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坑缓更 猎魔人长篇小说第五部 《湖之仙女》

宴会的第二天他们都在早餐时候相见,他们已经习惯了直奔城堡的厨房。出于某种原因,他们总是很受待见,而且总能在罐子里、盘子里或是烤架上找到一些为他们准备的食物,通常是面包、培根、奶酪或是腌蘑菇。他们也从不错过一两罐来自于闻名遐迩的本地葡萄酒园的佳酿。
他们待在贝克莱尔的两个星期,每天早上都去那里——杰洛特、雷吉斯、卡希尔、米尔瓦和安格莱姆。只有丹迪利恩在别处吃早饭。
“他,”安格莱姆在面包上厚厚地涂上了黄油,“有人把他的培根送到床上!每个人都向他鞠躬!”
杰洛特乐意相信女孩是对的。这个早晨他们决定去一探究竟。
***
他在骑士大厅找到了丹迪利恩。诗人戴着一顶有一条长面包那么大的绯红色贝雷帽,身穿一件同样颜色的紧身衣,衣服上密密地绣着金色的丝线。他端坐在凳子上,膝盖上放着他的鲁特琴,漫不经心地点着头算是回应围在他身边的廷臣和贵妇们的奉承。
谢天谢地的是安娜·亨瑞塔并不在场,所以杰洛特毫不犹豫地不顾礼节径直走向他的朋友。丹迪利恩看见他走过来,做了个专横的手势高兴地说,“女士们先生们,请给我们一点私人空间。所有的侍从都可以退下了。”
他拍了拍手,在拍手声的回音从大厅的拱形天花板返回之前,大厅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还有香水味,在女士们离开之后依然回旋在空气中。
“真有趣,”杰洛特毫无夸张地说,“就这点追求,哈?下命令或是拍手或是像国王一样皱眉头的感觉一定很棒吧。看看他们是如何回应的,就像螃蟹一样,在你面前卑躬屈膝地致敬。挺有意思的,对吗?‘最喜欢这样’爵士?”
丹迪利恩皱起了眉头。
“你来这是有什么特别的事,”他粗声粗气地说,“还是只是来说这些废话的?”
“有非常特别的事。”
“说,我听着呢。”
“我需要三匹骑乘的马。给我、卡希尔和安格莱姆。两辆四轮马车,装满给养。你能问你的公爵夫人要这些吗?但愿你已经侍奉得足够久了?”
“没问题,”丹迪利恩没看猎魔人,自顾自地拨弄着鲁特琴。“但是我很惊讶你这么着急。就像你愚蠢的挖苦一样让我吃惊。”
“我这么着急让你吃惊了?”
“要告诉你的是,十月已经结束了,天气正在显著恶化。现在大雪随时可能覆盖住通路。”
“所以你很疑惑为什么我这么急着走,”猎魔人点头。“不过这倒是提醒我了,多备些暖和的衣服。要毛皮的。”
“我原本以为,”丹迪利恩慢慢地说,“我们会在这里等到冬天结束。我们会在这里……”
“如果你愿意,”杰洛特不假思索地说,“你可以留下。”
“是的,”丹迪利恩放下他的鲁特琴站起身。“我想我会留下。”
猎魔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他沉默着。他看着挂毯,上面描绘了巨人和龙之间战斗的想象图。巨人用两条左腿站立着,试图打碎龙的下颚,而那条龙看上去并不害怕。
“我会留下来,”丹迪利恩重复。“我会为你准备一匹纯种母马,当然啦,它名叫洛奇。同样会为你的旅途准备食物、装备和暖和的衣服。但是说实话,我建议你等到春天,安娜瑞塔……”
“我没听错吧?”猎魔人终于开口道。“我的耳朵没骗我吧?”
“你的理由显然站不住脚,”吟游诗人厉声说,“你其他方面的理智如何,我不清楚。但是安全起见我会重复一遍——安娜瑞塔和我都爱你。我会留在陶森特。和她在一起。”
“以什么身份?情人?玩物?或是联姻王子?”
