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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坑缓更 猎魔人长篇小说第五部 《湖之仙女》

早晨,她没有吃早饭,而是径直去了马厩。她不想去找阿瓦拉克,也不想和他说话。她想逃离那些问这问那、好奇而且令人反感的精灵们和他们的目光。在看待皇家韵事时,他们可不像看待其他事时那样漠不关心。精灵们不懂得如何隐藏起他们的好奇心,茜瑞也确信宫殿处处隔墙有耳。
她在凯尔派的畜栏里找到了她,然后装备好了马鞍等马具。她还没来得及骑上母马,比一般艾恩·艾尔族人矮两个头的灰衣小个精灵们就出现了。他们朝她一笑,然后开始干活。
“谢谢你们,”她说。“我能自己搞定,不过还是谢谢你们。你们真好。”
离她最近的精灵微微一笑,茜瑞不由得畏缩了一下。她看到了精灵微笑时露出的犬齿。
茜瑞一惊之下,差点从马上掉了下去,精灵迅速地靠过来扶住了她。她理了理精灵侍从耳朵处的头发,她的耳朵末端不是尖的。
“你是人类!”
侍从跪在了刚扫过的地上。其他人也跪了下来。他们低着头等待惩罚。
“我……”茜瑞手里把弄着缰绳。“我……”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侍从们依然跪在地上。马厩里的马匹们喷了喷鼻息,不安地踏着地面。
即使是出了马厩坐在马鞍上一路小跑之后,她依然没有理清头绪。人类女性。在这里为奴为仆,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即便在这个世界里,也是有Dh’oine存在的……
「人类,」她纠正了自己。「至少我认为他们是人类。」
凯尔派大声的嘶鸣把她从思绪中拉回了现实。她抬起头看见了艾瑞丁。他坐在他那匹深棕色的骏马上,但是没穿恶魔般的战衣。不过他的红色夹克下面穿了一件锁子甲。
骏马刺耳地嘶吼了一声表示欢迎,他摇了摇头冲凯尔派笑了笑,露出了一口黄牙。凯尔派似乎非常明白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一直在试图咬精灵的大腿。
茜瑞紧紧地攥住了缰绳。
“小心点,”她警告说。“保持距离。我的母马不喜欢陌生人。而且她会咬人。”
“这些咬人的家伙,”他高傲地打量了她一眼,“都应该用铁刷子刷刷毛。直到流血为止。这是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法,专治各种不服。而且这个方法不仅仅局限于对付母马。”
他狠狠地一拽缰绳,骏马呜咽一声,后退了几步,口中吐出几点白沫。
“你穿锁子甲干什么?”女孩反过来也打量了精灵一眼。“你是要去参加战争吗?”
“恰恰相反,我一直渴求和平。先不说你的母马的恶习了,它有什么优点吗?”
“什么类型的?”
“比如说速度。要不要比试一下?”
“如果你想比的话,为什么不呢,”她踏上马镫。“那边,在那些石圈的方向……”
“不行,”他打断道。“不能走那边。”
“为什么不能?”
“那是禁区。”
“当然了,所有人都不得入内。”
“当然不是对于所有人而言的。你的同伴,雨燕,对我们来说非常有价值,因此我们不能冒险让你失去他们。无论是出于你本人的意愿或是其他的意愿。”
“出于其他的意愿?你该不会是在说独角兽吧?”
“我不想费心告诉你我所想的。也不想因为你无法理解我的思维而感到沮丧。”
“我不明白。”
“我知道你不明白。进化并没有赋予你一个充分发育的大脑让你理解这一切。听着,如果你想要比赛,那么我建议我们沿着河跑。走那条路。到斑岩桥那里,也就是下游的第三座桥那里,然后去到对面的河岸,最后到达下游更远一点的河口那里。准备好了吗?”
“早就准备好了。”
随着一声呼号,精灵驱使着骏马像一阵龙卷风一样地出发了,在凯尔派还没来得及出发的时候就已经建立起了优势。但是尽管骏马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他依然无法与凯尔派匹敌。还没到斑岩桥前母马便追上并超过了他。桥很窄。艾瑞丁大喊了一声,骏马不可思议地再次加速了。茜瑞立刻就明白了他想干什么。这座桥绝无可能同时通过两匹马。有一匹马必须得减速。
茜瑞毫无减速的打算。她紧紧地趴在母马的背上,凯尔派像一支离弦的箭一般朝着前方飞奔而去。茜瑞掠过了精灵的马镫,抢先一步挤上了桥。艾瑞丁的骏马尖鸣了一声,站立起来,撞到了一座雪花石膏雕像上,雕像从底座上掉落下来摔成了碎片。
茜瑞鬼魅一笑,头也没回地冲过了桥。
到达河口后她下了马,然后静静地等待着。
他终于来了,他骑着马平静地快步走了过来,脸上挂着微笑。
“向母马和它的骑手,”他下了马,“表达我的敬意。”
她漫不经心地吐了口痰,神情活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啊!你该好好想想铁刷子刷在自己身上直到流血为止了。”
“除非得到你的同意,”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有一些母马喜欢强有力的爱抚。”
“就在不久前,”她挑衅地看着他,“你还把我比作是一堆大粪。现在你又开始谈论爱抚了?”
