜色如此撩人心弦,空气中散发着慵懒又浪漫的味道.
  桑妮略微惆怅客地看看旁边背着甜甜的宏,可惜呀,她的杰远在千里之外!
  走过沿街的河堤,碰见的也几乎全是偎依着缓缓而行的甜蜜恋人,这真是一个恋爱的季节.
  桑妮逃离似的加快脚步,旁边的宏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却没有出声,只用手的力度示意她走慢一点.
  桑妮恍惚间冒出一句话:杰,我们去买雪糕吃吧.
  话一出口,她又蓦然醒悟,她看到月色下的宏生气了,他的脸色似乎一下子就沉下来了.
  气氛一下子冷了,桑妮知道自己得罪了宏.
  一直以来,宏是那种外热内冷的人,人多处看着很喧腾很阳光,其实内心像火山爆发后的残迹,一片冰凉的荒漠.
  他性格里有母亲的冷静和聪明,也继承了父亲的小心眼和小自私.他年少丧母,父亲又有个他视若仇人的继母,虽然他一天也没有和那个女人生活过,但他心里的多少恨,唯有他自己知道.
  他的继母是个风骚的女人,在他们厂区名声不怎么样好,在宏母亲没去逝时,就离婚独自带着女儿生活.
  以前小的时候,宏作为一个懵懂的小男人,对家属院里整天花枝招展卖弄风骚的女人,她未来的继母是没什么恶感的,他也和其他的男孩一样,从那女人身边经过时驻足回看,感受被她带来的一阵浓烈的香风,那是男孩对异性天生的好奇感觉.
  中国有句老话,久病床前无孝子,这也是一句大实话,宏母亲重病那两年多,全家人被拖得疲惫不堪,本来就不善于关心家人的父亲,源本和母亲感情就淡,到了母亲重病时,就显得既没担当又有点薄情.
  那时候,男孩子都喜欢打蓝球,一次宏在家属院里和几个小孩玩球,球翻出围栏掉到灌木从中,他翻过去捡球,抱着球起身的那一瞬间,他看到远处僻静处的角落里,他的父亲和那个女人在嘀嘀咕咕的并排站着.
  他父亲的身体往女人身上蹭着,看起来又猥琐又胆怯.那女人拍打着他父亲,却风骚地笑着,调戏着又是勾引又是闪躲.
  这一对狗男女啊,宏嫉恶如仇的想,他觉得父亲背叛了自己的母亲,这件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生生的把这一幕,把这口气咽在自己心里.
  母亲去逝后,他整理母亲的遗物,发现一本书里夹着母亲和一个陌生男人的合影照片,他母亲的头温柔地偏向那个陌生男人,面对镜头笑靥如花.那一瞬间,他似乎看见了生活中的真相,那一瞬间,他长大了,心也硬了,他觉得母亲是弃他而去了.
  后来和他一个战线的姐姐似乎也原谅了他父亲,他觉得姐姐也背叛了他们的母亲,也背叛了他们姐弟的统一战线.
  后来,桑妮和杰越来越亲近了,他也觉得桑妮就这么轻易的背弃了他们儿时的情谊.
  几多少年天真轻狂的幻想,几多找不到出口的颓丧,他渐渐学着沉默的去迎失望,也学会冷酷的对待自已心中的创伤.

  在桑妮看来,进入青春期的宏有些不可捉摸,有时觉得他很亲近,有时又感觉他很遥远.
  就像此刻,他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但他什么话也不说,既不埋怨她,也不开玩笑调侃她,只是继续向前走着,看起来很平静,但冰冷落寞的气息却让桑妮有些痛惜.
  她拉拉宏的胳膊,用和他商量的语气问,我们去买雪糕吧.
  宏语气平淡地说好的.
  桑妮跑到冷饮摊上,买了宏最爱吃的雪糕,讨好似的递给宏一支,看他毫无表情地剥开包装纸,她忽然觉得宏是那么深不可测,令人惧怕.
  一路上桑妮不停地逗小甜甜说话,也和宏没话找话,仿佛这些不知所云的废话,能让之前的那一句话烟消云散.
  快到家时,路上遇见了娟和她的男朋友在路上并肩散步.
  娟当时已经从武装部调到邮局去工作了,工作很轻闲,收入也很高.那时邮电部还没有被拆分为邮政局和信息产业部.邮局的效益也很好,是人人都羡慕和想进入的好单位.她的哥哥似乎也戒掉毒瘾了,从部队复员后,在当地的自来水公司上班.
  娟父亲当时快到退休年龄了,在他退休前,他尽职尽责地安排好两个子女的工作.据娟后来说,当时父亲想把她调到当时的信息产业部的,可年少无知的她认为邮局的工作和她当时干的工作一样,不用重新适应新的工作内容,他父亲就依了她话.
  后来时代的发展众所周知,1998年,邮电部被拆分为邮政局和信息产业部.同时,电信业政企分开,信息产业部负责电信行业监管.
  1999年,通讯行业重新洗牌,基本完成原中国电信固定电话业务与移动业务的分离工作,筹建中国移动集团.
  2000年,在剥离了无线寻呼、移动通信和卫星通信业务之后,成立了中国电信集团公司.
  岁月会淡漠记忆,但亲历者永远会为见证的历史而自豪.
  从后来公众媒体的评述上看,这是一次成功的改革.
  应改革而生的邮政和电信,也从这一刻开始,变成了两个行业,走上各自不同的发展道路,冷暖自知.
  作为从业者的娟,在邮政局里冷冷清清卖着日渐脱离实用价值的邮票,做着各种保险和存款业务,她眼红地看着曾和她们是同一个部门的电信局后来的红红火火,她也为自己当年无知的选择后悔.
  她才知道,年轻时一个随意的选择,决定了她之后一生的经济基础.
  但当时的她是无忧无虑的,也是幸福甜美的.她穿着时髦的无领无袖的色彩艳丽的连衣裙,在桑妮眼中是那么眩目.
  他们几个站在街头说了几句话,就各自分开了.
  桑妮回首看着娟和男朋友的背影一点点隐没在夜色中,娟的背影绮丽多姿,在夜风中摇曳着恋爱中女孩特有的幸福味道,这味道险些刺痛了桑妮.
  她和杰算是异地恋爱吧,自恋爱以来近两年的时间里,两个人一起度过了三个假期.
  每过一个假期,两个人的感情就加深一些,亲密体验就更多一些;每分开一个学期,感情的味道就慢慢搀杂一些别的东西,有点期望不到尽头的绝望和疑惑.
  分开的日子里,他们靠书信来交流,感情似乎是成熟了,两个人都多了一份对彼此的责任和对以往假期相处的一种怀念.
  可时间长了之后,当初的甜蜜只能在记忆中回味,这种甜蜜就慢慢变了味道,加了些酸楚的滋味.每个不能相伴的节日里,眼看着别的恋人双双对对相依陪伴,公开展示着他们掩不住的甜蜜,远距离的两个人却是过的那么平淡和无味.时间久了之后,他们两个人可能都有点累了.
  也许,他们彼此都需要更多的自由,当初冲动之下的允诺就显得有点幼稚,当允诺变成一种责任,就显得不那么浪漫了.
  他们都自认为对这份感情付出了很多,却又忍不住希望对方更多的付出.他们既不想束缚对方,又怕这段感情没有一段好的结果.
  于是当初的甜蜜变成的负担.当初的付出变成每次长时间不能聚在一起的绝望,这种负担就不再是甜蜜的负担了.
  对这份感情从来就没怎么敢奢望过能开花结果的桑妮,不由自主地滋生出一丝倦意, 她伤感地想,古老的牛郎织女,那种天长地久的传奇故事,真是神话传说啊.

