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阐幽录》:流传中东北土匪中的神秘传说(民国,悬疑,风水)

  (正文)

  等何栖云溜回山顶,气势磅礴的放冰沟就开始了。之前大家已经把原木滚到一起,有人冲下面喊道:“放了啊!”这句话是提醒在山坡底下接木头的人,防止他们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原木砸伤。半饷不见下面回答,大家便顺着冰沟将一根根原木顺了下去。只见这些原木在冰道上向下滑动,速度越来越快,沉闷而震人心魄的声响有如奔雷。他们刚刚放下去三十多根原木,忽听山坡底下传来一阵喧哗,不过因为距离太远却听不清喊的是什么。有经验的老工人叫道:“都别往下放木头了,快下山,下面肯定是出事了!”

  何栖云和杨二狗随着众多忐忑不安的工人呼啦啦往山下跑。当跑到坡下的时候,他们看见山脚下早已聚了一堆人,这其中有在山底下接木头的人,也有闻声从附近工队跑来的。熊把头也在人群之中,他早已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脸上代替的是源自内心的惶恐。何栖云并不向前挤,只是和杨二狗站在人群外围。就听人群中有人议论道:“小壮可真惨,脑浆子都被木头给撞出来了。”“谁说不是呢,原木从那么高的地方骨碌下来,就是神仙也挡不住,何况只是个人?”何栖云听到这些议论,心头暗喜,这个跟在熊把头后面到处生事的狗腿子终于被自己收拾了。从此之后晚上可以睡个安稳觉,不必天天都绷着弦盯着小壮的动向了。

  他高兴了还没半刻钟,忽听熊把头自言自语道:“小壮是怎么死的?他怎么会被木头撞中呢?”他这么一问众人都安静下来。是啊,放冰沟之前人都在上面反复喊过,就是傻子也知道不能站在冰沟里。而小壮如果是站在冰沟旁边被飞溅而出的原木撞中的话,尸体一定不会随着原木一同滚落下来。熊把头扒开小壮的衣服仔细查看,可小壮的脑袋已经被撞开了,全身上下反复找过也看不到半点伤痕。熊把头心中仍有疑问,他向四周环顾片刻,厉声喝道:“刚才是谁最后一个看到小壮的?”人群之中有人回答道:“刚才我们都看到了,小壮和我们一起上山放冰沟,他还跟我们说今天中午伙食好,菜里会加肥肉,至于他什么时候没影的可没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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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把头目光冷峻地从那些平素和小壮有矛盾的人脸上一一掠过,猛然间他盯住了大孬:“大孬,是不是你干的?”大孬登时吓得面如土色:“熊把头,您可不能乱冤枉人,这些工友兄弟们都可以给我作证,我刚才一直在上面,半步都没离开过。”熊把头又转向栓柱:“要么是你?”栓柱连连摇头:“可不是我,我见到小壮都直打哆嗦,恨不能绕着走。”熊把头又看着连宾:“是不是你啊?”连宾苦着脸:“熊把头,小壮的死就是个意外,也许他不小心从上面滑下来,想停却停不住了,后面木头追上来一下子打死了,也许他急症犯了,一下子昏倒了,被原木撞死了,也许……”熊把头一下子打断了他:“你也许个什么?谁叫你也许的?简直是混帐!”

  熊把头环顾众人,又问道:“你们在上面,中间有谁出去过吗?”这时不知谁多了句嘴,道:“好像杨二狗出去过。”熊把头立即将矛头对准杨二狗:“你小子说说,出去都干什么了?”杨二狗心头也是有如鬼敲,但他知道这时候一定要嘴硬,咬死不松口神仙也奈何不得,否则后患无穷,他从容不迫地回答道:“我是出去过,不过就是撒泡尿,很快就回来了,这都是大家伙看到的。管天管地,管不着拉屎放屁,难道撒泡尿也犯法?”众人顿时一阵哄笑,连宾忙给杨二狗作证:“他确实很快就回来了。”熊把头脸色铁青,他在雪地上徘徊片刻,心中也是犹豫不定:“难道真是意外?可这也太寸了,早上还好好的,这说没就没了?”因为发生这样大的事故,活是没法再干下去了,他便打发工人们回去休息,自己一个人踱上山来。他其实仍然希望找到一些小壮被害的证据,可何栖云早已将脚印等清理干净,又怎么会让他发现呢?他在山上溜达了一圈,啥也没有找到,只能怏怏地转回住处。

