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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承金悄悄爬到关二愣子身边,示意他暂时不要声张,同时一指旁边的一个小土包。关二愣子会意,接着灌木的掩护携带机枪爬到了那个小土包背后。因为董承金没下令,所以土匪这面没有还击。大家都屏气凝神地伏在原地,树林中只能听到对面射来子弹的声响,仿佛这群土匪压根就不存在一样。片时子弹稍歇,树丛中传来人走动的声音,有人骂骂咧咧地向他们伏身的地方走近,显然对方认为他们这群人已经全部毙命了。他们越走越近,甚至连彼此交谈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大家都不由握紧了手中的枪。因为这次任务重要,何栖云总算也分到了一把掌心雷防身,不再是赤手空拳了。他将枪把紧紧抵在手心,以抗拒内心涌来的紧张感。
等对头终于进了有效射击范围,董承金才从地上一抬头,大吼一声:“打!”刹那土匪们的各种枪支都开了火,叮叮咣咣地响成了一片。董承金选择抵近射击是有道理的,这个时候山上林木茂盛,既遮挡视线又阻碍技术动作,若是正常射击效果肯定大打折扣,但现在距离已经到了如此之近,那结果自然有所不同。关二愣子端起机枪向前方横扫:“他奶奶的,今天送你们去佛祖那里报到!”对面那群人压根没料到土匪还会有这种强效武器,猝不及防之下已有四五人中弹倒地。他们眼见土匪们兵强马壮,并非一般的绺子可比,因此不敢再战,狼狈地向后退去。董承金继续指挥土匪远程压制,直到他们都退出了视野才歇手。
董承金从草丛中探出头来,对土匪们说道:“对头已经退了。过去两个人看看地上的人都是哪一拨的。”有两个土匪小心翼翼地拨开草丛挨到近前,用脚踢了踢尸体,确认他们死得透了又去他们身上掏摸一番。不过很奇怪的是,这些人身上干净得很,什么零碎都没带,连块干粮都找不到。但看他们的穿着,却和古老板的大排队如出一辙。其中一人喊道:“头儿,好像是古家的人。”董承金走过来蹲在地上,将他们挨个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眉头渐渐皱了起来。杨二狗好奇地凑上前来,问道:“发现什么了没有?”董承金道:“这几个人很像大排队,不过他们出来也不是半天就能回去的,可为什么什么都没有呢?”杨二狗无意撩起其中一人的裤腿,发现那人小腿皮肤粗糙,上边还有很多道轻微的条状伤痕。这一下被董承金看出了破绽,他低声道:“不对,这不是大排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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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二狗讶然道:“为什么?”旁边的关二愣子代表董承金回答道:“大排队整天在圈子里养尊处优,吃得饱睡得香,腿上不可能有这些特征。只有常年在山上趟的,因为草木剐蹭才会出现这样的伤疤。”杨二狗又将其他几人的裤腿一一卷起,一看果然如此。董承金说:“看来这是同道了。姓古的闺女还在我们手里攥着,以他的做事风格怎么也不会在这时就袭击我们,这时有人听到风声假扮大排队,妄图挑起我们与大排队的再次争斗,你们看一看这里面有你们认识的杆子吗?”海字棚的弟兄都摇摇头,这几人即便是同道中人,也是籍籍无名之辈,可没人和他们朝过相。不过大家心里也都有数,在东边道现在敢跟战东道叫板的除了云中龙也没旁人。董承金不再继续提这茬,他问何栖云:“那个带路的睡了,你有把握找到地方吗?”何栖云道:“不好说,我过去试试吧。”董承金点点头,率领众人再次上了路。
狼林山是长白龙脉的一个分支,整体呈东南走向,恰与龙脉的大方向互成犄角之势。因为它位于偏远苦寒之地,四周人烟稀少,就是樵夫和猎户都很少到这里,所以这附近原始森林很多,基本保持了满清时的封山状态。不过山林之中还是有几条旅商和马帮踩出的小路,这使得要在其中通行也并不为难。何栖云倒是从来没有来过这里,所以他只能凭借那人说的只言片语和这里的地形一一比对来判断所走行的地方是否正确。
