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坑缓更 猎魔人长篇小说第五部 《湖之仙女》

“让我们再回到你的梦上面来。”
妮妙打开了一个文件夹,在里面翻阅着,然后抽出了几幅乌贼墨画的图画。康德维拉穆斯立刻就认出了图上的景象。
“来自洛克·格里姆的旁观者?”
“毫无疑问。替身被呈现在皇家宫殿中。恩希尔将计就计,假以言笑。看这里,北境王国(Northern Kingdoms)的大使们,恩希尔就是演戏给他们看的。这里的是尼弗迦德的公爵们,他们感到了羞辱,因为皇帝拒绝了他们出身高贵的女儿们而且同样拒绝了他们同盟的提亲。他们站在一旁交头接耳,密谋着复仇、诡计和谋杀。替身颔首站在王座前。画家刻意这么画是为了强调她的神秘感,即便她的五官特征等都隐藏在了面纱之下。这基本就是我们知道的关于假茜瑞的一切了。没有任何一个版本的传说提及这之后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不难想象,”康德维拉穆斯悲哀地说,“这个女孩一定命途多舛。当恩希尔抓到了真的茜瑞,并且我们也知道他抓住了她,他自然就会识破这个以假乱真的把戏。在梦里我没有觉察到悲剧,但原则上来说如果有事发生我应该会感觉到什么……另一方面,我在梦中所见未必是百分百的真相。如同任何人一样,我的梦反映了我的欲望、渴求……还有恐惧。”
“我知道。”
***
她们在一沓沓的文件夹、一捆捆的印刷品中翻阅查看,一直讨论到了午饭时分。看起来渔王今天收获颇丰,午餐是烤鲑鱼。晚饭也是。
是夜,康德维拉穆斯没睡好。她吃得太饱了。
她一夜无梦,因此她感到一点愤怒和尴尬,但是妮妙似乎毫不在意。
“我们有的是时间,”她说。“我们还有很多个夜晚。”
***
伊尼斯·威图的塔楼上有好几间卧室,装潢十分奢华,墙壁上包着绒面,接缝处饰以大理石,还有些许黄铜闪烁着光芒,房间通过管道供热,供热的火炉则安放在地下室的某处。康德维拉穆斯通常都能在浴室里舒舒服服地赖上几个小时,但是今天她在桑拿房里碰到了妮妙,这间小木屋有一个通往湖泊的平台。热水冲刷着滚烫发红的石头,升腾的蒸汽笼罩着长凳,她们并排坐在长凳上,用桦木刷子洗刷着身子。满是盐分的汗水流进了她们的眼睛。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康德维拉穆斯擦了把脸,“我在伊尼斯·威图的旅程的最后结果应该是回答出所有关于女巫和猎魔人传说的谜团和空缺?”
“正确。”
“白天,我们分析图像、探讨,这应该有助于我晚上做梦,那时我有梦到那个已经被人遗忘的事件的能力,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这次妮妙没有急着回复。她站起身把桶里的水倒在石头上。热腾腾的蒸汽一时间让她们难以呼吸。妮妙把桶里剩余的水倒在自己的身上。康德维拉穆斯暗自赞许她的身型。虽然身躯娇小,但女巫的身材比例协调而且非常匀称。女巫的身材和柔嫩的肌肤即便是年轻女孩们看了也会嫉妒不已。康德维拉穆斯仅有二十四岁,但她很嫉妒她。
“但是即便我梦到了某些东西,”她接着说,又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我怎么能确定我梦见的东西是真实的版本呢?我显然不知道……”
“让我们先暂停讨论,”妮妙打断道。“出去走走,我已经厌倦坐在这个低矮的灶炉上了。呼吸点新鲜空气,然后我们再谈。”
如同某个仪式的一部分一般,她们跑着出了桑拿房,赤足轻快地跑在平台的地板上,大声欢叫着跳进了冷水中。她们入水后游向平台,然后起身拧干了头发。
