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坑缓更 猎魔人长篇小说第五部 《湖之仙女》

她感觉到凉爽的清风拂面,雨滴落在她的脸上,空气中弥漫着松树的气味。凯尔派喷了喷鼻息,呼出一口气,她汗流浃背而且浑身发热。茜瑞看见了伊瓦拉夸克斯。他站在那里晃了晃头和角,用蹄子轻轻地刨着地面。
“小马?”
「我在这里呢,星目。」
天空中繁星密布。星座随处可见。飞龙座。冬女座。七羊座。更低一点靠近地平线的地方——星眼座。
“成功了,”她舒了一口气。“我们成功了,小马。这里是我的世界!”
他清清楚楚地说道。
「不,星目。我们逃离了他们。但是这里依然不是正确的位置,或者说正确的时间。你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别留下我一个人。”
「我不会离开的。我欠你一份情。我会偿还的。直到结束。」
***
起风了,云朵飘向了西边,逐渐遮蔽了天上的星座。飞龙座消失了,然后是冬女座,接着是七羊座。剩下最明亮而且最长亮的星眼座。然后,最终它也被遮蔽了。远处的地平线处,只余闪电闪烁,然后传来阵阵雷声。风卷起了尘土。风暴又一次来临了。
独角兽嘶鸣了一声,送来了另一条精神信号。
「我们不能浪费时间。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尽快离开。去到正确的时间地点。赶快,星目。」
「吾乃众界之女主。吾乃上古之血脉。希哈达尔之女劳拉·朵伦之血脉。」
伊瓦拉夸克斯再次嘶鸣,催促她抓紧时间。凯尔派嘶鸣回应。茜瑞戴上了她的手套。
“我准备好了。”
咆哮声在她的耳边响起。一阵闪光过后,一切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第五章完)
「大部分的历史学家都倾向于将约阿希姆·德·维特的行径、判罪和处刑归咎于恩希尔皇帝暴戾、残忍和专横的天性。尤其是某些著作,其作者似乎对描写复仇和私人恩怨的文学作品有种异样的狂热。这一次是时候道明真相了,一个对于作风严谨的研究者而言毫无疑问的真相。对于德·维特公爵指挥的维登特别行动小组,用“低效无能”来形容已经是非常委婉了。尽管被安排面对人数至少是己方两倍的势力,但是公爵却依然从北方咄咄逼人的攻势中抽身出来,直接领导他所有的有生力量打击维登游击队。维登特别行动小组以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的暴行残害平民。结果自然是易于预见的,而且无可避免——在冬天,反抗武装势力大约只有五百人,但是到了春天,几乎是全境上下举国反抗了。帝国的盟友埃维尔国王遭到谋杀,谋逆之事是由其子、北境的支持者克里斯丁王子所领导的。侧面是史凯利杰的海盗船包抄,前有希达里斯的北境军队堵截,后有反抗军追击,德·维特的处境腹背受敌、春冰虎尾,在战场上更是节节败退。因此中央集团军组织攻势的行动一再被推迟。维登方面军非但没有在西边侧翼与“中央”军会和并促使梅诺·寇赫伦麾下军队进行快速行动,反而是延缓了他们的行军。所以进攻战略计划被严重拖延乃至中断。北境军队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趁机发动了反击,突破了马耶讷和马波里四周的围攻,同时将其主力军在短时间内恢复元气的一切可能扼杀于摇篮之中。
德·维特表现出来的无能和愚蠢同样还具有精神层面的重要意义。尼弗迦德军队战无不胜的传说至此烟消云散。与此同时,北境军队开始接收成百上千的志愿者……」

雷蒂夫·德·蒙托隆