“正式合法的地位对我来说一文不值,”丹迪利恩坦承。“但是不能排除任何事的可能性。比如结婚与否。”
杰洛特再一次沉默了,沉思在巨人与龙的战斗中。
“丹迪利恩,”他最终开口道。“如果你喝醉了,赶紧清醒过来。如果你没喝酒,那么我们去喝酒吧。然后我们再谈谈。”
“我不太明白,”丹迪利恩皱眉说。“你在说什么?”
“仔细想想吧。”
“你因为我和安娜瑞塔的关系而感到窘迫吗?你是在叫我重新考虑一下?别担心,我已经考虑过了。安娜瑞塔爱我……”
“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杰洛特说,“公主们在情爱过后就像兔子一样跳开?即便安娜瑞塔不是如此轻浮之人,请原谅我直说了,在我看来……”
“什么?”
“公爵夫人下嫁给音乐家这种事只发生在童话故事里。”
“首先,”丹迪利恩恶声恶气地说,“即便像你这样没见识的人也应该听说过贵庶通婚吧。非得我举几个上古时代和近代历史上的例子吗?其次,也许这会让你吃惊,但是我并不是无名小卒。我的家族,德·勒特霍弗,起源于……”
“我听着你说话呢,”杰洛特再次打断道。“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真的是我的朋友丹迪利恩在说这种鬼话吗?如果真是我的朋友,丹迪利恩,是不是丧失了所有的理智?我所认识的那个现实主义者,真正的丹迪利恩,现在竟然活在假象的包围之中?睁开眼睛看清楚现况,你这蠢货!”
“哦,”吟游诗人咬紧嘴唇缓缓地说。“看来现在角色对换了。我很盲目,而你是一个清醒现实的观察者。以前是反过来的。那么我没能看见的稀奇事是什么呢?哈?我因为什么,在你看来,闭上了眼睛变得盲目?”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猎魔人说,“你选中的这位公爵夫人傲慢、荒谬而且饱受溺爱。她是个大孩子,而你对她而言不过是个玩具,只要有一位新的音乐家带着全新的迷人乐曲出现,她就会毫不留情地抛弃你。”
“你所说所言真是庸俗之至。我希望你自己能意识到?”
“我意识到你已经彻底疯狂了,丹迪利恩。”
诗人沉默,无意识地敲击着鲁特琴的琴身。过了好大一会他才重新开口。
“我们离开布洛克隆本意是想踏上一段愉悦的远行之旅。即便没有一丝成功的机会,但是我们依然追逐着海市蜃楼、梦想、渴望、可望不可即的理想。我们像疯狂的傻瓜一样出发逐梦。但是我,杰洛特,我从未说过任何一句怨言。我没有说你疯狂或是荒谬。因为你心中满怀希望与爱。它们在这个不理智的任务中指引着你前行。我也是如此。但是我已经遇见了海市蜃楼,我很幸运我的梦想成真了。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已经知道要找到这样一个梦想是多么艰难。我不能放弃它。这样也算是疯狂吗?如果我离开这里才是真的笨蛋。”
杰洛特也沉默了很久,一如丹迪利恩刚才。
“诗歌,”他说。“其中并无平等可言。我没什么要说的了,你用你的理由说服了我。保重,丹迪利恩。”
“保重,杰洛特。”
***
宫殿的图书馆的确非常恢弘。其中的屋子至少有骑士大厅——也就是他和丹迪利恩分别的地方——的两倍大。图书馆的天花板是玻璃的,阳光透过天花板倾曳而下。然而杰洛特只觉得夏天的时候这里一定热得跟地狱一样。
书架之间的通道十分狭窄,他们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穿过以免碰倒了放满书的架子。
“我在这里。”他听到了一声招呼。
图书馆的中心消失在一堆堆书之后。许多书完全就是随意地无序放置着,一本接一本,或是一堆堆地乱放。
“这里,杰洛特。”
他在书堆成的峡谷之中找到了她。她跪在一堆散落的书之间,一边用书扇风一边把它们分类。她身穿一件端庄的灰色长裙,为了穿得更舒服她把长裙稍稍提起了一些。杰洛特看见的这番光景十分诱人。
“别被这摊乱子吓着了,”她的丝绸手套上满是灰尘,肮脏不堪,于是她用前臂擦了擦额头。“他们正忙着清点库存和编纂目录。不过由于我的要求而停了下来。我想独立待在图书馆里。有个陌生人在我身后盯着我看的时候我可没法工作。”
“抱歉。你想要我离开吗?”
