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8也门索科特拉岛,818亲历也门撤侨

  然后他讲起了岛上一位天生“神器”的男子悲伤的一生,听说这人因为天赋异禀,换了好几个老婆都无法承受,全都跑了,现在他只好孤身一人,每次走在街上都会有人指指点点地悄悄嘲笑他。我惊异地说:为什么拥有神器的人却要遭到如此耻笑?阿里手一摊:谁知道你们女人怎么回事。他还推醒Ahmed来帮忙证实他说的是真事,Ahmed忙不迭地点头还认真地说,真的真的,一提起他的名字大家都会忍不住笑。

  布蓝打完电话,在车中睡着了,席子上的三个人也各自没有了声音,我盘着腿,捡起石子一下一下地打着前仆后继“进攻”过来的山羊,现在手法真是越来越准,有好几次都打中了羊角,惊得那畜生一呆,胯一塌就跑开了。
  下午我们被送回旅馆,布蓝去找上鹤询问新情况,却发现上鹤没在房内,我们两个还在因为上午发生的不愉快而面和心不合着,索性各自躺在床上睡起来,这一睡就睡到了傍晚五六点钟,起来一看外面天色黑得像晚上八九点一样。布蓝迷迷糊糊地说,洗发水已经快用完了,纸抽也没有了,咱们去医院那边的小店里买一点吧。

  我们下楼朝着医院的方向走去,索岛的天一旦暗下来,便彻底切换为夜晚模式,很多羊三三两两地散落在四周,披着夜色的掩护,倒少了很多当地人好奇的目光。黑暗的街道上,只有营业的商店前面才会有光,路灯这种东西是不会有的。

  走进一家小超市,却在门口遇到一个东亚脸的中年男子,我以为这人一定是没见过的中国医疗队成员,高兴地用中文打招呼,谁知他竟是韩国人,他磕磕绊绊地用英文说,你们是中国来的?医院里有你们医疗队的人知道吗?不等我们回答,他的手机急促地响起来,他用很流利的阿拉伯语跟对方说起话,我们没再打扰,进店去买东西。后来听人说,这韩国人已经在岛上住了好多年,几乎算是半个当地人,就在我们成功撤侨的那天下午,韩国军舰也来到索岛把他和他的同伴接走了。
  看店的是一位年纪不过十一二岁的小男孩,我们满头大汗在店里四处转来转去,他站在旁边搓着手等下令,洗发水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倒是很容易拿到,纸抽摆在高高的货架顶部,我指指上面向他露出求助的笑脸,男孩搬来一把椅子,猴儿一样敏捷地窜上去拿了一包纸抽递下来。我又对他做出刷牙的动作,他竟领会我要的是牙膏而不是牙刷,迅猛跑到隔壁药房替我们要牙膏,不一会他手里举着一大管牙膏回来问我是不是,布蓝和我都觉得有点太大,用不了那么久,买个小牙膏也算取个小小的好彩头吧。我用阿语说“小一点,小一点”,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但没犹豫地跑回去替我们换了一管小牙膏。

  所有这些加起来盛惠1500里亚尔,高兴地付过钱,顿时觉得没有阿里我们也可以做到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了,暂时忘记了上午的不愉快,我们有说有笑地沿着原路向旅馆走去,距离说好的晚上八点开会还有一个小时。

  回去的路两侧一点光亮都没有,几个当地男子超过我们低声聊着前面有光的地方走去,突然觉得有点担心被抢,我们便滑稽而警惕地四下“侦查”起来——其实索岛是个非常安全的地方,不夸张地说,即使大白天一袋子钱掉在地上,也不会有人随便去捡。

  后面有车开过来,远光灯照亮了前路,我们老老实实走到一边打算让车先过,谁知竟然是阿里的车,他又驱使着他的哥哥Ahmed开车送他出来了,这次是专门为找我们而来,听说那些外国人把时间改在了晚上七点半,他赶快跑去旅馆通知我们却扑了个空,只好按照旅馆负责人指的方向过来找,还真让他找到了。

  坐上车,阿里责备地转头看着我,怎么不听话?不是告诉你们在旅馆好好地等着吗?走丢了怎么办?