  打从小壮出事之后熊把头对工人们盯得更紧了,稍有差池就是非打即骂,而且他下手不分轻重,有一个工人被他打了一记耳光之后,耳朵里都淌出脓水来,还有一次因为几个工人擅自离开他的监视,他放开狗链子扑咬众人。工人们都恨透了他,可他因为深得日本人信任,工人们拿他也没有办法。这些都被何栖云看在眼里,他来到这里之后,一直都策划者从这个牢狱一样的地方逃走,但因为熊把头防范太严而没有找到机会。所以他思前想后,决定从劳工们身上入手。他们一个个苦大仇深,对日本人和把头都恨得透透的,若是能鼓动起来足以成事。但他的计划苦于没有一个足以发动大伙的事件,就好比炮仗没有捻儿,想点却不知从哪里下手。这些事杨二狗也是知情的,所以他也利用闲暇密切关注上面的动向,有时还会跟劳工们交交心,让他们心头的怒火烧得更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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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杨二狗兴冲冲地来找何栖云:“有个消息,可能对咱们大有用途。”何栖云道:“什么消息?说来听听。”杨二狗道:“我今天看到熊把头和一个日本人交谈,熊把头对他特别恭敬,那样子跟见了亲爹似地。我就听日本人和他说,他和其他几个把头挪用劳工的钱作储备金的事发了,上面正准备严查,要他提前做好准备。”何栖云一拍大腿:“好!你没被熊阎王发现吧?”杨二狗道:“他只顾奉承那个日本爹了,哪有功夫理我?”何栖云道:“这就最好不过。你尽快把这个消息传给工友们,记住,只挑可靠的传!”杨二狗道:“明白!”

  劳工们在工地上拼死拼活地干活,说到底关心的就是兜里的两分银子。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熊把头挪用劳工血汗钱的事很快便在劳工中扬散开了。到了晚上回屋的时候,一进门何栖云就见众人脸上都是怒容,大家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何栖云慢悠悠地道:“大伙儿在这吵吵巴火地干啥呢?”有人见来了个不知情况的,立即大倒苦水:“小何你不知道哇,那个熊阎王他不是人啊,把咱们辛苦挣的血汗钱全都昧下了!”因为没有了小壮这个传老婆舌的家伙,何栖云说话也随意了一些:“他怎么昧下了?”屋里的人七嘴八舌地道:“听说他挪了去投什么储备金,生的利息都归他自己,本钱也不给我们,这不是拿我们当成了下蛋母鸡,不仅吃了蛋还要吃鸡?”“就是就是,这家伙不得好死,出门就得被马车撞死,走路也得跌到阴沟里摔死!”“熊阎王太可恶了,而且据说这样做的也不是他自己,好多把头也都这么干。”

  大家嘁嘁喳喳地议论一番,有人出主意道:“咱们这次既然逮住了熊阎王的把柄,可不能就这么算了,等明天咱们去向熊阎王讨债去!”这主意得到了大多数人的附和:“对!他要是不给咱们就砸他一顿,看他是要命还是要钱!”这些人正说得热闹,却见何栖云不仅不插言,反而不住口地冷笑。有人奇怪地问:“小何,我们说的不对吗?熊阎王欠了咱们大伙儿的钱,大家自然应该齐心协力去向他讨债,你为什么还冷笑呢?”

  何栖云见时机已经成熟,清了清嗓子道:“大家且听我一句话。咱们所有人的钱都被熊阎王挪用了,是也不是?”众人对道:“没错。”何栖云又道:“那大家估计熊阎王一时能拿出这么多钱吗?”大家相互看了看,刚才有些过热的头脑温度逐渐降了下来:“这……”何栖云继续道:“所以我们即使逼住了熊阎王,他也拿不出钱来给我们,过后他在这里继续当把头,能饶得了我们吗?所以我们这么做只能是瞎子点灯白费蜡,起不到什么作用,反而会招致他的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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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按捺不住喊了出来:“小何,你有主意,那你说说该怎么办吧?”何栖云道:“这件事情我们已经被逼上梁山,想小打小闹地把事情解决是不可能的。现在拿回钱的唯一办法就是将事情搞大。”他见众人都是迷惑不解,进一步地解释道:“熊把头没有钱,但是东洋人口袋里有,不过我们和东洋人联系不上,如果我们想办法让东洋人知道熊把头欠我们钱不还的话,东洋人为了保证铁路施工,一定会将钱给我们,同时还能处理那个熊阎王,这么做一石二鸟,是我们目前唯一的出路。”大孬、连宾、栓柱等人都听得入了神,大孬问道:“那具体该怎么办呢?”何栖云道:“别的法子造不成啥影响,唯有全线罢工,东洋鬼子不是说明年要全线通车吗,这一来肯定会大大延误工期,他们傻了眼咱们才能成事。”