艾瑞丁走近了凯尔派,轻轻地抚摸着母马,并拍了拍她的脖子,他惊讶地发现母马通体干燥,丝毫不见流汗的痕迹。凯尔派突然缩回了头,长长地嘶鸣了一声。艾瑞丁转过身对着茜瑞。「如果他敢拍我的话,」她想道,「他会后悔的。」
“请随我来。”
他们沿着小溪进发,然后顺着陡峭险峻、树木丛生的斜坡走下来,来到了一座年久失修的石梯前。阶梯饱经沧桑,已经被盘生的树根扯得没了形状。周围满是树丛环绕,这是一片原始的树丛,其间有许多古白蜡树和鹅耳枥、紫衫树、枫树和橡树,盘根错节,交缠在榛子丛中。空气中弥漫着鼠尾草、荨麻、潮湿的石头、泉水和发霉的味道。
茜瑞安静地走着,不疾不徐,呼吸平缓。她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管她不知道艾瑞丁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但是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在石阶之上,飞流而下的小瀑布的顶端是一个石砌平台。在平台上,一个被常青藤环绕的亭子被掩藏在了层层的接骨木树丛之后。她向下方望去,树木丛生蔓延,缎带般的河流蜿蜒流淌,提尔·纳·利亚建筑的屋顶、露台和柱廊尽收眼底。
他们都一言不发,静静地欣赏着眼前的风景。
“从来没人告诉过我,”茜瑞率先开口,“这条河流的名字。”
“Easnadh。”
“一声喟叹?好名字。这条小溪呢?”
“Tuathe。”
“耳畔细语。也是个好名字。为什么没人告诉我这个世界有人类生活?”
“因为这个信息和你完全无关。我们去亭子里吧。”
“去干什么?”
“走吧。”
她进入亭子后第一个注意到的东西就是木质长椅。茜瑞感觉到她的脉搏开始一阵阵地悸动。
「当然啦,」她想道,「这是早该想到的事。我在神庙里读过安娜·缇尔(Anna Tiller)写的关于皇家韵事的书。关于从前的一位国王,还有王后和一个一心追名逐权的年轻公爵。艾瑞丁这个人残忍无情、狼子野心而且意志坚定。他深知占有王后的人才是真正的国王、真正的男人。占有王后,即是占有了王国。这里,在这条长椅上,将是一场政变的开始……」
精灵坐在了大理石桌旁,然后指了指示意茜瑞坐在另一把椅子上。窗外的景色对他来说似乎非常有吸引力,而她倒是兴味索然,他根本没有看长椅一眼。
“你将会永远待在这里,”他说,“我的明蝶。直到你生命的尽头。”
她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他的眼睛。
然而他的眼神却是古井不波。
“你不会被允许离开这里,”他接着说。“他们不愿意承认尽管有预言和神话在前,你却依然只是个无名小卒,不值一文,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相信我,他们不会让你走的。他们之所以向你做出承诺,不过是为了欺骗你,让你心甘情愿地合作。他们从未打算好好地履行承诺。从未。”
“阿瓦拉克,”她声音嘶哑地说,“做出了承诺。怀疑一个精灵的诺言是赤裸裸的侮辱。”
“阿瓦拉克是一个Aen Saevherne。通晓者对于荣誉感有他们自己的一套准则,他们用一些冠冕堂皇之词掩饰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这一古老的法则。”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告诉我这些。除非……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你想要交易。交易什么?艾瑞丁?我的自由……代价是什么?”
他注视她良久。她徒劳地想在他的眼中寻找些许线索、信号,或是任何东西都好。
“毫无疑问,”他缓缓地开口说道,“你已经对奥伯伦有了那么一丁点的了解了。想必你已经注意到他野心勃勃了。因此有些事他永远不会接受,永远不会注意——他就快死了。”
茜瑞眼睛瞟着长椅,咬着嘴唇陷入了沉默。
“奥伯伦·穆希塔齐,”精灵说,“从不使用魔法或是其他手段改变现状。但是这种手段是存在的。这些手段不尽相同,有好的,有强有效的,有能保证效果的。都比阿瓦拉克的女仆把信息素混在你的香水里这个方法要靠谱得多。”
他迅速地把手盖在大理石桌的纹理上。当他把手拿开时,桌上出现了一瓶灰绿色的翡翠液体。
“不,”茜瑞倒抽了一口气。“我不会这么做的。绝对不。”
“你还没让我说完呢。”
“别把我当傻子。我不会给他的,不管这个瓶子里装的是什么。我不会做这种事的。”
“你太急着下结论了,”他直视着她的眼睛,冷静地说道,“在这件事上,你太勉强自己了。这样做会让你自己落入一个万劫不复的境地。落入一个痛不欲生的深渊。”
“我说了,不!”
“再好好想想吧。无论这瓶子里装的是什么,对你总归是百益而无一害的,雨燕。”
“不!”
