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
那个人影说,我问他,那孩子是谁的?他说,我其实只是附身在你眼前这个人的身上。几年前,他外出经商时失足从悬崖掉下,本该身亡,尸首腐烂于山崖之下。是我来到了他的身上,用我的修为尽力维护他,多撑了这些年。所以,这个孩子是正常的人。现在我耗费太多修为,已然勉强支撑。由于逆天改命,我的雷劫将要提前来临。也是这个原因,这次雷劫将会比以前任何一次难以渡过。很有可能我会渡劫失败。一旦失败,这个人身我也维护不了了。如果以后见不到我了,今天就当作我是来跟你告别的吧。
许多妖怪的眼眶湿润了。
先前在地上打滚的白菜精擤出一串鼻涕,哭道,太感人啦!甜甜的爱情什么时候才会轮到我呀!
齐黄冷笑道,白痴!两千年就这么浪费了!
老罗心里五味陈杂,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那个人影说,我问他,那个女子到底是有什么地方吸引了你,让你宁愿舍弃两千年的修为做这样的事情?他说,我偶然刮进了她的房间里,那时她才十几岁,她正在看书,书页因风而乱。她生气地嘟嘴说了一句“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他忽然想起大约三百年前的一件惨案,一位姓徐的官员因他进入书房翻乱了书页,那位官员写下“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的诗句,后来那位官员因为这首诗惹怒皇帝而满门抄斩,牵连无数人。那时他心有愧疚,因不能参与人间之事而无可奈何。此时见这位十几岁的姑娘说出这句话,他想起了三百年前的往事。再看那姑娘,他恍惚记起那位姓徐的官员有一女儿或奴婢,也是这般模样,在那惨案中也受了牵连,不知是斩首了,还是流放了。他细细端详这位姑娘,越看越是喜欢。两千多年来,他第一次心乱了。风也乱了。姑娘家里的东西被吹得乱七八糟,到处都是。姑娘一会儿按住这张画,一会儿压住那本书,手忙脚乱,顾此失彼。他见姑娘慌乱的样子,忍不住大笑起来。姑娘却说,今天的风真是怪,怎么听起来像在笑一样?
老罗想象着她的妈妈在房间里保护书画的样子。她看过妈妈年轻时候的照片,跟她现在的样子很像,只是更秀气一些。
那个人影说,他动了心。可是一打听,他才知道这位姑娘已经有了心上人,那人是邻村行脚商人家的少爷。于是他留了下来,暗暗守护她。可惜天公不作美,那位少爷竟然掉入悬崖,等抬回家里,所有请来的医生都说晚了。你的妈妈哭得昏死过去好几回。他就是那个时候附到那位少爷身上去的。就是那时候,我以为他渡劫失败,不复存在了。维持一个已死之人的寿命,要耗费他十倍的修为。按他两千年的修为来算,维持这位少爷到老去是没有问题的。可是谁料雷劫提前降临,他既要维护少爷寿命,又要应付雷劫。修为再高的妖怪面对雷劫时,都不得不全力以赴。他分了心,我那时就猜到他难以平安渡过那次雷劫。果不其然,自那之后,他再也没来见过我。
那个人影长叹一声,微微摇头,似乎为失去这样一个朋友而惋惜。
老罗怅然若失。
妖怪群中也连连发出叹息声。
齐黄急不可耐地说,好了,现在你知道自己的身世了,满意了吧?该我们送你去河里了。
道行很浅的仙家
啊小白不会是老罗她爹吧 (24节气里的小满)不伦之恋吗
161.
老罗曾经问小白,为什么有些人身上有了仙家,性情就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她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她怕自己的性情发生改变,变得不像自己。
小白看穿了她的心思,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影响你的。
老罗话说出口后,又觉得这么说会伤小白的心,想要说些解释的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沉默了一会儿。
小白打破沉默,说道,其实人和仙家的关系,就像是两个人共坐一条船。有的仙家暴戾,会抢了船,不顾那人的感受,想怎么划就怎么划。有的仙家跟那人相处和睦,有时候让仙家来划,有时候自己来划。还有的仙家道行浅,本是寄人篱下,不但不敢抢船,还要处处隐忍,看人脸色,卑微得像做妾做婢一样。
老罗大笑,说,寄人篱下?做妾做婢?我好像感受到了一阵怨气?
小白说,我哪敢有怨气?不过话说回来,你可以对我再好那么一点点。
老罗说,没有赶走你,已经对你够好了。人心不足你吞象。
小白问道,我吞什么象?
老罗说,有句老话说得好,人心不足蛇吞象。难道说的不是你?
小白着急道,这这……这不是说的人吗?
162.
当赵一楼上的仙家说到老罗的父亲其实是风怪上身的时候,老罗一时之间不知道她的父亲到底算是行脚商人家的少爷,还是金口玉言加持的风。
回想起小白说的人和仙家的关系后,老罗知道了,她的父亲仍然是行脚商人家的少爷,而那风怪是帮少爷撑船的。
163.
齐黄带着几个妖怪将老罗抬了起来,赵一想要阻拦,却被另外几个妖怪拉住。
那个人影说,赵一,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因为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很多人知道了仙家的存在。我们本应该藏匿在人间各个角落,不为人知,偷偷修炼。但是奈何我们得了人身,也得了人欲,有些有了人欲的仙家耐不住寂寞,便会打扰人间。这是无法避免的。但是我们仍然要尽力保持多数的人不相信我们的存在,或者是将信将疑。只有这样,人们才不会过度关注我们,我们才能与人相安无事。
赵一说,可是这些已经发生了!我的牌馆里大家见证了那么多离奇古怪的事情!就算让老罗回到所谓的秩序里去,又有什么用?
那个人影说,赵一,人们是善于遗忘的。时间一久,大家便会淡忘这些事情。即使以后被人提及,其他听的人也以为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荒诞故事,一笑了之。
赵一愣住了。
那个人影一挥袖,缓缓往牌馆大门飘去。
齐黄则带着几个妖怪抬着老罗往河那边走。
老罗心想,这下怕是逃不过去了。
这么一想,她倒心宽了,安静地看着天空的星星。忽然她有了一种错觉,仿佛躺在外婆家的老屋里,而那些星光就像是从瓦缝里漏下来的月光。
爷爷奶奶都过世得很早,老罗没有见过他们。她小时候常常去邻村的外婆家住。外公腿脚不太方便,不敢自己爬楼梯上屋顶,屋顶的瓦常常要等瓦匠忙完了别人家的活儿之后抽空来帮忙捡拾一下。
外婆家的老鼠也多,常在屋顶或者房梁上跑动。因此,屋顶的瓦常常被老鼠扒松,落雨的时候会漏雨,有太阳和月亮的时候会漏光。白天若是有太阳,外婆家的墙壁上地上就会有许多圆的光圈,空气中有许多圆的光柱。晚上若是有月光,老罗就能看到屋顶上有许多星星,跟外面夜空的星星没有什么差别。
若是雨下得大了,外婆就要拿出许多锅碗瓢盆来接漏。瓦缝里漏下的雨水滴落在锅碗瓢盆里,打得叮当哐当响,奏乐一般。外面下大雨,屋里就下小雨。地上水流成河,在高低不平的地面蜿蜒流走,看起来跟外面的山川河流有几分相似。
年纪尚小的老罗常常觉得外婆家的老屋就是一个完整的世界,屋顶就是天,会星光灿烂也会下雨,脚下就是地,有山川也有河流。
她不禁遐想,这个大世界说不定也是一间老屋,不过有一个更大的屋顶,更大的地面。而人们,就如蚂蚁一般生活在这间老屋里。若是有一天能爬到最高的天上去,或许可以看到天其实在更外面,而地更广阔。
见老罗如此安静,其中一个妖怪忍不住说道,齐黄大哥,这老罗不会已经吓晕了吧?怎么不见她挣扎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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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黄说,这不更好?她要是挣扎,我们抬起来太费劲儿。
老罗仍然看着天上的星星,忽然她看到有几颗星星迅速暗了许多。她不认识星宿,更没有跟人学过怎么夜观星象。但她脱口而出说,怕是要落雨了。
齐黄说,你们看,她还会说话呢。
一个妖怪说,星星还亮着呢,怎么会下雨?
但是老罗就是感觉要下雨了。
小时候有一次她躺在外婆家的老屋里看瓦缝里的星星,忽然有几颗星星不见了。
她的外婆坐在旁边,一手扶腰,说道,怕是要落雨了。
她的外婆曾经上山捡柴的时候摔伤过腰。天气若是有剧烈变化,外婆的腰便会疼。
果不其然,小时候的老罗脸上感觉到了几滴湿湿的雨水。
接着屋顶的瓦被突如其来的雨水敲响,敲瓦声从稀疏变得密集。
被妖怪抬着的老罗仰着脸,一滴雨水打在了她的脸上。
等妖怪们抬着她走到河边时,天边突然轰隆隆一阵响。
齐黄和妖怪们一惊。
一个妖怪说,真的打雷了!是谁要渡劫?