渔王站在船上以手掩眼朝这边看来,他以桨击水并大叫着警示她们,不过他很快就转过身去又全身心地投入到捕鱼中去了。这个动作使康德维拉穆斯感觉受到了冒犯,她在心里谴责着。她之前注意到渔王在捕鱼闲暇时会坚持阅读,这使得她对他大为改观。渔王总是随身带着一本书,即使是在浴室中,而且往往是《镜中绿萝(Speculum Aureum)》一类的大部头,这类书不仅意蕴深远而且内容深奥。如果说康德维拉穆斯刚到伊尼斯·威图上来时,她被妮妙某些方面的才能所震撼,如今她已不再感到惊异。很显然渔王是败絮其外金玉其中,他表面上是一个山野莽夫,这也不过是出于安全考虑的伪装。
无论如何,康德维拉穆斯想,看到两个胴体堪比宁芙(nymph)的女人赤身裸体的在那边,应该完全挪不开视线才对,他却转过头去摆弄那些鱼竿和鱼饵,简直是不可饶恕的侮辱和冒犯。
“如果我梦到了什么,”她一边用毛巾擦着胸,一边回到正题,“凭什么认为那就是真实的版本呢?我知道这个传说的所有文字版本,从丹迪利恩的《半世诗歌(Half a Century of Poetry)》到安德鲁·拉维克斯(Andre Ravix)的《湖之仙女(Lady of the Lake)》。我熟悉所有瑞文德·杰拉(Reverend Jarre)的著作,纷繁复杂的科学论文以及一些我不会提及的流行版本。所有我读过的文献都会在我的梦里留下痕迹,会对我的梦产生影响,我无力将它们从我的梦中剔除。有没有可能绕过文字的影响梦见真相呢?”
“有可能。”
“有多大可能?”
“这种情况,”妮妙朝湖上的小船的方向点了点头,“就和渔王捕鱼差不多。你看到他是如何不厌其烦地检查鱼钩的。沉在湖底的有水草、各类根须、沉没的树桩、旅行箱、废旧的鞋和淹鬼(drowned devil)才知道的一些鬼玩意。但是坚持不懈地一次次捕鱼,他总能捕到些什么的。”
“捕鱼真是愉快啊,”康德维拉穆斯叹了口气开始穿衣。“让我们放置好鱼饵开始捕鱼吧。在老旧旅行箱的内饰和缝线中寻找传说的真实版本并希冀能找到谬误的尽头。如果谬误没有尽头呢?我没有冒犯之意,妮妙,但是我们不是第一批在此捕鱼之人。某些细节被之前的历史学家和研究者都遗漏了的可能性有多大呢?我们还有一线希望么?”
“确实有,”妮妙梳着头确信地说,“内容里缺失的空白往往被华丽的修辞和凭空捏造的事所填补,或是根本就无人注意。”
“比如呢?”
“例如,猎魔人曾在陶森特(Toussaint)过冬。所有版本的传说都只对这件事一笔带过:‘英雄们在陶森特度过了冬天。’。丹迪利恩也是如此,他用了两个章节讲述猎魔人在公国(Duchy)的冒险故事,这令人惊异而困惑。难道不值得去仔细探究一下那个冬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吗?就是在逃离了贝尔哈文(Belhaven),与妖精阿瓦兰奇(Avallac’h)在提尔·纳·贝·阿莱尼(Tir na Bea Arainne)错综复杂的地下宫殿会面之后?就是在经历了卡德·麦克维德(Caed Myrkvid)的冲突并与德鲁伊们共同历险之后?从十月到次年一月,猎魔人究竟在陶森特干什么呢?”
“他在干什么?冬眠呗!”解梦专家哼了一声。“在开春冰雪消融之前,他没法通过山路,所以他只能无所事事地打发冬天的时间。所以后来的作家会精炼地描写这段无聊的时光:‘冬天过去了。’也就毫不意外了。不过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我会试着梦见一些东西。有相关的图片或者绘画吗?”
