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嘭一声闷响。
对空打穴一样,就算隔着安湛宽厚的胸膛和脊背,我都能感觉到肋骨被震得生疼。
我不知道这一刻他扑上来救我的时候,跟我刚才抱住红毛救他的时候,是否都是出于本能。
我只觉得安湛沉沉的身子压在我脊背上,仿佛能听到他心跳的紊乱,他呼吸的压抑与凝重。
“安湛……”
我抬抬手肘,似乎想推推他。
接着就听到身后的男人一声闷咳,黏糊糊一口热血全吐在我脖颈里!
“安湛!”
我突然想起就在几分钟前,他面对着屋子里的那个女人,亲口承认自己是怎样爱惜这条命。
而我何德何能,竟会要他如此舍身?
“安湛!!!”
我哭着爬起身,扑向那脸色惨白如纸的男人。
我高声呼喊他的名字,他却仿佛已经痛苦到说不出半句话。
“阿湛!”
于浩伟冲上来,一脚将红毛踹飞了三百六十度。
俯身过来,于浩伟抬手在安湛脸颊上拍了两下:“阿湛!睁眼睛!能听见么?!”
我看到安湛非但没睁开眼,反而把眉头锁得更紧了。
“别吵了……我大嫂……”
安湛把头微微往上抬,我看得出他吃力,却是不敢随便上前去动他。
而这时候的慕颜已经走出了屋子,像咒怨里的伽椰子一样,那么披头散发地趴在门边。
空洞的大眼睛,望着,望着……
于浩伟骂了一句艹,把手上沾的血迹嫌弃地往安湛的衣襟上擦了两把。
“艹你大爷的,你丫早晚死在女人手里!”
“浩哥!湛哥这样不行啊,要么赶紧抬医院去?”
旁边一个小弟上来,刚说一句就被于浩伟给踹了:“抬个屁啊!赶紧叫救护车过来!妈的,把这根遭瘟的火柴给我点天灯去!动我兄弟,活腻歪了吧!”
叮咚一声,又是电梯响。
安琪那小小的身影跟个脱线的兔子似的跳了出来,后面跟着的人,还有骆超。
后来我才知道是于浩伟不许她上来,让人在底下看着她。正好骆超从机场赶过来,她这才死皮赖脸跟人家一块跑上来。
“二哥!”
安琪那穿透力极强的声音差点把我耳膜都震破了。
“二哥!二哥你怎么了!你醒醒啊!”
小手抓在安湛满是血污的胸襟上,安琪哇一声哭出来。
其实我觉得安湛应该是醒着的,只是没力气搭理她而已。
“哎呦我的祖宗啊!”于浩伟上手一把将安琪给拖走,“你别动他了!搞不好肋骨断了,等下再扎了肺!”
安琪吓得面如土色,看看安湛,看看我,最后把恶狠狠的小目光落在了不人不鬼的慕颜身上!
“又是你对不对!大嫂,你是不是要把他们两人都害死才满意!”
看着安琪挥舞着小胳膊就要上去撕,一只有力的大手凭空落下,将她拽回自己身后。
是骆超。
慕颜突然抽搐式得冷笑了一下:“对,我就要他死又怎样?他不该死么!要不是因为他,我——”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直接扣在慕颜脸颊上,骆超打的。
我也不知道这看似文质彬彬的男人能有多大力气,反正慕颜是被他揍得跟陀螺似的,旋转跳跃闭着眼。
最后噗通一声,摔在地板中央。
“你敢打我?姓骆的你算个什么东西,你——”
“对,我就敢打你。我告诉你慕颜,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有资格打你!”
透过轻薄的镜片,我看到骆超的眼睛似乎红了。
这个从第一次见面就给我一种十分内敛城府印象的男人,在这一刻的爆发竟会如此感性和真实。
“像你这种不要脸的女人,根本就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爱。你最好乖乖滚到你该去的地方,否则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当然你也可以告我,不过我有的是时间跟你打官司!”