精灵迅速而娴熟地一挥手——就像魔术师常做的那样——瓶子便从桌子上凭空消失了。然后他转过头,再次凝望着Easnadh河,河流在树林之间蜿蜒流淌,河面上闪烁着太阳的光辉。
“你会死在这里的,蝶,”他说。“他们不会放你走的。不过最终选择权还是在你手上。”
“我已经达成了协议。为了我的自由……”
“自由,”他啐了一口。“你还在谈论自由。如果你最终真的重获自由了,你想做什么呢?你想去哪里呢?你意识到了此时此刻你在我们的世界里,不仅处于我们世界的空间之中,同样也处于我们世界的时间之中吗?时间在这里流逝的速度与其他地方不同。你所认识的孩童现在已经垂垂老矣,你曾经认识的人已经逝去很久了。”
“我不相信。”
“记住你自己的传奇故事。传说中记载的那些消失了一年又重新出现的人,他们往往只能看见亲友们的坟头已是杂草丛生。你是不是想说这种故事完全就是异想天开,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你错了。几个世纪以来,人们被骑手们,也就是狂猎们绑架、劫持。他们被俘虏、被剥削,一旦自身的价值被榨干,就会被一脚踢开,就像空了的贝壳一样。但是不要抱有侥幸心理,吉薇艾尔。你会死在这里,你不会见到你朋友们的坟墓的。”
“我不相信你说的话。”
“信不信那就是你的事了。你的命运由你自己选择。我们回去吧。我还想问你几件事,雨燕。在我们回到提尔·纳·利亚之前,一起吃顿饭如何?”
一时间,饥饿感与个人喜好、恼怒之情、中毒的恐惧和本能的厌恶进行了一番激烈的斗争。
“我很乐意。”她垂下了目光。“感谢你的邀请。”
“谢谢。我们走吧。”
离开亭子时,她回头看了看长椅,心想安娜·缇尔也许不过是个愚昧之人,只是个哗众取宠歌功颂德的作家罢了。
薄荷、鼠尾草和荨麻的气味弥漫在四周,他们不疾不徐地在沉默中走下了石阶。走到了被称为耳畔细语的小溪岸边。
***
是夜,她沐浴过后,喷上了香水,在进入皇家寝宫时她的头发还未干透,她看见奥伯伦正坐在长椅上读一本厚厚的大部头。他照旧是一言不发,做了个简单的手势邀请她坐在他旁边。
这本大部头里充斥着大量的插图。事实上,书里的内容全是插画。尽管茜瑞试图表现得像个情场老手一样,但她还是感觉到脸红了。她曾在艾兰德的神庙图书馆中见到类似的著作。不过与桤木之王手中的那本相比,无论是在内容的丰富程度上或是条目的种类多样性上,抑或是插画的艺术水平上它们都难以望其项背。
他们在沉默中读着这本书。很久,很久。
“请把你的衣服脱了。”
这一次,他也脱下了自己的衣服。他的身体瘦削稚嫩,几如吉塞尔赫(Giselher)、凯雷(Kayleigh)和里夫(Reef)一般,他们三人常常被人撞见在河里或是湖里光着身子洗澡。然而不同的是,鼠帮的三人身上洋溢着青春的气息,活力四射,人生快意在他们身上闪烁着光芒犹如水花一般四溅。
而他,桤木之王,通身却是泛着清冷的光辉,永生永寂。
他很耐心。有好几次,看上去他就要动作了。但却什么也没有发生。茜瑞不由得对自己感到羞恼,她认为一定是因为自己无知而又缺乏经验导致了现在的局面。他意识到了她焦虑的情绪,轻轻地安抚了她。他的安抚一如往常一般效果显著。她很快便沉沉睡去。
清晨时分到来,他却已不在她的身边了。
***
次夜,桤木之王第一次表露出了不耐烦的迹象。茜瑞看见他靠在桌上,面前摆着一面琥珀框架的镜子。镜子上有一堆白色的粉末。
「好戏开演,」茜瑞想道。
奥伯伦用小刀把菲泰克(fisstech)聚拢起来,然后分成了两条。他从桌上拿起了一根银制吸管然后把药粉吸进了鼻子里,先是用左鼻孔,然后是右鼻孔。他的眼睛通常都是明亮有神的,如今看上去却好似眼神熄灭了一般,眼睛显得浑浊不堪,而且还含着泪。茜瑞立刻就意识到他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
他在玻璃上又聚拢了一长条药粉,然后示意她过来,并把吸管递给了她。「何妨一试,」她想,「总归能有点帮助。」
药粉的劲道出乎意料得强烈。
有好一阵,他们并排坐在床上,用泪水汪汪的双眼注视着月亮。茜瑞吸了吸鼻子。
“清冷的夜晚,”她用丝绸袖子擦了擦鼻子。
“魔法,”他按摩了一下眼睛,纠正道。“是Ensh’eass而非en’leass。你要多注意发音。”
“我会注意的。”
“把你的衣服脱了。”
一开始事态看上去还算良好,药粉刺激了他,一如药粉对她产生的效果。她感到异常兴奋甚至开始采取主动行为,轻声耳语着一些挑逗的言语。效果立竿见影,他做出了回应,茜瑞很肯定这一次,一定……