  和她同龄的娟,就没有这种窘境,也没有这么些心酸无奈的体会,她工作安定,青春貌美,有大把的好时光来享受属于她的恋爱季节.
  桑妮既羡慕嫉妒又落寞心酸地目送走远去的娟.
  她知道,没有人会理会自己的委屈,没有人会理会自己的无奈.当一切成为既定现实的时候,自己只能学着平静地接受,接受所有的不公平,除了接受,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她听见自己内心深处的一声沉闷的叹息.
  旁边的宏似乎看懂了她的所有心思,也似乎听到了她的叹息声.他忍不住心头一软,也顾不得生气了.
  他柔声告诉桑妮,他知道一部非常好看的电影,是周润发、张国荣和钟楚红主演的“纵横四海",他的好多同学都看过了,他也想去看.他约桑妮过几天考完试了之后一同去看.
  桑妮本来是不想和宏去看电影的,她现在莫名其妙地惧怕和宏单独在一起相处,总觉得有种危机在她和宏身边掩藏着.可自己才刚得罪了他,难得他此刻不介意了,这样柔声地约她,她不好意思拒绝,就点头答应了.
  宏终于笑了笑,把她们送回家之后,自己一个人不那么郁闷的回家了.
  回到家里之后,桑妮又有点纠结了.
  今天晚上宏在街头突然面色一沉的瞬间,她意识到他长大了.不,是他们都长大了,他不再是儿时的那个小弟弟了,他们也不是儿时那对亲密无间的小伙伴了.
  她思来想去,决定到跟前把弟弟叫上一起去看电影,弟弟和宏关系不错,大家一起去,又热闹又合谐.
  生活中的她面情软,常常遇到这样的情形.她不愿意做一件事情,却不好意思直接拒绝.只好扭扭捏捏、七扯八扯的答应了,最后自己心里不太舒股,却只能硬着头皮去做.
  可是她做的时候,心里会有点儿小埋怨,埋怨对方强人所难,埋怨自己怎么不直接说不,埋怨自己太怯懦.
  最后,事情做得拖沓,结果又未必好,她又觉得有些亏欠.
  她每次遇到这种情况,都下定决心,下次一定直接就挡住,干脆地拒绝,可每次临场发挥时又怯场.她又纠结地想,还是以和为贵吧,直接拒绝别人多不合谐呀.
  杰快放假了,终于快回来了.桑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又熬过了一个学期.
  桑妮感觉他们两个人这学期来往的信件都少了,写的内容也少了.是啊,她自己有时提起笔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在做什么事,她无从知道.自己做的事,那么单调琐碎,不知如何落笔.
  再说了,她懒懒地想,自己一天在干什么,不说他也知道.
  有些小小的心痛,自己忍一忍还不是就过去了.有些小麻烦,忍一忍也就懒得倾诉了,小麻烦在心里堆积的多了久了,人也就麻木了.有些话,到了嘴边,也就突然不想说了.
  他们不得不承认,随着两个人之间的地理距离变长,会导致心理距离也变长的.
  这种等待太久的重逢,次数多了之后,就没有最初那么的惊喜了,欣喜之余,更有一种长久不见的陌生和疏离感.
  虽然两个人都不愿意面对这些问题,都在自欺欺人的坚守,但两个人写信的次数确实慢慢减少了,话也越来越少了.
  有人说,世界上最能动人心魄的,莫过于从强行抑制泪水中挣脱出来的那个柔情甜美的微笑.
  就像此刻,才刚看着娟和男友背影而满心酸楚的桑妮,当时的心情,就像一个没鞋穿又没打雨伞的小孩,在雨中又胆怯着不敢狂奔,心里有点愤恨和抱怨,眼里却没有泛起一丝泪,可是雨水浇在脸上,自己早已分不清,脸上泛滥纵横的,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心里却不停地命令自己,不许流眼泪.
  是的,不许流泪,因为流眼泪是没有用的,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的亲人和爱人,除了心里在意你的人,是没有人会去相信你的眼泪的,你的眼泪只能让别人判定你的窘境和软弱.
  现在的桑妮,已经从汹涌的泪意中挣脱出来,回到自己熟悉的小屋,她又想到了远在西安的杰,想到再有十几天就能相互陪伴的久别重逢.她的嘴角就绽放出一抹勾人魂魄的温柔的微笑.
  大姐和甜甜已经被大姐夫接走了.父母也收摊了,他们把小摊摆在院子里,却开着大门,有些熟客还会来买东西.老两口在院子里边看电视乘凉边开门揖客.弟弟在屋里做功课,家里一派安详.
  她翻出藏在一堆旧书里的相册,那是那一年杰和她确定恋爱关系的春节,杰借的照机,两个人在公园里拍的一组照片.
  照片大多数是杰给她一个人拍的,最初的几张笑得略微有些生涩拘谨,整个人的动作都有点僵.
  后面几张就越笑越自然了,人也放松了,照片里的她整体看起来洋溢着蓬勃的青春气息.
  都说恋爱中的女孩子是最美丽的,挡不住的青春从如花般灿烂的笑容里洒泼出来,那时她的眉稍眼角尽显初恋的甜蜜柔情.
  照片里的她,曾经是那么的幸福,面对心仪的恋人掌中的充满爱意的镜头,无拘无束地展颜一笑,那笑容就如春花般绚烂.传奇故事里的倾城倾国的美女,她们容颜巅峰时期的倾城一笑,想来也不过是大抵如此吧.
  后面七八张照片,是杰专门邀请了一个擅长照相的朋友,在那个朋友家附件的河边帮他们照的.那个同学是学美术的,眼光自然不一样,拍出的照片也就有另一番欣赏价值的水平了.
  无论是采景、采光和人与景的比例都堪称完美.
  照片里她和杰一开始面对镜头略带羞涩,两个人也不好意思挽着手照,后来在杰朋友不停地怂恿下,才动作越来越亲密,有拉手的一张,有她挽着杰手臂的一张,还有一张是杰搂着她的肩,两个人对着镜头微微一笑,头几乎挨在一起.
  这张照片桑妮最喜欢了,是逆光拍得,阳光把她和杰笼在光芒里,把她们的身体照的透亮,阳光从她们头顶打下来,两个人显得虚幻又唯美.
  杰也最喜欢这张照片,桑妮觉得唯一的遗憾是自己的眼睛睁得有点大了,感觉笑得有点牵强.可是杰左看右看,他不认同,他觉得这张照片很完美.
  当时杰把所有的照片都给了桑妮,自己又加洗了一些他喜欢的,自己另外收着了.
  桑妮专门买了本小相册,把所有照片收在里面,这些照片,她巧妙地藏在家里,她只给霞、娟和兰看过.平时没事了,就背过家里人看一看,高兴时也看看,不开心时也会看看.
  桑妮一边翻着这些照片,一边回忆拍照时杰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和当时他的每一个表情.当日的情景再现,随着一张张照片的翻动,往事像电影一样在桑妮脑海中回放.
  桑妮心满意足地合上相册,相机真是一个功德无量的神奇发明,它能把瞬间永恒的定格,能让你反复回味那一去不返的旧日时光.
  那时,她是没有想到的,有一天杰会真正变成一张张旧相片,连同所有的往事,被摆放在相册里,被堆置在一处自己不愿意光顾的角落里,灰尘会像雪一样冰冻尘封所有的往事.
  她收起相册,拿出纸笔,给当地广播电视报的编辑回信.
  这一年多来,她陆续在这家报纸副刊的角落里发表了二十多篇短小的爱情故事,值得欣慰的是,篇幅悄然地变长了一些.
  可能是发表的多了,渐渐地引起了编辑部的注意,她曾收到过一封热门电视剧的评论约稿.这篇稿件发表后,负责这个版块的编辑出于对她的赏识,和她开始通信交流.
  桑妮自然求之不得,所谓的良驹难得,有眼光的伯乐更是命里天定的,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桑妮恨不得在回信中把她所有的才华展现出来,以博得这个编辑的认可.
  他们通过几次信,两个人在信中交流畅谈文学.那个编辑也喜欢写写小说,听说桑妮陆续写了几十万字的小说,对方约她拿着自己写的文章去编辑部见一次面,并详细交待了行车路线和具体地址以及哪一层楼哪一个办公室里会面.
  桑妮隐约看到命运女神对她发出一个善意的微笑和眷顾的邀约.
  是啊,每个人在人群中都太渺小了,抵不过命运的心血来潮.所以人们把那些抗拒不了的,无法改变的,却又让人们溃不成军的东西,统统唤作命运.
  她在回信中敲定了她去编辑部的具体时间,收了笔后她无边无涯地幻想着,也许她是遇见了传说中的贵人提携了吧?!

  第二天一大早,桑妮神清气爽得蹬着她的二六码自行车,出现在去往上班的老路上.
  经历一个夜晚,桑妮把以前所有失落忧伤的情绪抛弃在昨夜的灯光下,将一切过往旧事全部清零.
  现在的她,沐浴在晨光中,像个新生的婴孩,内心一片明朗,未来对她而言,是一个崭崭新的,充满希望的未知世界.
  进了厂大门,她的世界暂时由未来的时空隧道转轨,暂时回到了现在.
  别看他们厂连同老板不过四十来个人,却也是个小小的江湖,里面分了几个流派,每个流派都有个比较有威望的核心人物.
  搞管理的和货运的基本上是老板老板娘的亲戚,所谓的嫡系里的"权贵派",他们一般不干重活脏活.
  还有就是村里来厂里打工的农民,他们是从事最简单的苦力活的,但他们是有组织的,关键时候,老板总要看着村委会的面子,对他们稍加照拂,所以他们算是"从龙派".
  还有几个附近下岗的工人,他们属于能出力也能简单处理机械故障的“技术派",是老板比较倚重的一派.
  虽然是分了各个的派系,但这些人大都是最朴实无华的劳动力,所以各派系之间基本是相安无事,大家都尽本份干好自己份内的活,没有江湖传闻中的那么明显的勾心斗角和乌烟瘴气.