  我哼哼一声嘀咕道,你怎么不去责备布蓝呢,后座可坐了两个大活人呢。

  他又要看我们买的什么,见是几样不值一提的生活用品,露出十分不屑的表情又转回去了。
  回到旅馆,接上早早等在那里的上鹤先生(他的向导没在场,只好蹭我们的车一起去西边饭馆)朝大街的另一头开过去,不出十分钟就到了,大家下车,见那个绘有小清新图画的饭馆门口支起一条长桌,所有被困在这里的外国人都围坐在桌边,捕鱼爱好者们依旧穿着同一件T恤,澳洲夫妇无聊地逗着地上来回跑的野猫,其他散客面色严峻地玩手机。

  为首一个颜值甚高但精神极度亢奋的梳辫子男人正与几名向导情绪激动地讨论着什么,上鹤先生低声说,这位就是发起此次活动的意大利人,也是捕鱼爱好者中的领队。他一头马尾辫与胡渣乱得相映成趣,平均每五分钟就重新点燃一支烟的同时要对从不离开耳畔的手机大声叫骂一句F开头的单词。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上鹤先生,对方这种粗鲁的表现令来自礼仪日本的他露出了点点厌恶怀疑的微表情。

  找个角落坐下来,对面是一位同样穿着捕鱼T恤的白人大哥,与领队不同,他显得安静礼貌又无所适从,我便悄声向他打探起意大利领队的计划,听完他的描述,心里又是一沉。
  大哥一口地道的澳洲英语,声音温和无奈地说:领队找了一个当地渔夫,打算按人头付钱,让渔夫开着他的小船把大家送到阿曼塞拉莱去,预计要在海上度过两天两夜,需要自备睡袋,所有人睡在甲板上,尽量做好防晒(因为船没有顶棚),地方比较小,没有什么私人空间(只比普通渔船稍微大一点),这些天在索岛的生活让我已经可以想象出船的状况有多破旧,而大哥最后说出的人均价格也让上鹤先生暗暗肉疼,他夸张地“哦”成一个O型嘴:什么?400美元!

  布蓝和我对视了一下,其实我们倒是有足够付船费的钱,只是不知这费用给出去,能不能换得回命?见整个行程如此不靠谱,就连布蓝也有些迟疑起来。我朝远处看了看,那位富有冒险精神的领队正颐指气使地对几个向导大声嚷嚷着,而阿里悄无声息地站在不远处抱着膀子偷听。

  省长秘书来了,意大利人马上窜到他面前要求他现在就给所有人开离境证明,我隐约听到明早八点集合,所有人必须自备饮食淡水和睡袋,在座的各位都有些神色慌张。

  上鹤先生是一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这么说好像有些挤兑他),即使在这样严肃的时候,他还是悄悄举起相机试图将整个场面拍下来,几个欧美游客注意到他的动作,不露声色地背转身去希望不被拍到脸,我见上鹤在拍,自己又没什么事干(是啊,我们已经跟使馆联系过了,比其他人有底得多),便也举起相机,迅速地按了下快门,这次上鹤先生倒是闪开的非常快。(左边那条胳膊,警察叔叔就是这个人)
  
  省长秘书试图安抚情绪起伏极大的意大利人,阿里站在秘书身边用阿语趁乱问着各种各样的问题,澳洲夫妇觉得不知如何插话便跑到我们这边来逗猫,熟人相见自然要互相问问,他们满脸无奈地说:澳洲使馆回复管不了这件事,希望他们自己寻求办法;而俄罗斯使馆根本没把这件事当成大事看待(他们同时持有俄罗斯护照)。其中妻子小声说,船上没有卫生间,船尾有一个直径十五到二十厘米的洞,想要方便就只能毫无遮掩地蹲在那个洞上……我摆摆手不忍心听下去,布蓝也觉得船的状况实在太堪忧。

  坐在我对面的白人大哥在听到澳洲使馆的回复后立刻露出很低落的表情,他强颜欢笑地对我说,看来我们别无选择,毕竟只有这么少的几个人,哪国使馆会费那么大周章来营救我们呢?