再一次地,一夜无事。
他明显感到不耐烦起来。他起床把一件紫貂皮胡乱地披在肩上。他转过身向着窗户站着,凝视着月亮。茜瑞坐了起来,双臂环绕着膝盖。她感到既沮丧又羞恼,以及异乎寻常的亢奋。毫无疑问这是药性强烈的药粉造成的。
“是我的错,”她说。“伤疤使我毁容了。我知道你是怎么看待我的。我体内并无多少精灵的血统。只不过是大粪堆里的金矿罢了……”
他转过了身。
“你真是非常谦虚呢,”他说。“要我说的话,不如说是猪粪里的珍珠。尸体腐烂的手指上的钻石。语言的使用即可甄别个中不同。明天我会好好问问,小dh’oine。一个绝对与精灵毫无关系的人类。”
他走到桌子旁边,拿起吸管朝镜子弯下了腰。茜瑞呆若木鸡地坐在床上。她感觉仿佛有人朝她脸上啐了一口。
“我可不是因为爱慕才来这里的!”她愤怒地恶声说道。“我是被胁迫才来这里的,你很清楚这一点!但是我顺从了,为了……”
“为了谁?”他断然截道,一反往常典型的精灵形象。“为了我?为了被困在你的世界里的艾恩·希迪?你这愚蠢的女孩!你是为了你自己,你到这里来徒劳地想奉献点什么。因为这是你唯一的希望,你仅有的救命稻草。我再告诉你一次——祈祷吧,热忱地向你们人类的神明、偶像或图腾祈祷吧。因为如果不是有我的话,等着你的就是阿瓦拉克和他的实验室了。你甚至无法想象你到那里去并提出一个备选方案意味着什么。”
“我不在乎,”茜瑞蜷缩在床里,声音因为被遮住了一些而显得含混不清。“我都同意,只要能重获自由,最终摆脱你们,回到我的世界,回到我的朋友们身边。”
“你的朋友们!”他冷笑。“这就是你的朋友们!”
他骤然转身把菲泰克撒在镜子上。
“这就是你的朋友们,”他重复道。“看仔细了。”
他离开了房间,身上紫貂皮拖在了地板上。
她向镜子中看去,却只能看见她自己模糊的镜像。但是很快镜子亮了起来,镜面看上去满是浓烟。然后图像出现了。
叶妮芙沉沦在深渊之中,她的双臂高高举过头顶。她身上长裙的袖子就像鸟伸出的翅膀一样。她的头发随着波浪荡漾,有鱼穿梭其间。一大群鱼在她身边游荡。其中一些在啄食着女巫的脸颊和眼睛。叶妮芙的腿上的袍子直沉到了湖底,纠缠在泥土、海草与一堆碎石之间。阳光从天空洒落,照在水中的脸庞上。
叶妮芙的长裙漂浮在她周围,犹如海草一般缠绕在她身上。
烟雾模糊了镜面,一时间只看得见菲泰克留下的斑斑痕迹。
杰洛特面色苍白如纸,他双眼紧闭,冻僵在了石头上垂下来的冰柱下面,很快他就被漫天的暴风雪掩盖了。他的白发上结了大量的冰,眉毛、眼睑和嘴唇也被冰霜染得雪白。大雪未曾有半点停止的迹象,就这样不停地落在杰洛特的身上,包围了他,像一条柔软的毯子一样盖在了他的腿和肩上。
暴风雪厉啸、呼号……
茜瑞一跃而起,狠狠地把镜子扔在墙上。琥珀框架四分五裂,玻璃摔得粉碎。
她认得这番场景,她记得它们而且知道它们是什么。它们是她曾经做过的噩梦。
“这不是真的,”她大喊。“你听见了吗,奥伯伦!我不相信!这是谎言!骗局!这只不过是因为你现在愤怒而且无助!因为你愤怒……”
她跌坐在地板上暗自垂泪。
***
她十分怀疑宫殿里隔墙有耳。翌日,她几乎无法忍受那些看向她的目光了,她能感觉到他们在她背后嘲笑她。阿瓦拉克也不见了踪影。
「他知道,」她想道,「发生了什么,而且他试图躲避我。早在我起床之前,他可能已经远走高飞了,走的陆路或是水路,和他那个化着金色的妆容的精灵一起。他不想和我说话,也不想承认他所有的计划都已经宣告失败了。」
同样不见踪影的还有艾瑞丁。不过这倒也正常——他经常出城与他的Dearg Ruadhri作伴,他的红色骑兵。
茜瑞在马厩里找到了凯尔派,然后骑着她穿过了河流。她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无暇顾及周围的事物。
「我必须逃离这里。那些场景是真是假无关紧要。只有一件事是确定无疑的——叶妮芙和杰洛特在遥不可及的我的世界里,而他们是我最亲近的人。我必须离开,尽快离开这里。一定有什么方法可能可以离开这里。我是通过某种方法来到这里的,那就一定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我离开这里。艾瑞丁说我有某种尚未掌握的天赋,维索戈塔也这样认为。我检查了雨燕高塔的每个角落,可是我没有找到任何传送门、任何出口。不过也许是在另一座塔的某个地方……」