老罗笑道,是我啊。
164.
接着,雨下了起来,将老罗和齐黄他们打湿了。
星光全面隐没,周围变得漆黑。
齐黄从怀里掏出一个棍状物,用力一摁,两头缩短,中间迅速鼓起,变成了一个灯笼,也发出淡黄的光。灯笼里淡黄的光忽明忽暗。
齐黄奸笑道,亏得我有准备,带了萤火灯笼。
这种萤火灯笼,老罗听小白说起过。小白说,妖怪或者游魂晚上出来的时候,如果没有月光或者星光,就会提着萤火灯笼照路。萤火灯笼中有许多长年不灭的萤火虫,灯笼外面的不是纸或布,是用蛇蜕下的皮刮得极薄后粘上去的。人们若是远远看到这种萤火灯笼,便会看到飞舞的萤火虫,而看不到灯笼和提灯笼的妖怪或者游魂。
另外两个妖怪也拿出了萤火灯笼。
妖怪们正要将老罗扔到河里去,齐黄说,慢!万一她会游泳呢?
老罗说,我不会。
妖怪们齐喊口号,一!二!
它们一边喊一边将老罗像荡秋千一样荡了起来,要蓄力将她抛到河中间去。
老罗心想,这些妖怪太单纯了,我说不会就不会吗?万一我会呢?
让老罗沮丧的是,她真的不会游泳。
齐黄又说,慢!万一她被冲到了河边呢?
一个妖怪问齐黄,那怎么办?要我们抱着她跳下去,同归于尽不成?
齐黄说,这个简单,在她身上绑一块大石头,这样确保她会沉下去。
老罗说,齐黄,你可真狠毒!
此时老罗想明白了。她跟妖怪没有什么区别,人生的劫难跟妖怪的渡劫一模一样。过得去的便是路,过不去的便是坎。
老罗心想,这跟打牌一样,不是你想赢就能赢的,还得看手里有什么牌。
眼下来看,她手里已经没有什么可打的牌了。鸡仙家和星将道人没有办法帮到她了,三位老头也肯定没有办法。赵一想帮忙,也被她楼上的仙家拒绝了。至于小白……赵一楼上的仙家是荆棘的头目,它这个荆棘的成员还能有什么办法?
妖怪搬来了一块大石头,绑在老罗的身上。然后它们再次将老罗荡起来,将老罗扔在了河中央。
那大石头拽着老罗下沉,老罗慌乱起来,手脚在水中乱拍乱踢。
晚上的河水清冷无比,老罗接连打了好几个哆嗦。
沉入水中的她往岸上看,没有看到齐黄和其他妖怪,只看到一群飘浮在空气中的萤火。
老罗心想,也好,如果一直被石头拽着沉在水底,别人就找不到我的尸体。而为了让人们不知道这是妖怪所为,今晚见过我的妖怪和人都不会告诉外人老罗被沉入了河中。那样的话,或许妈妈就不知道我在水底,而很可能认为我像爸爸一样突然不辞而别地消失了。
想到妈妈,老罗一阵心酸。对不起啊妈妈,我还是要不辞而别了。您说得对,我不该突然赢那么多钱。您的预感是正确的。
她憋不住气了,呛了好几口水。
她的脑海里掠过许许多多以前的记忆画面。她摸过的所有的牌,她见过的妈妈二十年来所有的样子。她想起许多次赢钱时的欣喜,许多次输钱时的沮丧。她想起许许多多见过的人的模样,那些人都在说话,声音混在一起,有时候听得清,有时候听不清。他们似乎都赶来见她最后一面。
里面听得最清晰的,还是妈妈曾经说过的话。
妈妈说,你看别人家的小孩都长那么高了,你再不吃饭,就长不了那么高。
妈妈说,你看别人家的小女孩头发那么乌黑发亮,你再不吃芝麻,就长不了那样好看。
妈妈说,你看别人家的姑娘走路本本分分,你再大大咧咧,就不讨人喜欢了。
妈妈说,你看别人家的女儿身材出落得多好看!你再看看你!
后来老罗问妈妈,你为什么总拿我跟别人家的孩子对比?
妈妈没有搭理她。
后来老罗有一次听到妈妈梦呓。
妈妈含糊地说,孩子,我希望你跟其他普通女孩子一样生长,有鼻子有眼睛,她们长多高,你也长多高。她们身材怎样,你也身材怎样。她们喜欢的,你也喜欢。我怕你长得跟她们不一样,才总拿你跟她们对比,让你有个参照。妈妈怕呀,怕你随意生长,长得跟普通人不一样。
那时候老罗听得不太明白,以为妈妈就是担心她落后于其他女孩。
此时耳边再次响起那些话,老罗忽然惊醒!这不是担心我是个妖怪,长不成正常人的模样吗?她已经知道了爸爸的秘密,只是一直没有说出来!
小白说过,妖怪修成人身之前,要找一个人作为参考。
老罗终于知道妈妈为什么要说那些跟别人家小孩对比的话了。妈妈是在潜移默化地告诉她,她要以别人家的小孩作为参照,长成正常人应该有的模样!
好有趣的故事 (胖大海的鲸鱼)谢谢
作者大大快更新啊 (一心)来啦
多来点,太短不过瘾 (修缘一路)哈哈哈 时间有限哦
165.
那么,我的爸爸到底是妖怪还是人?是妈妈正确,还是赵一楼上的仙家正确?老罗糊涂了。
不行!我不能死!老罗大喊。
可是她的声音很快被水淹没。
老罗奋力扑腾,尽力将脑袋伸出水面。绑在她身上的大石头如水鬼一般用力地拽她。
老罗的左脚极不协调地伸出了水面,靠近老罗的耳边。
小白懒懒地说,不想死就早说嘛。我还以为你认命了。
小白的话音刚落,一只黄雀飞了过来,绕着老罗的脑袋飞。
或许是小白周身是水的原因,老罗看见小白如水柱一般脱离了她的左脚,腾空而起,缠绕在了那只黄雀身上。
岸上的妖怪们看到这番情形,参差不齐地慌乱喊道,雀仙儿!雀仙儿!
紧接着,老罗感觉身体一轻,手脚渐渐浮到了水面上。她感觉自己就像一片漂在水面的落叶。虽然她感觉到腰上还捆着石头,但没有往下拽的力量。
老罗心想,雀仙儿?又是哪路朋友?
岸上的齐黄大笑起来,然后大喝道,白老板,坐骑都来了,看来你是不打算继续隐藏下去了!
说完,齐黄手中的萤火灯笼“砰”的一声爆裂。许许多多的萤火虫从灯笼里飞了出来,迅速漫山遍野。
那萤火虫纷纷落地,变成了一个个披着黄甲带着黄盔骑着大黄马的士兵。每一位士兵手里都持着一柄黄灿灿的长枪。
骑马的士兵在河的两岸整齐排列,气势恢宏,一望无际。
一瞬间,老罗如临古代战场!
不过她是古代战场上唯一躺着的那一个。
齐黄喊道,我早有预备,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你的坐骑黄雀现身!
老罗心想,小白这点道行,齐黄却弄这么大的阵仗,真是铺张浪费!
就在老罗这么想的时候,那黄雀渐渐变大,也如马匹一般。黄雀身上的蛇形水柱爆裂,炸出一团水雾。
待水雾散去,老罗惊讶地看到黄雀身上坐着一个银发飘飘素衣裹身的年轻男子。男子的眼角下有一道大约两寸来长的红色疤痕,似乎刚刚被利器割破,让老罗为之一疼。
黄雀扇动翅膀,微微起伏。男子的银发随之缓缓飘动。那银发很长,若是那男子在地面行走,恐怕会曳地而行。
老罗喃喃道,肯定是平日里懒于疏剪打理,头发才会这么长。好看是好看,可这人也太懒了!
她看到那男子左手的手腕处有一银镯子。镯子是蛇形,在他手腕缠绕三圈,摆尾吐舌,栩栩如生。
老罗忍不住喊道,喂,你那蛇形镯子是哪个银匠打的?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帮我也打上一只一样的?
她本想叫他小白,可是不确定他就是那个天天躲在她脚下的小白,只好叫他“喂”。可是,他不是小白又是谁呢?刚才齐黄都叫他“白老板”了。
那三位老头不小心说出小白来这里是为了帮她渡劫的时候,她就想到了小白可能有另外一副她没见过的模样。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小白竟然是这副超脱尘世飘飘欲仙的模样!