  上鹤先生与他身边的英国人缓慢而努力地交流着,然后他转向我这边,说英国人也是求救无果才决定这样走的。我盯着他问,日本使馆有没有给你回信?他点点头叹口气:有是有,但只劝我注意安全并承诺会替我收集信息,日本是无论如何没办法派人来的。

  布蓝在周遭环境的影响下,渐渐觉得跟船走是个不太符合自己行事标准的事,我们合计了一下,她终于决定放弃这个方案,但同时也陷入了难以言说的沉默中——虽然已经与我国使馆取得联系,却还不知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方式离开这座岛屿。
  夜深了,”共同进退“的其他外国游客早早回去收拾行囊准备明早八点在码头会合,我们三人加上几位向导则留在饭馆,要了一些晚饭边吃边聊着,晚饭还是那些大饼豆子泥加茶,阿里坐在我旁边将刚才听来的信息一一讲给我,再由我翻译给布蓝,布蓝再翻译给上鹤——他决定不走了。主体信息没变,阿里听来的只是一些更加负面的问题,但同时他也满面发愁地看着我:你们以后会怎么走呢?

  想到前路未知,我的情绪也渐渐不受控制地低落了下去,别看我怕鬼怕蟑螂,但从开始得到消息到最后撤离都没有怕过,若只有我一人还好办,布蓝的存在让我不能想当然地任性处理问题,二十年的友谊在上午经受了小小的撼动,生死关头面前(略夸张)各自向自己选的方向坚定而赌气地迈出了一步,这样的岔路口一旦把握不好,很容易如同溃于蚁穴的大堤轰然崩塌。

  我一边悔恨自己上午不该那样武断地当面拒绝她的提议,一边又希望她先来找我和好——虽然我们一直看似平静地在与彼此聊天,但一道隐隐的裂痕始终不轻不重地横在我们之间,让我如鲠在喉,料布蓝亦应如是。

  上鹤先生用手掌在我面前挥了挥,试图打破我的”灵魂出窍“,他关心地问:你没事吧?我扯出一个笑容表示自己没事,阿里似乎看出我们情绪有变,他站起来拍拍手,招呼大家回旅馆。
  我捧着手机走出房间,坐在三楼大堂的沙发上借口靠近WIFI信号,把布蓝一个人留在了房间内,同楼层的亚丁小伙子们正在房内载歌载舞——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其实也有点扰民,不得不感叹年轻人精力无限。其中两个人在门口逡巡许久,终于鼓起勇气走到面前期期艾艾地邀请我去一起玩,可当时实在没什么心情,网络又慢得想杀人,便借着头发遮掩一部分拉长的脸向他们苦笑地摆手婉拒了,两人似乎受了打击状一脸悻悻地回了房间。

  是夜,我与布蓝静悄悄。
  竟然没人说楼主是写手,好欣慰啊,继续恳请大家多多帮顶,翻页沙发坐不上楼主也没、没问题的。

  插播:

  索岛渔家名物:肉松饭。这个饭就是把各种海味做熟后弄成肉松,混着点洋葱和青椒碎均匀地铺盖在米饭上一起吃,例如鲨鱼饭、sting ray饭、鱿鱼饭、龙虾饭等等。如图龙虾饭。
  
  以后大家有机会去玩,一定要吃吃渔村里的肉松饭,那才是索岛美食的代表。
  简单介绍下情况:自从三月份战争爆发到七月二十八号,索岛一直没有飞机没有商船(没有船的很大原因是由于进入季风季,风高浪急,海盗都不敢出来),导致岛上的老人、孕妇、重症病人无法像以前一样去本土买药治疗,而各国援索的大夫也差不多早就撤离了,往严重点说,这些人就是在岛上等死,除了自求多福不要发病没有任何办法。

  最近也门南部重要城市亚丁全面解放了,形势好了起来,亚丁国际机场在沙特军队的保护下重新正常运转,连也门航空也再次开通了往返索科特拉岛的飞机——先不要高兴,这趟航班的路线只适合急需买药的病人或终于得到机会探亲返乡的岛民。
  