她向地平线极目远眺,远远地望见了一座山丘,山顶上的石圈直刺天空,留下一个黑色的剪影。「禁区,」她想道。「哈,距离太远了。估计屏障也不会允许我到那里去的。努力也是白搭。还不如顺着河溯流而上,我还从没有到过……」
凯尔派喷了喷鼻息,摇摇头,跺了跺蹄子。她没有回头,而是径直朝着山丘小跑过去。茜瑞愣了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任由母马奔跑。过了好一会她才回过神来,大喊一声拉住了缰绳。凯尔派一下子站立起来,蹄子在空中蹬了几下,然后继续向前跑去。依然是沿着刚才的方向飞奔。
茜瑞没有再尝试阻止她或是控制她。她感到很惊讶。她非常熟悉凯尔派。这匹母马平时有些小脾气,但不是这样的。因此她此番举动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凯尔派慢了下来,从飞奔变成了快步向前。她走到了山顶有石圈的山丘边上。「走了差不多一里格,」茜瑞想道。「魔法屏障很快就会起效了。」
母马小心翼翼地走进了石圈。石圈由一系列独立的岩石组成,岩石或立或倒,其上都布满了青苔,它们彼此之间的距离很近,让人不禁担忧此处荆棘遍地,随时可能会陷入地底。母马一动不动,只是竖起了耳朵以便更好地听到任何声响。
茜瑞试图让她掉头离开。但是却是白费力气。倘若不是母马脖子处的静脉传来一阵阵悸动的炽热,她都敢发誓说自己是坐在了一尊马的雕像上。
突然间,她感到肩膀处有异样传来,某种锐器穿过了她的衣服捅了捅她,把她弄得生疼。异物从岩石后现身,出现在她的身后,发出阵阵声响。是一只红色的独角兽,它精确地把角推到了她的腋下。又快又狠。她能感觉到身边传来的血液冲击的脉动。
另一边出现了另一只独角兽。这一只从耳朵尖到尾巴末通体雪白。只有粉红的鼻孔和乌黑的眼睛有别于毛色的雪白。他从缓缓地侧面接近了她,小心翼翼地把头放在她的腿上。他难以自持的激动之情让茜瑞不禁呻吟了一声。
「我已经长大了,」声音回响在她的脑海里。「我已经长大了,星目。在这片荒漠之中,我一度茫然不知何去何从。现在我知道了。」
“小马?”她喃喃道,在两支角的合围下她显得有些重心不稳摇摇欲坠。
「我是伊瓦拉夸克斯(Ihuarraquax)。你还记得我吗,星目?你还记得你是怎样治愈了我、怎样拯救了我吗?」
他退后了几步,转过身。茜瑞能看到他的腿上依稀还留有伤疤的痕迹。她认出了他。她记起了他。
“小马!真的是你!但是你的毛色变了……你长大了。”
突然她的脑海中混沌一片,耳语声、说话声、喊叫声和嘶鸣声交织在了一起。独角兽把角抽了回去。她看见她身后的另一只独角兽是蓝色的。
「长者们在向你学习,星目。他们在通过我向你学习。假以时日,他们就能自己说话了。他们很快就会告诉你他们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了。」
茜瑞脑海中的嘈杂声骤然升级演变成了难以名状的混乱。但很快就平息了下来,清晰明了的思绪开始如涓涓细流一般缓缓流淌。
「我们想帮助你逃离这里,星目。」
她沉寂着,但是心脏依然在胸腔内有力地跳动。
「你没觉得欣喜若狂吗?你不想表达一下感激之情吗?」
“你们,”她咄咄逼人地问道,“怎么就突然想要帮助我了?也许我没能赢得你们的爱?”
「你拥有我们的爱。但是这里不是你的世界。你在这里没有容身之地。」
茜瑞咬紧了牙关。虽然这突然出现的一线希望让她振奋起来,但她还是不屑一顾地摇了摇头。小马——伊瓦拉夸克斯——竖起了耳朵,踏着蹄子,用漆黑的双眼注视着她。红色的独角兽则更加猛烈地踏着蹄子,踏得地面剧烈摇晃震动起来。他恼怒地哼了哼,茜瑞明白他的意思。
「你不相信我们。」
“我是不相信你们,”她冷冷地说道。“这里的每个人都在打自己的小算盘,但是一无所知的我一直在被利用。为什么我现在就应该相信你们呢?你们和精灵之间很显然并不存在友谊,当时在荒野上的时候我亲眼看到了,你们几乎打了起来。我敢保证说你们不过是想通过利用我激怒那些精灵。我也不喜欢他们,他们给我下了药,逼迫我做一些我不想做的事。但是我不会让你们利用我的。”
红色独角兽摇了摇头,他的角再一次摆出一个危险的姿势。蓝色独角兽嘶鸣了几声。茜瑞的大脑嗡的一下,似乎明白了他们那些充满恶兆的想法。
“噢,”她说。“你们就和他们一模一样。要么是百依百顺,要么表现得谦逊恭敬,要么就动用暴力或者以死亡相威胁!我不害怕,我不会被利用的!”