妮妙微笑。
“我们有很多图片。”
***
岩画描绘出了一幅狩猎的场景。写意的几笔画出了一个带着弓和矛的小个男人正在狩猎一头巨大的野牛。那头野牛是紫色的,通体有老虎一般的花纹,在它弯曲的角上挂着看起来像蜻蜓的东西。
“这个,”雷吉斯(Regis)说着点了点头,“是精灵阿瓦兰奇的作品。那个精灵真是无所不知。”
“是的,”杰洛特干巴巴地附和说。“这是他的作品。”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已经彻底地搜寻过这些山洞了,没有精灵或是你提到的任何其他生物的踪迹。”
“曾经是有的。但现在被隐藏起来了,或是已经消失了。”
“但现在毫无踪迹是不容置疑的事实。别忘了,你只有通过目击证人才能向弗拉米尼卡(the flaminica)说情。显然现在这种情况只用一次听证会就能得出结论了。到时候在弗拉米尼卡果断拒绝合作之后,我真不知道你还能做什么。这些天我们都在这些洞穴里逛,恐怕这毫无意义。”
“我也这么觉得,”猎魔人苦涩地说。“我没法抗拒这种感觉。我从来都搞不懂这些精灵。但至少现在我知道了为什么大多数人类都对精灵毫无怜悯。因为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嘲笑我们的这种感觉根深蒂固。无论他们做什么、说什么、想什么,精灵都是在嘲笑愚弄我们。”
“你这话简直就像是拟人论的观点。”
“也许有一点像吧。但是我对精灵的印象确实如此。”
“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回到卡德·麦克维德,去见卡希尔,他头上的伤肯定已经被德鲁伊治愈了。接下来我们骑马,应伯爵夫人安娜·亨瑞塔(Countess Anna Henrietta)的邀请到她那去。别这么看着我,吸血鬼,米尔瓦(Milva)断了几根肋骨,卡希尔伤到了头皮,在陶森特休养对他们俩大有裨益。我们还得把丹迪利恩从麻烦里解救出来,因为我怕他又卷进一个更大的麻烦里。”
“好吧,”雷吉斯叹息。“就按你说的做。我必须避免遇到镜子或是狗,还必须警惕巫师和精神感应……如果我最终还是暴露了,我就只能指望你了。”
“到时候你完全可以指望我,”杰洛特正色道。“我从不置需要帮助的朋友于不顾。”
吸血鬼笑了,这里没有其他人,所以他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尖牙。
“朋友?”
“这也许真的是个拟人论者说的话。来吧,我们出去吧,我的朋友。在这里除了风湿我们什么也找不到。”
“也许吧。除非……杰洛特?就你所见,提尔·纳·贝·阿莱尼的精灵墓场应该是在这面墙的后面。我们可以到那去,如果……你懂的。如果我们破墙而入。你有想过这个吗?”
“没有。我没有想过这个。”
***
渔王今天再次大丰收,晚饭又吃上了鳟鱼。鱼是如此美味,以至于日常的功课都被抛到了脑后。康德维拉穆斯又吃多了。
***
康德维拉穆斯打了个饱嗝。该睡觉了,她想,这时她已经第二次发觉自己只是在机械地翻书,而连目录都没看进去。该做梦了。
她打了个哈欠,放下了书。她重新整理了一下枕头,把它从适合阅读的位置放到适合休息的位置。她在台灯上施放了一个咒语,屋子立刻陷入了浓稠如糖浆般的黑暗中。沉重的天鹅绒窗帘被严严实实地拉上了,解梦专家发现在彻底的黑暗中是最有利于做梦的。应该如何选择呢?她想,在床单里舒展身体。是就现在这个状态做梦呢还是试试媒介?
尽管他们对外自豪地宣称从不遗忘自己的梦,其实梦者往往只能记住半数他们的预言梦,这些梦境留存在解梦者脑海里的一个重要的部分就是模棱两可的图像,如同万花筒——一种用镜子和玻璃构成的孩童玩具——一样时常变换着颜色和形状。如果这些梦境般的视像被剥去了所有秩序和含义的粉饰,梦者便可以安心地忽视它们。这依据的是这样的定律:“如果我不记得它,说明它不值得我记住”。在梦者的行话中这样的梦被称为“柠檬”。
相较而言,更为糟糕甚至有时是尴尬的情况是“幽灵”梦,梦者往往只能记住一些这种梦中发生的事件非常零碎的片断,到第二天早上就只剩下了若有若无的接收到了某种信息的感觉。如果“幽灵”重复出现了几次,可以肯定的是出于某种原因这是一个重要的梦。那么梦者就会通过集中精神或是自我暗示来尝试着迫使自己再次做梦,这次会梦到一个更为具体的“幽灵”。最好的情况是强制自身在刚刚醒来之后就立刻再次做梦——这种情况叫做“挂接”。如果那个梦境并没有一个可以让梦者之后再次做梦、用以衔接的“挂钩”,那么梦者会在下一次做梦之前,用一段时间的精神集中和冥想来产生一个视像。这样的压迫式训练被称为“寻媒”。
在岛上度过了十二个夜晚之后,康德维拉穆斯已经有了三张梦的列表。其中一张列表是足以引以为豪的,这是一张她已经成功“挂接”或是“寻媒”的“幽灵”列表。在这些梦中,有关于仙尼德岛(Island of Thanedd)叛乱的,有关于猎魔人和他的同伴们冒着暴风雪在马卢尔山道上跋涉的,也有关于开春的阳光融化了萨德思(Sudduth)村庄道路上的冰雪的。另一张列表则是已经被妮妙认定为失败的列表,尽管她们绞尽脑汁却依然无法破解这些梦的谜团。还有一张是有待研究的列表,列表上的梦等待着她们研究破解。
还有一个梦,虽然陌生却美好,有着难以捉摸的声音和绸缎般顺滑的触感,来来去去。
一个美好、愉悦的梦。
好吧,康德维拉穆斯闭上了眼睛想道。随它去吧。
***
“我想我知道猎魔人在陶森特的那个冬天干了什么了。”
“太好了,太好了,”妮妙从正在阅读的皮质包装的魔法书里抬起头看了过来。“这么说你终于梦到些什么了?”