  桑妮刚上班时,算是依附着霞的薄面被招进厂的,她也和霞最亲近,算是"从龙派"的吧.
  可是两个人也最年轻的,因为少不更事,只知道埋头干活,人群中就显得有点傻,也有点另类.桑妮又是城市户口,所以霞他们村的人有意无意地把她们俩单门归置到一个“小年轻"的独立团体中,算是游离于"从龙派”边缘吧.
  其他人看他们年轻,傻乎乎地好支使,又没那么多的心眼和计较,所以她们这个小团体还算不惹人厌烦吧.老板娘也喜欢拉她们俩干活,对她们也比较和善.
  随着年龄和经历的成长,桑妮发现,不管一个人在社会上做什么,无论上学或工作,也无论人的职位高低,都免不了与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不管这些人你喜不喜欢,总是躲不开避不过的.
  她自己从小到大,有很喜欢的老师和同学,也有很反感的人,反感到恨不得此生不要相见的那种人.但喜欢的人,该离开时,还得任他们离开,你总不能因为喜欢某个老师,就一直赖在他的班上不升学吧.同理,谁也不能讨厌班上的某个老师就不去上他的课、不和他打交道吧.
  她发现和喜欢的人打交道,是很轻松的.当然,也许你能无意识地喜欢他,就说明你们是气场合拍三观相同的,所以相处自然是轻松愉悦的.
  而怎么样和自己不喜欢甚至于讨厌的人打交道,这就是一门终身要修习的功课了.
  桑妮从小到大,随着和各色人等情愿或不情愿的交往的增多,她也慢慢的给自己带上一层社会的面具,以掩饰自己真正的好恶,同时也伪装自己心里疲于应付的胆怯和慌张.
  上班不到两年的时间,桑妮似乎已经能纯熟地用各种不同的面具来应对不同的人了.
  譬如现在,她和老板娘恭敬又不失亲热的打着招呼,向她签完了到,要进车间去干活.
  老板娘喊她让她等等,一会儿要开仓库的门,有些材料一会就拉来了,桑妮要帮着清理记数.
  桑妮留下来,找出库房登记簿子和库房的那把钥匙备用,又偏过头让老板娘看她昨晚新买的发夹,对老板娘的评论点头称是.听到老板娘夸自己买的便宜又实惠,她高兴地笑了,又谦逊地说自己本来就是挑便宜的买,不像老板娘眼光好,随便买个都看着上档次.
  两个人愉快地寒暄着,老板娘的大哥拉着货来了.
  那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中年男人,也不怎么来厂里,需要来回运货时他才来,平时他自己开车跑货运.
  虽然他话不多,但为人沉稳有主见,桑妮感觉老板娘和他很亲,老板也很敬重这个大舅哥,尽管他不管厂里的帐务和管理,但那些人都似乎很听他的话,他算是"权贵派"里的核心人物吧.桑妮一直管他叫田叔.
  田叔做事很周到细心,每次材料入库时,总是吩咐缷货的人不要乱放,他协理桑妮把同一类物品归置到位,帮桑妮和老板娘把所有材料清点登记好才走.
  有一次,他有急事一时过来不了,老板吩咐自己弟弟来卸货,那一通毫不章法的乱轰轰呀,满地的乱放,桑妮和老板娘登记归置花了好长时间.
  老板娘和桑妮私下议论说,不是自己私心地夸赞她大哥,难怪大家都敬重他,人家做事情就是靠谱,让人放心.也不是自己埋汰小叔子,那人就是疯疯张张的不动脑子.
  桑妮也敬重老板的大舅哥,此刻见了他也笑脸相迎,叔长叔短地很亲热地招呼着,快速走过去开库房的门.
  登记入库时,“权贵派”的另一个女人来领干活需要的材料,这个人是老板的远房亲戚.平时在老板面前爱卖拍拔尖,私下里却特别爱占厂里的小便宜,又能胡搅蛮缠,每次领材料总是左看右看的,连纱布线头都恨不得顺点走.
  因为以前吃过她的亏,桑妮面情软,不好意思把事情扯开,再说也没有当时捉住,只好自己苦恼纠结了,东西从自己手里的少了,总是自己失职吧.多亏老板娘相信她,只是交待她该防的人要防.
  事情虽过去了,桑妮却把此事记在心里.因此每次她来领材料,桑妮都不太放心,格外地小心一些.
  她小小年纪,就学着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多余的话一句不说,对那女人客气又疏远,一板一眼地当面仔细清点两遍数目,和记录对照清楚,双方确认没有出入了,才让她签字走人.
  那女人看着她,冷着脸,一副不满意的模样,心里想这屁大点的小孩还挺能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你以为你是老几呀,不过是个打工的,不过仗着老板娘把你当人,就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桑妮看着她一脸毫不遮掩的不高兴,却只装作浑然看不懂的样子,她心想,不就是装个傻吗,我总不能每回都成全了你,把自己装里面吧?
  桑妮在工作中渐渐地认定了,既然她不能让所有的人都满意,那她就只能让老板娘满意了,也必须要老板娘满意.
  老板娘在那边整理东西,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打发走了那个女人.她看着桑妮如临大敌的认真模样,心里笑了,她想这小孩子到底还是年轻呀,不油滑.不过这样才好,这样的孩子让人比较放心.
  老板娘开口问她,知道霞结婚的具体日子吗.
  桑妮回答说,两家的老人在看日子呢,不是下月中,就是下月末,总是差不离的.
  农村的孩子上学迟,霞本身就比桑妮大一岁多.她们村里女孩子都结婚早,像霞这个年纪的女孩基本都有孩子了,她们家这两年一直忙着给她找婆家,现在终于尘埃落定了,下个月她就要结婚了.
  霞未来丈夫的物质条件很不错,家里是铁路系统的.他本人是铁路正式职工,在机务段工作,是在离家四五个小时火车车程的一个偏远小站做扳道工.
  桑妮长大后就知道,结婚通常是要讲究门当户的,社会上也一直是默默地遵守着一个既定的规则:农村的基本是找农村的结婚,大学生最起码也会找个中专生结婚,国企职工怎么样也会找个城市户口的结婚吧.
  可霞未婚夫人生得黑而丑,个子也不高,工作又是一个偏僻的小站,每个月才能在家呆几天.所以虽然说他工作稳定,收入也高,但他慢慢的还是被挑剩下了,眼看着二十七八了,家里人也急了,索性其他条件一概不提,只要人本份能过日子能守住家就成.
  霞的舅舅退伍后也在机务段上班,就牵了这根红线,成就了这一桩姻缘.
  那时,农家子弟做梦都想跳出农村的.当时农村户口参军的,如果在部队不能提干,还是要回地里修地球的.
  跳出农门的路就只有考大学这一条了,所以霞当初学习那么吃力,也要下死力气去苦学.
  所以,当她舅舅提到有这么一个结婚人选时,霞全家,包括她自己,还没有见到传说中的那个长得黑又丑的结婚对象时,他们全家已经一致决定是要积极地促成这桩婚事了.
  出门快走,提钱祝大家晚安!
  霞的亲戚里,只有这么一个舅舅是城市里吃皇粮的,这份工作,是他在越南战场上用血的代价换来的.
  霞母亲从她小时候就常在家里说,她舅舅现在是熬出来了.她无限眼红地对家里的孩子说,舅舅是有单位有组织的人,每天按时上班,每月有固定收入,不用在地里刨食,不用看老天的眼色.每月工资还有节余,病了有单位管,老了还有退休工资,整个人都是安然踏实的,没有后顾之忧的.连出个远门坐火车都不用花钱!
  听到这些话,让霞好生羡慕有单位的人呀.
  霞是家里的长女,小时候没玩具,和弟弟妹妹在院子里骑着猪撵着玩,整天在家里帮大人喂猪喂鸡填坑,身上永远有一股猪食和猪粪的混合气味.
  舅舅家的孩子身上就没有这种气味,看到她家的孩子时,总是嫌弃,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霞懂事之后,更加懂得了城市生活和乡村生活的差别,她做梦都想飞出农家.
  现在虽说城市里的工人有下岗的,可几时听说过铁老大有揭不开锅的时候?
  所以,没见相亲对象时,她心里打定主意,只要对方能看上她,就凭着对方有个好工作,能带她飞出农家,再丑她都愿意嫁的.
  也许是她们家太妄自菲薄了,霞大约也把对方想象成武大郎的样子了吧,她的心理预期值是很低的.
  不承想一见到对方竟然不是那么的不堪,黑倒不怕什么,丑得也没那么狰狞,仅仅是很朴素老实的丑而已,个子和自己一样高,说话作派也挺周到的,没有局促的小家子气,霞简直有点劫后重生的感觉,这是老天让她拣了个漏啊!
  两个人各有所图,也互相满意,私下里都觉得对方是目前条件下的最佳的结婚人选.
  他们两又正是最迫切得需要结婚的年龄,一个贪恋城里的月光,一个痴想青春的身体.两个人心理又都渴望有个富足安稳的小家,他们恰恰能相互慰藉.
  他们首次相亲见面是在傍晚时分,在介绍人的家里.介绍人看着两人有点情况,就热情地吩咐他们一起出门去看场电影.电影院的声色光影,是最能催发年轻人内心的柔软和依恋之情的.电影散场时,他们发现夜幕已经悄悄地降临了.
  街上三三两两的路人行色匆匆地走过,两个人走在大街上,并不惹人注目,别人连看都不会看他们一眼.
  是啊,世界上这么多人,这么多光鲜亮丽、华衣美服的人,这么多工作体面,生活的浪漫优雅的人,可这些人和他们两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不过是这世上最平凡最渺小最不能互相嫌弃的两个人吧,这个世界再华美,再高尚,大约也是容得下能互相慰藉的平凡的两个人.
  男孩请霞一起吃了顿麻辣烫,细心殷勤地为她擦了坐椅,吃完又体贴地奉上一瓶饮料.
  一顿麻辣烫吃完,霞看男孩的眼光已经泛着娇羞的满意了,男孩子心里也踏实安然了,他们互相心里就算是落停了.
  霞觉得对方看着也不恶心厌烦,男人嘛,长的好看有什么用,能穿衣吃饭吗,好看了倒要在外面勾三搭四的.对方也觉得找霞这样的农村姑娘也不至于委屈,她一看就是顾家本份的女人,又那么年轻诱人,他心里也是满意的.
  两个人第两次见面时,就开始商量着互相去见对方的家长.
  网络上说,穷人是不配谈爱情的.
  这句话其实也不对,穷人还是可以有属于穷人自己的爱情的,只是方式不一样而已.
  戴安娜和王子是爱情,王子和心仪的寡妇也是爱情.互相扶持着一起讨生活的小夫妻,也是一种平凡卑微的爱情吧.
  霞的未婚夫是家子唯一的男孩,上面有四个姐姐,早都出嫁了,父母年纪大了,都退休了.
  他父母工龄高.家里住的房子是单位上新分配没两年的大三居,是按当时最流行的款式装修的,平时儿子在外地工作了,老两口住就显得空落落冷清清的了,总觉得缺一口人.
  独苗儿子这几年陆续见了不少人,他看上的人,跟本看不上他;看上他的人,他又始终看不上,总觉得欠一些想要拥有对方的冲动.
  拖到现在,父母急了,自己也慌了.自己同龄的工友,儿女都会喊爸爸了.
  他们家里现在真是万事俱备,只缺一个懂事乖巧又可心可意的新娘.
  这时,霞出现了,连恋爱都没谈过的女孩子,年轻饱满,朴实健美,恰巧是他喜欢又需要的类型!
  霞第一次去男方家里时,看着时新的家俱,各种她没用过的家用电器,漂亮的纱窗,整洁的厨房,泛着亮光的地砖.
  这个家可比她舅舅家宽敞漂亮多了啊.她像做梦一样,这可真是个自己以前做梦都想不到的家呀!她觉得自己是像母亲说的,她从此就会跌到福窝里了.
  既然双方都满意,婚事很快就提上日程了.
  这不,结婚证都领了,办酒席的日子也快订下了.
  老板娘对桑妮说,霞真是个有福气的人,真是应了那句憨人有憨福的话.
  桑妮点头称是,自己的母亲听到霞找了个这样的人家时,简直也点艳羡,也说过这样的话.并一再告诫桑妮,将来她要找对象,一定要学霞这样,一定要擦亮眼睛图个实际的.
  可是桑妮内心是有点不以为然的,嫁一个住的好,工作好的男人,女人就一定会幸福吗?大房子和好工作,是他们凭自己的真本事挣来的么?自己将来要是能和杰结婚,哪怕是在茅草屋里住,她也是愿意的,她也一定是幸福的.
  老板娘以一种有阅历的、过来人的沧桑眼光看着桑妮,心里感叹:这孩子长得三停匀称,眉清目秀的,乍一看不惹眼,可是相貌却是很耐看的,让人看了还想再看看.性格又稳当又安静,手又生得这么美,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可却偏偏投生在市井小巷人家里.真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呀.
  老板娘是知道的,桑妮有个上大学的男朋友,假期经常等她下班,老板娘是见过杰的.她也听说杰是桑妮高中的同学,两个人感情很好.
  可是过来人都知道,感情好未必能求得一个好结果.两个人看着挺般配的,最后的结果却未必有霞找的这个安然踏实,也不知两人以后婚缘怎么样呢.
  她笑着问桑妮,你那个对象家父母是做什么的,他们知道你们俩的事吗.
  桑妮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这似乎是她不愿意谈的话题.
  桑妮心里面的晴天是布满了厚厚的云层的晴天,她自己也不知道,哪一朵云彩只是点缀晴空的风景,哪一朵云彩里有雨,不小心触动了心事,就会变成雨点滴下来.
  譬如说现在,霞快要嫁人了,可杰还要有两年才能毕业,一切至少要等杰毕业了才能落到实处吧.
  大约女人都是有恨嫁的心思的吧,桑妮虽然不觉得霞这么匆匆忙忙嫁人有多好,但霞看起来很欢喜的,整个人都生出了一层耀眼的绒光,让人一看她就是幸福的,至少目前是幸福的.所以桑妮心底里还是羡慕霞的,至少现在她是顺当嫁人了.
  此刻的桑妮,整个人都是卸下了面具的,她的心是柔软的,她的人也是柔软的.
  老板娘捕捉到她闪烁的眼神,心想谁知道现在的年轻人都怎么想的,也许人家不愿意说呢,她正想转移话题.
  却见桑妮垂下长长的睫毛,又顷刻间抬起头,诚恳又交心地对她说:他父母都是事业单位的,恐怕是看不上我的.他还在上学,以后的事只能以后再说了.
  说完,桑妮又垂下头,把上一批次剩下的化学制剂挪到最上面.