  何栖云一提罢工,刚才还热闹的屋子一下子安静下来。为啥?就是因为这罢工不是闹笑话的。沪上的纱厂、棉纺厂、面粉厂、机器局最多,年年都有几十乃至上百起罢工。这些罢工绝大多数很快被资本家镇压下去,内种原因不外乎是资本家挑拨工人之间的关系,收买其中部分人复工,再不就是开除其中几个挑头的,总而言之这些罢工能成事的少之又少。而且即使是在上海这样舶来品横行的大都市,罢工也会遭到军警的疯狂镇压。而何栖云他们现在是在偏僻的东三省山区,现在这兵荒马乱的,资方弄死个把人跟玩似地,所以罢工不仅需要胆识勇气,还要有随时准备牺牲的精神。因此一听这话,就有些人起了活心思,开始犹豫不决起来。

  何栖云也猜到他们会举棋不定,于是一鼓作气地给他们分析其中利害:“资本家和把头之所以敢明目张胆地欺压咱们,就是因为咱们是一盘散沙,人人都存了明哲保身的想法,遇到事情各人顾各人,还没怎么样呢就缩回去了,这就给了人家可乘之机,人家先打出头鸟,回头再收拾其他人。结果大家闹腾一顿,啥便宜都没占着。你们看,我这手上有五根手指头,如果分开来很容易被各个击破,但如果将它们攥成一个拳头,五根指头齐心合力,那就厉害得多了。所以我们罢工要做大伙儿就得同进同退,谁也不能独自一人退缩,否则定然会前功尽弃,还会牵连所有人。”他这番话分析透彻,又用大家熟悉的例子作喻,因此屋子里的几个人听得都是频频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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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栓柱在这个时候开口了:“那具体该怎么办呢?”何栖云指挥若定:“首先得将这个打算通知这条线上所有干活的兄弟们,并且劝说他们都参加罢工。如果有些人要上工,那就得坚决予以阻止。其次,我们可以根据各工队反馈回来的情况确定罢工时间。这个我之前也想过了,咱们这条线相隔太远,要想一起罢工有一定难度,不过这铁路是铺一段非正式营业一段,咱们之前铺好的路段已经有车头在来回跑了,我看咱们就以火车汽笛鸣响为号,到时候大家一起停工。再然后,我估计东洋人就坐不住主动找咱们了,到时咱们以不变应万变,就卡死两条,还钱、辞退熊把头就得了,这对东洋人来说不是啥难事,他们肯定会答应。”何栖云说得这么详尽,众人心头疑惑尽去。大孬、栓柱当时就表示:“小何既然已经划出道了,咱们跟着他炮总没有错,要不然这工钱上哪儿着落去。”连宾犹豫了一下,也对此表示支持,于是这间屋子里的人达成一致意见,分头发动各工队罢工。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何栖云他们屋子里的几个人秘密在劳工之中进行了串联。劳工们正因为拿不到工钱而烦心,一见有人要站出来替他们出头都十分欢迎。他们又陆续把消息传递给了其他几个邻近的工队。在这些工友兄弟们的帮助和掩护下,何栖云躲开熊把头的耳目,陆续与这些工队的工人头领碰了头。经过反复商定,大家决定在二十三日上午汽笛鸣响的那一刻正式开始罢工,而在这之前该怎么干还怎么干,不能被把头瞧出破绽。由于这次行动组织严密,熊把头尽管天天都在工地上督查工人们干活,也没发现什么异样。