此时天已近午,东边道虽说海拔较高,但秋老虎的威力仍不可小觑。董承金看弟兄们一个个汗流浃背,便下令道:“找个阴凉的地方坐一会,喝口水吃点东西。关二愣子,你安排了水哨。”关二愣子带着两个弟兄到附近了水,其他人则都找个树荫坐下来,放松一下腿脚。杨二狗刚刚坐定,准备脱下鞋磕磕其中的砂石,头顶上却落下来一只蜘蛛,蜘蛛发觉杨二狗是个活物,急忙快速地挪动爪子从他脖子上向衣服里爬去。杨二狗觉得麻痒,叫道:“九江八,快把蜘蛛弹下去!”何栖云笑着过来将蜘蛛从他衣领上扒拉下来:“你呀,就是事多!”说话的工夫他却愣住了:“咦,二狗子,你左肩上什么时候多了块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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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听他一说都纷纷过来瞧新鲜。杨二狗的上衣被扒开半边,大家看到他左肩之上果然有一块黑色的圆斑,而且是长在皮肤里的,看上去的确很像胎记。杨二狗翻翻眼皮:“我哪里知道?上次去二道湾钻地缝,回来的时候就发现有。”何栖云心知有异,问他道:“那你有什么特殊感觉没有?”杨二狗道:“能有啥特殊感觉?呆在那里不痛不痒的,我也懒得管他。就是有时候做着做着事,这个地方会突然热一下,然后我脑子里就断片了,也不知道刚才在干些什么,但能感觉到一些稀奇古怪的图形,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
何栖云听了之后更觉诧异:“你都见过啥样的图形?”杨二狗拿树枝在地上边画边说:“可多啦,你好好瞧着。”何栖云定睛一看,见有的是几个大小圆圈套在一起,外面又零乱地添了几道直线,还有的是一些三角和正方形,看起来像是立体的。他也不明所以,但直觉告诉他这些图形肯定表达了一些含义。他知道杨二狗虽然别无所长,但对空间的识辨超于常人,取灭蒙鸟羽那次就全靠了他的天赋大家才从圈子里死里逃生。他将衣服给杨二狗拉好,对他道:“你好好记着这些,没准哪天能用得上。”杨二狗少有被人重视的时候,因此拍拍胸口:“放心,我都记着呢。”前面董承金这时吆喝起来:“都歇够了吧?咱们继续走!”
又走了一个多时辰,山路变得更加崎岖难行。何栖云游目四望,忽然发现前面有一棵高大的黄菠萝树上被人砍掉了一块树皮,露出了内里的黄色木质,看印痕非常之新,应该就是这两日砍上去的。他叫道:“就是这里了!”众人听到后都围拢过来,有人以为这地下藏着东西,急急忙忙就向地下刨,被何栖云叫住了:“这只是他们的一个记号,东西还在林子里。”他说着取出木质罗经,站在树边调整好了方位。他知道古月月他们那天到达这里时,时辰与现在应该差不多,所以他才估计出他们是在这里的东北方向藏了东西,但东北方向只是一个大略说法,究竟具体在哪里他却不清楚了,所以他沉吟片刻,对董承金道:“咱们先顺着艮方走吧。”董承金不喜多话,只点点头,应了一个字:“好!”就带头走进了树林。
前方高能!何栖云要应用所学求解平面几何问题,爱好数学的朋友们也可以来计算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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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片林子常年无人经过,到处都长满了树龄百来年的参天古木,脚下却是丛生的野草和经年累积下来的落叶,踩上去软乎乎的。因为这些古木太过相似,所以董承金每走几步就用砍刀在树上斜砍一刀,以防绕进去出不来。其他人则跟在他后面,一边走一边四处打量,想从这些古木之中找到烟土可能隐藏的地点,但无奈林木茂密,这些树粗看起来各有特点,但细节却都是大有雷同,而且就连何栖云也不确定,古月月那帮人是否在地表做过标记。
这找寻东西是个苦差事,有人看到何栖云带着大伙儿大兜圈子,忍不住出声抱怨道:“到这么个鬼地方来,也没见着个点子,九江八你是怎么带路的?”何栖云听了这番话心中很不是滋味,可那人资历很老,他也不便出言顶撞,幸而董承金为他解了围:“那姓古的一家子都属狐狸的,这烟土又不是家里用的寻常物件,他们肯定得藏个隐蔽地方,再说一人藏物十人难寻,这笔账也不能算到九江八一个人头上。”董承金是棚炮头,他的话那老杆子也不能不听,这才避免了一番争吵。