那男子低头看了看漂在河面上的老罗,温和地说,这镯子是一千八百年前在鄄城打的,你现在让我去哪里找那位银匠?
齐黄在岸上暴怒道,如今你们已被我重重包围,居然讨论打银镯子!你们未免也太瞧不起我了吧!
老罗这才想起齐黄还在岸上。她急忙往齐黄那边看去,这才发现齐黄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一辆马车上,那马车也金灿灿的,没有顶棚,却有一把巨大的华盖伞。一同来的妖怪围绕在齐黄身边,身上的衣服变得华丽光彩,加上气势恢宏的骑兵军阵,衬托得齐黄如同征战沙场的帝王。
小白一挥袖,老罗被水卷起,仿佛被小白的手抱起,稳稳地落在了黄雀身上,侧身坐于小白前面。卷起老罗的水随即散落在河里。
雨还在下,但小白和黄雀似乎不会被雨水淋湿,羽毛干燥,银发飘逸。
老罗感觉到小白和黄雀周身被一层薄薄的气体裹住,雨滴无法沾身。当她坐上来之后,那气体也将她保护起来。她伸出手去接雨水,看到雨滴在掌心汇聚,变成水珠滚来滚去,却不沾手,如同落在池塘里的荷叶上。她一侧手,雨水如珍珠颗颗滑落。
可是老罗的衣服在河里就已经湿了,一阵寒意袭来,她不禁抱住双臂。
小白皱眉道,别着凉了,把衣服换了吧。
老罗看了看岸上的齐黄和骑兵,说,在这里换吗?不合适吧?
小白伸出一指,在老罗身上一点。老罗身上的衣服变了一个样式,干燥温暖,舒服多了。
老罗惊讶不已,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说,你真是没品位,这衣服的颜色和样式像给丫鬟穿的。
166.
小白凑到老罗耳边,轻声说道,你说对了,我以前使唤着几百个丫鬟。风流快活,不在鸡仙家之下。
老罗说,那你是觉得不够使唤,还要多一个丫鬟吗?
小白说,你不是聪明人吗?有了几百个丫鬟,还差那么一个?
老罗说,那你救我做什么?叫你的鸟儿别动了,我要跳下去。
小白一把抓住老罗的胳膊。他的手太有力气,抓得老罗生疼。可是老罗忍着,假装毫无知觉。
小白说,好吧,是你的父亲叫我来保护你的。他去找杭杭之后,又来找了我。他知道你成年后有劫难,希望我来保你平安。
老罗心中惊讶,却平淡地说,说得好像你是个平安符一样。挂在脚上的那种。
岸上的齐黄气急败坏,喊道,妖怪跟人是不可以产生情感的!你们俩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情骂俏!恬不知耻!
老罗问,那你是因为我父亲才救我的咯?
小白说,可以这么说吧。
老罗耸肩叹息。
小白接着说,我知道齐黄已经设下陷阱,本来想背信弃义,不管你了,反正你父亲渡劫失败,找不了我麻烦。因为我曾以荆棘的名义干涉过齐黄与普通人的结合,这齐黄纠缠了我好几百年,一心想置我于死地。并且他道行高深,真真假假,诡计多端,我不想与他冲突。可是刚才听到你大喊“我不能死”,只好召唤黄雀,现出真身,跟齐黄撕破脸了。
老罗问,你怕他?
小白抬手揉了揉额头,说,我说的重点是,因为听到你的喊声,我才救你的,并不是因为你父亲。
老罗说,那你早这么说就是了,叽叽歪歪这么多,弄得我听不懂你要说什么。
老罗看了看小白脸上割破的地方,说,不过你确实撕破脸了。
岸上的齐黄大喊,白老板!你若是识时务,今天让这位姑娘沉入河底,回归秩序。我可以考虑放过你。毕竟当年你也放了我一马。
小白朝齐黄望去,笑道,我当年放了你一马,你今天还我千军万马!真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啊!
齐黄尴尬不已。
小白说,摆了这么大的阵势,却说会放过我。你当我是几百岁、涉世未深的小妖怪啊!
齐黄邪笑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跟你白费口舌了!
齐黄将手一挥,喝道,杀!
骑兵们整齐地将长枪举起,奋力往黄雀投掷而来。长枪密密麻麻,如同夏日臭水沟上空密集飞舞的蚊虫,如同蝗灾时无数蝗虫呼啸而来,又如一场匪夷所思横着下的雨。
这时,老罗头顶上打开了一把巨大的伞。
她听到齐黄惊讶地喊道,天罗伞!
接着,在老罗堂屋里出现过一瞬间的无来从河岸飞了过来,一手抓住了天罗伞的伞柄。
无来脚下踩着一只巨大的喜鹊。他那姿势就如老罗从旅店二楼跳下时踩着鸡仙家的那只鸡一样。
天罗伞将老罗和小白以及黄雀罩住。如雨一般的长枪撞在天罗伞上,发出砰砰的撞击声,听起来跟打伞走在暴雨中没有太大区别,只是更吵一些。
但是长枪毕竟比雨水锋利坚硬。天罗伞很快出现了许多裂痕。
无来心疼道,白老板,这把天罗伞你得照价赔我!
说完,无来转动伞柄,天罗伞旋转起来,伞骨将穿透了伞衣的长枪打落。
小白抬头看了看坏掉的天罗伞,说道,是星将道人放你来救我的吧?可惜了这么好的伞!赔你两天的修为吧!
无来惊诧道,啊?我这天罗伞可是百年难遇的好法器!我为了打造好它,又耗费了三百年的修为!你就赔两天的修为?太抠门了吧!
齐黄见无来出现,又大喝道,杀!
又有许许多多的长枪朝小白和老罗投来。
伞衣已经完全破裂,伞骨也被打得变了形。无来渐渐支撑不住了。
小白却看热闹一般袖手旁观,甚至嘲讽道,三百年修为放在一把伞上?你可真大方!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一柄长枪突破了无来的防卫,朝小白刺来,小白轻轻侧头,枪尖从小白的脸颊边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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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
无来着急道,别尽说风凉话,你倒是搭把手啊!
小白扬手道,这不过是比较高级的障眼法。你越当真,它便越真。你不当真,它便不真。
老罗见小白只是说话,却不帮忙,忍不住小声道,说得倒是轻巧!
小白说,他齐黄不过是隐藏的黄仙儿,从“诸法空相”四字中悟得障眼法,千百年来一直以幻觉迷惑人。为什么他打牌能总是赢?因为无论你抓到的是什么牌,你和其他人看到的都不是真实的牌,而是他想让你看到的牌。在他这里,牌上本来是什么花色没有意义,就如一张张空白的牌,任由他添上花色。
老罗一惊,说道,曾经有牌友以纸绘的牌面覆盖于牌上,以此偷梁换柱,骗人钱财。莫不是跟齐黄的障眼法一个道理?
小白说,手法不一样,道理都一样。上回你跟他打骨牌,要不是那两张斧头骨牌是你父亲用过的,他变化不了,即使你换了牌,别人也看不出来。那样的话,你说他出老千,没人会相信。
老罗此时被小白点醒,不禁心有余悸!那次真是太冒险了!如果那两张牌是从别人那里借的,后果不堪设想!自己输了不算什么,可是会牵连小白损失实力!
老罗颤抖着说,你怎么那时候不告诉我?
小白说,你老罗打牌从不怯场,我怎么能劝你退却?我虽是来救你的,但不能因此改变你的人情味儿,让你变得不像你自己。
无来将天罗伞转得飞快,已经满头大汗,见小白和老罗还聊得正欢,忍不住咬牙切齿道,轻风细雨,又有人撑伞,真是谈情说爱的好时候!
岸上的齐黄见无来已经渐渐不支,又命骑兵们投出更多长枪。
越来越多的长枪突破了无来的防卫,黄雀开始左右躲避。老罗摇摇晃晃,数次几乎滑落,要摔到河里去。
无来终于支撑不住了,手一滑,天罗伞从手中脱落。
密集的长枪朝小白和老罗刺来!
老罗见长枪已经朝着面门而来,吓得大叫。
小白迅速挥袖。袖子从老罗的脸上滑过。
老罗以为自己要变成刺猬了,可是待小白的袖子挥过后,只看见了漫天的桃花翩翩落下,美若仙境。
老罗看呆了。
无来还在拼命抢回那天罗伞,全然不知身后的变化。
小白在老罗耳边轻语道,人间有句话叫做“化干戈为玉帛”,太俗气了!不如改叫“化干戈为桃花”。你觉得呢?
无来这才发现周边的变化。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手里拿着一只鸡的家伙跟星将道人说白老板你命犯桃花,果然到处是桃花!难怪星将道人总说他算。命准!