  很快二十三日就到了。那天上午照例有一节从船厂开过来的火车车头,大家老远就听到了火车轰隆隆开过来的声响,同时看到车头燃烧木柴飘出的浓重黑烟。火车拉响汽笛的那一刻,所有工人仿佛都接到了信号,干各种活计的都扔下了手中的工具,三五成群地到一边抽烟休息,没人再管工地上的事情。何栖云他们正在那里刨木头,听到汽笛将刨子一扔,就向远处跑去。熊把头正拎着皮鞭监工,见干活的人群忽然一下子就乱了,这些人东奔西走地,没有一个人遵从他之前说的规矩,他大吼道:“你们这些臭泥腿子想干什么?还不快点去干活!”可大家都把他视若无物,甚至没有人向他瞟上一眼。熊把头顾得了东顾不了西,情急之下他吹响了挂在脖子上的哨子。他原以为只有他这一个工队出了状况,但不料他的哨子刚一吹响,四面八方都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哨子声,看来这竟是全铁路的大罢工!熊把头知道这事儿不是自己能管的,更担心劳工们情急之下会有不理智的举动,他跳上自己的东洋大马,一溜烟地跑到铁路局向东洋主子汇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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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管这片事务的日本人叫井田正二,但他并非满铁出身,而是从朝鲜过来的,接手吉敦铁路和它的延长线也没有多长时间。日本人看到奉系官商运作,一直在东三省内部开建新铁路,张作霖甚至背着他们修建了东三省铁路的西干线,货物可以从黑龙江经吉林直抵山海关,不必专门通过满铁运送到港口,这使得满铁的生意锐减,所以他们一直力推在东三省境内控制更多的铁路。因为吉敦铁路贯通吉林省中东部地区,深为日本人看重,所以井田正二上台后一面不断排挤奉系对铁路的控制,一面加紧修筑新线。他平时总戴一个金边眼镜,看起来虽然文质彬彬,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个人最是阴狠不过,是个吃人不吐骨头渣子的主。他通过把头疯狂地压榨劳工的血汗,迫使劳工们没日没夜地为他劳作,同时又支付给劳工微薄的薪俸,剩余的投资和火车运营的收益则被他转交给关东军使用,这也为他在军部中赢得了很大的声名,关东军有个参谋评价他是“不穿军装的帝国军人”。有了这么硬的靠山,铁路上的大小把头都唯他命令是从,他的话从不敢有人打半分折扣。

  不过就在这个上午,他办公室的平静被打破了,几个帮办先后汇报说有好几拨把头都在外面等着,说有重大事情要汇报。井田正二本来不想见,听说事情紧急改了主意,他从书桌后抬起头,吩咐帮办:“把他们都叫进来!”帮办答应着出去,不一刻领着一群穿戴各异的把头进来。这些把头虽然形貌不一,但都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冻得通红的脸上透着惶恐不安。见到井田正二,他们努力露出讨好的笑容,向井田问好。井田问道:“出什么事了?”把头们七嘴八舌地开了腔,井田没容许他们扯闲篇子,只问了两个问题:“谁挑的头?他们要干什么?”把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吱声了。井田怒道:“你们是为帝国做事的,怎么能如此糊涂呢?你们下去都调查清楚,到底是谁起的事。”他在人群中看到了熊把头,便点了他的名:“熊,一会儿我到工地上去,你让劳工们推举几个能拍板的,我要和他们面谈!”熊把头见井田正二没有点别人,而是直接叫了他,立刻眉开眼笑,现出一副奴颜婢膝的嘴脸:“是,是,我回去之后立刻就办。”井田正二又对众把头道:“都回去吧。先不要直接和劳工起冲突,找个中间人把他们稳住,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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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这次罢工不仅有正在铺设铁轨的劳工,也有在吉敦铁路线上做事的工人,所以罢工开始之后,吉敦铁路全面陷入了瘫痪,沿途各个站点尚未发走的货物扔得满哪都是,铁路上几列火车如死蛇一样僵卧在铁轨上。工人们平时受把头压迫,今天终于扬眉吐气,做了一回主人,他们聚在一起,将何栖云等几个罢工中的核心人物围在当中,眼神里充满了崇拜之情。有人问道:“东洋鬼子这次损失可大发了,他们接下来会不会到警局调动警察来对付我们?”何栖云道:“不会。一来警局和东洋人是面和心不和,东洋人报案警局的头头未必会受理,二来距离这里最近的就是大洼子警局,才不到四十人,我们这次罢工的兄弟有六七千,一百个对付一个,我们何必怕他?”大家一想更加热情高涨:“对,咱们人多,怕他们干啥?”又有人问道:“那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何栖云道:“现在主动权掌握在我们手中,我们就等着日本人来找我们就行了!”