“你不是陌生人,”她眯起碧绿色的眼睛。“你盯着我不会叨扰到我……正相反,会让我高兴。别傻站在那了。坐到书上来。”
他坐到了一本硬皮的百科全书上。
“真是一团糟,”芙琳吉拉扫了扫周围的书,“倒是能让我的工作轻松不少。我能找到平时躺在一堆根本没法挪动的书下面的卷宗。宫廷图书馆员挪动了堆积如山的文献和羊皮纸,所以真正的文学璞玉得以重见天日,有的是真的珍稀品。看。你之前见过这个吗?”
“《镜中绿萝》?我见过。”
“我忘了,抱歉。你见多识广。这是赞扬,不是讽刺。但是看看这个,《格斯塔国王(Gesta Regum)》。从这里我们可以开始了解你的茜瑞到底是谁,她的身体中流淌着何人的血液……你知道吗,你看上去比平时更加愁眉苦脸。出什么事了?”
“丹迪利恩。”
“你愿意跟我说说吗?”
他开始说了。芙琳吉拉盘腿坐在一堆书上聆听着。
“唔,”当他说完时她说。“我承认跟我预想的差不多。我已经注意到安娜瑞塔表示出毋庸置疑的坠入爱河的信号了。”
“坠入爱河?”他扬起了眉毛。“还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你是不是不相信,”她严厉地看着他,“纯粹真诚的爱情?”
“我相信或是不相信,”他说,“都与此无关。是丹迪利恩和他对安娜瑞塔的痴迷……”
他似乎突然失去了自信,没有把话说完。
“爱情,”芙琳吉拉说,“就像神经痉挛。直到它们真的来袭之时你才会感受到它们的影响,你甚至无法想象它们的存在。当你描述它们时,没人会相信你说的话。”
“这两者有些地方确实相似,”猎魔人同意。“但是也有不同。对于神经痉挛来说常规的感觉无法保护你。而且无药可医。”
“爱情胜于感觉。这就是它迷人美丽之处。”
“倒不如说是愚蠢之处。”
她站起来,一边脱下手套一边走向他。她长长的睫毛之后的双眸变得深邃幽暗。她身上有琥珀、玫瑰、图书馆的尘埃、老旧的文献和打印墨水的味道。这些味道都与春药无关,却使他感觉到了春药的效果。
“你不相信,”她的声音变幻,“一见钟情?两人之间的致命吸引?金风玉露一相逢?”
她伸出手,把手放在他的肩上。他环住她的腰。她的脸不情愿地靠近,小心翼翼的,就好像生怕吓到了某种非常胆小的生物。
金风玉露一相逢,天旋地转有时无。
他们摔倒在一摞羊皮纸上,羊皮纸在他们的重压之下散落开去。杰洛特把鼻子埋在芙琳吉拉的领口里。他紧紧地抱着她,手掌着她的膝盖。他把她的裙子卷到齐腰的地方,同时碰倒了好几本书,其中包括《先知们的生活(Lives of the Prophets)》,书里全是神秘莫测的插图,还有《痔疮百科(De Haemorrhoidibus)》,一本尽管充满争议但十分有趣的医学专著。猎魔人把书卷都推到一边,急不可耐地撩起了裙子。芙琳吉拉则急切地抬起了臀部。
有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回过头。是《学习助产艺术(Learning the Art of Midwifery)》。很快,为了不诱惑身后的那个魔鬼,她看向了其他方向。《硫磺温泉(The Sulphurous Hot Springs)》。事实上这里越来越热了。她眼角的余光扫到一本靠在她脑袋上打开了的书。《必然之死亡沉思录(Reflections on Inevitable Death)》。求之不得,她想。