“骆超……”
安湛终于睁开眼睛,他无力的手指垂在身边,往骆超那里抬了抬。
“别……说了……”
他呼吸有点艰难,咳呛的时候,不断有血沫溅出来。
我揪着心,一阵一阵地疼。
却也深知道,自己作为唯一的局外人,连替他流一滴眼泪都矫情。
我看到骆超回了一下头,与安湛对视了几秒。
他们没有对话,可就这么沉默着仿佛把什么都说了。
最后骆超扶了下眼镜,转身走了。
救护车在一刻钟之后到了,警车也跟着来的。
于浩伟叫人把红毛这一伙都给送进去,罪名当然不止打架斗殴,那才能关几天?而是贩-毒,当然,连慕颜也一块带回去了。
警察来的时候,我手忙脚乱地跟着安湛的担架跑。
仿佛有那么一瞬间,经过慕颜的身旁。
我看到她死死盯着我,只一眼瞥过,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种我身上了似的。
那感觉,很奇怪很奇怪……
救护车上,我泣不成声地攥着安湛的手。
语无伦次地说了些什么,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了。
我只记得安湛后来对我说,沈夏,想要逃离以前那种生活,有时候可能是需要一点点勇气和一个……更值得的人。
我没来得及弄懂安湛的意思,也没机会问他。因为后来他突然咳血咳得凶险,我甚至一度以为他是不是要死了。
幸好后来在急诊室做了初步检查,医生说安湛并没有生命危险。
不过他的肋间骨裂,加上重击导致的肺内气压增高,血管和支气管破裂。住院个把月是跑不掉的了……
那一刻我突然特别心疼我们公司总部的外国佬们,年薪三百多万聘用的总经理,试用期就来泡病号?
我特么只听过女员工妊娠期隐瞒入职的,这没想到男的也能这么骚操作。
当然,我觉得背后这么吐槽我的救命恩人好像不怎么厚道……
安湛从手术室里出来后,就直接进病房了。
我在外面红着眼,跟一块多情的望夫崖似的。
于浩伟过来,给我递了一罐咖啡。
“沈夏你也回去吧,安琪那丫头也被我赶回去了。我叫两个兄弟看着他就成。”
我摇摇头,先说谢谢后拒绝。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为了保护我弄成这样,我再陪一会儿吧。”
“这小子命大得很,吐几口血死不了的。”于浩伟双手抱着头,往后靠了几分。然后眉目一转,看向我:“话说,你婚离好了?”
于浩伟真是直爽的让人崩溃,一句话拍出来我半身的寒颤。
我摇头,说我老公的事儿我还在帮他想办法呢。
“就前天挨打那个,他欠辣七多少钱?啥时候的事儿?”
我默默垂头,说徐晓峰亏了三千万,除了房产抵押之外,在半个月前跟辣七借了两百六十万,本想拆东墙补西墙的。结果又出别的纰漏,最后滚上利,现在变成四百万。
“半个月前?”
于浩伟眼睛一瞪,匪夷所思地看着我。
我点头,说是的。
“我老公说,本来答应了一个月期限。但那个债主叫七哥的因为犯事儿跑路了,这才叫小弟们提前回债。”
“你确定你老公是跟辣七借的?”
我没懂于浩伟的疑点在哪,茫然摇摇头。
我说我又不认识什么腊七腊八的,反正那天听几个马仔叫七哥。
“如果真是辣七,那就有鬼了!”
于浩伟操了一声:“我之前也以为辣七是跑路了,昨天跟一个哥们儿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辣七在半个月前就死了。叫他野马子害了,小旅馆里拿刀片给割——哎嘛,沈夏我说你还是回去吧,换身衣服赶紧的。这一脖子的血跟让人割喉了似的,看着瘆得慌。”
我特么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啊!于浩伟说者无心听者有心,我一下子窜起身,急道:“浩哥你说什么!”
“我说你像被割喉了——”
“不是这句啊!”我说,什么辣七死了?
“是啊,辣七半个月前就死了,所以两天前又怎么可能指挥那几个小马仔围殴你老公要钱呢?”
我当时就懵了:“这,什么意思?敢情那几个家伙不是受他们大哥的意思?那,辣七死了,我老公的债能一笔勾销?”