  老板娘夫妻俩白手起家,从摆地摊的二道贩子一路摸爬滚打到现在的位置,和工商税务卫生局这些衙门里的人也没少打过交道.
  她自然是知道这些单位里的人,看人天生自带着一副有色眼镜,把人的三六九等看得很重要.他们生活舒坦,平时高高在上,干份内的工作时就经常受人奉承,享受惯了特殊待遇,眼光自然很挑剔的.
  她想,杰父母都是事业单位的,杰又是大学生,他们家的门槛恐怕是很高吧,纵然桑妮的模样性格都是做儿媳妇的首选,但人家未必会看上桑妮这孩子的.
  难怪这孩子有时心事重重的样子,原来她喜欢的人,可能是个她根本就高攀不上的人家.
  她心里替桑妮有点儿惋惜,嘴里却说,那他们家条件还是很好的,你那个对象看着对你也很上心的,你也算是个有福气的……
  桑妮内心凄楚,听了这话却是不信的,她心想这话不过是老板娘宽慰我的话吧?
  可她脸色倒是很平静,她嘴角牵出一个淡淡的笑,自我解嘲地对老板娘说,有没有福气的也不好说,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是的,别看她小小的年纪,内心却世故成熟的很,在社会上这两年,她对自己和杰的未来越来越没有把握.只不过是仗着自己年纪还小,尚有一份孤勇在支撑着.加上她还是特别在意这份弥足珍贵的感情,目前舍不得放手而已.
  她有时也会自欺欺人地存着一份天真的幻想:也许杰父母会喜欢自己呢?也许杰工作后,杰父母反对或是不反对,这些意见可能对他们俩的影响不大呢?
  回到车间,她来到霞身边,帮着她把要烘干的半成品铺开.
  霞从兜里掏出一块点心,说是她未婚夫从省城给她买的,她专门给桑妮留了一块,让好朋友尝尝.
  以前,因为桑妮的哥哥姐姐在省城,回家探亲时总带回一些特产,她经常给霞留一份,有些是她们小城里见不到的小零食.
  那时,霞很羡慕桑妮,觉得桑妮拥有的东西比她多,也许她潜意识里,只要是个城里人,就比她强些的.
  自从霞恋爱后,她未婚夫每次回家,总是给霞带些五花八门的小玩意.谁让他们坐火车方便呢,想去哪里买东西就去哪里买.这些小玩意有吃的小零食,也有戴的各种琳琅漂亮的小饰品,看来他是对霞很称心,小心地讨好着她.
  现在,是霞经常给桑妮留吃的了,这些小东西,虽不值多少钱,但桑妮吃的多了,就好像是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她萌生了对霞未婚夫的的好感.
  厂子里有人当着霞的面议论,说霞找的男人太丑了,配不上霞.
  霞也是窘迫的,心里是很恼火的,可却不知如何应付,这其实也是她心中的隐痛,这些人真讨厌,为什么要让她当面难堪呢.
  桑妮就觉得自己有义务捍卫好朋友的尊严,她对那些口无遮拦的人说,你们别看人家丑,对霞可是好着呢.她又对那些人说:有人图的是面子上的好看,至于关起门过日子怎么样就只有自己知道了.人家霞自己愿意就好,人家过得好就成,干吗要图表面上好看呢!
  那些人也就不怎么在霞和她面前议论人家的相貌了.
  此番话说完,桑妮好像连自己也说服了,是啊,她和杰走出去倒是人人都说般配的,可自己心里的凄惶只有自己知道.可见人图了面子,就不一定有里子.
  渐渐地,有道是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她羡慕霞了.在桑妮看来,霞的幸福,是安安稳稳的幸福,是落到实处的幸福.

  作为好朋友,桑妮知道,霞心里总是有些意不平的,这桩婚事是她无可选择的选择,她内心深处也总有些自卑.她曾劝慰霞,既然选择了这个人,就踏实过自己的日子,不要在乎别人说什么,人嘴两张皮,由她们说去呗.
  桑妮发现,随着人长大之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生就变成了一道道选择题,在往前走的路上,总是不停地选择,不停地舍弃.不停地得意,又不停地失意.一边拥有,一边又不停地失去.
  尽管"有得必有失”的道理人人都懂,但贪心的人们总是为得到了什么而欣喜,又为失去了什么而难过.总是忘记了人就两只手,抓住一些东西的同时,就没有空余的手去抓别的东西了.
  桑妮也知道,霞是幸福的,但她的幸福是舍弃了女人面子上的虚荣心换来的,所以她在幸福的同时,也是暗自痛苦的.她的幸福是一目了然的,她的痛苦却也是掩饰不住的.
  桑妮无奈地想,这是霞面对生活这道婚姻题目做出的选择,她的幸福和痛苦,是道哲学题,是没有答案的.
  人得到的时候,渴望就得到了满足,同时却失去期盼;失去的时候就不再拥有了,于是失去所有,却得到休念.连上帝都会在关了一扇门的同时又打开一扇窗,得中有失,失中有得.
  霞的困惑,也是自己的困惑,只不过霞己经做出了选择,而自己却还在等待选择的时机.
  中午下班时,桑妮和霞随着自行车汇成的河流,一齐涌出厂门,两个人顶着两张最年轻最富有朝气的新鲜面孔.下班的路总是透着欣喜和轻松的,她们边奋力地蹬着自行车,边大声地聊天.
  霞告诉桑妮,她未婚夫家里正在粉刷墙面,家里乱糟糟的,她要去帮忙.
  她向桑妮抱怨到,他们家的人真多事,她觉得房间己经很好了,换张新床就可以结婚了,可是他们家人非要重新刷墙,真是讲究多,也不怕麻烦!
  她撅着粉色的嘴唇,一脸娇嗔,风扬着耳边的发丝,整个人都散发着甜味.
  与其说霞是在抱怨,不如说是甜蜜的撒娇,向好朋友桑妮展示她做新娘子的幸福.
  男方家里这么不怕麻烦不辞辛劳的折腾,还不是重视这桩亲事.新人新气象嘛,这么重视还不是因为在意并满意她这个新娘子.
  桑妮也为好朋友开心,人啊,到底过得称心不称心,还是要里子舒服心里满足最重要,面子都是给旁人展览的,既然只能得到一样,那还是抓实惠的好.
  她脚下不停止地轮转,脑子也在飞速的盘算着,那一刻,她做了一个决定.
  她决定就这个假期里,她要以杰女朋友的身份,出现在杰家里.
  她想,长痛不如短痛,她不想再心怀忐忑的等待和躲避了.她选择面对现实,如果杰父母不满意她,一定会想办法拆散他和杰,如果他和杰经不起这番折腾,最后分手了,那样她也许就死心了,踏实了.

  姻缘很玄妙,是两个人和两个家庭的一种博弈,也是冥冥中老天的操作.
  可以说,在自由恋爱的大背景下,每一桩姻缘,一半在人为的努力,一半是宿命的成全.
  这些年看惯了身边的小两口,经常是到最后办婚礼时两家闹得不欢而散,导致两个人或分手或心有芥蒂的开始新生活.
  有时真的觉得,每一桩姻缘都是趟过了多少凶险的暗流才能终成眷侣,真是不容易!
  也许,这世界上每一份感情,都是千疮百孔的,只是迟或是早的问题.
  回到家门口,看到父亲表情凝重地坐在小摊前发呆.桑妮父母退休工资都不高,仅能维持基本的生活费,这几年眼看着大学由公费变成了自费的,他们要给弟弟攒上大学的学费.
  正好他们家临街,邻居们都纷纷利用地势的便利做点小生意,他父亲就自己动手做了个能推的小货车,就在家门口摆个小货摊,每天早出晚归,母亲进货做饭,父亲守摊子.一天忙下来,总能挣些小菜钱的.
  桑妮锁好车子,问父亲吃过饭了没.他父亲摇摇头,神色复杂地告诉她,她的哥哥回家了.
  桑妮奇怪了,她哥哥不是说在广州出差吗?上一周,哥哥电话打到邻居家,他要从省城去广州出差,路过她们家乡的小站,能停几分钟,让家里去火车站取下他单位之前发的粮油食品.母亲去的车站,还买了哥哥爱吃的家乡特产送去了.
  她看着父亲的神色,觉得好像是出了什么事,她问父亲,哥哥出完差了,怎么不回省城的单位,直接回家了?
  她父亲扭头看看身后院子里的家,告诉桑妮,她哥哥好像是和他们设计院的领导闹翻了,他哥哥赌气撂下手里管的一小组人和一摊事儿,甩手回家了.
  她哥哥在省建筑设计院工作,那是西北最大的省级建筑设计院,业务遍及全国和非洲多国,是在西北商务部唯一的对外成套援助定点单位.里面人员众多,人事关系复杂,他哥哥这几年工作很忙,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工作后他好像一直很不开心.
  桑妮从父亲的表情中,得知事情可能不小,她就赶紧走进院门回家一探究竟.

  进门就看见哥哥的背包在茶几上放着,背包是打开的,露出一卷设计图纸.
  桑妮巡着声音进了厨房,她母亲正在炒青椒腊肉,那是她哥哥最爱吃的菜.在一个母亲看来,大约是即便天就快要塌下来时,也不能阻止她为在外面受了委屈而颓丧远归的孩子做顿最爱吃的食物吧.
  哥哥在厨房陪母亲说话,他脸色平静,正和母亲说着广州如何热,那里的人说话如何难懂等等.
  桑妮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她装作浑然不知的样子,问哥哥这次出差顺利与否,在家能休息几天.
  她哥哥说单位的事没办,谁爱办了办去,他是不管了.至于呆几天,就看他们院里的姿态了.
  她哥哥和她大致说了一下事情的原委.
  这次他们院承接了广州某大学的休育馆的整体设计,她哥哥负责一层展厅设计.
  去之前,他们处里的同事就委婉地告诉他,处里的二把手正在评高级工程师的职称, 论文和报批都交上去了,目前就缺几个漂亮的设计案例.
  她哥哥的设计风格一直以来都是实用严谨,大气古朴,算是此较符合这个二把手的风格,他似乎是也看上了她哥哥这次给乙方单位设计的展厅,就想把他的名字添到设计名单里.
  二把手没明说,但是下面自有能揣测圣意的人看出了这点,整个项目都是这个二把手负责的,添个名字不过是顺水推舟的事儿.
  他同事当时只说是把二把手的名字添到她哥哥的后面,算是两人共同设计的.
  桑妮哥哥在单位里侵淫几年,自然知道这也就是通知而非商量的事情.人家本来就负责整个工程,名字想添哪儿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他吃的亏和咽下的气又岂止是这一桩,他早就习惯了,也麻木了,索性就送个顺水人情给二把手吧.