老罗却说,我觉得还是玉帛好,这样的话我就发财了!这些桃花瓣不能吃不能穿不能换酒钱……
老罗见小白脸色不太好看,转而说道,倒是挺好看的……
168.
几年前的一个春天,老罗站在一棵桃树下。
一阵风吹来,几瓣桃花飘落。
老罗伸出手接住落下的桃花,感叹道,真好看!
话音刚落,那桃树一震,仿佛被人踹了一脚。
树上的桃花纷纷掉落。
老罗吓了一跳,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别的人。
老罗再看那桃树,桃花所剩无几,地上桃花散落。
老罗以为有人故意使坏,大骂道,是哪个兔崽子!给我出来!
169.
齐黄见漫天的长枪幻化成了桃花,气得脸色发紫。
小白对着齐黄哈哈大笑,说道,早知道你费尽心机是想送我桃花,我也就不避着你了!不过你恐怕对我有点儿误会,我跟你一样,也是公的!
齐黄气得跳脚。
这时,一个夜行的人从桥头那边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一把短柄锄头。
小白对齐黄说,咱们今晚到此为止吧!若是让这个人看到我们变幻长枪和桃花,让这个人知道我们的存在,传出去了对我们都不好。
老罗心想,赵一楼上那个仙家不是说人们会淡忘一切吗?怎么小白担心这个人看到?
老罗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挖井人天罡。
无来说道,此人常年佝偻于地下,知道许多地下的秘密,我们若是被他发现在这里大张旗鼓地斗法,他告到老妖怪那里去,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老罗本想喊天罡一声,打个招呼,听无来这么说,赶紧忍了下来。
天罡似乎没有看到千军万马,他径直走向齐黄,登上齐黄的马车,抬起手来,狠狠地给了齐黄一巴掌。
170.
这点儿小事都办不好,你黄鼠狼上千年的修为有什么用!天罡怒喝道。
老罗惊讶地看见刚才嚣张得不得了的齐黄竟然捂住了脸,低下了头,不敢还手!
捕两个鸟仙儿,用什么枪!用簸箕就可以了!天罡训斥道。
齐黄唯唯诺诺道,簸箕那么小,如何捕得了白老板和无来?
老罗听到小白说了声“糟糕!”
天罡用那短柄锄头往头顶的夜空一指,说,一物降一物,捕鸟用簸箕,捕鸟仙儿也没什么不一样!
老罗往头顶的天空看去,一只巨大的簸箕笼罩在她和小白的头顶上。她想起小时候看到过许多次天罡捕捉鸟雀设下的陷阱。天罡有时候将陷阱设在人迹罕至的山上,有时候设在他家门前晒谷的地坪里。陷阱非常简单,一个簸箕倒扣,用一根小木棍支起。簸箕下有引诱鸟雀的诱饵,小木棍用一根长线牵着。待有鸟雀飞到了簸箕下吃那诱饵,隐藏在不远处的天罡便拉动长线,小木棍倒下,簸箕扣下来,鸟雀便成了瓮中之鳖,当晚便成了天罡饭桌上的一盘菜,和小葱生姜等佐料一起,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有时候夏天天热,天罡将饭桌搬到外面吃饭。老罗经过的时候,天罡还有几次夹了一筷子的鸟雀肉给她吃。
老罗虽然嘴馋,却不忍心吃。她说,天罡叔,你把捕到的鸟雀养起来多好!
天罡说,一物降一物!它吃我的谷,我吃它的肉。
老罗回过神来,慌忙问小白,你的黄雀儿吃过他家的谷没有?
小白问,你为什么这么问?
老罗说,他特别恨吃了他家谷子的鸟雀。
小白说,你以为他大费周章,就是为了谷子?
老罗已然看出来了,这个齐黄的幕后操控者就是天罡。虽然她还不知道天罡为什么要插手这件事情,但他费尽心机,应该不是真的为了捕捉小白的坐骑黄雀而来。
老罗赶紧又问,刚才那些长枪你说是假的,那么天罡叔这簸箕是不是也是假的?也可以变成桃花?
老罗心想,小白你再把它幻化成桃花就是了。
无来在旁说道,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171.
老罗曾经问过小白,妖术到底是真还是假?若说是假的,为什么有时候摸起来听起来看起来都是真的一般?若说是真的,那妖怪原来那些真身又去了哪里?比如说,一片树叶变成了一枚铜钱,那铜钱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若说是假的,为什么形状、重量、色泽与真的一模一样?若说是真的,那么之前的树叶去了哪里?
小白说,世间本来就真假难辨。能完全分出真假的,便不能存活在这世间。
老罗不解,说,你这是敷衍我啊!
小白又说,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一个人去世了,但其他人瞒着你,他就还活在你的世界里。一个人不爱你了,但你以为他爱,你就还活在他爱你的世界里。一个人说要来看你,不管他是否启程,你就活在他正在赶来的世界里。你身处的世间,跟你心处的世间,是两个不一样的世界,又都是你能感知的世界。妖术便是混淆你所能感知到的两个世界,存在破绽,便是假的,以假乱真,便是真的。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老罗思考片刻,将信将疑。
小白接着说道,我若是不久与你告别而去,在你的世界里,我便是借你渡劫的妖怪。我若是不顾禁忌留在你身边,在你的世界里,我便是心中有你的妖怪。
老罗脸一红,催道,呸!你以前那么多风流债,都是这样花言巧语欠下的吧!
小白小声道,你看你,我就打个比方……你却当真了……
172.
小白看着头顶巨大的簸箕,叹道,齐黄的障眼法功力不足,虽然凛冽,却有破绽,所以我能破解。这天罡区区一普通人,竟然功力如此高深,虽然简单,却让我看不出任何破绽,无从破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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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
老罗看着齐黄身边的天罡,他是老罗认识了二十年的人。老罗见过他给人挖井时憨厚的样子,见过他在农田里劳作时勤劳的样子,见过他与挑担贩子讨价还价时面红耳赤的样子,见过他在翠翠面前时慈祥的样子,更曾见过他坐在牌桌前大气不敢出摸牌如烫手一般的样子。
天罡极少打牌,老罗见过几次,都是因为天罡家来了亲戚,实在差人,他才上牌桌打一回。
天罡打牌时非常紧张,打错了一次牌就会打自己一耳光,输了一次便会唉声叹气,赢了一次则给其他牌友连连道歉,好像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情。
因为这些原因,老罗不喜欢跟天罡打牌。
有几次天罡家来了亲戚,天罡叫老罗打牌作陪。老罗都找借口推辞了。
有一次天罡叫老罗陪亲戚打牌,老罗没有答应,但她去了赵一的牌馆打了牌。
老罗打完牌回来,从天罡家门前经过的时候,天罡又夹了一筷子鸟雀的肉,要老罗尝尝味道。
老罗不吃。
天罡把那块鸟雀的肉丢在了地上,低声说道,老罗,我家的肉你不吃,我家的牌你也不打,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老罗一听,感觉不对,连忙说,天罡叔,我……
天罡打断她的话,继续说道,你天罡叔从未得罪过什么人,跟方圆几十里所有人都关系好得很,就是做的事情脏一点儿。有些人以为我天天在地下挖土,多少有点儿见不得光的本领,见识过不属于人间的事情。要是你因为这个嫌弃你天罡叔……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就开始连连摇头,一副痛惜不已的样子。
老罗客气道,哪有这样的事!天罡叔,你想多了!
老罗没有办法说不想跟他打牌是因为他打牌时表现出来的样子。老罗觉得那样说会让天罡叔更加尴尬。
老罗想说,要是下次你叫我来,我一定来。
可是这话被天罡抢了先。
天罡勉强笑了笑,说,这样的话,下次我家来了喜欢打牌的亲戚,我再叫你的话,你可一定要来。
老罗顿时火冒三丈,大声道,什么叫一定?我喜欢什么时候打牌就什么时候打,我愿意跟谁打牌就跟谁打!
说完,老罗转身就走了。
174.
老罗心想,难道是那时候得罪了天罡?可是那么小的事情,值得使唤齐黄他们来处处为难我吗?难道天罡跟齐黄他们一样,也是为了夺取小白的修为而来?