众人又往前走了一段,人人都无精打采,就在大家都走得快绝望的时候,他们看到一棵老榆树下摆了两堆石块,都是大小石块相错叠在一起,肯定不会是动物干的。董承金扭过头问何栖云:“九江八,你来瞧瞧,这是不是埋东西的地方?”何栖云想了想,说道:“这很可能是他们标记的出发地点,而他们真正的埋藏地点在一个不动之处上。”董承金自然又问道:“那哪里才是不动之处呢?”何栖云也没完全搞清,他说道:“布条上只有两条路径的走法,却没说怎么找不动之处啊!”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杨二狗却叫道:“哎,我肩上那块记又热了一下,我现在能感觉到一个图形!”何栖云道:“快把它画下来!”杨二狗依言拿起一根小木棍,闭着眼在地上缓缓地画着。片刻之后他停了下来,何栖云见地上画着两个曲尺一样的图形,这两个图形的一端还叠在一起,他砍了片刻,忽而一下子跳了起来,额头被一根树杈狠狠地刮了一下,登时鲜血长流,可他却浑然未觉,口中只顾嚷着:“我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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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何栖云稍稍平复下激动的心情,董承金才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何栖云激动地指着地上那个比较小的曲尺形说道:“这个形状对应着布条上说的前行百步和左转百步,那末端的这个地方距离出发点距离肯定是固定的。先生曾和我说过勾股弦之间的关系,勾三股四弦五,现在勾和股都是一百步,那弦长一百四十一步有奇。”他又指着下面那个较大的曲尺形说道:“和刚才的情况类似,这里说的是后天的那两个二百步,这样走完四百步之后距离出发点的位置是二百八十二步有奇,恰好是之前的距离的二倍。而我们最后要找的不动之处肯定在这前后两个位置的连线上。现在这两个位置都是变化的,所以从数理上说,最终要找的这个点和出发点连线必定中分前和后两个方向,所以不动之处应该是三等分刚才前后位置的连线。”
何栖云是用中国传统的《黄帝九章算法细草》配合皇极生象术推出这些结果,其实他不知道,这些都可以用西方的欧几里得几何学解决,并且计算上还要简便一些,而杨二狗画出的图形本质上就是这种几何学的直观描述。虽然何栖云说得明白,但土匪们可多是文盲,就算有认得字的,也仅限于“大、小、人、个”等简单的字,要他们理解这么复杂的计算简直比登天都难。董承金直言了当地道:“九江八,你就说咋办吧!”
何栖云叫杨二狗站在石堆前,对他说道:“你就捋着这条直线往前走,中途遇到树啥的也不要拐弯,走一百步停下来向左拐,再走一百步停下来别动。”杨二狗依言数着步子向前去了。何栖云又叫来另一个土匪,用罗经测了一下位置,叫他沿另一个方向穿行两百步,然后再向右拐行两百步。这两人都迈步走了之后,何栖云本人也飞奔过去,待他们立住脚步之时,何栖云从杨二狗走到那名土匪那里,他默默数了一下步数,一共是二百又七步。二百零七除以三得六十九,则最终的位置应该距离杨二狗六十九步。
何栖云求解的这道平面几何问题,可以用大家熟悉的数学语言表述:平面上存在定点O,OA=AB=200,OC=CD=400,且OA垂直AB,OC垂直CD,求证BD直线上存在一点E,使BE:ED=1:2,则OE必定为∠AOC的平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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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栖云走到那里,见那个位置上有一棵枯朽的老树,仍然立着并未倒塌。他用指节轻叩树干,里面发出了空洞的回声,这里面一定有货!何栖云大喜过望,招呼了一声:“在这里了!”众土匪都围拢了过来,董承金用手撑住树干轻轻摇晃了两下,发现树干下端竟然是可以活动的,他略一用力,那树冠竟然向旁栽倒,现出了下面一个油布盖好的鼓堆来。原来古月月他们不知从哪里移来一棵空心死树摆在了这里,却将烟土藏在了下面。杨二狗道:“这下总算找着东西啦!”他得意忘形之下,伸手便要去掀油纸,不料手背一疼,却是被董承金拿枪托给敲了一下。董承金厉喝道:“这下面有机关,不要乱动!”