猎魔人忙着对付她的裤子。她抬起了臀部,不过这一次幅度很小,这样看起来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而不是刻意为之。她不了解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不知道他是喜欢目的明确直奔主题的女人,还是更喜欢假装一无所知的女人。也不知道他是否会因为裤子的阻拦而泄了气。
然而,猎魔人看上去并没有丝毫气馁。甚至可以说正相反。眼见时机成熟,芙琳吉拉急切地分开了双腿,把放置成堆的书本和册子都弄倒了,书本像雪崩一样倾泻在他们身上。一本沉重的皮包装的《抵押法(Mortgage Law)》复印本狠狠地砸在了她的肋骨上,一本镶有铜饰的《外交法典(Codex Diplomaticus)》则落在了杰洛特的手腕上。杰洛特顺势而为——把那本大部头放在了需要的地方。芙琳吉拉因为铜装饰很凉轻叫了一声。不过转瞬即逝。
她喘着粗气,散开了猎魔人的头发,然后把手挪开了,两人的手都伸进了周围的书堆里,他的左手拿着一本几何学书籍,而她的右手则拿着一本关于爬行动物和两栖动物的书。杰洛特掌着她的臀部,一不注意又撞倒了另一摞书,但他无暇关心那些雨点一样掉落在他们身上的书页。
芙琳吉拉不由自主地呻吟着,她的脑袋已经完全埋进了那本《必然之死亡沉思录》。
芙琳吉拉又呻吟了一声。猎魔人没能听见,因为她的大腿紧紧地夹住了他的耳朵。他撞倒了《战争史(The History of Wars)》和《幸福生活的必要科学指南(Sciences Needed for a Happy Life)》。他手忙脚乱地对付着她裙子上的纽扣和钩子,无意间读到了一些书本封面或是书脊上的题词。芙琳吉拉齐腰的地方躺着一本《养殖动物(Breeding Animals)》,靠近她酥胸的地方是一本关于公务员的不堪大用和腐化堕落的硬质批评性刊物,在这之下则是一本名为《经济与科学——如何创造、分享和消费财富(Economics and Science – How to create, distribute and consume wealth)》的经济学学术书籍。
书架就好像受到了强烈的地震一样剧烈摇晃,一卷卷的书如山崩一般倒塌。砰的一声,初版的《面具脸谱学(De Larvis Scenicis et figuris comicis)》从书架上落下,随之而来的是一本关于训练军队的指令和公开名单的普通版著名书目,还有一本装饰了漂亮版画的《简·德·阿提尔纹章学(Heraldry of Jan de Attire)》。
猎魔人也呻吟了一声。他一蹬腿又把更多的书踢到了地上。芙琳吉拉身体向后倾,尖叫出声,她的脚后跟撞在了一沓书上。一本《每日三省(Reflections and Meditations for Every Day of the Year)》,这是本佚名所著但十分有趣的书,不知为何出现在了杰洛特的背上。
杰洛特越过她的肩膀能看到那些书,无论他愿不愿意,他都注意到了有一本由阿尔伯塔斯·利维斯(Albertus Rivus)医生所著,被称为“学术编年纪元”的书,这本书是由印刷大师约翰纳·佛本二世(Johann Froben Junior)在康伯特王(His Majesty King Corbertt)在位第二年时印刷的。
突然之间就静了下来,只有书页沙沙摩擦的声音依稀可闻。
我应该做什么,芙琳吉拉轻轻碰了一下杰洛特旁边的那本《自然造物之思考(Reflections on the Nature of Things)》,暗自思忖。提点建议?或者是等他提出建议?他会怎么想我?如果他不提议怎么办?