  七月二十六日,索岛在困苦中迎来了战时第一班飞机(行程详见上层楼),为了这趟航班,从舷梯上走下来的也门渔业部长Fahad saleem kafaian操碎了心,他多次跑去沙特斡旋求情,终于等到这来之不易的一刻(小道消息:今后沙特还会增派往返索岛的航班)。部长是索岛首个位居国家要职的原住民,他此次来是想看看索岛是否存在各方面的困难。

  仔细想想感觉很神奇,上次有也门航空落地索岛小小的机场,还是今年3月22日我和布蓝乘坐的IY853号,再次通航已经是七月份的尾巴,不过相隔数月,却已时过境迁,若非我国强大海军相救,我们大概直到七月二十七日才能离开索岛吧。
  

  坏消息是,九月初楼主看到一篇新闻《沙特重型装备向萨那挺进:也门血腥战争将打响》,由于首都萨那战况即将进入白热化,刚刚通航索岛的飞机也暂时停飞了,好消息是随着九月的来临,季风季马上就要终止,商船又可以顺利地来往运送物资。

  新闻全文:
  参考消息网9月1日报道 德国《南德意志报》网站8月30日发表题为《沙特准备攻击萨那》的报道称,沙特阿拉伯领导的军事联盟准备在也门战争中发动一场大规模进攻,占领也门首都萨那。目前,萨那和也门北方大部分地区控制在胡塞武装和与其结盟的武装力量手中。

  报道称,沙特阿拉伯媒体报道称,坦克正在向萨那以东的马里卜省挺进。萨菲尔油田附近一处关闭的机场将被改为补给中转站。沙特已将8架“阿帕奇”攻击直升机转移至该地。

  流亡在利雅得的也门外交部长里亚德·亚辛·阿卜杜拉表示,战斗将于8周内打响。

  据各通讯社报道,8月30日的空袭造成多达35人死亡。医护人员透露,死者中17人为平民。
  萨那的救助组织警告说,由于萨那周边山区的强大部族会抵抗沙特阿拉伯入侵并通过各种手段保卫首都,因此战争会变得更为血腥。截至目前,已有5000人在这场战争中丧生,其中大多为平民。
  9月7日,两名因战争无法返乡的索岛留学生在亚丁机场重新开放后终于得以从俄罗斯返回也门,等几天就可以坐周末的航班飞回索科特拉了。

  刚下飞机的两人神色戚戚,为这一刻他们在俄罗斯等待了很久,当双脚终于再次踩在故国的土地上,两人都忍不住跪下感谢真主并亲吻地面,当然,很快他们就可以亲吻真正的故乡——索科特拉岛。

  PS亚丁现在的供电状况非常不稳定,经常停三个小时,来俩小时,再接着停,但已经比首都萨那不知道好了多少倍,至少在这里,一切正在走向正轨,大学生们已经在一星期前返回校园,再有一个月就可以顺利毕业了。

  学生Mazen。
  
  以上插播内容以飨担心索岛状况的童鞋们,楼主的日记还会慢慢贴下去,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如有感想敬请留言。
  3月31日 晴(其实我为什么要写天气,索岛那段时间根本天天都是火焰山)

  今天起了个大早,“各怀鬼胎”的我们继续手拉手下楼去吃有些吃腻了的早餐,目前为止旅馆和餐厅还没有收过钱,我也懒得问阿里,觉得不管再怎么吃也不会花太多,最后一起算就好。

  我们人手一杯热茶面无表情地吃着,对于昨天的事假装毫不在意,就在此刻,那些早已做好出发准备的外国游客们已经集结在码头了,昨晚虽然听上鹤先生说他不打算跟这些人一起走,早晨却也没见到他人影,“也许他变卦了吧”我暗暗琢磨,看布蓝佯作淡定的表情就知道,她想得大概跟我一样。需要说明的是,抛却国籍,上鹤先生同样作为东亚人的存在,对我们也是一种安慰,如果他真的跟着渔船逃难,以游客身份混迹索岛的就只剩下我们两人了。一种淡淡的孤独感浮上心头,我有些艰难地咽下一块饼,却发现阿里从餐厅外面光芒万丈地走进来,他活力十足连珠炮一样的早安问候驱散了我们的起床气,好像连饭也变得没那么难吃了。