  何栖云刚说完这句话,就见大孬跑了过来:“日本人果然沉不住气了,要我们推选几个代表去和他们谈条件。我看咱们也别推了,第一个就是小何你!”这话得到了众人的一致响应,何栖云也知道这事儿自己跑不掉,于是向大伙儿作个罗圈揖,说道:“承蒙大伙儿看得起,咱这就去和东洋鬼子唠唠。”工人们又互相推选了几个有威信的人,他们看到了熊把头心有不甘地过来,一言不发引着他们来到了井田正二面前。

  第四十章 皇姑屯事件

  井田正二坐在秘书为他搬来的小马扎上,看也不看面前几个人,从衣兜中取出一块洁白似雪的手绢不住地擦拭着眼镜,好半天才将眼镜架回鼻梁,不住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几个人。他不开口,何栖云他们也不开口,双方就这么对视了片刻,终于井田正二先绷不住了,他阴沉着脸问道:“你们都在铁路上干活?”对面传来了稀稀落落的回答:“是。”井田问道:“我们对待劳工管吃管住,比一般的地方给的工钱都多,你们为什么要罢工?”有人回答道:“把头拿了我们的血汗钱,将钱都挪用了,我们是为了要债的!”井田正二道:“把头不给你们钱你们可以向他们要,但是罢工是不对的。罢工给铁路带来了损失,我赚不到钱,大伙儿都没有钱,你们的钱一样拿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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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有人说道:“把头欺压我们,每天逼我们干活,从天不亮就赶我们起来,一直干到天黑才让我们回去。而他们给我们吃的都是苞米面窝头,喝的是烂菜叶子汤,简直不拿我们当人看!”井田正二道:“你们说的一点道理也没有。你们是来干活的,不是来这里像姨太太一样游山玩水的。你们中国人有句话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有些人就是天生的懒鬼,把头为了公平起见,督促他们把活干好,这有什么不对?”

  何栖云见这家伙舌灿如莲,几句话就将刚才说话的两个人全都封堵回去,暗想自己得想个主意,否则这样下去今天就算是白来了。耳听得井田还在用流利的中国话教育大家,何栖云突然道:“把头们背着你搞小动作,拿劳工的钱作储备金,自行投钱生利,你认为这也是对的吗?”井田怔了一下,没想到这个嘴上毛还没长齐的小子冒出这番话,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问道:“你这么说有什么证据?”何栖云一指在场的诸人:“这些大家都能作证。”众多工人闻言赶忙点头:“就是这样,把头们的确就这么干了,他们把钱都扣在自己手里,压根没向下发。”

  井田道:“那你们就说说,都有哪些把头这么干了?”何栖云道:“我们那个熊把头就是这么干的,他克扣工人的工钱都背着你揣进了自己腰包,这次又将这半年的钱昧下了,现在全工队的人都闹哄哄的,说要砸死熊把头呢。”其实劳工们听从了何栖云的建议,现在正悠闲地聚在一起,何栖云为了把事情搞大,有意说得夸张了些。井田望向其他几个工人,他们也纷纷大倒苦水。因为见何栖云的方法奏效,他们也依样画葫芦,说自己工队的把头是如何背着上面另搞一套的。井田面沉似水地听完了他们的讲述,忽然问道:“如果我将扣发的工钱拨给你们,再换掉那些三心二意的工头,你们能去上工吗?”几个人相互看了看,都答道:“能。”井田道:“好,那你们回去吧,我一定尽快将钱拨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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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栖云和几位工友赢得了斗争的胜利,大家高高兴兴地折回来,将这个重大消息转告给了众多工友。正当大伙儿都在为来之不易的胜利欢欣鼓舞的时候,何栖云却将杨二狗叫到一旁:“咱们赶紧走。”杨二狗脑子有些懵:“咱们干了这么长时间的活,白白流了这么多血汗,我肩膀头上现在还有抬石子留下的血痂,现在工钱还没拿到手,怎么就要走?”何栖云道:“等工钱发下来,新把头也过来了,咱们想走也走不成了!而且今天我去见那东洋鬼子的时候,狠狠地呛了他几句,估计他一定怀恨在心。这儿不是久留之地,咱们越快离开越好。”杨二狗一听他说觉得有理,两个人没有等发工钱,悄悄地从混乱的人群中出来,瞅个空子便沿着铁路线向前猛跑起来。因为熊把头等人均被差遣了新的任务,所以一路无人监管,何栖云他们得以顺利地从这里逃了出去。