《北境战争:传说、谎言及谣传》
第六章


毫无疑问,雅尔(Jarre)非常失望。他在神庙受到的教育以及他自身外向的性格指引他心怀对人类的善良、慷慨和无私的信仰。但是现在,这份信仰却所剩无几了。
他已经在露天的干草堆上睡了两个晚上了,现在看来第三个夜晚也不会有任何改观。他在经过的每个村子里都苦苦寻求一个栖身之所或是一点面包屑,但是所有的大门都紧紧地关闭着,他收到的唯一回应就是充满了侮辱与威胁的死寂。无论他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想要去哪里、旅行的目的都无济于事。
他对人类非常非常失望。
很快天就黑了下来。男孩迅捷活泼地走在穿过田野的小径上。他四下寻找着干草堆,无奈而沮丧地接受了又得露宿一晚的现实。事实上,这个三月炎热异常,但是晚上却非常寒冷。他很害怕。
雅尔朝天空看去,一如这个星期的每一个夜晚,你可以看见一颗金色与红色相间的彗星拖着长长的火光尾迹,自西向东划过天际。他认为这可能是某种预兆,在许多预言中都提到了此类现象。
他继续前行。天色越来越暗了。小径通往两旁长满了茂盛的灌木丛的走道,在暮光的残影下灌木丛呈现出可怖的暗影。灌木丛底部漆黑一片,其中散发出败坏水草的腥冷恶臭,但邪恶的东西远不止如此。还有更加邪恶之物。
雅尔停下了脚步。他试图说服自己在他后背和肩膀上蔓延的不过是寒意而不是恐惧。但是毫无帮助。
一座矮桥前方的河岸连通着一条水渠,渠中的水乌黑发亮好似新鲜注入的焦油,岸上长满了芦苇、柳树和扭曲的白蜡木。桥上铺着早已腐烂的木板,桥身早已是千疮百孔,栏杆已经断裂,扶手则耷拉在水中。桥的四周环绕生长着茂密的柳树。尽管离天完全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但是水渠后方远处的草地上已升起了雾气,浓重的露水凝结在草上,郁郁葱葱的柳树之间充斥着深不可测的黑暗。透过晦暗的天色雅尔隐约看见了一座建筑废墟的模糊剪影,也许是一座磨坊或是一间窝棚。
「我必须过桥,」年轻人想道,「别无选择。尽管我能感觉到桥对面有埋伏,但我必须到水渠对岸去。我必须越过水渠,就如同那个传奇领袖曾做过的一样,他算得上是英雄吗?我曾在梅里特丽神庙里的破旧手稿上读到过他的故事。越过水渠然后……然后怎么了?摊牌?不,我会扔骰子!在我身后皆是过往,在我面前乃是未来……」
他走上了桥,立刻就发现他之前的预感并非是杞人忧天。他还没看见他们,就听到了他们的声音。
“瞧瞧,”挡在他面前的一个人声音低沉。“我说什么来着?再多一点耐心,这不就遇上了一个嘛。”
“你是对的,奥库提齐(Okultich),”另一个人回应道。“你真是未卜先知。那么,孤独的游荡者,把你所有的东西都交给我们,你是乖乖听话呢还是需要我们来帮你?”
“但是我一无所有!”雅尔竭嘶底里地喊道,希望能有人听见他的声音并前来援助。“我只不过是一个一贫如洗的旅行者!我身上一毛钱都没有!我能给你什么?这根拐杖吗?还是我的衣服?”
“这些当然也要,”刚才说话的那个口齿不清的家伙回应道,他声音中的异样让雅尔不寒而栗。“贫穷的旅者,要知道我们本期望能获得更好的战利品。或者至少能和村里的女孩一起找点乐子。但是很快就要天黑了,现在没人会经过这里。既然没有鱼,那就只能拿螃蟹凑合一下了。抓住他,伙计们!”
“我警告你们,”雅尔大喊。“我可是有刀的!”
他确实有刀。他在逃离神庙前从神庙的厨房里拿走了它并藏在了包里。但是他没有伸手去拿刀。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个荒谬的举动,没有人会来救他的。
“我可是有刀的!”