  自从被困成为事实后,他每次见到我除了问候,第一句都是“so what's the plan today?" 我也几乎每次都回复他一个摊手的动作,今天他一脸”你有大麻烦了“的表情皱眉瞪了我一会,摇头叹口气,也要了一杯茶坐在旁边等我们吃完。
  吃过饭,三个人又回到旅馆房间内,阿里照旧脚一踢把拖鞋甩在门口,熟门熟路地摸上了布蓝那张靠着门口的床身子一歪就斜靠在床头,一双脏脚丫毫不介意地蹬在还算雪白的床单上,我忍不住又偷偷看了布蓝一眼,她嘴角一扯似乎露出一个难以察觉的嫌弃,默默转身去了最里面那张床,我憋着笑坐在悠闲的阿里对面,他掏出手机看看时间说,我现在还有空,你们要不跟那群人走,最好今天还是去找一趟医疗队问问情况。

  布蓝坐在我身后小声地说,要找医疗队的话我可以去。我回头看看她,有种”孩子终于长大了“的感觉,现在就连布蓝也要主动出击四处打听情况了,她知道我怕热不愿意顶着太阳走动,此刻默默挺身而出。

  阿里的手机每隔五分钟就会响一次,他不耐烦地按掉,电话接着响,我打趣道,怎么,女朋友夺命连环call吗?他露出十分厌烦的表情说,是学校啦,催我去上课,晚一会又怎么样!
  正说着话,屋里突然停电了,虽然现在还是早上,但风扇停下来还是显得奇热无比,阿里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叫我们一起到外面大堂商量一会怎么办。我们围坐在大堂的方桌旁,布蓝已经把遮阳帽和小布包都带了出来,一副随时可以出门的样子,阿里按掉学校几次三番打来的电话,非要拉着布蓝一起走,布蓝苦笑着用汉语说,我不想让阿里带我过去,我自己认道儿,你让他去学校上课吧。阿里见我们用汉语对话,不满地叨叨,不准说汉语不准说汉语,从今往后全都要说英语,你刚才说什么?我说你快去学校吧,布蓝知道怎么去医院。他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非要护送布蓝去走路不出十分钟远的地方再送回来,布蓝坚持了一会还是被他强行拉走了,我留在旅馆等他们回来。

  不过上午九点而已,太阳已经如此强烈,远处青色的小山也不能缓解近处黄土反射出来的热度,我眯着眼看着窗外的楼下,试图营造一种“独自莫凭栏”的高冷感受。
  
  屋里几只哇bee轻盈地飞来飞去——自从第一天到达索岛被阿里科普了这种蜂子不蜇人,便任由它们在屋里自由飞翔,它们飞得如此随性却从不见停在某处超过两秒,阿里说,不飞的哇bee只有一个原因:它死了。我暗笑,难道哇bee就是那种没有脚的鸟,生下来就不停地飞,一辈子只能着陆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不过“哇bee”这个名字太傻了,阿里说的可能是wasp bee,但wasp通常都会伤人吧?虽然哇bee并不咬人,却有一个非常让人头大的生活习性:它们以木头为食。当地人并不喜欢在家里看见它,遇到就会想办法打死,不然房梁要被当做食物来打洞,而且它打洞的声音堪比发电机,十分刺耳。由于我们一直在屋里开着风扇,可能盖过了它们的破坏而没有被影响到。下图是我唯一一次拍到短暂停留的哇bee,大小大概是食指的一半。
  
  半小时后,阿里将布蓝送了回来,她情绪很低落,回到房间讲着讲着又哭了起来,大意是:医疗队的小崔他们说,可能一个月内都不会有飞机,队员们也做好了长驻的准备,对于能否顺利离开,大家都持保留态度,但同时他们也并不着急,因为岛上实在很安全。阿里歪倒在门口的床上搓着手,表情严肃地说,要是真的走不了,我想你们得租一个房子来住了,在这里的话一天二十美金,钱会消耗得比较快。他又摇摇头否定自己:只是租房子的话就没有网络可以用,而且电力会非常不稳定,以后天越来越热,你们会过得很难受。