“当然,”康德维拉穆斯不无自夸地说,“我梦到了!梦到了猎魔人杰洛特和一个矮小黑发碧眼的女人在一起。我不知道她是谁。也许是丹迪利恩根据回忆描述的那位伯爵夫人?”
“你一定没有仔细阅读,”女巫不知为何冷冷地说。“丹迪利恩详细地描述过伯爵夫人安娜瑞塔(Anareitta),所有的迹象都证实了她的发色是,我引述一下,‘栗色的头发,闪耀时犹如有金色的光晕。’”
“这么说不是她,”解梦专家承认道。“我梦到的女人有着一头黑发。如同煤炭一般乌黑。而那个梦……嗯……非常有趣。”
“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听了。”
“他们在一起谈话。但不是寻常的对话。”
“是什么不同寻常?”
“大部分时候她的腿在他的肩上。”
***
“告诉我,杰洛特,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你呢?”
“我相信。”
“现在我知道为什么我们在一起了。对立相吸。”
“别那么愤世嫉俗。”
“为什么?犬儒主义的言论里不乏智慧。”
“并非如此。犬儒主义,它所有伪智慧的光环都不过是令人作呕的虚伪和不诚。当我们在……告诉我,猎魔人,你最爱我哪一点?”
“这个。”
“你又从愤世嫉俗变得肤浅乏味了。再说一次。”
“我最爱你的是你的理智,你的智慧和内在涵养,你独立而自由,你……”
“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这么多冷嘲热讽。”
“这不是冷嘲热讽,这是开玩笑。”
“我不能忍受这种玩笑。尤其是不合时宜的。任何事,亲爱的,都有它合适的时候,普天之下莫不是如此。有适合沉默的时候,也有适合说话的时候;有适合哭泣的时候,也有适合大笑的时候;有适合播种的时候,也有适合收割,抱歉,是收获的时候;有适合玩笑的时候,也有适合正经的时候……”
“有适合放纵的时候,也有适合节制的时候?”
“噢,别太较真了!不如说是有适合赞赏的时候。没有相互赞赏的爱会变成无意识的行为,仅仅是为了获得生理上的满足。赞赏我!”
“从布鲁纳(Buina)到雅鲁加,没有任何人有你这样美丽的身体。”
“现在你又把我和那条蒙昧的河流北境的我未曾谋面的人相比。先不说你暗指的那些人水准如何,你为什么不说从维尔达(Velda)到阿尔巴(Alba)?或是从阿尔巴到山斯瑞托(Sansretour)?”
“我从没去过阿尔巴。我一向尽力避免不能有实际收获的而流于形式的那种调情。”
“噢,真的吗?我猜你一定见过也体会过许多女人的胴体吧,所以你才有评价的能力?是吗,白头发的?在我之前你有过多少女人?嗯?我在问你问题,猎魔人!把手拿开,你逃避不了这个问题的。在我之前你有过多少女人?”
“一个也没有。你是第一个。”
“终于!”