  去了广州,一打开设计院交给乙方的设计方案,他一眼看到,自己的名字竟然在二把手后面.
  这就不是顺水人情的事了,这简直是明抢呀.这是越境,是挑战自己的底线.是可忍,孰不可忍啊,这真是欺人太甚了.难怪给他打预防针的同事欲言又止,神情大有奥妙,原来给他挖了个坑呀!
  之前一阵子,他参加了大学同学在北京的聚会.看到有在深圳开事务所的几个同窗,听说他们深圳的公司干得红红火火.他们在聚会上风光十足,包揽了聚会的所有费用.
  当时,他们中就有人向他这个老同学发出邀约的橄榄枝.以前的工作中,也偶尔有合作单位的人看中他,私下表达过想撬他的意图.
  他慢慢的开始考虑去留问题.
  虽然说留在这种大单位里,接触的都是高端的大项目,挺能提升业务水平的.但自己资历浅又没有人际背景,似乎也只有出苦力的份,实际的好处是抢不过那些左右逢源又有根基的人.
  他觉得自己在单位的路越走越窄,深感前路茫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虽然年纪轻轻的,人却越来越气闷,都有些沉暮之气了.
  慢慢的,虽然家里人都劝他不要舍弃这份事业单位里安稳的工作,但社会毕竟已经发展到人们可以有更多选择的这个时代,他还年轻,业务又有些根基,又没成家,现在不出去闯一闯,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这段时间里,他已经萌生去意.这件事像个引发大战的导火索,他想,去他妈的,你不是名字在我前面吗,你不是主设计师吗,那你自己去和乙方单位谈去吧!
  他一个电话打到他们设计处一把手那里,简单说明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带着自己的初稿和行李扬长而去.
  他想,即便是要离开这里,他也不能悄无声息地走,他一定要闹出一番动静,出了胸中这口闷气再走.

  午饭好了,桑妮出去帮父亲把货物收到车里,又锁了柜子门和货车轮子.和父亲一起进院门回家,全家就围坐着饭桌一起吃饭了.
  桑妮父亲一生胆小怕事,退休前从来没有在单位领导面前说个“不”字.现如今看着大儿子在单位捅了个这么大的漏子,也不知会不会被开除,却还没事人一样四平八稳地吃饭.
  他想,世道真是变了啊,这些年轻人胆大真大,这么不知道天高地厚呀.他想训儿子,可又觉得儿子已经是够委屈了.他又几度想开口劝慰儿子,又不知说什么,只好一个劲儿地给儿子碗里夹肉.
  心里又操心着门外的烟摊,怕有人买东西,吃几口饭,就朝院子外面看一眼.
  桑妮母亲本来就心里乱成一锅粥了,看着老头子又这样的稳不住阵势,心里又烦乱又发毛.当着才回家大儿子的面,又不好当场发作.只能悻悻地左一眼右一眼的瞪着老头子.
  桑妮哥哥安慰父母,说爸妈你们放心吧,我以后走到哪里都不会饿肚子的.
  桑妮弟弟更是年少轻狂,附和道:就是的,国外最富的就是医生和建筑设计师,我哥要是下海了,那是要挣大钱的.
  桑妮哥哥听了付之一笑,没开口说什么,但内心却没有少不更事的弟弟这样张狂.
  哥哥想,若不是被逼到死角了,谁愿意和单位撕破脸皮,这样背水一战呢.
  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以前他曾做过种种的设想.现在真的没有退路了,他发现自己内心竟然没有想象的那么慌乱,他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前硬闯了.
  一家人各怀心事地吃完了午饭.桑妮去洗碗,妈妈守摊,其他人准备休息午睡.
  桑妮洗完碗出了厨房,看见哥哥在沙发上抱着本小册子在看.
  她凑过头去看,那是本粤语学习的简易手册.
  桑妮一直喜欢粤语歌,就和哥哥一起看了会儿.
  小册子上是些简单的生活用语:
  你好(内侯)
  早上好(左森)
  哪里(兵度)
  为什么(点解)
  什么事(咩思)
  不好意思(唔侯亿思)
  谢谢(唔乖)
  我很喜欢你(鹅侯宗亿内)
  没关系(谋咩关海)
  我不是故意的(饿唔海登给)
  她和哥哥一边小声读,一边忍不住笑,难怪人说广东话是鸟语呢,简直比英语都让人头疼!
  桑妮学了几句就兴致索然,粤语歌好听,可粤语实在难搞,她貌似不经意的问哥哥,这次如果和单位决裂了,是否准备去深圳.
  她哥哥说,目前还没有确定去.他们同学去的多,扎根的却少,混出来的就那么几个,他还在考虑.
  看着妹妹一脸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忧心模样,她哥哥想,这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呀!
  接着又安慰妹妹说,你放心吧,你哥哥我总有去处的.
  他拍拍妹妹的肩膀,神情坚定地说,现在的时代,已经不是我们父亲的那个时代,一个人只要有实力,有真本事,就总有施展才华的一片天地.
  桑妮定心了,她安心地去午睡了.等她醒来要上班时,哥哥已经出门了.
  门外父亲已经起床在守摊,替换下来的母亲在午睡.
  她问父亲,是否知道哥哥去哪里了?
  父亲回答说她哥哥坐车去市上了,说是去找他在市政府工作的高中同学去了.
  桑妮听了点头答应着,推车准备上班去.
  那个同学她以前经常在家里见.知道他是农村的,和霞是一个村子的.那人十年寒窗苦读,他跳出了农门,目前在市政府给市领导做文秘工作,据说在霞她们村很风光,也很有名的.
  晚上下班回家,在路口远远看见父亲和母亲坐在小摊前说话,平时这会儿母亲都在做晚饭了.
  桑妮心有疑虑,停好车问母亲晚上吃什么饭,要不要她帮忙做.
  母亲说准备的差不多了,等哥哥回家一炒菜饭就得了.
  桑妮陪父母说了会话,得知哥哥不在家时,他的单位给邻居家来了两个电话,一个是同事打来的,一个是他们处领导打来的.
  电话打来,哥哥又不在家,老两口一听邻居说是儿子单位打来的,当下心里都有些发慌.生怕耽误什么要紧事儿,又怕一个人接电话漏掉什么重要信息,怕担着给儿子传达不到位的责任,吓得谁都不敢独自接电话.
  邻居索性压了免提键,让他们一起接听的.
  桑妮忙问父母电话里都说了什么.
  父母你一句他一句说了个大概意思.
  先是单位同事打来的,问他们哥哥回家了没.他们答回家了,但此刻儿子出门了.
  那同事就寒暄了两句,交待他们等儿子回家给单位打个电话.
  父母急忙给哥哥同学单位打电话,电话那头说哥哥同学下午出去办事了,不在单位,他们心里估计是和哥哥一同出去了.
  老两口心里有事,就坐立不安.两人像热锅上的蚂蚁,也不知此事对儿子是凶是吉.
  虽然说现在流行的词是下海,也有人自己干的风声水起,但那到底是少数人.再说,他们都天性胆小拘谨,一辈子也没经过大风浪.听说下海也是会淹死人的,他们都替儿子胆战心惊的.儿子的单位可是货真价实的铁饭碗啊,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这要是真激怒了单位,把儿子给开除了,可怎么好呢?!
  正作琢磨呢,儿子的领导来电话了.
  据说电话里那人说话很客气,说是他们工作不到位,把名单顺序印错了,让哥哥受委屈了,院领导心里是有数的,让他们劝哥哥又顾全大局,先把手头工作做好.院领导还说,让他们不要有思想包袱,哥哥是个人才,院里是要重点培养的,一定要劝他回广州安心工作云云.
  桑妮父母又心里踏实了.母亲就索性早早准备了晚饭,想着要是儿子回家了,她要一同和儿子回电话,听听儿子怎么回话的,她才能放心.
  正说话呢,邻居传话说哥哥来电话了.说是晚上他不回家吃饭了,让家里人不要等他,他晚点才会回家.
  母亲忙问邻居电话挂了没,她要和儿子说话.
  邻居说已经挂了,当时他和桑妮哥哥说了单位来电话的情况,桑妮哥哥说自己知道了,并请他转告父母,自己心里有数,让他们不要操心,他晚点回家了再说这事儿.
  母亲听了立马炒菜,开饭前打发桑妮给邻居家送去一盘带肉的菜,这一天把人家叨扰的,让人心里过意不去.
  桑妮回家了才一起开饭.饭桌上,因为哥哥不在,家里人都畅所欲言地议论着今天的电话内容.
  母亲对桑妮和弟弟说,看来你们哥哥在单位还是能成事的,这么一闹,领导就能说个软话,要是换个不成事的,领导早就把他开了.
  父亲说,这孩子也心大,听见领导来电话了还不赶紧回家,还有心思在外面吃饭.
  母亲瞟了一眼父亲,说我看儿子比你稳妥,本来就是我们受委屈了,哪能人家一发话就颠颠儿地跑去呢.母亲又感叹:人啊,该有的脾气还得有,他这么一闹,让他们单位的人也知道一下,我们也是有脾气的,不能想咋欺负就咋欺负.
  父亲对母亲不屑地说,你看你现在能的,下午接完第一个电话,还不是吓得要死,这会又拿乔做态的.
  桑妮眼看着母亲眼睛里冒火了,忙转移话题.
  桑妮想起哥哥中午对她讲的话,她就对大家转述了这些话.
  父母听了,也感叹着说是啊,一个有实力的人,走到哪里都是有用的,他都不会心慌.
  他们又一致对弟弟说,听到了没,你还是要好好学习,学了真本事,才有资本和领导耍脾气.
  桑妮弟弟读了大量的外国小说,最喜欢的是当时风靡一时的黑帮小说《教父》,他一直向往那种能在血腥中用暴力杀出一条血路的恣意人生,对父母的生活观念嗤之以鼻.他不屑地说,他哥哥不过是在单位还有被利用的剩余值价而已,一个人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有什么好沾沾自喜的呢?
  桑妮父母挺头疼这个小儿子的,这么大了,整天阴阳怪气的,歪理还挺多,又不好动手打他.和他说起道理来,你有一句,他有三句话在等着你,还一套一套的,有理有据,比他们老两口都能说.他们两个人现在合起来都说不过小儿子一个,也就索性不理他了.