  布蓝哭了一气,觉得还是有些不踏实,决定到楼上找找上鹤先生,希望他没有跟着那些游客跑掉。屋里只剩下我和阿里,我运了一口气对阿里说,有句话我很早就想对你说,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换了个跷二郎腿的躺姿,用下巴点着我:但说无妨。

  我指着床说,布蓝每天都睡这儿,你一来脚也不洗就直接踩上去,还各种翻转腾挪,你看看床单都弄得黑乎乎的(其实并没有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阿里黑色的脸上似乎浮现了一丝红晕,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直起身四下看看,又好整以暇地躺下:我就知道从你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

  我看他全无愧意,只好暗自决定那张床以后就当放杂物用的,每次他来都要让他看到一床乱七八糟像垃圾堆一样,好好地羞辱他。如图为后来这张被用作堆杂物的床,然而阿里总是可以找到空隙躺下去。
  
  阿里问,你什么打算?是住在这儿还是租个房子啊?谈到金钱,我顿时想问问这里住宿吃饭是怎么算的,现在只知道住宿是一晚上二十美金,那楼下的每顿饭呢?由于感觉餐厅做得并不怎么用心,我一直以为会很便宜。谁知阿里施施然地说,楼下餐厅一个人一顿7美金,游客专属价。

  什么?纳尼?我瞪大眼睛,楼下胡乱做的东西竟然要这么贵!再次确认过真的是一个人一顿7美金后我颓废地坐回到床上,心里默默地算起了价钱。这时阿里找到了伟光正的机会,他摆摆手安慰我:你们尽管吃,饭钱不要考虑,我会帮你们搞定的,别忘了我是向导。我郁闷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这穷鬼,就算再怎样我也不能花你的钱。

  我掏出钱包里所有零零整整的现金交给阿里去点——这些日子大家就像一家人一样,他有很多机会坑我们也有很多机会把我们卖了,可他都没有。阿里盘腿坐在床上一张一张点钱,那不专业的样子让我有些后悔叫他来数,好在他终于认真地数完了。你还有1100多美金,他并不乐观地说。我猜他大概觉得这次被困要做两三个月的打算,但也没想到竟然比我想的要富裕点,布蓝是个出门三天就只带三天物资银钱的人,所以目前布蓝那里只剩下一百美金,接下来的日子这1100块要当我们俩人的生活费(Hadiboh倒是有银行和ATM提款机但不知道目前这个状况下还能正常运转多久),我拿着钱在手里拍了拍,对阿里说,楼下饭馆的食物和酒店还是能撑一阵子的,只要能早些跟着医疗队撤离,这些钱绝对够了。阿里白了我一眼:吃的就别管了,我说我来付就是我来付。他又想起一件事似的拍了下大腿:对了今晚你们俩来我家吃饭,我跟家里人都说好了,他们也想见见你们。

  他看看手机,翻身下床道,说到吃饭,我得回家吃午饭了家人都在等着,你们过一会也下楼去吃吧,再说一次,尽管吃,不要想钱的事。我送他出门,他习惯性地回头要我把门反锁了才转身离开。
  阿里走后,我见布蓝还未回来,便上楼去找他们,不知道上鹤住在哪个房间正犹豫的时候,一个打扫卫生的蒙面阿姨好心地指了指,敲开门果然是上鹤先生,布蓝坐在屋里,好像刚才又淡淡地小哭过。

  上鹤先生早晨还真的去了码头,见到了那艘”诺亚方舟“,比起真正的诺亚方舟,它大概只是多了个电机马达,其他设施一概没有,要多简陋有多简陋。上鹤先生原本不甘心就这样被”剩“在岛上,看过船的样子后反倒踏实了,回到镇上就迅猛买了一个全新的小破手机,花了65美金,我惊讶地说你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就买了,要不我们给你一半的钱这手机咱们一起用吧。他礼貌地摇摇头说,没关系,这个手机想用往里充值即可,不用再给我钱了。如图,似乎岛上常见的手机都是这样的阿里同款,但阿里的超级破旧。
  