  就在这两个人逃出去的前后脚,井田派来的几个日本人也来到了劳工队伍之中。他们一个个都表现得极为友善,拉着工人们的手嘘寒问暖,并将这半年的工钱一个子儿不落地发到工人手中。他们还告诉工人们:“原先欺压你们的恶把头已经全被调走了,我们说话办事一向是讲规矩的,明天我们会派新把头来,希望大家精诚团结,在新把头的带领下努力干活,争取让吉敦铁路早日完工!”他们伪善的面孔骗过了工人们,不知是谁带头,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井田却在这个时候将熊把头召进了自己办公室里:“熊,那些劳工说了你不少坏话,形势你也看到了,他们要挟我如果不罢免你的职务他们就不复工。虽然我一贯相信你,但在这种情况面前你也必须做出忍让和牺牲。把头的活你就先别干了,先到我身边干一段时间,等回头有空缺了我再安排你。”熊把头的心都在滴血,在下面做把头时,除了每十天半拉月的被日本人叫过来耳提面命一番外,在下面的工人里面他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但到了这位井田先生的身边,以日本人精明谨慎的性格,他是万难玩出什么花活的。尽管不情不愿,他还是努力挺直了身子,装作很高兴的样子:“我就是一块木头,您说搬我到哪里我就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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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井田早瞧出了他心有不甘,但并不戳破,他倒了一杯水给熊把头:“熊,坐下来喝口水。”熊把头谢过之后,井田又开口了:“今天来我这里有个叫何海的小子,听说他是你们工队的?他什么来头?”熊把头一听问的是他,话匣子立刻就打开了:“这小子的确是我们工队的,几个月前我们才把他招进来。这小子一贯不安分,干活时偷奸耍滑,不肯像别人一样下力,又时常上蹿下跳,有时还搞点事,我在工队里最恨的就是他。我曾经让一个最得力的手下去收拾他,但他运气实在太好,居然躲过去了。”井田道:“我已经得到可靠消息,这次罢工就是他搞起来的。这种害群之马一日不除,我们就一天没法干活。熊,你带几个人盯住了他,等今晚上没人注意的时候将他密捕,然后送到我这里来。”熊把头一听井田指出何海是罢工的领头人,初时还有几分惶恐,但旋即听到井田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顿时兴奋起来,他眼睛灼灼放光,那样子活像一条等待捕食的饿狼。他说道:“我就用麻袋往他脑袋上一套,然后一扎袋口就送过来,估计神不知鬼不觉。”井田犹是不放心:“记住,别人若是问起来他去哪里你就咬死说他回家了,别说别的。”熊把头点头道:“您放心,我一定按您的要求办。”

  熊把头从井田那里出来后,立刻叫了几个打手,几人乘上日本人的三轮车,直扑何栖云劳动的地方。他们观望了一会儿,只见那些工人一个个欢天喜地,坐在一起唠嗑,还有的人不知从哪里整来了白酒,工人们就端着茶缸子喝上了。熊把头在人群中扫了一圈,工队里其他人都在,独独不见何海这小子。熊把头一推身边一个打手:“你去问问,何海那小子哪去了。”那打手过去之后,问正在那里白活的大孬:“河海呢?”大孬喝得醉醺醺的,一开口就是酒气扑鼻:“何海?没、没看见。”连宾稍微清醒一些:“没见着,估计是白天累了回去睡了。”打手回来报告熊把头,熊把头道:“那就到住处去搜!”几个人凶神恶煞地到了劳工们的住处,可每个屋子都找遍了,连个人影也没找到,熊把头忽而想起,和何栖云在一起的杨二狗也没影了。他气急败坏地道:“那小子溜了,快追!”打手们迅即冲出门去,可被外面的冷风一吹他们才冷静下来:现在压根就不知道何海的去向,上哪儿去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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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栖云和杨二狗此时已脱出熊把头掌控,他们已来到几十里开外的一家饭馆子里。在铁路上白白出了两个多月的大力,一分银子也没赚到,好在何栖云出来的时候还带了点小份子,否则也不可能坐在这里。在熊把头的监视下,他们几乎一点荤腥都没沾,肠子都饿细了好几圈,所以一进门他们就要了一大盘熟牛肉、两大海碗焖五花肉,两个人盘腿坐着开整。他们嫌用筷子夹太费事,索性端起碗来用手往肚里划拉,连碗里的油汤都喝得一干二净。杨二狗直吃到嗓子眼里都冒油时方才停止进食,抚着肚子道:“这一顿总算把之前没吃到的全补上了。”