***
妮妙已经花了很长的时间思考那幅巧妙地运用明暗对照法描绘了十个女人围坐在桌子边的画。
“我们无从得知她们真实的样貌,真是太糟了。”她最后说道。
“那些伟大的教师们?”康德维拉穆斯哼了一声。“有好多肖像画啊!只有阿瑞图萨(Aretuza)那里……”
“我说了:真实的。”妮妙打断道。“我不是说那些建立在矫揉造作的想象上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别忘了,有一段时间女巫们的影像资料被大规模损毁。女巫们也同样被大规模残害。然后就是宣传时代(the era of propaganda)的到来,教师们必须建立起尊重、崇敬和敬畏的形象。随着大集会所的再次召集,誓言和誓约接踵而至,彼时的影像图画要求出现在画面上围绕着桌子坐的十个女人都是姣好而迷人的。但是那都不是真实的肖像画。除了两幅。悬挂在阿瑞图扎里的玛格瑞塔·露克斯-安提尔(Margarita Laux-Antille)的肖像画,在仙尼德岛上,它被从大火中奇迹般地救出。还有希莱·坦萨维耶在恩森纳达(Ensenada)时的一幅肖像,如今在兰·埃克塞特(Lan Exeter)的宫殿里。”
“那么悬挂在范格堡的那幅由不知名的精灵画家画的弗兰西斯卡·芬达贝尔(Francesca Findabair)的肖像呢?”
“赝品。当大门(the Gate)打开,精灵离去时,他们把所有的艺术作品都带走了,也有可能是全数摧毁了,没有留下任何图像资料。我们无法得知山谷的黛菊(Daisy of the Valley)是否真如人们所说的那样美丽动人。我们无法得知艾达·恩门(Ida Emean)的真实相貌。尼弗迦德女巫的图像都被系统而彻底地销毁了,因此我们无从了解艾希蕾·阿娜希德或是芙琳吉拉·薇歌(Fringilla Vigo)的真实情况。”
“假设,”康德维拉穆斯叹息,“她们就如后世所描绘的那样。庄重、高贵、善良、聪慧和慷慨。而且美丽,美丽得摄人心魄……假设如此。那么一切都容易多了。”
***
伊尼斯·威图上的日常工作逐渐变成了无聊的例行程序。对梦的解析从早餐后开始,常常持续到中午。午餐之前,康德维拉穆斯总会散一会步,但是很快散步也变得无趣了。这并不意外,一个小时足以绕着岛走上两圈,而有趣的东西无非是礁石、矮松树、沙滩、蛤蚌和海鸥。
午餐之后睡上一个长长的午觉,然后她们开始讨论。关于传说和事实之间联系的争论往往占据了整个夜晚。
接下来就是深夜做梦的时间。各式各样的梦。然而独身生活的影响开始占据梦境。梦境里不再是有关猎魔人传说的谜团,取而代之的是各种渔王的情景,从了无性趣的到性致盎然的比比皆是。在那些性趣冷淡的梦中,渔王用船后面的绳子绑住了她,然后拖着她前行。渔王慵懒而缓慢地划着船,她沉到了湖里,被湖水吞噬,她感觉到极端恐惧,因为她觉察到湖底有异物在上浮,巨大而饥饿的异物,想要吞食诱饵——也就是她。当那个异物将要抓住她的时候,渔王使劲地划了桨,绑着她的绳子收紧了,她被拉离了那个隐形的捕食者的巨颚。她感觉难以呼吸,然后她醒了。
在她那毫无疑问是性致高涨的春梦里,她屈膝跪在那条不甚牢固的小船上,靠着栏杆,渔王从背后掌着她的脖子狠狠地干着她,一边咕哝、吐痰、咆哮。除去肉体上的欢愉,康德维拉穆斯隐隐感到不安,这让她感觉犹如冷水浇身:如果妮妙抓住了他们怎么办?突然,湖水中出现了小个女巫颤抖而充满威胁的面庞……她惊醒过来,冷汗涔涔。
她起床走到窗户边,打开了窗户感受着清冷夜晚的空气,她看见月光洒落在湖面的浓雾上。
然后她接着做梦。
***
伊尼斯·威图的塔楼上有一个可以俯瞰整片湖的阳台。起初康德维拉穆斯并没有注意,但她后来发现这个阳台很值得深思。这个阳台十分特殊,因为无法到达那里。她所知道的所有房间都无法通向那个阳台。
康德维拉穆斯知道女巫的家是不可能有如此神秘的异常现象的,但她并没有就此问任何问题。即便在湖边散步时,她看见过妮妙在阳台上远眺。显然它只是对权限不足或是未受邀请的人才是禁止进入的。她感到有些愤怒,因为此举有些失礼,但她假装毫不知情。
不过没过多久这个谜团就被解开了。
那是在受维尔玛·韦斯利(Wilma Wessely)的水彩画启发,做了一系列的梦之后。这位作者很明显十分痴迷于茜瑞在雨燕高塔上的冒险,因为她的作品都与此有关。
“我做了奇怪的梦,”有一天早晨她抱怨道。“……我梦到了图像。不是场景,没有场景,只有画面。茜瑞和一座塔……一幅静止的画面。”
“仅此而已?就只有可视的内容?”