  桑妮觉得弟弟说到点子上了,单位怕是影响广州的项目进展吧,现在正是用他的时候,才对哥哥有所忌讳吧.
  她父亲听了弟弟的话,也心有一紧.父亲说领导不会是先把儿子骗回去干活,用完了再秋后算帐吧.
  桑妮母亲也脸色凝重起来.
  桑妮赶紧安慰父母,她说:一个人有被利用的价值,那也是一种价值吧,总比没什么用的强吧,哥哥敢挑这节骨眼造反,心里肯定是早做好了打算的.
  她弟弟又一番离经叛道的醒世恒言:就是啊,现在人和人不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吗?一个人不怕被利用,就怕你没有被利用的价值.这件事出的时机正好,哥哥是占足了理的,他此刻不将领导一军,更待何时呢!
  桑妮母亲瞪了一眼弟弟,正欲发话.
  桑妮连忙让弟弟少说话,安心吃他自己的饭吧.
  又说大家都安静吃饭吧,等哥哥回家了再听听他自己的意见吧.
  一家人才都闭嘴安静嚼饭了.
  弟弟话虽说的难听,却也有几分道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除了天定的血缘关系和感情因素,恐怕多多少少都存着一些互相利用的利益关系吧.
  桑妮不由得七想八想,嘴巴却没开口说什么,她怕又勾出弟弟的什么歪理,惹得父母又胡思乱想.
  吃罢饭,父母都看摊了,夏天傍晚顾客渐渐地多起来了,家里又买了个冰柜,兼卖雪糕和啤酒冷饮.
  桑妮收拾干净碗筷,从厨房出来,抬头看见弟弟还懒懒地斜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茶几上还有掉的小菜渣饭粒,也不知道伸手去擦一下.
  她有点生气,真是又懒又自私又没眼色的人啊.但她还是抑制住要说他的冲动,没开口说什么,只用腿使劲碰碰弟弟,示意他坐起来.之后她也坐在弟弟旁边,顺手擦干净茶几,也看了会电视节目.
  等一集动物世界播完了,赵忠祥充满感情的声音也消失了,弟弟还是坐着不动,似乎要在电视机前把牢底坐穿.
  桑妮拿过遥控器“啪"的一声关了电视,她弟弟瞪了她一眼,她也回瞪着弟弟.弟弟一副气闷烦躁的神情,拉着脸不耐烦地去书桌前了.
  嘴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你真是事儿妈啊,吃得不多管得倒挺多的!
  桑妮大声说,你个黄口小儿,还当真是无法无天了,作业也不写,家务活也不干,把自己当大爷呢!
  她弟弟一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神情,懒得理她,掏出书本作业重重地往桌上一惯,开始埋头写作业.
  桑妮悻悻地歪了他一眼,再没说什么,她知道自己一开口,就又是一通唇舌间的世界大战,两个人都不得安宁.

  出门前,看着弟弟在台灯下倔强的身影,她想起自己以前上高中时,也恨着堆积如山的作业题,恨着留了这么多作业的老师,恨着不理解自己的父母亲.那时心里又烦又委屈,好像全世界都亏欠着自己.
  她又柔声对弟弟说,好好复习吧,考完试了我请你看电影,"纵横四海"知道吗,周润发和张国荣主演得.
  她弟弟闷闷地答应了一声,头也不抬,又接着解数学题了.
  桑妮悲悯地想,可怜的弟弟啊,人都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你现在虽然在题海中煎熬,但只要考上了大学,你的人生自然又是另一番天地了,你就不会像我这样,既经历了煎熬,还要经历失败的痛苦.
  外面父母陪一位喝啤酒的顾客在小摊前聊天.
  那人正在谈论当时小城里发生的一件大事.
  有一对同时下岗的小夫妻,妻子买猪肉时舍不得多买,只要半斤肉.
  西北人一直比较粗旷,一刀割下去总要一两斤的,不像南方人或是后来的超市里,你想要二两肉也是可以的.
  卖肉的蛮不情愿地割下一小块,还是比半斤多,那女人尴尬地说只要半斤的.其实不是她难缠,她兜里也就只有半斤肉的钱.
  卖肉的不高兴了,奚落了几句那女人,索性不卖了.
  女人又羞又臊地回家了,越想越恨,想着活着这么窝囊,还不如全家一起死了拉倒.
  她一时激愤,竟买了包老鼠药给全家拌上了.
  喝啤酒的客人说,亏了老鼠药是假的呀,要不一家三口都得死.
  父亲小声说,不是听说小孩死了吗?
  客人说一开始传的是小孩死了,后来又抢救过来了.现在的人嘴里胡传,人活着都能传着说死啊.
  桑妮从小听坊间的各种流言,说的人高兴了难免添油加醋的,她也见怪不怪了.
  客人又感慨,现在的年轻人一点苦也吃不了,一点气也受不了.我们以前连白面馍都吃不上,也没想着寻死啊,这吃不上一口肉,就气性这么大!吓,有这气性还不如去两口子去摆个地摊,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呀!
  父母一边殷勤地附和着顾客的话,纷纷点头说他说的有道理.又小声殷勤地问还要不要再开瓶脾酒.
  那人大手一挥,说不开了,你给我装两瓶,我带走的.说着,又说起现在的街上抢包的,抢金项链的,还有靠卖血维生的年轻人,年轻轻的不干正事,真是世道乱了.
  桑妮从院里就听见那人的大嗓门,她无端地一阵心烦,这世界真像一个大垃圾场,人人都在制造着各种垃圾,物质上的,情绪上的,语言上的,随意丢弃.
  她也没出院门,就坐在院里抬起头看着暗幽幽的天.


  现在每天看儿子趴桌子上写作业,就是这种心情,觉得心疼,也很无奈.
  一轮弯月在夜幕中静静地悬挂着,旁边点缀着几点星光.
  桑妮仰望着月亮,满心惆怅.她心里对月亮说,还是你好呀,在宇宙里静穆地存在了亿万年,强大孤傲又无情,没有悲苦,没有愁凡.
  月亮俯瞰着她,月光冷清,散发着圣洁的光芒.它仿佛读懂了桑妮的心事,悲悯地回望着渺小她,在云层中若隐若现.好像在告诉她,看,我在天上孤单了亿万年,哪里像你,有哭有笑,短暂却丰富多彩.
  桑妮痴望着月亮,月光像母亲温柔的手,缓缓抚摸着她全身,满是善意的亲昵.她意味悠长的笑了,她从月光中得到了抚慰,获得了安抚她灵魂的神秘力量,像迷路的孩子,获得了指引方向的明灯,内心不再飘泊无依,彷徨失措.
  她出了院子,喝啤酒的客人走了,难怪此刻清静多了.
  父母又在讨论哥哥单位的事.
  母亲说最好还是回单位上班,到底安稳.
  父亲说是的,这个孩子现在还不回来,真是没心没肺的.
  母亲又说,儿大不由娘,你看他眼看着快二十七岁了,也没心思找对象.这要是辞职了,成家的事情越没影子了.
  桑妮劝慰母亲,也许正是因为哥哥工作一直不开心,所以没心思谈恋爱.树挪死,人挪活,也许哥哥折腾一下,就有心思恋爱成家了.
  她母亲浅浅地笑了一下,说但愿如此吧.
  桑妮陪母亲坐着,心里却自由畅想:人生在世,当真是草木一秋啊,该长大的长大,该升学的升学,该成才的成才,该开花的开花,该结果的结果,该枯萎时枯萎.真是一步一个火焰山,一步一个坎,一个关口挨着一个关口,这个选择完了紧接着又是下一个选择.
  她知道,父母现在最愁的是哥哥的婚事,目前还顾不上管她的事,她还可以自由挥霍一阵子青春,她心里偷偷笑了.
  其实桑妮母亲说错了,她大儿子并不是没心思恋爱,只是在学习恋爱的过程中,慢慢的没心思没冲动去结婚了而已.
  其实,每个人的内心都是一条深不见底的河,河面上看起来大约都是波澜不惊的平静模样,其实水面之下的激流、漩涡甚至陷井都是不被旁人察觉的,除非他愿意让你趟过他的河,愿意让你了解他暗流汹涌的心事.
  可惜的是,那时的孩子,或者说所有的孩子,在长大之后,会慢慢习惯将所有的心事自行消解.他们宁可将心事埋葬在心底或消散在记忆里或是和知心朋友分享一二,也不会让本是最亲近的父母亲知道.这也许就是所谓的成熟,所谓的和母亲分离吧.
  所以,桑妮的母亲自然是不清楚,自打上大学就出了家门,漂泊在外的孩子,除了自己能看见和能听见的,关于其它的事几乎都是一无所知的.这也许就是所谓的断层,所谓的代沟吧.
  桑妮哥哥从高中时大约就有心思恋爱了,当然,那也许正是每个人都会懵懂心动的初恋季节.
  那么小的年纪,哪里懂得“谈”恋爱啊,本来就是全身心一头扎进去,用自己所有的热情,用自己的生命去爱吧.
  就是一开始很美好的一种感觉,有个人让自己开心和心慌,然后陷入为了不失去她就做了很多违心的委屈自己的事,直到失去了这个人.又再换下一个人,再经历一次这样的循环,直到习惯了这种失去.
  后来他长大了,他也就懂得了如何谈恋爱,如何爱自己,那时他的心就慢慢变得冷了,硬了.
  大学四年,从自己和同学分分合合的爱情故事里,他嗅到爱情里盲目冷酷又自私世俗的一丝味道.
  毕业时,很多昨天还卿卿我我的甜蜜恋人,今天就不得不分道扬镳,做苦命鸳鸯状,明天就已经另觅佳人积极投入新生活中.
  爱情呀,就是人的一种感性的幻觉!他早都从诗人徐志摩的名句“我将于茫茫人海寻找我唯一之灵魂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中大梦初醒.
  他觉得那就是一个从小生活优裕、五谷不分的诗人的白日梦话.
  大学毕业后,他经济独立了,人格也从世俗的界定中相对独立了.
  他很现实的分析着亲朋同事给他介绍的各种对象,分析她们的各种硬件软件指标和与自己相配的匹配度,分析自己在婚姻市场上的优势和劣势.
  同时,他也认识到,在自己挑剔考量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在微笑客气地剖析着自己.
  于是,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了.
  他已经清醒的认识到什么是自己的生理需求,什么是自己的心理诉求,什么是他在社会上的自我定位.
  他是不会盲目地为一刻的心动而去想开始一段婚姻,也不会为眼前诗意而忽略远方的苟且,更不会为眼前的一棵不那么心动的大树而放弃整片森林.
  当然,他也就更不会为了父母催他成家而着急着结婚了.
  目前,他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尚无头绪,还是一团有待清理的乱麻,他自己还顾不上着急婚事呢!
  父母快收摊时,哥哥才到家里.面对家人焦急的询问,他淡定的说已经在市里同学处和设计处的同事通过电话了,探知了单位领导的态度后,他已经给处里一把手打了电话,说自己明天就坐火车去广州办差事.
  电话里他和他们同事是怎么沟通的,又和处长达成了什么协议,他对父母亲没有说得很仔细.
  大概意思就是二把手本来就觊觎一把手的位置,一直以来就和一把手面和心不和,两个人一直互相较劲.
  桑妮哥哥此番闹的动静不小,时机却是极巧的.
  二把手占着年龄的优势和当时上面要培养年轻人的政策,策划了一系列的逼宫政变.但无奈一把手党羽重多,有人充当了卧底,已经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知了一把手.
  一把手按兵不动,只在静静等待收拾刺头副手的时机.
  桑妮哥哥本来只是一个单纯的技术人员,对办公室里的政治不感兴趣也不擅长,也无意加入什么争权夺利的分争派系之中.但在机缘巧合之下,他无形中为一把手处理二把手做了助手,虽然说当时他自己是无意识的.
  从广州出完差后,他们副处长就调去别的部门了,被放置在一个冷板凳处罚坐.
  仿佛是《红楼梦》里的宝玉挨了贾政的一顿毒打,王夫人突然间发现袭人这么个可靠又贴心的小丫鬟,他们处长对桑妮哥哥也有些青眼有加,对他另眼相待.处里的人以为她哥哥平时的书生气都是伪装的,深悔以前怠慢小瞧他了,纷纷友好善待起他来.
  也许人不到山穷水尽之时,也是不能轻易放弃一切背水一战的.
  他在和同事的电话中,就感觉到这份聪明人的善意和友好,他感受到集体的温暖,当下和同学一商量,就马上给处长打电话说自己去广州了.
  二把手利欲熏心,压榨下属,害的这个项目差点黄了.还是一把手出面解决了这场这混乱的局面,这份能震住场面的功劳,自然是记在处长名下了.