“我们去找张床吧,”猎魔人解决了她的两难决定。“这样对待书是不对的。”
***
我们找到了床,杰洛特回忆,他径直向一条小巷骑去,踢了踢马刺催促马飞奔前进。我们在她位于僻静之地的房间里找到了一张床。我们做了爱,我们相互占有、渴求无度、贪婪索取,就好像经历了多年的独身生活,而且即将再次面临独身生活的困扰一样。
我们谈论了很多事。我们谈论了关于自身的一些琐事。我们谈论了自己曾说过的美丽的谎言。但是那些谎言,即便它们确实是谎言,却不是意图算计或是欺瞒他人的。
他使劲地踢了一下马刺,促使洛奇飞奔起来,直冲一簇被雪覆盖的玫瑰丛,然后敦促她一跃而过。
整整两个月。从十月到圣诞节。
整整两个月狂野、贪婪、激烈的爱。
洛奇的马蹄铁声在贝克莱尔的宫殿庭院里回响。
***
他迅捷安静地穿过走廊。没有人看见或是听见了他。尽管守卫们没有懈怠工作聊天解乏,男仆们也没有疲倦不堪。他经过蜡烛时甚至没有引起蜡烛的火焰晃动一下。
他在城堡的厨房周围走着。但是他没有停下脚步或是走进去加入他的同伴们,值此深夜时分他们却在开怀畅饮,大吃大喝。他站在黑暗中静静地聆听。
安格莱姆正在说话。
“这座城市被下了诅咒,整个陶森特都是。魔咒笼罩在整个山谷之上。现在正罩在宫殿上。我不知道丹迪利恩怎么想,我也不知道杰洛特怎么想,但是现在待在这里搞得我有点晕,我感觉到了异样……我觉得我自己……该死,我刚才跟你说什么来着!我们必须赶紧离开这里!”
“我们必须和杰洛特谈谈,”米尔瓦低声说。“我们必须和他谈谈。”
“是的,和他谈谈,”卡希尔不无讽刺地说,“在他难得有空的宝贵时刻。追求巫师和追捕怪物是他最近两个月来仅有的活动。”
“还有你,”安格莱姆哼了一声,“只会被我们在公园里散步时发现在和男爵夫人们厮混。这就是在这个被咒语束缚之地,陶森特,发生的事。雷吉斯一到晚上就消失。我的大婶和她的男爵……”
“闭嘴,小屁孩!还有不许管我叫大婶!”
“好了,好了!”雷吉斯站到两位女士之间。“女士们,消停一下。米尔瓦,安格莱姆,不要吵架。消弭敌意,握手言和。听说公爵夫人殿下就像丹迪利恩一样,还有她的国家、宫殿、面包和小麻烦。你还想要点酒吗?”
米尔瓦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们在这里待得太久了!太久了,我告诉你,我们闲坐在此处无所事事,只是游手好闲地到处瞎逛。”
“说得好,”卡希尔说。“非常好。”
杰洛特小心翼翼地离开。如同蝙蝠一般悄无声息。
***
她迅捷安静地穿过大厅。没有人看见或是听见了她。慵懒地和守卫聊着八卦的士兵或是侍者、书吏都没有发现她。她经过枝型吊灯时蜡烛的火焰甚至都没有晃动一下。一只老鼠听见了她,抬起了毛绒绒的鼻子,睁着亮晶晶的小眼睛跟着她。但是它并不害怕。住在这里的都认识她。
她经常经过这条路。
***
贝克莱尔城堡里某个房间尽头的门背后有一条无人知晓的秘密通道。即便是城堡的现任女主人,公爵夫人安娜瑞塔,或是她的祖先,阿德马塔(Ademarta),城堡的第一任女主人,也都不知道。即便是将这座建筑从头至尾地翻修了一遍的著名建筑师,皮埃尔·法拉蒙德(Pierre Faramond),或是在法拉蒙德的翻修项目中工作的砖瓦工匠大师,也都不知道。这条通道的存在甚至都不为勒·高夫管家所知,而他被人们认为通晓贝克莱尔的一切事务。
这条通道和这个房间被完善的幻象所掩盖,只有城堡的建造者——精灵们——知道。后来,精灵们离开了这座城堡,人类取而代之,然而人类对王室家族里的一个巫师小团体密切守护的秘密只是一知半解。他们当中最有智慧的人当数神秘学大师,阿托瑞斯·薇歌(Artorios Vigo),他是一位精通于各类幻象的德高望重的专家,而他年轻的侄女芙琳吉拉则继承了她叔叔的这份天赋,同样成为了一位巫师。
芙琳吉拉在两根雕有花卉图案的柱子之间的一面秃墙前驻足。她轻声念了一道咒语,迅速地比了个手势,假墙消失了。其上浮现出一条走廊,一眼望去似乎是个死胡同。然而,走廊尽头又是另一扇被幻象掩饰的门。门后面是一间漆黑的房间。
芙琳吉拉走了进去,丝毫不浪费时间直接开始了心灵沟通。黑暗中椭圆形的镜子开始照亮整个漆黑的房间。镜中显示出一个大厅,女人们围坐在一张圆形的桌子旁。一共有九个女人。
“我们在听,芙琳吉拉,”菲莉帕·艾莉哈特说。“你有什么新消息吗?”