杨二狗这才注意到这油纸上有一个不规则形状的鼓起,董承金找来根木棍,小心翼翼地挑去油纸,大家看到黑乎乎的烟土上面居然有一个自制的简易夹子,夹子中间的铁柱上缠着几圈细铁丝,两端则是两排锋利的钢齿,中间有一细线相连,董承金拿木棍扒拉了那细线一下,夹子立刻跳起并紧紧咬住木棍。虽然这夹子做工简陋,但威力着实不小,钢齿双向咬入木棍足有半寸来深。可以想见,如果杨二狗冒冒失失地伸手去拿,至少也是一条胳膊不保。杨二狗在旁吐吐舌头不做声了。
董承金抓起一把烟土验看了一下成色,又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对大伙儿说道:“没错,是和昨天归库的同一批。”他又大致估量了一下烟土的分量:“嗯,四担烟土都在这里了。现在咱们分开来,每个人都背一点,回去之后再核对一下。”何栖云心中隐隐觉得不妥,万一有人趁机私藏起来怎么办?这时却见董承金从背上取下汉阳造,他对众人道:“我这拐子是六斤五两沉(注:当时一斤为十六两),可以用拐子称出分量。”他找来一根硬木棍,先叉开拇指和中指在上面比了比,找出木棍的中点,然后在此拴上一根细绳。接着他将拐子绑在木棍的一端,又用油纸包了一包烟土拴在另一端。他用手提着细绳,却见拐子那端下沉,明显是烟土分量不够,再添了半把两端才恰好平衡。董承金连续称了三次,将三包递给同一个土匪让他背在背上:“这是十九斤的烟土。”就这样他如法炮制,最后每个人都分到了差不多重量的烟土。董承金将枪从木棍上解下来,重新背回背上,对大伙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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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背上背的分量不轻,所以大家回去比来的时候走得慢多了,还没等回到马鹿岗天已经全黑了。董承金知道这四担烟土价格不菲,自己这一行人千辛万苦地折腾一天,若是出点什么差错责任可就大了,所以他对大家伙说:“各位兄弟再辛苦一下,趁晚上天凉好赶路,到了四面梁再歇着,回去之后大掌柜人人有赏!”关二愣子也道:“大伙儿都听棚炮头的,脚丫子都倒腾得快点!”海字棚的兄弟多数还是通情达理的,有两三个刺头本待嚷嚷着要休息,但听关二愣子如此说法,他们碍于资历远不及关二愣子,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一路上的辛苦不必细说,不过好歹挨到了四面梁。镇八方本来早已睡下,听到通报后披件衣服就出来了,还将分管财物的粮台黄山屏也折腾起来,黄山屏在一旁忙着督导崽子们称量烟土重量,造册入库,董承金则向镇八方汇报起了这一路的见闻,重点说了土匪假扮大排队拦截的事。镇八方边听边连连点头,董承金从他脸上也看不出喜怒。他汇报完之后,镇八方突然问道:“你觉得姓古的这次会低头服软还是继续硬抗?”董承金也摸不清他到底怎么想的,只好小心翼翼地道:“这家伙成天倒卖军火,路子很野,但他不可能不顾及他闺女的性命……”镇八方冷冷地道:“他顾不顾忌都没有用了,你们前脚刚走后脚我就将她赏赐给了弟兄们,大家都尝了尝鲜,也算我个人对兄弟们的一点补偿。她的头蹄五脏被我拿去祭奠炮头了。”
董承金没想到镇八方说到做到,为了报复古老板居然不惜打破他自己三令五申的规矩,而他手段的残忍更让董承金无语,董承金喃喃道:“这也太快了。”镇八方道:“这快什么?反正鲶鱼头也审不出什么来,一个她一个那男的,留着都浪费粮食,简直就是造粪的机器,不如杀了干净。不过古老板还不知道这事儿,我打算再好好利用一下。”董承金对此也无法再置褒贬,镇八方一向乾纲独断,他不过是一个刚刚提上来的棚炮头,哪轮得到上来提意见?于是只好诺诺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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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风波怒