妮妙当然知道有能力的梦者,如康德维拉穆斯会运用她所有的感官感受梦境,她不仅仅是像大多数人一样通过视觉接收梦境,同样也会通过听觉、触觉、嗅觉——甚至是味觉去感知。
“仅此,”解梦专家说。“只是……”
“嗯?”
“有一个念头。一个顽固的念头。在那座塔里,我不是尊贵的小姐女士,而是一个阶下囚。”
“跟我来。”
正如康德维拉穆斯猜测的一样,那个阳台只有通过女巫的私人房间才能到达。窗明几净的房间井井有条,弥漫着檀香木、没药、薰衣草和樟脑球的芳香。这间屋子值得用一个秘密小门和旋转楼梯道掩藏起来。
然后她们来到了目的地。
这间屋子,和其他房间不同,墙上并没有木制镶板或是挂毯,只是单纯地刷白了,显得非常明亮。因为有一扇巨大的三角窗或是玻璃门,更加明亮的光线直通向悬挂在湖上的阳台。
房间里仅有的家具是两把椅子,一面巨大有框的椭圆形镜子,某种红木制成的立柜,立柜上有一个水平的框架挂着挂毯。挂毯约有五尺七寸长,底部边缘直到地板。
挂毯上展现了一个可以眺望山湖的岩峰峭壁。一座城堡仿佛是镶嵌在悬崖上一样,与石墙浑然一体。康德维拉穆斯非常了解这座城堡,她在各种幻境中已经见过它很多次了。
“维格弗兹的城堡,这是他囚禁叶妮芙的地方。也是传说结束之处。”
“是的,”妮妙漠不关心地说。“那就是传说结束之处,至少按传统的版本来看是这样。我们知道这些版本,所以看起来这里似乎就是传说的结尾了。茜瑞逃离了雨燕高塔,唔,就如你梦到的一样,她在那里是作为阶下囚被关押着。当她意识到他们想要做什么的时候,她逃跑了。关于这次逃跑也是众说纷纭……”
“我,”解梦专家打断道,“喜欢最好的那个说法,她逃跑时后方朝她扔来物件。梳子、苹果还有手帕。但是……”
“康德维拉穆斯。”
“抱歉。”
“正如我所说,关于这次逃跑众说纷纭。但茜瑞是如何从雨燕高塔直接到了维格弗兹的城堡依然是个未解之谜。如果你无法梦见雨燕高塔,那么试试梦见这座城堡。仔细看这张挂毯……你在听吗?”
“这面镜子……有魔力,对吗?”
“不。我只是对着它挤丘疹。”
“抱歉。”
“这是面哈特曼(Hartmann)之镜,”妮妙说,瞥见解梦专家皱了皱鼻子然后打了个愤怒的手势。“你也许想看上一眼。但是请务必小心。”
“是不是,”康德维拉穆斯问道,她的声音因激动而略微颤抖,“通过一面哈特曼之镜就可以瞬间移动到另外的……”
“世界?是的,但不是立刻,不是未经长时间的准备、练习、冥思和其他的事。当我主张你要小心的时候,其实我想的是另一件事。”
“什么?”
“哈特曼之镜是双向的。有可能会有什么人或什么东西从里面出来。”
***
“你知道吗,妮妙……当我看那张挂毯时……”
“你昨晚做梦了吗?”
“我做梦了。但梦很奇怪。是鸟瞰的视角。我是一只鸟……我只能在城堡外看。我不能进入城堡里,有东西把守着入口。”
“看这张挂毯,”妮妙命令道。“看这座城堡。仔细看清楚,集中你的注意力观察每个细节。努力集中精神,把这个图像记录在你的脑海中。我要你,如果你能在梦中到那里的话,进入城堡。你能否进入城堡事关重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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