忽然之间,老罗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天罡。
这个天罡周身也有小白一样的气体护身,虽然此时微风小雨,但他身上不见半点淋湿的地方,不过衣服上像往日一样许多泥点。
天罡挥舞手中的短柄锄头,巨大的簸箕迅速盖下来。
小白的黄雀和无来的喜鹊慌乱扑棱,头和翅膀频频撞在簸箕上,每次撞上,簸箕便发出一道红色电光。每次黄雀和喜鹊被红色电光击中都悲惨鸣叫。最后黄雀和喜鹊渐渐不支,跌落在河边。黄雀和喜鹊周身的气体被破坏,羽毛被淋湿。老罗和小白无来也被雨水打湿。
簸箕越来越小,无来奋力冲撞簸箕,可是无济于事。簸箕变得小如牢笼,将他们囚禁在一起。簸箕继续变小,让他们三人和两只鸟挤在一起,无法动弹。
齐黄大喜,与几个妖怪将他们拖到了天罡面前。
小白惊讶道,你是怎么获得这么巨大的能量的?我居然都无法破解!
老罗奚落小白道,就你这点道行,还好意思说你居然都无法破解!
天罡笑道,你们往日里都太小看我了,以为我就是一个佝偻在地下方圆三寸的挖井人。我活在你们周围,却像一个妖怪一样让你们唯恐避之不及。
老罗想了想,天罡在别人的心里确实有些这样的印象。
天罡一脚踢在簸箕上,说道,尤其你老罗!那么爱打牌的一个人!偏偏不打你天罡叔家的牌!
老罗解释道,天罡叔,我真没有那个意思!
天罡愤怒道,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你现在知道天罡叔不是可以小瞧的人,才说这样的话!我早就想弄死你了!上次我从预言巡查人那里得知你会在雨夜从河边经过,并且会在桥边失足落水,我在那里等到半夜,等了好几个小时,没想到你居然没有来!这次你怎么也逃不过了吧!哈哈哈哈!
天罡的笑声让老罗毛骨悚然。
小白问道,原来上次老罗的劫难是因为你?她本来只是失足落水的小劫,因为你要趁机置她于死地,才变成了致命的大劫?
天罡得意地说,没有想到吧?
老罗叹道,没想到天罡叔你因为这点儿小事怀恨在心,竟然要我的命!
175.
老罗看到小白长长的银发被河边的湿泥弄脏,心中惋惜。
老罗问小白道,你这些头发打理起来不容易吧?是不是七天或者半个月不好好梳洗,就会生虱子?
小白懒懒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头发,辩解道,我的头发可从来没有长过虱子!
无来幽幽道,死到临头了,还担心头发生虱子?
小白愤愤道,我没有担心过!因为我的头发从不会长这种东西!绝对不会!
老罗说,好好好,我相信。
天罡一脚踩在小白落在地上的头发上,说道,我最讨厌你们这种道行很浅造型却搞得很夸张的妖怪!花里胡哨!不就是为了骗姑娘喜欢吗?
老罗着急道,天罡叔,要杀要剐,我都没意见,你这样踩人家的头发,未免也太不礼貌了!
无来说道,就是!士可杀不可辱!
小白却赔笑道,可以辱!可以辱!天罡叔,您尽量辱!等你消气了,再放了我们!
天罡大为意外。他以为这样会让小白愤怒,没想到小白竟然不在意!还叫他做天罡叔!
小白说,天罡叔,你别客气!请尽情地侮辱我!不要有心理负担!
齐黄实在受不了地打了一个哆嗦。
小白继续说道,天罡叔,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你说是从预言巡查人那里知道老罗会在雨夜从河边经过,可是预言巡查人是绝不会把预言告诉别人的。你是用什么方法撬开预言巡查人的嘴的啊?
天罡笑道,我看你也就这点儿能耐,不妨告诉你,我是用修为玉石换来的。
老罗忙问,修为玉石是什么?
无来在旁解释说,修为玉石是地下少见的石头。一些修为很高的妖怪渡劫失败的时候,躯体灰飞烟灭,但修为没有完全散去,于是会落在雷击过的地方,沉到泥土里面去。久而久之,那些修为会在地面以下大约三尺的地方凝结成一种晶莹剔透的石头。这种石头就叫修为玉石,可以给其他妖怪增加修为。不过这种东西极难获得。你天罡叔或许是挖井的时候发现了许多这样的修为玉石,才能修为超过许多妖怪,并且许多妖怪为他所用。
老罗说,我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
无来说,铜钱能辟邪,是因为经过了万千人的手,沾了许多人气。玉器能挡煞,是因为玉石蓄气,吸收了天地精气。这种东西其实大同小异。只是修为玉石更少见。
小白叹道,我原以为老罗这一劫是自己粗心大意造成的,没想到是因为你暗中加害。我原以为妖怪是最擅长隐藏的,原来人心才隐藏得最好!我活了这么多年,料事如神,对人心竟然毫无察觉!
齐黄冷笑道,星将道人自称十二枚铜钱的捉妖师,却把即将渡劫的妖怪抓入他的八卦星宿镜,借此渡过危机。他的师父观云仙长斩妖除魔无数,却与一小妖生下其凉。许多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是怎么想的,你又如何察觉得到?
老罗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星将道人一直要我将小白送到龙湾旅店去,是他早就知道小白会遭此劫难?
无来说道,其实小白知道星将道人的意图,只是它不愿抛下你不管。
小白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
老罗呸了一口,说,你别以为这样就能感动我。
小白继续说道,也不能今晚同年同月同日死!我好不容易积累这么多年的修为,天都拦不住我,怎么能栽在人的手里!
小白话刚说完,天空一道闪电乍现,接着一声炸雷,惊得所有妖怪浑身一颤。
雨大了些,淋得老罗睁开眼睛都很困难。那黄雀和喜鹊已经跟落汤鸡没有什么区别了。
天罡大笑道,死到临头了,说话还这么硬气!齐黄,把我画好的引雷符贴在他们头上,抬到我挖好的井边去!待天雷击到他们,赶紧扔到井底填埋!不久之后,我就可以拿到他们的修为玉石了!
齐黄与几个妖怪上前来,将老罗他们连同簸箕一起抬了起来。
小白急忙扭头朝着天罡大喊,天罡叔!天罡叔!不用这么麻烦!你放了我,我给你弄修为玉石!我听从你的命令,为您马首是瞻!
无来鄙夷道,小白,你太没骨气了吧!
小白说,你懂个屁!我什么时候有过骨气?
176.
天罡没有搭理小白。
齐黄和几个妖怪将老罗他们抬到了一棵大槐树下,然后将画了奇怪符文的黄纸贴在他们的额头上。老罗听到那引雷符在额头发出轻微的噼噼啪啪的响声,仿佛烧柴火时听到的声音。额头上一阵麻酥酥的感觉。
老罗想要摇头晃掉额头上的符文,可是簸箕越来越紧,她的头可动的空间特别小,根本无法摇头。
齐黄和几个妖怪将他们吊在大槐树上。他们的脚下就是一口水井。
老罗认得这棵大槐树和这口井。每逢秋忙的时候,稻田里干活儿的农人常来这里休憩打水喝。大槐树可以遮阴,井里的水清凉可口。老罗也来喝过。
谁也不知道这口井是谁挖的,不挖在离家近的地方,却挖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河边。
有人说这口井不是一般的井,它深不可测,最深的时候连通了几十里外的洞庭湖底。
也有人说这口井是妖怪渡劫的地方,曾经数次有妖怪在这里被雷击中。
那时候老罗将信将疑。就像赵一楼上的仙家说的那样,人们对许多事情将信将疑,哪怕是真的,时间一久,也会渐渐淡忘。即使以后被人提及,其他人也以为是荒诞故事,一笑了之。
此时老罗被吊在这个水井上空,她才体会到赵一楼上的仙家说的那些话有多么真实。
妖怪靠隐藏才能安稳生活,人们靠淡忘才能安稳生活。
无来惊讶道,小白,我们之前几个朋友就是在这里渡劫失败的。我原以为是它们选错了地方,原来它们是被天罡绑在这里做成了修为玉石!
老罗心想,传说中在这里被雷击中的妖怪应该就是无来的妖怪朋友。
小白感慨道,它们算到了劫难,也算不到人心啊!
这时候,夜空又传来一阵阵的雷声,仿佛巨大的磨盘在天上滚动,从东边滚到西边,从南边滚到北边。闪电明灭,一会儿让老罗眼前的妖怪清晰可见,一会儿什么都看不见。
天罡低着头,正在念着听起来含糊不清的咒语。老罗知道那是让她额头的引雷符起作用的咒语。因为她感觉到额头的符纸颤动得越来越剧烈,仿佛是一只颤动翅膀的蜻蜓栖息在她的额头上。
老罗看见众多妖怪仰起头来看着吊在大槐树上的她,眼神既恐惧又好奇,又兴奋。
她感觉自己和小白无来就像是行刑台上等着砍头的犯人,那些妖怪就是看客。
她对小白心生愧疚,它好不容易隐忍到现在,还是要被她连累,失去所有修为,灰飞烟灭了。
老罗努力地将头扭向小白那边,说道,小白,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这些日子你对我的照顾,我都知道。只是平时说起来显得生分,也没有什么用。
哪里!明明是你一直在保护我,怕我被其他仙家妖怪欺负。小白的语气中略显疲惫。
无来在旁长叹一口气,幽怨道,哎,你们俩临死之前还腻腻歪歪。可怜我一个单身汉,孤苦伶仃,没人牵挂!