“很不幸的是,没有,”芙琳吉拉回答说。“自从上一次汇报之后没发生任何事。一眼看去并无任何企图谋划。”
“这可真糟糕,”菲莉帕说。“我们期望着你能发现点什么。告诉我们,至少猎魔人冷静下来了吧?你能把他留在陶森特直到五月吗?”
芙琳吉拉沉默片刻。她丝毫不想告诉集会所在过去的两周中猎魔人管她叫叶妮芙叫了两次——而当时于情于理都应该是叫她自己的名字。然而集会所有权期待从她这里得到真相、坦诚以及一些有用的发现。
“不能,”她最终说。“也许到了不了五月。但是我会尽我所能,尽可能长久地留住他。”
(第三章完)
科尔(Korr),一种隶属于鸮形目下种类繁多的一科的怪物,叫法因地区而异,也被称作科尔肯(Kourican)、科尔德斯(Korreds)、鲁特克(Rutterkin),侏儒怪(Rumpelstiltskin),回转怪(Whirlers)或是米斯莫斯(Mesmers)。有一点你可以十分确信——它是魔鬼中的魔鬼。它是如此肮脏下作,是令人厌恶的污浊之物,我们不会回忆或是写下任何关于它的习性甚至是存在,我们诚挚地告知诸位:任何言语对这杂种而言都是过誉。


《物种图鉴》
第四章


蒙特科沃城堡(Castle Montecalvo)的圆柱形大厅里混杂着老旧的挂毯、冒烟的蜡烛和十种不同香水的味道——十种特殊荟萃类型的香水,分别由围坐在橡木桌周围的十个女人使用,她们端坐在椅子上,手臂如狮身人面像的姿势一样平放着。
坐在芙琳吉拉·薇歌对面的特莉丝·梅丽金穿着一身浅蓝色的高胸长裙。特莉丝旁边坐着凯拉·梅兹(Keira Metz),她坐在阴影之中。她硕大的耳环有柠檬色的雕琢面,反射着灯光闪闪发亮,夺人眼球。
“请继续,薇歌小姐,”菲莉帕·艾莉哈特催促道。“我们急着听你故事的结尾。然后采取紧急措施。”
菲莉帕——一度——是从不佩戴任何珠宝的,除了绑在她朱红色长裙上硕大的红玛瑙浮雕。芙琳吉拉听说过传言,她知道谁给了她那块浮雕,也知道浮雕的意图所指。
坐在菲莉帕旁边的是希莱·坦萨维耶,她一袭黑衣,缀有点点钻石闪烁着光芒。玛格丽塔·劳克斯-安缇勒(Margarita Laux-Antille)穿着一件紫红色的鲜艳缎服,戴着厚重的金饰而非其他的稀有石头。另一边,萨宾娜·葛丽维希格(Sabrina Glevissig)戴了项链、耳环和她挚爱的戒指——缟玛瑙的颜色和她的眼睛及衣着非常相配。
离芙琳吉拉最近的是两个精灵——法兰茜丝卡·芬达贝(Francesca Findabair)和艾达·埃敏(Ida Emean aep Sivney)。山谷的黛菊通常看上去不怒自威,今天尤其如此。尽管她绯红色的长袍并非过分奢华,而且她的头饰和项链都非红宝石所铸,而是采用了低调雅致的贝壳。艾达·埃敏则是身穿薄纱雪纺长裙,与秋日的光影相得益彰,伴以柔光摇曳,在难以察觉的呼吸之间幻化出动人光景,犹如海葵一般仿佛令空气都变得氤氲了。艾希蕾·阿娜希德一如既往地令人肃然起敬,她的举止优雅低调却不失高贵。墨绿色长裙窄窄的领口上面,尼弗迦德女巫戴了一条金链和一枚鹅蛋形金框翡翠。她修剪整洁的指甲涂上了很深的绿色,给整个服饰的搭配构图添上了奢华的点睛之笔。
“我们等着呢,薇歌小姐,”希莱·坦萨维耶说。“时间紧迫。”
芙琳吉拉清了清嗓子。“十一月来临,”她接着说。“接着是圣诞节,然后是新年。猎魔人冷静了下来,茜瑞的名字再也没有出现在我们的对话之中。而狩猎怪物的探险之旅,也就是他平时接的委托,看起来对他颇有益处。好吧,也许不是完全……”