  处长无形中自然也给桑妮哥哥记了一功.
  她哥哥从广州回单位之后,慢慢的感受到单位里不同往日的气氛.同事突然间都变得热情友好起来,他的工作推展一会下子畅通无阻了.
  这时他才回过味儿来,才知道自己稀里糊涂的站对了大部队.算是关键时候向组织积极靠拢了,不再是无门无派也无人庇佑江湖闲人了,看透了这一点,他自己也哑然失笑了.
  难怪二妹一直说他太天真呢,他还真以为是处里离不开自己呢,他以为广州的项目离了自己就转不灵了.他心里面大笑自己太无知太幼稚了,其实,这个地球离了谁都照转不误的.
  他感叹,无知的人往往狂傲的以为自己能扼住命运的喉咙,殊不知,命运却是个你根本就抓不住的敌人,它无形无影,却无处不在,更是喜怒无常,总在不经意之间,就将你轻易摆布了.
  桑妮哥哥认命了,他以为这是命运给他的转机,他继续在这个单位里工作了三年.
  这三年之中,他谈过一个各方面都算中意的女朋友,他们互相见过了对方的家长,他也有了成家的打算.
  也许是两个人都信奉钱钟书老先生的关于旅行考验伴侣的那番话,他们领证前理性地相约去云南玩了十天.
  那是一个天气凉爽落英缤纷的美丽又浪漫的季节,云南的景致据说也是曼妙多姿的.他们一路吃吃玩玩,朝夕相处中,也甜蜜,也辛劳,也时不时闹点小矛盾.十天之中,两个人竟然都清醒地意识到了他们消费观念和消费方式存在着巨大差异.双方都渐渐地生了芥蒂之心,回来后就都没有了要结婚的冲动,婚事慢慢的搁浅了,最后这桩姻缘竟然无疾而终了.
  这真真是应了钱钟书老先生的那番话:旅行是最劳顿、最麻烦,叫人本相必现的时候,结婚前一定要先去旅行一趟.

  桑妮哥哥已经过了会为情冲动的那个年纪,感情的经历多了之后,就把什么爱呀情呀看的很淡了.
  他后来也遵循了一个不勉强自己的原则:不想爱了就放手,不想讲了就闭嘴,不想继续了就停止,不想思念了就释怀.
  反正谁离了谁都可以活,一切都会过去的,当下都会变成往事,一个人也落得轻松自在,所以事事不必太执着.他一直晃悠到三十多了才结婚成家,娶了个比自己小八九岁的小新娘.
  有这么个哥哥在前面晃着让父母操心,桑妮和她二姐两个都像感情专家似的,她们都觉得缘份二字真像不能泄密的天机,很难捉摸,也不可掌控.
  桑妮二姐认为:能发展成一段婚姻的恋爱,不一定要有很多爱和很多钱,而是两个人在一起能聊得来,能吃到一起,能愉快的出门去玩.
  两个人合不合适,有时真要看能不能聊到一块儿的.不光要能聊,无话可说时也要能接受这种聊尽兴后寂寥冷清.不必为聊天而刻意说话,为敷衍而委屈勉强自己.
  能聊到一起的两个人,一定是懂得彼此,能互相体贴的两个人.也许婚姻本身就是两个人终身的一场对话.
  两个人合拍与否,也确实要看能不能吃到一块儿.
  有人好甜,有人嗜辣,还有人偏偏喜欢清淡无味的饮食,没有天生口味相同的两个人.只有彼此包容,互相体谅,两个人才能长久的在一个锅里吃饭.能吃到一起,就很大程度上说明了,两个人在别的方面也是能够相处融洽的.
  两个人能否长久的磨合而不分开,也是要看能不能玩到一块.
  能够玩到一块的人,应该是一方懂得付出,另一方也懂得照顾感恩对方的人,这样出门在外遇到各种突发状况才不至于互相推诿,互相埋怨,导致不能在一起开心愉快的玩耍.
  桑妮二姐实战经验不多,却在各种情感婚姻书籍中总结出这一点,她也坚持遵循这一原则.在毕业工作没两年时,就经同事介绍,在见第二个相亲对象时找到了她的真命天子,谈恋爱不到一年,就结婚了.

  一直以来,桑妮父母最放心最倚重的孩子,就当属桑妮二姐了.
  桑妮二姐从小就乖巧懂事,做事既有办法做人也很有心眼.她为人很大方周到,和人打交道时既肯吃亏付出也很吃苦,求人办事也是轻易不开口,但是她一旦开口,就让别人无法拒绝.桑家的大小事她很愿意担当,人在家里就爱帮母亲干家务活,比桑妮和大姐都勤快.出了家门也能为家里的事出头想法子,比儿子都靠的住.
  她很早就能帮父母分忧了,在桑妮家居住的这条街道里,是人人说起来都要翘大拇指的女孩子.
  她上学工作成家生小孩一路畅通无阻,嫁的人也是亲朋眼中的“标准丈夫”,父母眼中的"标准女婿".
  桑妮的二姐夫也是一个小学老师,但他是一个大型火力发电厂子弟小学里的老师,编制是属于电力系统的.同样是老师,他的收入及各种福利待遇却比二姐要好很多.
  他年龄比二姐大三岁,个子比二姐高半头,人生得浓眉大眼身体健壮,性格粗枝大叶,家里虽子女多条件很一般,但他父母家也是外地的,顶多逢年过节回家探探亲.
  这个女婿,从年龄、职业、家境各方面来说,都是和二姐很相配的,这个女婿办事也很热心稳妥,曾经一度是桑家最为倚重的女婿.
  可世上的事,往往是最出人意料的.就是她母亲曾经最放心的这个二女儿,却成了桑妮母亲晚年最放心不下的女儿,老桑家最看重也最倚重的二女婿,却在二十年之后,把自己家里的天捅了一个大窟窿,这当然都是后话了.
  和编辑约好见面的那天早晨到了,桑妮之前就请好了一天假,她一大早就穿戴整齐,背着一包小说稿纸坐车去市里了.
  那天早上天气晴朗,空气很清新,走到六路车的站点就碰见一辆马上要走车,桑妮买了票坐定位子,她安心地想,一切看起来很顺利呀.
  下了车,她一路打听,没有多走一步路,没有浪费一分钟的时间,依然是很顺利地找到报社的大楼.
  在报社门卫老头那里登记出入事由时,那老头很热心地给这个编辑部打了电话,并告诉她,程编辑马上下楼接她.
  桑妮不由得呼吸急促,她紧张的挺直了腰,心想一会见了程编辑一定要给对方留下一个好印象.
  编辑部,一直以来都是她心目中神圣的殿堂.而编辑这个称呼,也是这个神圣殿堂的护卫者.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近这个神殿.
  远远看到程编辑,她又无缘无故地卸下紧张的情绪,来人很亲切得体地微笑着朝她一路走过来.
  程编辑三四十岁的样子,戴着眼镜,穿的白衬衣非常干静整洁,一看就是挺讲究生活品质的男人.
  两个人通过几次信,谈的也仅限于文学小说,从来没有提及过彼此的年龄性别.但双方却凭着对方的字迹和信中交流的语气,大致猜测到一些.
  此番见面,两个人同时伸出手来握手,接触的一瞬间,桑妮恍惚间觉得自己和他竟像老朋友一样,有那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她想,她是找到可以傍依的组织了,她像一个流落在外的地下党,今天终于和组织里的同志会晤了.
  程编辑带领她上楼时,桑妮好像在梦境里跋涉.虽然很激动很兴奋,但好像感觉又很迟钝很迷茫,总感觉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是啊,这个地方,曾经像梦境一样遥不可及,桑妮今天一脚踏进来,仍然不能确定,这是否是她曾经梦见的地方.
  进了程编辑的办公室,桑妮看到办公室里坐着寥寥几人,他们看了一眼她又接着忙各自的事了.桑妮一下子从梦境回到现实,她局促不安的跟着程编辑,来到他的办公桌前.
  程编辑请她坐下之后,很客气地要给桑妮倒水,桑妮慌忙站起,红着脸说不必了,自己一点儿也不渴.
  程编辑看出她很紧张,就淡淡一笑,也没有坚持倒水.他很直接地向她要小说稿件.桑妮忙拿出一沓稿纸,昨晚她把自认为最好的一篇放在最上面了.
  程编辑公事公办地低头读起她的稿件.那是篇带点科幻色彩的小小说.他似乎是看进去了.
  桑妮这才注意到,程编辑的办公桌上摆放着一盆滴水观音,叶子被打理的青翠欲滴,泛着油润的光彩.一杯茶的旁边,有个相册,上面有个女人和小男孩的合影,桑妮想这应该是他爱人和儿子吧.
  她再看程编辑时,对方已经读完了第一篇小说,他嘴角泛起笑意.桑妮想,真是编辑呀,看的好快!
  只见他细读了第一篇,之后的稿件大略翻看了一下,就把整个稿纸收到一起.
  他问桑妮,这些稿件是否可以留在他那里让他细看一下.
  桑妮当然是求之不得了,她热切地点头说可以,整个人的惊喜像小孩子愿望得到了满足一样清澈见底,让人一览无余.
  程编辑看似面无表情,眼角只略微一扫,却把她整个的憨态都摄入眼底.
  他见过太多太多桑妮这样怀惴文学梦想的年青人了.他们写的一些文字,将自己的情感在大雾里不断地延展延展再延展,对着空格纸不停耕耘,文字像青春期的燥热一般喧腾着不吐不快.他们表达了愉悦,述说了忧伤,同时也暴露了他们的无知和迷茫.
  可以说,他对桑妮文字印象一般,只是感觉她对文学创作的热情和幻想在字里行间呼之欲出.
  可是,见面握手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这女孩子人倒是还不错的.