小白像是没有听到无来的话,继续说道,老罗,人间常说一句话,生则同床,死则同穴。我们以前也算是同睡过一张床,现在这口井也算是一个穴……
老罗怒道,白老板!你还真把我当丫鬟了啊?谁跟你同床?谁要跟你同穴?
小白像是没有听到老罗的话,仍然自顾自地说,这段时光虽然麻烦不断,但挺快乐的。我以前几千年的时光,加起来的快乐都不及这短暂时光。
无来突然挣扎起来,大喊道,你们生则同床死则同穴,干吗拉上我!天罡!齐黄!你们让我死我没有意见,可是我没名没分的,死在这里算什么呀?求求你们可怜可怜我,让我换个地方死吧!
177.
天罡对无来的抱怨无动于衷,他继续专心念诵着含糊不清的咒语。
夜空的闪电越来越剧烈,雷声越来越震耳。
风越来越大,呼啸如哭泣。其他妖怪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几乎站立不住。
小白突然大喊,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老罗费力扭头一看,其凉坐着一只巨大如牛的斑鸠从天而降。
地上的妖怪们剑拔弩张,如临大敌。
其凉朝着下面的妖怪们挥手道,紧张什么呢?大家都是衣冠禽兽,同道中人!
齐黄骂道,狗崽子别骂人!我不是衣冠禽兽,我是身上有仙家的人!
其凉微微皱眉,点头道,哦,差点忘记了,唯独你和天罡禽兽不如。
天罡听了,忍不住停止念咒,仰头看着其凉,指着其凉骂道,小狗崽子!大云山的人不捉你,我可以捉你!
其凉笑道,大云山的人已经知道你通过引雷符的方式击杀妖怪,从而获得修为玉石。他们已经在来捉你的路上了!
妖怪们一阵骚动。
老罗窃喜。
齐黄恐慌地对天罡说道,这可怎么办?
天罡笑道,从大云山到这里且要些时候,等他们到了,老罗和白老板已经魂飞魄散!你我都是凡人之躯,他们大云山的人只能以人间的方式对待我们!何况他们也要保守妖怪存在的秘密,不能将所有事情公之于众,又能拿我们怎样?
齐黄拍掌道,对啊!
老罗泄了气。
天罡又开始念咒语。
其凉拍了拍斑鸠的羽毛,斑鸠绕着天罡飞。
其凉绕着天罡说,天罡,刚才我也听到了。你要对付的人是老罗,是老罗不跟你打牌,不是白老板不跟你打。要不这样,你买我一个面子,把我两位朋友放了吧。老罗你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好不好?
天罡不胜其烦,将手中的短柄锄头挥起,往其凉扔去。
锄头在空中飞速旋转,发出呜呜的声音,如一个旋转的车轮一般往其凉打去。
其凉道,你也太小看我了!
其凉伸出两手,竟然将旋转的短柄锄头接住了!
就在此时,其凉头上突然一张大网垂直落下。其凉还来不及将手里的短柄锄头扔出去,就被那张大网结结实实地网住了。
连着大网的绳索在天罡的手里。
天罡冷笑道,打狗还要看主人。我本不想跟大云山结下梁子,你非得在这里嗡嗡地聒噪!
天罡将绳索往大槐树上一抛,绳索绕过树枝后,齐黄赶紧过去牵住,然后将其凉吊了起来。
其凉和斑鸠被网在一起。
其凉蜷缩着身子给老罗道歉,老罗,不好意思,我知道天罡不会放过你才那么说的。
小白叹道,其凉,你跑来做什么!你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其凉道,我就是来自投罗网的。
无来嚷道,你脑子是不是坏了?不去帮我们找救兵,跑来自投罗网?
其凉小声道,我这就是给你们搬救兵啊!我若是去大云山求助,大云山的人会来救你们这两个妖怪吗?想都别想!只有我被捉起来了,大云山才会出手,相助!
小白仰头看了看天上闪烁不断的雷电,说道,恐怕是等不到大云山的来,我们就被雷电烤成焦炭了!
这时,老罗感觉到额头的引雷符颤动更加剧烈。
天罡突然停止了念咒语,大喝一声,着!
呲的一声响,老罗额头上的引雷符在雨中燃烧起来。
她慌忙大喊,天罡叔!你要是烧到我的头发了!我跟你没完!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齐黄嘿嘿一笑,说道,老罗,这天雷下来,你魂飞魄散,怕是连鬼也做不了啦!
小白和无来额头的引雷符也已经燃烧起来。
此时最远的天边出现了一条闪电。那闪电没有像刚才那些闪电一样亮过之后随即熄灭,而是像摔落在地上的瓷器上面的一条裂纹,迅速向前延伸,往老罗这边过来了。
天仿佛要碎掉了。
让小看我的人都去死吧!天罡怒目大喊。
他的脸青筋暴起,也仿佛要碎掉了。
闪电到了天罡头顶的天空上,忽然分成了三个岔,分别往三个燃烧的引雷符降落。
轰——
老罗听到一声巨响,看到自己周身起了一层强烈的光芒,仿佛浑身被点燃了一样。
齐黄和其他妖怪抬起手来遮挡眼睛。天罡一脸狞笑,眼睛如同被点燃了一样,里面全是火焰。
簸箕被雷火炸裂,老罗和小白无来从树上往水井坠落。
坠落的速度比老罗想象中的要慢太多,就像是一朵桃花从枝头坠落时被风托着一样缓慢。她在下坠的时候看到小白和无来被雷火烧得浑身漆黑如炭,那黄雀和喜鹊冒着白烟。
小白……对不起……老罗心里念道。
178.
老罗和小白无来先后落入水井中,溅起的水花又打在老罗的脸上。
躺在水中的老罗看到还吊在树上的其凉浑身长出赤红色的毛,他看着下坠的老罗他们,恐惧的脸渐渐拉长,牙齿变得尖锐,鼻子往前突出,很快变成了一条狗……不,变成了一只狐狸的模样!
狐狸的嘴比狗要尖瘦一些,这点区别老罗还是能看出来的。
原来其凉是狐不是狗!老罗大为惊讶,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她听到齐黄大喊,天哪,其凉居然是条红色的狗!
她又听到天罡骂道,蠢货!这是只红狐!
应该是刚才的雷电让近在咫尺的其凉吓回了原形。老罗心想。
接着,老罗的好奇心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她的背部感到了一股温柔却强劲的推力。这股推力使得她没有沉入水面以下,仍然漂在水上。
住手!
老罗听到有人大喊。
老罗侧头一看,星将道人来到了水井边上。他袖口的祥云白鹤在夜色中依然那么显眼。
她又赶紧往左右两边看,小白和无来以及黄雀喜鹊不见了踪影。水面上漂着几根烧焦的鸟雀羽毛。
她心中一慌。小白无来已经沉到下面去了吗?
她想要翻身,却浑身无力,只能努力扭头去看水下。
一条巨大的白里透红的鱼尾迅速在她身下隐没,许多泡泡从水底冒了上来,一串串的,如同珠帘。
是鲤鱼精?老罗脑海闪过这个念头。
她怎么到这个水井里来了?莫非这个水井不但通着洞庭湖底,也连着旁边的河?老罗无法确定。
星将道人往井里看了老罗一眼。老罗发现星将道人的目光里掠过一丝惊讶。
是我被雷击中的样子太丑了吗?面色焦黑?头发爆炸?那是够吓人的。我居然被雷击中还没有立即死去!老罗一动不动地胡思乱想。
老罗听到齐黄哈哈大笑。
你就是大云山来的救兵吗?齐黄讥讽道。
正是!星将道人不亢不卑地回答。
老罗看到变成了狐狸模样的其凉眼里满是失望。
星将道人抬头看了看其凉,似乎也感受到了其凉的失望。星将道人勉强一笑,说道,我就是大云山派来守护你们的人。大云山素来以除妖驱邪闻名,怎么可以在人的手里解救妖怪?正因为此,你的父亲观云仙长故意驱逐我下山来,以大云山被逐弟子的名义保护你和其他善良的妖怪。这样的话,既可以维护大云山的名誉,又能保护你们周全。
老罗看到其凉的眼睛睁大了,里面满是惊讶。
星将道人低头叹道,可惜我没想到,我在大云山学了这么多年的捉妖术,最后要对付的不是妖怪,而是人。
不会打麻将,鸡线人助阵那段看不懂TAT (拾荒鹿)不会打牌挺好的
179.