“啧啧,瞧瞧!”口齿不清的男人哂笑,接近了他。“他有一把刀。真是没想到呢!”
雅尔逃无可逃。恐惧让他的双腿好似灌了铅一般钉在原地一动不动。肾上腺素像绞索一般套牢了他的脖子。
“嘿!”突然冒出了第三个声音,这个声音朝气蓬勃而且不知为何有些耳熟。“我觉得我认识他!是的,是的,我认识他!雅尔?你还认得我吗?我是梅尔菲(Melfi)。你还记得我吗,雅尔?”
“我……记得,”强大、丑陋而且完全未知的感觉侵袭了雅尔,他竭尽全力与之抗争。直到他撞到了桥上的木板,疼痛感从身体的一侧传来,他才有所察觉。然后丧失意识之感铺天盖地地袭来。
***
“真是个惊喜!”梅尔菲又重复了一遍。“能碰到一个来自艾兰德的当地人真是太巧了。而且我们还是朋友。不是吗,雅尔?”
雅尔和着一些烤芜菁吞下了满嘴的培根,这些食物是刚刚一个不认识的同伴给他的。他没有开口回答,只是朝着篝火周围的六个人点了点头。
“你打算去哪,雅尔?”
“去维吉玛(Vizima)。”
“哈!我们也要去维吉玛!真是太巧了!你怎么看,米尔顿(Milton)?你记得米尔顿吗,雅尔?”
雅尔不记得。他甚至不确定之前是否见过这个人。此外,其实对于梅尔菲亦是如此,他觉得以朋友相称有些言过其实了。他是艾兰德的库珀家的孩子。他们一同就读于神庙的初级神学院,梅尔菲经常狠狠地揍雅尔还管他叫荨麻野种、无父无母。这种欺凌持续了大约一年,在这之后库珀确认了这个男孩已经为制桶做好了准备,便将他的儿子带离了学校。这就是梅菲尔,他没有在选择笔耕不缀窥探书里个中奥妙,而是选择了在他父亲的工作间里挥洒血汗,帮助用砂纸打磨工具。但是当雅尔完成了学业,拿着神庙的推荐书找到了一份城镇职员助手的工作时,熟练的制桶工人则向他深深地鞠躬保证他们的友谊牢不可破。
“咱们去维吉玛,”梅尔菲说。“去投奔军队。这里的所有人作为一个队伍。那边的是米尔顿和奥格拉贝克(Ograbek),他们是农奴的孩子,但是已经被免除义务了,你知道的……”
“我知道,”雅尔看了看这两个年轻的金发村民,他们俩的样子活像亲兄弟。“他们在每十块封地中选择一块征兵。你呢,梅尔菲?”
“至于我,”制桶匠叹息了一声,“注意一点,这事曾发生过——军队第一次前来征兵,我的父亲付钱免除了这次义务。但是第二次,我们就得抽签决定谁去参军了……好吧,你知道的……”
“我知道,”雅尔再次点了点头。“这次征募是艾兰德城市议会下达的命令,截止日期是一月十六日。面对尼弗迦德的威胁,这种事是不可避免的……”
“派克(Pike),听听他说话的方式,”一个肩宽体壮的小伙子说道,他就是之前在桥上最先冲着雅尔大喊的那个人。“像个魔法师一样。”
“聪明鬼。真他妈爱显摆。”同伴中的另一个人说道,他圆圆的脸上挂着傻笑。
“闭嘴,克拉普罗斯(Klaproth),”派克厉声说道,他是队伍中最年长的男孩,而且已经颇为自豪地长出了细细的下垂胡须。“如果他真是魔法师,那么你们就应该好好听他说话。多学习点东西没有坏处。学习从来都是有益无害的。唔,几乎都是。几乎对所有人而言都是这样。”
“事实就是,”梅尔菲宣称道。“雅尔确确实实很聪明。他是个很有文化的人,他在艾兰德的梅里特丽神庙里学会了读书和写字,而且还在图书馆里做事。”
“我很好奇,”派克透过篝火的烟雾看向雅尔,他的眼睛在渔船船头的火炬照耀下闪闪发亮,目光犹如真的长矛一般锐利(译注:派克名为Pike,该词本意即为“长矛”),“这么一个有文化的学者去维吉玛干什么?”