  他有了新手机后跟日本使馆打过几次电话,得到的回答都是千篇一律的:请别与其他游客一起冒险去阿曼,我们会继续帮你收集信息,不过我们也没有什么办法。
  我们叫他一起下楼吃午饭,在得知每顿饭的价格后他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翘臀服务生跑来用手点着我们笑嘻嘻地问要吃什么——只是看起来像在问,其实他一点英语都不会说。了解饭钱的我现在看到他”吔吔吔“的笑容,不禁觉得很奸商。胡乱点了一下,他听到Fish这个词后不等问别的,一阵风似的跑掉了。

  不一会,三盘煎鱼加米饭便送了过来,鱼都是当天的鲜鱼,食材上来说品质还是非常过硬的,只是当地人做饭很不走心,咸的就是咸的,甜的就是甜的,从来没想过咸的中加一点糖会提鲜,或者甜的中加一点盐来调味,想起我在中东那片土地吃到过的调味层次丰富分明的各色食物,感觉索岛真不愧是远离世俗的地方,就连这里的阿拉伯子民都失去了好好做饭的技能(他们把心思都用在了别处)。我对这儿的吃食一直有种白居易被贬为江州司马的感觉,那就是“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虽然看起来什么食材都有,但料理方式万变不离其宗,长期吃会让人产生一种生无可恋的冲动(不过要是给我一瓶海鲜酱油我马上闭嘴)。

  我们食之无味地吐着鱼刺嚼着米饭,隔壁桌的几个大叔笑呵呵地看着这边,目光相对,难免要笑一笑打个招呼,却见对方并没有当地人被晒得黝黑的肤色,脊背挺直脖颈微抬,虽然也穿着当地服装,气度则全然不同。但我有我要烦恼的事情,没有深究,打过招呼就继续努力地吃着盘子里剩下的食物了。
  经过上午的奔忙,布蓝和我的关系自然而然地朝着和缓的方向发展——我们现在能依靠的除了阿里,就只有彼此了。虽然表面上互相都没有说出什么肉麻的话,但我们之间的裂缝似乎已经开始愈合,不管前路上会出现任何困难,友谊一定要作为彼此最后的盾牌撑住。

  我坐在三楼大堂的沙发上,努力地上网试图跟朋友们联系,刚才吃饭遇到的大叔之一从我面前经过,礼貌地点点头下楼去了,不一会他回来,手里除了拿着自己要喝的水还多了两罐百事,他径直走到我面前,将冰镇的百事塞到我手里就迅猛地回房了,还未来得及让我说一声谢谢。现在岛上很多人都知道有外国游客不得已滞留在此,大叔算是第一拨对游客进行惨无人道投喂的人。

  我激动地捧着饮料跑回房间分给倒在床上的布蓝——她已经决定换到里面那张床睡觉了,把刚才的事情讲了一下,她露出感动的神色说,这怎么好意思,我们也不能白拿人家的东西啊。我打开百事喝了一口,运运气说,下回我们也送点什么东西回礼。
  插:索岛“逃亡日记”的确是楼主写的,还没在天涯发过,全篇大约三四千字,粗粗记述了那些天发生的事,由于楼主喜欢扩写,于是就有了现在这篇事无巨细的纪实性“小说”,希望大家不嫌我啰嗦聒噪。
  过午最热的时候阿里突然又满头大汗地从家里跑来找我们,说刚才中国驻阿曼使馆的工作人员给他打电话,问“两名中国游客的联系方式”。我惊讶地说,竟然这么快就找了过来!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早晨网速快的时候,我用whatsapp跟阿曼朋友闲聊了一会,把岛上发生的情况告诉了他,正好他在阿曼外交部工作,立刻打电话通知了中国使馆,现在使馆已经跟我们取得了联络。打过电话,按照流程核实了护照号码和姓名,也同样得到了对方的安慰——其实我的语气并没有显得很着急,但人家的思想工作还是做得很到位的。阿里在我打完电话后说:还没完事呢,刚刚驻也门首都萨那使馆的田琦大使本人也把电话打到了我手机上,你赶紧回拨过去不要让大使等。