星将道人第一次来到龙湾旅店的时候,老板就问他,你到底是来捉拿妖怪的,还是来保护妖怪的?
星将道人惊讶不已,问道,老板,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板反身去了柜台,在柜台下摸索了许久,抱出一条跟他一样老的狗来。
星将道人看了看狗,问道,这是……
老板摆摆手,说,再等一下。
老板又佝偻到了柜台下,又摸索了许久,终于捧着一本泛黄的线装书放在了柜台上。书的封面上写着“鉴妖师指南”几个工整的毛笔字。
老板随手翻开一页,最上面一行写着“酒妖”两个大字,下面写着许多行小字。
星将道人看到“酒妖”二字,已经心中发慌。
老板依靠在柜台上,不紧不慢地说道,七百年前,京城郊外一酿酒作坊有妖作祟,大云山遣人前往,发现此妖竟是酒气凝结而成,是为酒妖。酒妖为了修炼,竟然喝掉了酿酒作坊所有的酒,换以泉水掩人耳目。酒妖见事情败露,竟然不远千里,逃到了大云山附近。此妖就在大云山的耳鼻之下,却被大云山的人忽略,竟然安然度过六百多年!
老板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继续说道,无酒可喝的酒妖实力大减,终于按捺不住,化身为一女子,潜入一医馆,假称生病,需以酒为药引治病。那日主医不在,看护医馆的是一位年轻伙计。伙计问,喝酒伤身,哪有以酒治病的?再说了,开药需要主医对症下药,哪有病人自己开药的?酒妖说,我得的是相思病,只有酩酊之时快乐。伙计见那酒妖生得好看,竟然买了酒来给她喝。从那之后,酒妖借住在医馆,以药香遮盖酒气,天天让伙计给她买酒,常常酩酊大醉。酒妖常常让伙计作陪,伙计怕酒妖败露,滴酒不沾。
星将道人眼眶湿润。
老板瞥了他一眼,翻了一页,继续说道,伙计渐渐知道酒妖底细,却不言明。终有一日,酒妖说,两年来日日饮酒,甚为欢乐。不久天劫就要来临,我怕是躲不过去了。酒妖宽衣解带,露出手臂之处几道伤痕,伤痕甚重,肉中见骨。伙计不寒而栗。酒妖又说,你们人间常骂人为酒色之徒。我多年修炼,离修得人身还差了一点点,这手臂总是愈合不了。如今想来,恐怕是因为只是酒之徒,不是色之徒的缘故。你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星将道人落下泪来。
180.
你别说了。星将道人说道。泪水滴落在那泛黄的书上。
老板继续念道,是夜,雷雨大作,大云山一棵数百年的古树被击倒。次日晴空万里,惠风和畅。伙计揭开被子,偷看酒妖的手臂,手臂仍然没有愈合。他问酒妖,我可以帮你渡劫吗?酒妖说,你又不是妖怪,怎么帮得了我?他问,我如何才能成为一个妖怪?酒妖哈哈大笑,说,去大云山。山上的人都是妖怪。他问,为何大云山上的人都是妖怪?酒妖说,食色性也。是个人,就有食欲和色欲。他们控制食欲,抑制色欲,人性丢失,岂不是妖怪?他问,可你是妖怪,酒色皆沾了,也不见修成人身。酒妖说,你真是笨!
星将道人央求道,别说了……
老板合上了书,抬起头来看他,说道,后来酒妖渡劫失败,消失不见。你上了大云山学艺,后来被师父逐出山门。你现在说来我这里住店是为了捉妖,你说我信还是不信?
181.
井水清凉,老罗感觉井水如无数条舌头在舔舐被雷烤焦的地方。
老罗听到天罡大声道,星将道人,你今天若是不插手此事,明天我送你一坛好酒!
星将道人问,你不酿酒,哪里来的好酒?
天罡大声道,说来话长,许多年前有一酒妖来过我这里,找我讨要修为玉石,说是为了抵御即将来临的劫难。我敬她一杯酒,她却不喝,说什么医馆里的酒才好喝。她自恃美貌过人,竟然在我面前端着架子!我一怒之下,将她吊在此树上,引雷来将她打得魂飞魄散!她留下的修为玉石不一般,晶莹剔透,略带粉色,散发一股淡淡酒香,闻之即醉。泡在水中,水便变成酒,喝了这种酒,世间所有酒都为之逊色!我送你一坛!你尝尝就知道了!
星将道人大怒,掏出八卦星宿镜来,奋力朝天罡扔去,然后跃身而起,往天罡扑去。
躺在井水上的老罗听到叫喊声,金属碰撞声混成一片。
不一会儿,星将道人飞到了老罗看得见的上空,落在了水井里。
老罗看到星将道人衣衫褴褛、口鼻流血地仰躺在她旁边,渐渐往水底沉了下去。
天罡走到了水井边,笑道,十二枚铜钱的捉妖师,也只能捉妖而已。可我是人,你能拿我怎么办呢?
天罡一扬手。老罗看到八卦星宿镜从他手里飞了出来,咕咚一声,紧随星将道人沉入井底。
其凉在网中拼命挣扎嚎叫,试图从网中挣脱出来,可是白费力气。
天罡见老罗还没沉下去,眉头皱起,将齐黄扯了过来,问道,她怎么还没有沉下去?
齐黄挠头道,莫非她会游泳?
天罡随即拿起短柄锄头,向老罗投掷而来。
老罗大惊,看着那短柄锄头往她的脑袋砸来,却没有一丝力气躲避。
这时,一个身影从水中跃出,水花四溅。
待水花落下,老罗惊喜地看到小白脚踏黄雀,单手抓住了那短柄锄头。它依然银发飘扬,衣不沾雨。
天罡和齐黄大为惊讶,一时之间吓得连连后退。
小白长叹一口气,说道,天罡叔,你这样就不道义了啊!我浪费了一千年的修为抵御雷击,本想装死,等你们走后偷偷溜走。你却杀了星将道人,还要伤老罗!
小白低下头来,对着老罗说道,你好心办了坏事,让我逃跑的计划落了空。
老罗知道小白说的是她身后的鲤鱼精。
老罗气不打一处来,大声道,装死逃命?亏你想得出来!小白你也太窝囊了!
井水又哗哗响起。
无来骑着喜鹊从水里钻了出来。喜鹊抖了抖身子,身上的水都滚落下来。这喜鹊黑多白少,这一抖,仿佛它是一朵乌云,滚落的水就是一场暴雨。
老罗被这场暴雨砸得脸上生疼,如被打了耳光一般。
小白回头对无来说,你能不能秀气点儿?把老罗淋坏了可怎么办?
说完,小白又一次挥袖,井水将老罗再次托起,将老罗送到了黄雀上,与小白并立。
老罗低头看了看下面,脑袋一阵眩晕,两脚发软。
老罗抱住黄雀的脖子,说道,我还是坐着吧,这么高,我有点儿怕。
老罗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182.
老罗坐下之后发现更加不舒服。因为小白的银发总是打到她的脸上。可她又不敢再站起来,只好不断地拨开小白的头发。
她低头看了看下面的水井,一条巨大的鲤鱼摇了摇尾巴,仿佛在跟她招手,然后下到深处去了。
小白对着天罡说道,天罡,我本不想插手人间的事情。可是你把星将道人杀了,我只能叫你一命抵一命。
齐黄在天罡身边叫嚣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有多少道行!敢叫天罡一命抵一命?
小白一挥手,一缕银发如蛇逶迤而行,直奔齐黄而去。
几个妖怪想要挡住齐黄,银发如蛇摆尾,将它们抽翻在地。
齐黄想要躲避,却已来不及。
银发束住了齐黄的脖子,竟然如手臂一般有力地将齐黄拎了起来。齐黄双脚悬了空,胡乱踢踏。
小白狠狠道,小小黄鼠狼,我让你三分,是可怜你几百年修来不容易,我躲你多次,是怕我控制不住自己毁了你!
齐黄两只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脸色涨紫,青筋暴起,可是喉咙被小白的头发勒住,说不出话来。
天罡见齐黄命在旦夕,大喊道,谁杀了白老板,我赏六百年修为玉石!
众多妖怪向小白冲来。
老罗正想着这些妖怪怎么对付空中的小白,只见后面的妖怪踩着前面的妖怪的肩膀,再后面的妖怪又踩在前面的妖怪的肩膀上,如此叠罗汉一般站了起来。有些来不及踩到其他妖怪肩膀上的妖怪生怕悬赏被抢了,急忙将手中的武器投向小白。
很快就有妖怪伸手几乎够到老罗的脚了。老罗吓得大叫。
小白一甩头,银发飞速旋转,将靠近的妖怪纷纷打落。
妖怪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无来骑着喜鹊在叠起来的妖怪中飞来撞去,高处的妖怪不断跌落下来,落在地上或者水中。
这时候一阵旋风出现在妖怪之中,吹得几个叠起来的妖怪站立不稳,失足掉下。
老罗看到了那阵旋风,兴奋道,小白!风也在帮我们呢!是不是天意不让我们死?