她感到大脑里一片混乱迷茫。混沌持续了好一会,然后紊乱之中出现了清晰可读的思绪。
「你不想被利用,这没关系,星目。这也正好是我们的想法。我们想要的,正是想要保证如此。出于对你和对我们自身的考虑。也是出于对整个世界乃至所有世界的考虑。」
“我不明白。”
「你是一件危险的武器,一个致命的威胁。我们不能让这件武器落入桤木之王、狐狸与雀鹰的手中。」
“谁?”她说。“哦……”
「桤木之王是一位上古血统的长者。但是狐狸与雀鹰却不能熟练掌控Ard Gaeth,也就是众界之门。他们曾经能。但随后又失去了这个能力。如今他们能做的就是以虚无缥缈的幽魂之身游荡在众多世界之间。狐狸曾到达提尔·纳·贝·阿莱尼,而雀鹰和他的骑兵们可以到达时空漩涡。但是他们都无力到达其他地方。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对Ard Gaeth及其力量梦寐以求。我们可以向你展示如何使用这份力量。当你离开这里的时候我会向你展示的,星目。」
“我没法逃离这里。我没法越过魔法屏障——Geas Garadh。”
「你是无法被囚禁的。你是众界之女主。」
“不,我没有什么特殊的天赋,我控制不了任何事。而且一年前在沙漠之中时我就放弃了我的能力。小马当时目睹了一切。”
「在沙漠之中时,你放弃的不过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奇技淫巧。这份力量是蕴藏在你的血脉之中的,你无法放弃它。它时时刻刻都伴随着你。我们会教导你如何使用它。」
“这份力量能够统治众界,”她大喊,“绝不是什么巧合,你们想要我把它给你们吗?”
「并非如此。我们不需要获得这份力量。因为我们一直都有,直到永远。」
「相信他们,」伊瓦拉夸克斯请求道。「相信他们,星目。」
“有一个条件。”
红色的独角兽猛然抬起了头,张开了鼻孔,她敢发誓说他的眼里闪烁着火花。「当我提出条件时,」茜瑞想道,「他们不会喜欢的,他们甚至不喜欢条件这个词的发音。瘟疫之神在上,我不知道我在干什么……我希望这事不会以悲剧收尾……」
「我们在听呢。条件是什么?」
“伊瓦拉夸克斯要和我一起走。”
***
夜晚的天空乌云盖顶,空气变得闷热而潮湿,河上升起了一层厚重的浓雾。天色暗下来的时候,远处传来了低沉喑哑的隆隆雷声,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无垠的地平线。
茜瑞早已准备好了。她身着黑色骑行服,剑背在身后,焦虑而又不耐烦地等待着夜幕降临。当夜色四合时,她悄无声息地穿过荒废的大厅,神不知鬼不觉地又穿过了拱廊向下走到了露台上。Easnadh河边的杨柳沙沙作响。
远处天雷滚滚。
茜瑞在马厩里找到了凯尔派。母马很清楚此行的目的,她顺从地朝斑岩桥小跑过去。茜瑞回头,看了看停泊着船只的露台。
「我不能这样,」她想。我必须再次见见他。「亡羊补牢也许为时未晚。这很冒险,但这是无可避免的。」
起初,她以为他不在那里,皇家寝宫是空着的,正是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的时分。
不一会,她就看见了他。他坐在角落里的躺椅上,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他瘦削的肩膀裸露在外。薄如蝉翼的衣料贴在他身上,看上去就好像是湿的一样。桤木之王的脸和手几乎和他的衬衫一样惨白。
他抬起头看向她,眼神空洞。
“希达哈尔?”他(译注:此处原文为she,但结合上下语境来看,此处应是已经神志不清的奥伯伦的自言自语)低声道。“谢天谢地你还在这里。要知道,他们一直都说你已经死了。”
他的手掌打开,手中的什么东西滚落到了地毯上。是一个灰绿色的瓶子。
“劳拉,”桤木之王晃了晃脑袋,然后摸了摸脖子,就好像皇家金制torc’h快让他窒息了一样。“Caemm a me, Luned(译注:上古语,意为“到我这里来,女儿”)。女儿,快过来。Caemm a me,elaine(译注:上古语,意为“到我这里来,美丽的女孩”)。”
他已是行将就木,连呼吸都伴随着死亡的气息。
“Elaine blath,feainne wedd(译注:上古语,意为“美丽的花环,太阳之子”)……”他低吟。“喔,luned,你解开了缎带……让我……”
他试图举起手,但是失败了。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猛然地举起手,直视她的双眼。这一次,他的眼睛有了一点生气。
“吉薇艾尔,”他说,“Lod’hlaith,你注定会成为湖之仙女,也注定会成为我命中的仙女。”
“Va’esse deireadh aep eigean……”他过了一会又说,茜瑞惊恐地发现他的行动和话语都变得迟缓了。
“但是,”他叹息一声,“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吧,有终必有始。”
窗外传来连绵不绝的雷声。风暴依然远在天边。
但是它正在快速逼近。
“不过,”王说道,“我并不渴求死亡,吉薇艾尔。当死亡将至时我感到非常沮丧。谁会想到这一点呢。我曾以为我没什么可后悔的。我已经活了很久了,我知晓一切。我对所有事都感到厌倦……然而,现在我感到后悔了。你想知道另一件事吗?靠近一点,我悄悄说给你听。让它成为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茜瑞向前靠近了一些。
“我很害怕。”他耳语道。
“我知道。”
“你会陪着我吗?”