刘举人回县城之后,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经过复述给了古老板。古老板见刘举人说话不管用,就又委托了另一位士绅前来说项,不料这一次镇八方却答应得很爽快。他请那士绅转告古老板,说次日下午申时在泥崴子等候,要古老板带五千大洋前来,一手交钱一手交人。这士绅回去之后古老板也没二话,很痛快就答应了,士绅又把消息反馈给了镇八方。镇八方反倒有些狐疑起来,他问身边的崽子:“这家伙安的什么肠子?”众人皆说不知。但镇八方想泥崴子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古老板再能耐也不能翻到天上去,怕他怎地?于是他抽调威字棚和加字棚的弟兄到泥崴子加强巡守,又多派了水的弟兄前往巡风。到第二天中午的时候,他更是亲自带领自己的贴身护卫前往泥崴子现场指挥。
镇八方到泥崴子时才刚过未正初刻,他询问提前到这里布置的崽子:“都安排好了?”崽子们回说:“凡是高地都埋伏上了人手,机枪也都架好了,不怕他不来,只要他一来肯定是一网打尽!”镇八方点点头,眯着眼睛打量着前方。
申时一刻,远处出现了一群人影,镇八方眼神好过常人,他已认出走在正中的那个肉滚滚的家伙正是古老板。很快古老板也看见了他,但也只是用阴狠的眼神盯着他,并未开口招呼。镇八方自信今天稳操胜券,不与他一般见识,开口说道:“古老板果是言而有信,时辰一到就来了。”古老板恶恨恨地道:“少说废话,我女儿在哪里?”镇八方道:“她在一个很妥当的地方,你一会就和她相见了。古老板,我要的大洋你带来了吗?”古老板指指身边几个挑着担的随从:“他们这担子里全是现大洋,不会少了你半文。只要你放了我女儿,我不会少给你钱的。”镇八方道:“你让手下把担子放到前面那块石台子上,然后我就让你看到女儿。”古老板压着怒气喝令手下照做。镇八方冲手下土匪一扬下巴,一个黄山屏的手下便走上前去,挨个台子检查了一番,他冲镇八方缓缓点了下头,意思是银子足斤足两没有掺假。镇八方微微一笑,冲古老板大声道:“你看看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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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板仰头向天,只见旁边一棵大树上忽而坠下一个大麻袋来。镇八方扬声笑道:“古老板,这麻袋里就装着你的宝贝女儿。快打开看看,少没少啥东西?”古老板心知不妙,他颤抖着手解开麻袋上的绳结,只觉一股恶臭扑鼻而来。麻袋口的位置现出一张惨白可怖的脸孔,除了古月月还能有谁?她眼睛瞪得极大,仿佛不相信自己已身首异处一般。麻袋里还有各种内脏,此时已经开始腐败,现出难看的色泽和气味。古老板急火攻心,登时喷出一口老血来,他拿手指颤颤地指着镇八方:“我与你没完!”
镇八方冷冷地道:“姓古的,别那么大火气。你几次三番诱使别人来害我,咱们今天就新账老账一起算了!弟兄们,亮亮相!”随着他一声呼喝,四下都传来了战东道弟兄们的应和声,古老板带的人并不多,显然他已被包围了。但不料他却哈哈地笑出声:“宋胡子,你也太小瞧我了吧!”他身后忽而闪出一个人,此人头上戴着斗笠,遮住了大半个脸孔,因为之前一直不发一言,所以也没人注意到他。这人从怀中掣出一面红旗,迎风挥舞了几下,就见丽日晴天之下地面竟然升腾起了白雾,这白雾浓密厚重,眨眼之间已将众人都包裹在内。战东道的土匪不辨彼此,有人按捺不住抢先开了枪。但听枪声清脆,并没有穿透人体的沉闷声响,显然并没有打中人。
而就在战东道土匪惊慌失措的时候,白雾里又蹿出一只奇形怪状的动物来。此物只比狸猫大一些,生得尖耳长吻,并且四爪锋利。它动作奇快无比,扑向当头的一个土匪,一爪向他颈上抓去。那土匪拿枪一格,却架了个空,这怪物从他腋下倏地蹿出,跳到他背上又是一爪抓下。这一下那土匪没能避开,脖上登时被掏出一个大洞,鲜血如箭般射了出来。他口中嗬嗬连声,只片刻便送了命。而那怪物却丝毫不停,又袭向下一个土匪,眨眼间已有五六个土匪着了道儿。这怪物似乎受过特殊训练,专门抓掏人的咽喉要害,以它的锋利爪子,几乎一抓便送了人性命。所以土匪们惨叫连连,虽然有人向它开枪,但它动作实在太快,土匪们压根就打它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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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八方在大雾里也难辨东西,他耳听枪声乱响手下弟兄惨呼连连,心知不妙,因此大声下令:“挑回来线,快滑!”但土匪们已完全乱了方寸,再加上雾大不辨彼此,压根就集合不起来。那怪物在土匪间鱼跃奔腾,如入无人之境,又接连抓了好几位兄弟。这时大雾之中传来一声呼哨,那怪物这才纵跳如飞,钻入重重大雾深处,眨眼间已没了踪影。