她停了下来。她觉得她看到了特莉丝·梅丽金碧蓝色的眼中闪烁着憎恶的光芒。但也许只是蜡烛摇曳的火光的映像吧。菲莉帕哼了一声,把玩着她的浮雕。
“请继续,没必要这么委婉,薇歌小姐。在这里,你在我们之中。在深知鱼水之欢除肉体欢愉之外理当别有所图的女人们之中。我们都会使用这种手段,如果必要的话。请继续。”
“尽管他在白天保持着寡言、耐心和自尊的形象,”芙琳吉拉接着说,“但是到了晚上他就完全在我的掌控之下了。他告诉了我一切。他拜倒于我的女性魅力之下,我也不得不承认,以他的年纪而言他的确算得上是精力旺盛。然后他睡着了。在我的怀里,他的唇贴着我的胸。似乎是在寻找他从未体验过的母爱的替代品。”
这一次,她很确定她之前看到的不是蜡烛火光的映像。她看得十分真切。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嫉妒我吧,她想。嫉妒我吧。你有理由这样做。
“他,”她重复,“完全在我的掌控之下。”
***
“回到床上来,杰洛特。天都还没亮呢,见鬼!”
“我有个预约。我得骑马去波梅洛。”
“我不想你骑马去波梅洛。”
“我有个预约。我已经许下了诺言。庄园的理事会在大门口等我。”
“你狩猎怪物的行为愚蠢而且毫无意义。你猎杀另一个住在山洞里的怪物想要证明什么呢?你的男子气概?我知道一个更好的方法。回到床上来。别骑马去波梅洛了。至少别这会就去。理事可以等,这不就是理事们的工作吗?我想和你做爱。”
“原谅我。我没有时间了。我已经许下了诺言。”
“我想和你做爱!”
“如果你还想要我陪你吃早餐的话,穿上衣服吧。”
“也许你已经不爱我了,杰洛特。你爱我吗?回答我!”
“穿那件有水貂装束的珍珠灰长裙吧。它很适合你。”
***
“他完全在我的咒语的控制之下,满足我的一切意愿,”芙琳吉拉重复。“他会做我要求他做的一切事。事实就是如此。”
“我们相信事实如此,”希莱·坦萨维耶极其冷淡地说。“请继续。”
芙琳吉拉握拳贴唇咳嗽了两声。“问题在于,”她接着说。“他的同伴们。一群被他称为同伴的陌生人。卡西尔·莫瓦·迪弗林·爱普·切拉克(Cahir Mawr Dyffryn aep Ceallach),他之前见过我,而且一直苦苦思索是在哪里见过。但是他想不起来,因为我上一次去达恩·戴弗拉(Darn Dyffra),也就是他家族的祖宅,那时他才六七岁。米尔瓦,看上去是个胆大妄为、自尊心强的女孩,但是我曾两次看到她躲在马厩的角落里偷偷哭泣。安格莱姆,一个情绪化的小孩。还有雷吉斯·塔吉夫-歌德弗里(Regis Terzieff-Godefroy),这人我捉摸不透。这些同伴对猎魔人产生了影响,而我无法阻止这种影响。”
好的,好的,她想,看看她们终于都抬起眉毛仔细听了。看看她们都瘪起了嘴。再等等。这还不是我故事的结尾。你们会听到我的大获全胜的。
“每个早上,”她接着说,“这一群人都会在厨房见面,厨房坐落在贝克莱尔宫殿的地下室。主厨很喜欢他们——天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会为他们准备些东西,丰富而且美味,早餐一般持续两个小时,有时候甚至持续三个小时之久。我多次和他们一起吃早餐,在杰洛特身边。所以我知道他们经常谈论什么样的荒谬话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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