“和你一样,”雅尔说。“我打算去参军。”
“为什么他妈的这种自以为聪明的家伙也要去参军?圣所不需要提供征兵名额。即便是笨蛋也知道如何通过宣称自己是书吏来避免服役。所以到底是什么情况,长官大人?”
“我打算作为志愿者去应征,”雅尔说。“我想要出于个人意愿去应征,而不是因为强制的征募。这其中有一些私人原因,但主要还是出自爱国主义责任感。”
队伍里爆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哄堂大笑。
“伙计们,瞧瞧,”派克好不容易缓过来,喘了口气,“在某些陷入矛盾中的人身上你可以看到双重性格。两种本性。这里有个年轻人,看上去他受过良好的教育和训练,而且绝非生下来就是傻子。你应该知道战争里会发生什么吧——一些人会攻击另一些人然后杀掉他们。而他像你一样出于个人意愿、私人原因还有爱国义务加入了军队,但是加入的是节节败退的一方。”
没有人说话。雅尔也没有开口。
“这种爱国义务的责任感,”派克说,“确实地揭示了那些意志软弱的人。但是你还提到了私人原因。我这个人的好奇心很重,这些私人方面的动机究竟是什么呢?”
“它们是私人原因,”雅尔说,“所以我并不打算谈论它们。我倒情愿听你说说你自己的原因。”
“仔细听我说的话,”派克沉默了片刻说道。“你可不是在和什么乡巴佬说话。但是,小书吏,别担心……这次我原谅你。我甚至会回答你的问题。是的,我也是打算作为志愿者去参军的。”
“加入失败方的这些人的意志是有多软弱啊?”雅尔被自己突如其来的鲁莽惊到了。“还顺便在路上洗劫一下过桥的旅行者?”
“哈,”梅尔菲爆发出一阵大笑,“他还是不能原谅小溪上的那个圈套。雅尔,那次只不过是逗个乐子!我们当时只不过是在开玩笑,对吗,派克?”
“当然,”派克打了个哈欠。“那次只不过是一个无心的恶作剧。生活就是一出悲剧,就好像一头奶牛被带到屠宰场一样。人们为了取乐会做任何事,你觉得呢,小书吏?”
“原则上来讲,我想是的。”
“那就好,”派克没有把灼灼的目光从他身上挪开。“否则你就要独自旅行去维吉玛了。”
雅尔沉默了。派克舒展了一下身体。
“想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好了,伙计们,娱乐时间结束了,该睡觉了。我们明天晚上之前要到维吉玛,我们破晓时分出发。”
***
即便不考虑他的身体疲惫不堪,这个夜晚也冷得够他受的了。雅尔冻得无法入眠,他在毯子下紧紧地蜷起了身子,他的膝盖几乎都要碰到下颌了。最终他好不容易睡着了,但是睡得很浅,连连的噩梦纠缠着他。等到他醒的时候却只记住了其中的两个。
在第一个梦里,他梦见了偶尔会拜访南尼克(Nenneke)嬷嬷的利维亚的猎魔人杰洛特。猎魔人一动不动地静坐在突出的岩石上悬挂的冰凌下,狂风暴雪将他困在了冰天雪地之中。在第二个梦里,茜瑞紧紧地伏在马的脖子上,冲向一堵桤木形成的矮墙。
哦对了,黎明将至时他还梦到了特莉丝·梅丽金。自从他离开神庙之后,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就常常梦到女巫。而且这些梦境的走向往往令他在醒来之后感到非常羞耻。
然而,这一次却没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他只感觉到了彻骨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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