这怪物走了之后大雾也渐渐消散,头顶的红光子现了出来,还是秋高气爽的晴天。众人向场内看去,哪还有古老板和他那群随从的影子,就连先前摆放在前面的几担大洋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倒是威字棚和加字棚的弟兄被那怪物抓死抓伤多人,镇八方一点数,光睡了的就有七个,还不算重伤的。他本以为这次伏击古老板十拿九稳,没想到古老板不知从哪里请来这位异人搅了他的好事。他将牙齿咯嘣嘣咬了两下,愤愤地骂出两个字:“混帐!”威字棚和加字棚的土匪被一个怪物折腾成这样,也自觉颜面无光,闭口不敢作声。
回到四面梁后,镇八方单独来找卧病在床的吴绪昌。吴绪昌听罢他的叙述,说道:“这怪物很像是猰,它其实是狗的一个变种,只不过四爪锋利如刀,再加上当时的大雾遮天蔽日,才让弟兄们受了这么大损失。”镇八方叹息道:“本来想伏击姓古的,反被他赚去了七条人命!”吴绪昌其实之前力劝镇八方不要动古月月,更不要做这个交易,但镇八方一意孤行,将古月月残忍虐杀,吴绪昌也拦阻不住。然而事已至此,他再埋怨镇八方也没用,只好宽慰他道:“大掌柜的不要着急,这猰虽然性情勇猛,但却有一个致命弱点,就是惧怕草爬子。不仅草爬子出没的地方它不会去,就是拿草爬子过火之后研成灰,它闻到骨头都酥了,呆在那里任凭人摆布。”草爬子就是蜱虫,是春夏出没在树林间的一种吸血昆虫,不仅吸人血,牛羊猪狗的血也都喝,而且它性情贪婪,不喝到肚子鼓胀是绝不会停歇的,所以民间才会形容抠门的人是属草爬子的——只进不出。镇八方一听却发了愁:“虽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可现在已是初秋,上哪去找草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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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绪昌仿佛已看出了大掌柜的心思:“我这里还有一些草爬子烧的灰,原本是调和獾子油治冻疮的,现在正好派得上用场。”镇八方道:“这样最好,有了它我们也不怕那怪物了。姓古的屡次坏我们的好事,这次又被他走脱了,我担心养虎遗患,此事需得尽早处理才是。既然先生已有办法对付那怪物,我回头就安排人手,到圈子里做了这老小子。”吴绪昌道:“大掌柜的,有句话虽然不太中听,但我还得说。从那个养猰的家伙本领来看,现在绺子里没一个人是他的对手,包括我那徒弟何栖云。他肯定还有厉害的后招,我们不清楚他的底细,先摸清情况再动手不迟。”镇八方连声道:“先生说的是,就依先生!”
镇八方派了两个兄弟去圈子里打听古老板身边这人的来历,但他还没等到这两人回来,新任炮头朱大个就传回了另一条坏消息,说船厂那几条线都突然变了卦,之前答应卖给绺子的军火都不卖了。镇八方惊问原因,朱大个说道:“那几条线都推说最近军火紧张,买卖不好做,我们派出去的人将拐子价格抬了两成,他们也还是不答应,后来才听说他们是得了古老板的海叶子,不和我们做生意了。”镇八方皱眉道:“我们和船厂都是单线做买卖,谁把消息透出去的?”朱大个说不知道,镇八方狠狠地拍了一下椅子把手:“屋漏偏逢连天雨,看样子姓古的这小子一日不死,绺子就一日不得安宁,把董承金给我叫过来!”
不一会儿董承金快步走进了聚义厅。镇八方开门见山:“头几天的事你也都听说了,姓古的阴了我们一把,你挑几个人,下去做做准备,过几天去圈子里做了姓古的,有什么问题没有?”董承金其实问题很多,但镇八方拿期待的眼神看着他,他也只好说道:“没有!”镇八方满意地道:“就知道你肯定会迎难而上。朱大个,你是炮头,董兄弟有什么需要你要全力配合!”朱大个本来觉得这任务应该落到自己头上,但转念一想姓古的也是个难对付的角色,外加他身边养猰的那个人神出鬼没,这等危险的活计还是让董承金去干好了,所以他满口答应。镇八方又指示他军火的事:“再想想路子,咱们不能被人卡着脖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