  我有些受宠若惊也有些小小的忐忑:大使亲自打电话来过问, 可见国家对我们之负责,然而还不知“顽劣”如我们会不会被训一顿?按照手机记录的号码拨过去,对方很快就接起来了,甫一听到田大使的声音,不夸张地形容,真的有如春风般温暖和煦,他直接称呼我名字的后两个字,距离感一下就没有了,然后满带笑意地询问我们是如何“流落”索岛的,并表示自己上任后也久闻索岛大名一直想来看看,由于太忙未果。大使还打趣说,一般人很难有这个机会,你们不如在等撤离之前来个全岛深度游,回国后给我发一些索岛的美景照片。

  大使顿了顿又问,你们那儿还有别的游客滞留吗?我简单地将今早乘坐“诺亚方舟”离岛那些游客的事情讲了一下,又说有一名日本游客跟我们住在同一家旅馆,作为朋友,不知到时是否可以带他一起走。大使沉吟一下随即轻松地说,可以可以,都带走,能帮上忙的咱们就顺手帮一下。

  虽然跟上鹤先生认识没多久,可在这样的特殊时刻,我脑中唯一的念头还是希望能够帮他脱离目前的窘境。

  只记得我笑得法令纹鱼尾纹都纤毫毕现,布蓝坐在一旁努力地试图从我的表情上读出细节——我并非故意客套才这样笑,而是田大使真的有一种让人觉得“天空飘来五个字儿,那都不是事儿”的感觉。他让我们耐心等待,使馆正在策划最佳的索岛撤离方案,一定会尽快带我们回国。他还盛赞了阿里,说你们那个向导小伙子可真不错啊,我打过电话去他态度特别好说稍等二十分钟内就会找到你给我打过来,果然他很负责也很守时。我抓着电话笑呵呵地看了看阿里,对大使说,是的,我们这次在岛上就全靠他照顾了。要知道阿里的家离旅馆还是比较远的,晌午太阳最毒,怕热的他竟一路这么跑了过来,还预留出了我与阿曼中国使馆通话的时间,真可谓处处用心——过后我问他为什么不开车过来,他一脸理所应当地说,我不会开车啊!这倒让我有些惊讶,印象里中东男性一般不到成年就基本都学会了开车,而二十四岁高龄的阿里竟然不会开?他高深地摇摇头,表示自己很矜持,不喜欢开车的感觉。

  怀着感激挂了电话,觉得心情特别舒畅,默默念叨着:您的大使田琦先生对您使用了“定心丸”技能。 突然想到如果刚才这个电话是布蓝打的就好了,我们两人中,心大的我其实不需要太多开导,而正处在担心敏感情绪中的布蓝若亲耳听到田大使说话,可能会舒心到连痛经都不会了吧——是的,我感觉那些长期跟随在大使身边的人,一定都被传染了一身正能量。
  我手舞足蹈地用双语向“嗷嗷待哺”的他俩讲解了一遍大使说的话,布蓝的眉头渐渐舒展,而阿里在听到自己被表扬后孩子般羞赧地低头笑了起来,这次他没有呲牙,而是将嘴唇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让人想起迪斯尼动画《阿拉丁》中的男主角,头一次觉得阿里似乎长得还挺好看的。

  阿里拍拍桌子,豪情万丈地说:Dinner's on me tonight!我毫不留情地丢过去一句话:本来就要去你家吃啊!

  他匆匆忙忙地转身回家了,出门前不忘回头说,下午四点我来接你们,做好准备啊。于是我们开心地呆在旅馆,我上着网,布蓝洗着衣服,轻松地度过了这段本该难熬的午后时光。期间布蓝更是向上鹤先生转达了田大使的消息,当听说有机会跟随我们一起撤离的时候, 他原本平静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深受触动地不住点头表示感谢,脸蛋都有些泛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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