  出于对她的信任和好感吧,程编辑打开办公桌抽屉里的一叠稿纸,递给桑妮,说这是他写的一部关于知青返城的小说,让桑妮带回去看一看.
  桑妮忙双手捧着接过,她觉得程编辑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程编辑应该是要忙自己的工作了,桑妮站起来说自己一定保管好程编辑的稿纸,并告辞说自己该回去了.
  程编辑也不挽留,点头说好,让她回家等信,如果有能采用的稿件,一定通知她.
  桑妮临走时,他又想起了什么来,从桌上的收纳盒里给桑妮抽出一张名片来,告诉她有事情可以打上面的电话联系他.
  他又客气地询问桑妮,方便留个联系的电话吗?桑妮窘迫地说自己家里没有电话,不过上班时间可以打她厂里的电话.她留下了厂里老板娘办公室里的电话号码.
  桑妮告辞了程编辑,就自己出了办公室门.她心里又放松又恍惚.自己之前暗自紧张期待了好几天,幻想编辑见了自己,可能会问自己写这些小说的初衷,自己该如何作答,等等设想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啊,自己还怕时间紧张,专门请了一天时间的假.
  可是现在自己从进办公室门到出门,也才不过短短不到一刻钟时间而已,这次和组织的会晤就这么样子的匆匆结束了!看来,人当真是不能把自己太当回事儿啊!
  她下楼时,才仔细看了看楼道里每个办公室的标识.她看到白色的标示牌上写有新闻部、评论部、文化部、编辑部,发行部,广告部,通联部等等不同的字.
  她心想,自己曾经发表的小豆腐块,就是在这些办公室里辗转出炉的啊.杂志上都称好莱坞是美国的梦工厂,那现在自己站着的这个地方,也是她青春的梦工厂了.
  这个梦工厂的楼道看起来光线有点暗,水磨石的地板散发着凉幽幽的光泽,一切都显得有点儿冷清清的.里面偶尔走过一两个人,也是随意冷漠地看一眼她,没有人搭理陌生的她.
  那一刻,年轻的桑妮用尽她这个年纪最干净最彻底的勇气,去幻想,有一天自己会在这个地方,能拥有一片立足之地.也许那时候这里面的人,就会对自己报以善意的微笑?
  桑妮心情很和平地离开了报社,没有任何不舍或是留恋.平静地她都觉得不可思议,全然不像刚才进去的时候,那样悄然无声地行走在梦幻里,那样晕晕乎乎的.
  后来,桑妮再也没有踏入这个地方一步,那时她才渐渐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地方,是你奉若仙境的圣地,会一直存在于你的心里,却永远消失在你的生活中.
  桑妮没有急着坐车回家,反正请了一天的假,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她要到市中心的商业街上去逛逛.
  行走在这个城市最繁华的街道上,每个精品店里都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小玩意,服装店也挂满了各色的彩衣.桑妮一个店铺又一个店铺的逛,看见喜欢的衣服就试一下.
  她个子高,人又纤瘦,但凡入眼的衣服,穿上都挺好看的.服务员大力的恭唯着她,劝她买下试着的服装.
  桑妮对着镜子左顾右看,不是嫌短了,就是嫌衣服穿上不服贴,要不就是价格太贵了.
  逛了一大圈,桑妮买了条花色素雅的裙子,样子就是前两天她见娟穿着的,那种街上正流行的无领无袖的及膝短裙.
  那时的人也不讲究那么多,贴身的衣服也不知道要先过水洗一下.服务员极力劝桑妮直接穿上新裙子.桑妮就笑着请她剪了吊牌,收起旧衣,焕然一新的出了店门.
  桑妮第一次穿这样尽显女性妩媚身材的裙子,镜子里的效果惊艳到了自己.她当时就想到,过一阵杰回来了,要是看见她这一身装扮,一定会欣喜万分的,女为悦己者容嘛,桑妮也不能免俗.
  当她一问老板要价和娟的买价差不多时,她也舍不得脱下这条裙子了,当下直接穿着裙子就和老板砍价了.
  老板看她诚心买,也就和她好好商量起价钱,三两个回合下来,她就爽快地掏钱买单.
  也许是她在模仿娟,也许是她潜意识里在挑战娟,女孩子天生都有攀比意识:看,同样的款式,我选的花色也是和满大街不一样的,我穿出的效果,也是和满大街不一样的,并且,还比你的便宜一些.
  她拎着带子,穿着平底凉鞋,身姿挺拔地行走在大街上,宛然一幅缓缓流动的风景画.她顶着一张年轻的素面朝天的脸,神态安然,心满意足.无需阳光照耀,自然的顾盼生辉.
  到下班的时间了,大街上的行人多起来.路人一边赶路,一边被这道风景吸引,都忍不住多看她两眼.
  走着走着,和下了班的程编辑不期而遇.
  程编辑临近下班时,接到妻子电话.说她娘家有事,就顺路接放学的儿子一起回娘家了.
  程编辑慢悠悠地骑着自行车在街上晃荡着,正在想着要去哪里吃点饭,去吃点什么饭时,他目光漫不经心的随意一瞟,看到了在街头缓行的桑妮.
  初看一眼,程编辑像欣赏风景一样,他感叹地想年轻真是好呀,前面这个女孩子新鲜的像朝露一样晶莹剔透,让人看得眼前一亮.
  再看一眼,这不是有点面熟吗,这不是早上和他才过面的小女孩吗?
  短短两三个小时,她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穿着风格迥异的裙子在街上行走,让人心头一晃.
  程编辑心生疑惑地想,这是早上和我握手的那个小作者吗?
  他没有下车,用一只脚撑住路面,迟疑地叫住迎面过来的桑妮.
  这个女孩子穿越人群的目光停在自己脸上.眼睛一亮,闪过兴奋的光芒.嘴巴里惊喜地说着程编辑是你呀,真是太巧了!
  程编辑想,果然是一个人啊,岂止是巧,简直有点儿不可思议!
  两个人的第二次见面,也许是偶然,也许并非偶然.就好像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会遇见什么人,交往到什么人,会发生什么纠葛,也许都是偶然的,也许并非偶然,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不管是偶然还是必然,两个人都有点惊喜,凭空对对方增添了几分亲切的好感.
  程编辑自然而然地问桑妮怎么在市里,还没有回家去.
  桑妮自然而然地晃晃手中的袋子,说自己逛街买东西了,正准备去坐公交车回家呢.
  程编辑看她穿的新裙子,想来她手中拎着的是早晨穿的短袖牛仔裤.他心想这女孩子换身衣服简直像个换了个人呀.在喧嚣的街头,他自然比在办公室里随和放松多了.此刻正是午饭时间,他自然而然地尽地主之谊邀请桑妮一起吃午饭.他说自己知道附近某个饭馆里有可口又干净的特色菜,请她一起吃个便饭.
  桑妮也觉得饿了,正准备去小吃街吃饭的.她觉得应该婉拒对方的,但他是编辑,她多么希望能把握住这次难得的相处时机.就只略作客气,说怎么好意思打扰你呢,你不回家吃饭吗?
  程编辑大方地笑笑,说他家里今天恰巧不开伙,他正准备一个人去吃饭.既然恰巧踫见桑妮,所谓相逢不如偶遇,就请她一起去吃个便饭吧.
  桑妮就再不推辞,点头赴约,跟随着程编辑一起来到餐馆.
  正是饭点,餐馆大厅内人声鼎沸,看来这家餐馆生意不错.桑妮跟随程编辑来到小隔间的雅座之中.这处雅座,可以说是闹中取静,一下子和众人隔开了视线,却能听见外面热闹的声音.
  到了这个相对密封的空间里,桑妮座定之后,看着程编辑从容地吩咐服务员倒茶,又周到体贴地问自己饮食上的喜好禁忌,桑妮忙局促地回答自己不忌口的.
  程编辑从善如流,很快点好了三个菜,两份米饭.
  服务员下去叫菜了,等菜的那一刻钟里,两个人独自在这个小隔间里坐着,偶尔喝口水,也随意的聊聊天.渐渐的,气氛有一点点微妙的变化,两个人的心思也起了一点点微妙的变化.
  程编辑看起来又亲切又遥远,就像他这个人是虚幻的,桑妮谨慎又景仰地看着他,却一望无际,几千里地没有人烟.桑妮的心畏惧不安起来,越发手足无措了.
  太不可理喻了,自己竟敢和一个陌生男人,这样子坐在一个小隔间里吃饭!虽然和他通过信,知道他的单位来历,但他毕竟是今天初次见面的陌生男人呀.桑妮虽然说在社会上历练了快两年了,但她委实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没有这种饭局的经验.
  程编辑看着桑妮,她不像是刚才在街头看见的那样了,那一刻她看起来脚步从容,神情淡定,风吹着她细碎的额前散发,脸上有一层粉色的绒光.是谁说过呢,青春就是女人最耀眼最昂贵的保养品和化妆品.
  他当时看见,在街头漫步时的桑妮,散发着一种凛冽的气质,那样屹然地挺立缓行着.是啊,拥有青春原就是值得骄傲的事.
  现在,她的局促,她的慌乱,连同她的害怕和心事都让人一目了然,让他感叹,拥有青春的女孩子,原来也是这么胆怯和故作安然的呀!
  程编辑忽然有点怜惜的意思,也不一定是对于初次见面的她,是对于这件事,对于今天对她有着三种完全不一样的印象的怜惜.

  他心平气和地问桑妮,她留的电话既然是厂里的,那她上班多久了,工作是做什么的.
  这些是他们信里从来没有谈及过的.
  桑妮大略地给他讲了一下厂里是乡镇私企的性质,生产些什么.自己高考落榜后在这厂里打工快两年了.
  至于自己的工作,她很想据实说,但似乎有点难于启齿.自己的文章尽是些阳春白雪,一团浪漫的忧郁.落榜说出口已经让她有点羞耻了,她不愿让程编辑更加可怜轻看自己.
  就轻描淡写地说自己是仓库保管员,负责厂里出出进进的货物登记.她自我安慰地想,自己也没有虚荣地拿虚话敷衍程编辑,她也确实兼管这些.
  即便如此,程编辑也看出她对现状的无奈和失意.他心里也有点感同身受,这么大的女孩,一起的同学也许在大学里,她正是不愿面对现实却又只能在现实里挣扎的不甘心的境况.
  他转着眼前的杯子,背景是桑妮有些心事被人道破了似的,又愧又窘又寒碜的表情.上班快两年了,可到底还是个孩子呀.他脸上露出了一种复杂的柔情,虽是怜悯,也夹杂着一些痛惜,他把眼睛眨了一眨,然后很慢很慢地对着桑妮微笑了.
  桑妮喝了一口水,读懂了他的笑意,也感受到他的善意.她内心无端地对程编辑产生了亲近信赖的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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