于浩伟嗤笑一声:“你咋做梦娶媳妇净想好事儿呢?你欠人钱,人死了你就不用还给人家里人啦?”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红了下脸,赶紧解释,“我就是没明白,浩哥您什么意思啊……”
“我什么意思?”于浩伟噗嗤一声乐了,“傻吧你,你老公骗你呢!他根本就没欠人钱!你要不信,过两天我叫人把那几个毛蛋给你抓过来,你亲自问问。也是够笨的了。哎,我说你,怎么跟阿湛认识的啊?就他那个脑子,要是有心骗你,将来还不得把你吃得骨头都不剩?”
于浩伟后来的调侃我都没听进去,因为我的思路从他说‘你老公骗你’那一刻,就炸了。
我在医院的走廊里踱来踱去。
裹紧了风衣,却抗不住初冬的冷冽和阵阵悚然的血腥味。
于浩伟留下两个小弟在这边照看着,便带人回去了。
我想回家,混乱的思路之下,却迈不开双腿的方向。
徐晓峰骗了我?
他没有欠高利贷?也没有亏损?
可是我真的想不通,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他所做一切的目的,就只是为了要我手里这百来万拆迁款么?
我颤抖着掏出手机,拨通了林千仪的电话。
“千仪是我!我想跟你说件事,你帮我分析看看,我——”
“过后再说吧,我现在很忙。”
林千仪那边乱哄哄的,看样子还没有回家。
只是她那冷冰冰的声音从听筒里传递了陌生和疏离,让我一下子愣住了。
本该识趣挂电话的我有点心凉。可大概是源于长久以来的习惯和依赖,让我不知道还能再找谁帮忙。
于是我吞了吞口水,稍微提高了声调:“千仪,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我怀疑徐晓峰他——”
“沈夏!”
林千仪的声音提的更高了:“你有没有搞错啊?难道全世界就只有你的事情才是重要的事么!你和你老公要不要离婚我拜托你自己决定好么,反反复复这么长时间了,什么朋友也该被你逼得疲软了吧?祥林嫂的故事,真的没人愿意一直听。”
“千仪……”我被林千仪怼得又莫名又感伤。
潜意识里,我觉得她应该只是心情不好,所以才会对我不耐烦?
我赶紧解释说这次我真的发现状况了!
“那天我们两个亲眼看到他挨打,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些人似乎根本没往要害上招呼。千仪你帮我回忆一下是不是?我现在就只能相信你一个朋友——”
“沈夏!”
林千仪再次拔高声音,打断了我的自说自话:“你不用找我分析,也不一定就找不到别人帮你出主意,不是么?
我真的很忙,隋秋和你那发小之间的事儿,现在是我们公司的头号公关危机。我知道你是这方面的专业,但我也没有第一时间就想着要你帮我出谋划策,对吧?挂了,我们还在开紧急会议。”
挂了林千仪的电话,我差点抬手在自己脑瓜上擂一下。
笨啊沈夏,猪年这就到了,也太应景了吧。
白天因为徐浪浪和隋秋的事儿,我们两家公司楚河汉界地在办公室里拉阵地。
林千仪一定是因为我维护徐浪浪的事儿,现在还跟我生气呢好么!
我真该死,那会儿从公司出来的时候林千仪的脸色就不是很好看了。
我居然一点都没意识到?
看着手机里滴滴的忙音,我心乱如麻。
也许,林千仪说的并没错吧?我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不要依赖任何人,学会自己去面对烂摊子呢?
往电梯口去的时候,我经过病房门,瞄了一眼安湛的身影。
他还没醒。
颀长的身子往另一边偏侧着,头顶挂着淅淅沥沥的盐水袋。
我稍微驻足站了一会儿,眼睛里顿然的氤氲被自我欺骗成寒夜的雾气。
我想起安湛说过的那句‘我会帮你’,也想起他顷刻之前奋不顾身的保护。
我想,我大概真的是被惯坏了吧。不知不觉地,就忘了怎么用自己的双脚走路。
上出租车的时候,我接到了我妈的电话。
“妈,我这边有点事儿,今晚不回去了。心心好吧?”
我把脏兮兮的头发从衣领里拽出来,本打算先回公寓去洗澡换衣的。本来说好今晚吃完饭就回家的,这下弄的一身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