  不料因为吃得太猛,到后半夜的时候两人全都闹起了肚子,你一趟我一趟地起来去甩瓤子,一直闹到天明肚子仍然疼痛不止。杨二狗道:“我今天才知道,好东西也不能多吃!”何栖云想起先生在世时常说起曾国藩的那句“有福不可享尽,有势不可使尽”,回答他说:“我早就知道这荤腥不能多吃,可见到了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说着两个人又觉腹内咕噜作响,又一起跑到野地里出恭去了。

  不到半天的工夫,两个人接连腹泻了十多次,连肠子都要从肚子里出来了。他们两个人因为脱了水,都是口干舌燥,眼窝深陷,走路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幸而何栖云颇通医理,他用金梭子在自己和杨二狗的合谷、阳溪、手三里等大肠经穴道上,这才渐渐止了腹痛,他们两个人互相扶持着走出几里路,何栖云瞥见路边有一个卖水煎包的,他走上前去,杨二狗问道:“水煎包油这么大,你还能吃得下去?”何栖云道:“谁说我要吃包子了?”转头他对卖水煎包的说道:“劳驾给我一撮子盐。”那人虽然听了奇怪,但也没有多问,提着盐罐子从中捏了一撮放在何栖云的手心里。何栖云搀着杨二狗的肩膀,对她说道:“有这个咱们就能治病了。”杨二狗很诧异,但因为知道他跟从先生这几年医术上也确有进境,便没再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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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栖云寻了个没人的地方,将盐放在铁碗内,用火灼烧这些盐粒子,直到烤得盐表面微微泛黄时方才停止。他对杨二狗道:“含一点在嘴里。”杨二狗甚为听话,将盐含在嘴里,但很快表情就变得极为痛苦,毕竟这些咸盐也不是随便吃的。再看何栖云他也如法操作,但表情却平静得多了。说来也奇怪,过了一会儿腹痛大为减轻,最后竟然全都消失了。杨二狗问何栖云原因,何栖云答道:“其实按医书上本来应该用锅将盐炒黄的,现在事急从权,我也只好用这个方子了。”

  两个人原想循原路经金川县返回四面梁,不料出了这件事耽搁了行程,等到了月亮门镇北面的一个小村庄时,突然天降暴雪。不到一天的工夫,平地积雪数尺,整个山林银装素裹,连四季常青的樟子松和云松上都落满了蓬松的雪团。瞧这阵势,山已经彻底被封了,两人便是想走也走不成了。村里的老人见他们着急,便劝他俩暂时宽心,说这只是一时的,等天晴有马队来往时就可以走了。何栖云无奈,只能在村里暂且安身,用铜角子和村里的人换了些土豆、地瓜、萝卜来吃。何栖云和杨二狗都不会做饭,这些吃食仅限于弄熟的水平,所以那些日子他们过的是苦不堪言。他们原以为马上就会有马队到来,但没想到马队看到雪太大也绝足不行,这里和外界完全隔绝,何栖云也无法和四面梁的兄弟们沟通。就这样他们在村庄里等啊等,连民国十七年的春节也是在小村里过的。等到打了春,杨二狗却又病了,将养了十来天才好。这时天气日渐暖和,一些阳坡的雪水开始融化,他么才重新踏上了归途。但因为路上泥泞,他们回到山寨时已经是三月十五,四面梁已有一些茸茸的绿意了。

  他们到山门时,传号的土匪差点没认出来他们:“这不是九江八和二狗子吗?这半年来你们到哪去了?”何栖云道:“我们被抓去做劳工了,简直是一言难尽啊!”那土匪忙道:“你们稍等,我去向掌柜们禀报。”不一会儿水香孟仲义迎了出来:“你们回来了,真是不容易啊!快说说都发生了什么事情。”何栖云将自己和杨二狗如何落入吉敦铁路工队之中,又如何从其中逃出来的事说了一遍,孟仲义听到他们举行了罢工时,不由击掌称赞:“有勇有谋,好!我早就听说去年吉敦铁路罢工,没想到是你们领头干的。”他又问道:“那这几个月你们去哪了?”何栖云知道他是担心自己被跳子收买才反复询问行踪,于是再将如何被困的事都说了一遍,并说可以去山村里找人查访询问。孟仲义满面堆笑:“你们是我派出去的,我还能信不过你们?刚才只不过是按惯例询问一下。等一会儿我和大掌柜说一声,他对你们也很感兴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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