“我会的。”
“Va Faill,Luned。”
“别了,桤木之王。”
她在他旁边坐下,他的呼吸逐渐微弱直至停止,但她一直握着他的手。她没有擦拭掉自己的泪水,而是任由其流淌而下。
风暴接近了。远处的地平线闪电灼灼。
***
她跑下大理石台阶,直冲向停泊着船只的码头。她解开了晚上早些时候看中的那条船。她用之前用来挂窗帘的桃花心木杆一撑,离开了码头。她深切怀疑这条船能否像服从阿瓦拉克的命令那样服从她的命令。
船静悄悄地顺着水流朝下流滑去。提尔·纳·利亚此刻笼罩在夜幕之中,毫无声息。只有露台上的雕像们用死气沉沉的眼睛注视着她。茜瑞数着经过的桥的数量。
随着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倏忽之间亮如白昼。过了一秒,隆隆的雷声响彻天际。
第三座桥。
桥上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安静而迅捷,就像一只硕大的黑色老鼠一般。当它跳上船头时船身不由地摇晃起来。茜瑞扔掉了撑杆,抽出了她的剑。
“我明白了,”艾瑞丁·布里克·格拉斯嘶声说,“你是想要脱离我们?”
他也抽出了他的剑。在闪电照亮的一瞬间,她看清了他的武器。这把武器是单边剑刃,略有弧度,末端打磨得很光亮而且处处都锋锐无比。剑柄很长,并配有一个圆形的保护罩用来保护手。她一眼就看出精灵知道如何使用这把剑。
他出其不意踏在船的一侧,摇晃了船身。茜瑞灵巧地随着船身的动作倾斜了船只保持住了平衡,然后趁他在对侧双脚起跳时用同样的方法回击了他。但是他同样也没有失去平衡。
他发起了进攻。在黑暗中她很难看清,因此她几乎是凭借着本能才堪堪躲过了他的攻击。她迅速回敬一记直攻底盘的剑击。艾瑞丁躲过她的回击,再次发动了进攻,茜瑞挡下了这一击。剑刃交锋处火花四溅。
他再次摇动了船。茜瑞在长凳上伸开双臂保持平衡。他朝船头趋步向前,放低了手中的剑。
“你在哪里学会这些的,雨燕?”
“你听了会觉得惊讶的。”
“我深表怀疑。这条河可以突破魔法屏障。你是自己弄清楚的还是别人告诉你的?”
“这无关紧要。”
“这事关紧要。我们会弄清的。我们有我们自己的渠道。但是现在,扔下剑然后返航吧。”
“绝不。”
“我们应该回去,吉薇艾尔。奥伯伦等着呢。我保证今晚他会饥渴无比索求无度。”
“我深表怀疑,”她说。“他过度吸食了你给他的兴奋剂。或者说这整件事都是别有用心的?”
“你在说什么?”
“他已经死了。”
他迅速摆脱了惊讶之情然后冲向了她,船顿时摇晃起来。她保持住了平衡然后回以愤怒的挥击,钢铁交错、嗡嗡震响,声音在水面上回荡开去。
闪电点亮了夜空。又一座桥经过了头顶。
「提尔·纳·利亚的最后一座桥了。是最后一座吗?」
“想必你已经意识到了,雨燕,”他嗓音嘶哑,“你只不过是在无谓地推迟不可避免的事。我不能让你离开。”
“为什么?奥伯伦已经死了。而我只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无名小卒。正是你告诉我这些的。”
“因为这就是事实,”他说着举起了剑。“你一文不值。你不过是一只小小的飞蛾,我用两根指头就能把你碾成一堆银色的粉末。但是如果放你独自离开,你会对最珍贵的织物做出无法修复的破坏。你一钱不值。一钱不值但是令人讨厌。”
闪电又一次照耀天空。趁着光亮茜瑞看见了她想看到的。精灵举起了剑开始挥舞,直指船的后方。他居高临下。她必须在下一轮交锋中取胜。
“你竟敢朝我举起武器,吉薇艾尔。现在后悔这么做或是寻求谅解已经为时已晚了。我不会杀了你。但是绑上绷带卧床休养几周会对你有好处的。”
“等等。我还有话想说。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还想对我说什么?”他大笑。“什么可悲的秘密?”
“这个,你无法通过这座桥。”
还来不及反应,他就撞上了桥的下沿,然后完全失去了平衡向前倒去。茜瑞本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他扔出了船,但是仅仅这样做还不够,她担心他会继续追捕她。更何况,他有意或是无意地谋杀了桤木之王。他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她把剑直接刺入了他锁子甲下方的大腿中。他甚至都没有喊叫出声。他一跃从船上跳入了河中,水流迅速吞没了他。
她转过身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过了好久他才浮上水面。在一记闪电的照耀下,她看见他设法到达了河岸,然后躺在了泥土与血水之中。
“绑上绷带卧床休养几周,”她喃喃道。“会对你有好处的。”
她一把抓起撑杆,用力地撑了撑船。Easnadh河的水流变得愈发湍急了,船行驶得很快。不一会她就已经把提尔·纳·利亚的最后一幢建筑抛诸身后了。
她没有回头。
起初周围非常黑暗,船行驶在古老的森林之中,繁茂的林木和树枝在河面上交错,形成了一个隧道。然后环境逐渐明亮起来。船穿过了森林,河的两旁满是桤木、芦苇和香蒲。清澈的河水中簇生着各种水生植物,随着水流漂浮游荡。当闪电划过时,她注意到了水上的圆圈,听见了受惊的鱼翻滚溅出水花的声音,然后雷声滚滚而来,盖过了其他所有的声响。有好几次,她在离船不远的地方看见了硕大的磷光眼睛,船身也不断地和某种巨大的活物发生碰撞。
这个世界里的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得美丽,但是对于外人来说却意味着死亡。她默念着艾瑞丁的话。
河流逐渐变得开阔起来,视野里出现了岛屿和海峡。她任由船漫无目的地随浪漂泊。但是她开始感到有些害怕了。「如果我犯了错或者漂到了错误的支流上怎么办?」
她正这么想着,就听到了凯尔派的一声嘶鸣,脑海中也响起了独角兽传来的炽烈的信号。
“你在这里,小马!”
「我们必须抓紧时间,星目。跟我来。」
“去我的世界?”
「首先我要给你看点东西。这是长者们的命令。」
他们首先穿过了森林的干草原,然后是杂草丛生植被繁茂的深谷和山峡。天空中电闪雷鸣。风暴愈发临近了,狂风也怒号起来。
独角兽带领茜瑞走到了一座山峡前。
「就是这里了。」
“这里有什么?”
「下去看看吧。」
她顺从了。地面坑洼不平,她只能磕磕绊绊地前行。她听见了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滚到了她的脚下。这时一道闪电划过,茜瑞倒抽了一口冷气。她现在正站在如山如海的骨头之中。
也许是因为之前的倾盆大雨,这里发生了山崩。有一些被隐藏的东西因此得以重见天日。这是一个墓地。一个大规模的墓地。这里的骨头堆积如山。
胫骨,骨盆,肋骨,股骨。还有颅骨。
茜瑞捡起了一个。
闪电再次划过天际,茜瑞惊叫了一声。她知道这里堆积的都是谁的骨头了。这个被利刃劈开的颅骨上长着犬齿。
「现在你知道了吧。现在你明白了吧。他们犯下了如此罪行,那些艾恩·艾尔人,那个桤木之王,还有狐狸和雀鹰。这个世界原本不是他们的世界。他们征服了这个世界后把这里变成了他们自己的世界。就在他们打开了Ard Gaeth之时。他们得到了我们的帮助,因为我们被利用压榨了,现在他们又试图利用压榨你。」
茜瑞扔掉了手上的颅骨。
“强盗,”她在黑夜中大喊。“谋杀犯!”
雷声隆隆。伊瓦拉夸克斯大声地喷了喷鼻息示警。她顿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一跃跳上了马鞍,然后驱使着凯尔派狂奔起来。
追捕者们跟随着他们的脚步。
***
「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了,」她想道,狂风迎面而来。「不是第一次了。在深夜时分,在黑暗之中一路狂奔,被鬼魅、幽魂、幽灵们追捕。」
“注意前面,凯尔派!”
在闪电的光照下,茜瑞可以通过她水盈盈的双眼看见小径两旁的柳树和桤木。但那不是真正的树。他们是一个个弓腰驼背的怪物,从两旁向她逼来,它们挥舞着纠缠粗糙的树枝,黑洞洞的嘴里发出令人难受的笑声。凯尔派尖锐地嘶鸣一声,飞驰而去,快得就像飞起来了一样。
茜瑞在她的后颈上伏平了身子。不仅仅是为了减小空气的阻力,同样也是为了躲避企图把她击落在地或是拉下马鞍的桤木的树枝。树枝不停地鞭打着她,拉扯着她的衣服和头发。扭曲的树干摇晃起来,树洞中发出阵阵窃笑。
凯尔派疯狂地嘶鸣。独角兽做出了回应。他在黑暗中如一团明亮的白光,为她指明道路。
「快骑,星目!越快越好!」
躲避桤木的树枝变得越来越难了。很快它们就完全封锁了前进的路径。
他们听到了身后的叫喊声。是追捕者们的声音。
伊瓦拉夸克斯嘶鸣一声。茜瑞收到了他的信号。明白了要点。她紧贴在凯尔派的脖子上。她不需要激励她快跑,受惊的母马一路都是风驰电掣地亡命狂奔。另一个来自独角兽的信号蛮横闯入了茜瑞的脑海。这是一个提议,或者不如说是一个命令。
「跳,星目。你必须跳起来。进入另一个空间,另一个时间。」
茜瑞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还是挣扎着去做了。她尽力去理解。她努力集中精神。低语和血液一同灌进了她的耳朵,她要集中精神……
闪电划过天际。然后,一切突然归于了黑暗、温和,只剩下绝对的黑暗,不见一丝光亮。
她的头疼了起来,嗡嗡的蜂鸣声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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