小白说,你可真笨!那是你的父亲!
老罗一惊。
小白说,你的父亲虽然渡劫失败,但毕竟积累了那么多年的修为,没有完全消散。它化成了一阵风,经常在你周围出现。只是你没有注意而已。
183.
老罗记得,许多次夜晚起风,门窗响动,老罗的妈妈爬了起来,匆匆忙忙地走到老罗的房间问她,是不是你爸爸回来了?
老罗这个时候往往睡得迷迷瞪瞪。她难过却又不耐烦地说,妈,不是。
她的妈妈迟疑地“哦”一声,然后慢慢吞吞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老罗出门打牌的时候经常会被风吹到脸,仿佛一只手在脸上抚过。她觉得那都是错觉。
184.
在小白说那风就是她父亲的时候,她几乎没有丝毫犹豫,顿时两眼湿润,流下了泪水。
就在那一瞬间,她明白了此前经历过的所有风的意义。父亲并没有离开她们。它一直在她们身边,看着她们,守护她们。
那阵旋风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它吹倒的几个妖怪在众多妖怪中几乎可以忽略。甚至妖怪们都没有把那阵风当做一回事。但它依然那么努力地在妖怪中游移盘旋。
小白望着那阵风,朗声半念半唱道,大风起兮云飞扬!
才唱一句,小白就已经热泪盈眶,哽咽不能成声。
老罗见小白这样,心中觉得奇怪,不知道是什么触动了它。
小白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对老罗说,老罗,你是人情味儿很浓的人,你也是道行很浅的仙家。你跟我们不一样,你跟我们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老罗茫然问道,你说这个做什么?
小白说,你不要纠结于自己是人还是妖怪。人有时候是妖怪,妖怪有时候是人。
老罗莞尔一笑,说,谢谢你,小白!
小白说,不,我应该谢谢你。
老罗意外道,你谢谢我做什么?
小白说,是你让我开悟了。以前我以为人就是人,妖怪就是妖怪,所以建立荆棘组织,将妖怪和人区别开来,井水不犯河水。以前我认为所有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没有必要改变,将预言告诉预言巡查者,避免有人逆天改命。以前我不理解你的父亲,为什么两千年的修为置之不顾,要变成隐匿在芸芸人海中普普通通的人。现在我明白了,是人是妖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喜不喜欢。活一百年活一千年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没有值得记忆的事情。
真是一个好故事啊 谢谢楼主。 (貓有點冷..)谢谢!
这个天罡……不寒而栗! 被这样的人坑过〜这种一直一直以最卑微的姿态“老实巴交”地活在我们身边的“可怜人”…纵然你与TA们从不分彼此,帮助历来都是倾力而行…但这种人通常是不会记恩的,其内心的扭曲、变态和他们刻意的卑微地伺候你的程度呈正比〜在你背后默默谋害你的危恶会远远超也正常人的想象力范围! 所以这几段看得真的吓到我了…… (小迷糊)嗯呐
185.
天罡见众多妖怪都近不了小白的身,怒道,藏得够深啊,白老板!你这不止一千年的修为吧!
这时远处响起狗吠声。
老罗循着狗吠声望去,只见旅店老板骑着他那条老狗过来了。那老狗居然变得像马一样大,旅店老板嘴里不停地“去去”地驱赶老狗往前走。
雨小了许多,旅店老板和他的狗周身也有一层气体裹身,身上没有打湿一点儿。旅店老板手里托着一本书,那书上也没有半点儿水渍。书上写着“鉴妖师指南”五个毛笔字。
那老狗非常会选路走,在众多混乱的妖怪中穿行,却没有让任何妖怪碰到或者从高处落下的妖怪砸到。
住手!旅店老板忽然大喊一声。
那些妖怪竟然立即安静了下来,爬到高处的妖怪急忙从别的妖怪肩膀上滑下。
老罗已经见识过旅店老板在龙湾街时让众多妖怪退回房间的威风,此时见潮水一般汹涌而来的妖怪竟然也怕他,仍然惊讶得很。
旅店老板扬起手中的书,厉声道,你们每一个都在我这里记录在册!我让你们留在这里,是让你们好好隐藏自己的,不是让你们打打杀杀的!
天罡不满道,那白老板到底是什么来头?
旅店老板翻开书的第一页,说道,它的记录在书的第一页,老妖怪,不知年岁,不知来处,坐骑黄雀,既知过去,预言未来,荆棘组织创建者。符文不伤,雷击不灭。
天罡脸上露出恐惧之色,指着小白,慌乱道,他他他……他是老妖怪?
旅店老板合上书,微微颔首。
天罡惊恐道,你你你……你凭什么判断他就是第一页的老妖怪?
旅店老板说道,我是隐藏在这里的鉴妖师,但凡是妖怪,没有我认不出来的。
天罡道,你一定是老糊涂了!荆棘的大头目不是赵一楼上那位吗?怎么会是他?
老罗也有这样的疑问,所以刚才小白说什么建立荆棘组织,她以为小白被雨水淋得发烧,烧坏脑子了。
旅店老板说道,那位是荆棘的左护法,与杭杭组成左右护法。就是左右护法它们自己也不知道大头目到底是谁。杭杭触犯荆棘禁条五千九百多回,现在已经不属于荆棘的正式成员,只保留了右护法的名号。
旅店老板铿锵有力地说道,更重要的是,你引来了雷击,但他毫发不伤,还护住了老罗和无来。世间能抵御雷击的妖怪,唯有老妖怪!
其他妖怪听到这话,赶紧丢了武器,朝着小白跪拜。
小白的银发松了齐黄的脖子,齐黄急促呼吸,赶紧也跪了下来。
天罡抓住齐黄的衣领,将他拉了起来,吼道,我们是人!不是妖怪!我们不用向它跪拜!
齐黄惊慌道,可是……可是它是传说中的……老妖怪啊!
天罡嘴角抽动,露出诡异的笑,说道,齐黄,我们不怕它,它就奈何不了我们!
天罡的手往腰间一摸,然后张开手掌。掌心中出现了一小堆黄豆大小、晶莹剔透的石头。
旅店老板见了也脸色为之一变,诧异道,你居然有这么多高品质的修为玉石!
天罡得意道,我这玉石加起来有不止一万年的修为!就算你是老妖怪,我也不怕你!
说完,天罡将那些玉石撒了出去。不可胜数的玉石变成了无数道颜色各异的光在空中飞舞。
一时之间,老罗以为自己看到了能发出各种颜色光芒的萤火虫。
受死吧!天罡大喊。
颜色各异的光仿佛听到了命令,全部往小白飞了过来。
小白的银发立即聚集在黄雀的前面,变成了如盾牌一般的形状。
无数道的光穿过了小白的银发,继续往小白飞来。
小白急忙一挥手,将老罗甩到了无来的喜鹊上。
老罗回头看时,只见无数道色彩艳丽的光仿佛彩虹一般从小白身躯中穿过,从小白身后透了出来。小白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的胸膛,似乎不相信眼前看到的景象。
接着,老罗看到小白的银发末端开始变黑,黑色迅速漫延,越来越多。只是眨眼之间,小白的头发都变成了黑色。变成黑色的头发不再飘扬,它们耷拉了下来,像是冬季枯了的野草。
小白身子渐渐后倾,终于支撑不住,从黄雀的身上滑了下来。
跪在地上的妖怪们抬头看到了小白被击败,惊恐之下急忙掉了头朝着天罡跪拜。
天罡张开双臂,高昂着头享受众妖的膜拜。每个跪拜的妖怪身上都出现了一道或明或暗,颜色不一的光。光线都往天罡身上聚集,进入天罡的身体。
旅店老板呼喊道,不要朝他跪拜!他会吸走你们的修为!
天罡振臂高呼,我才是最厉害的妖怪,我才是你们值得尊敬值得恐惧的王!
186.
老罗曾问小白,你们妖怪为什么可以通过让别的妖怪认输而夺取它的实力?
小白说,还不是跟你们人学的?
老罗问,我不曾见过人夺人的实力。
小白说,人跟人本没有什么区别,是他到了那个位置,受人追捧,他才显得高于常人,与众不同。也有人从高处跌落,虎落平阳被犬欺,受人欺负,他才显得低人一等,不受重视。
老罗说,这不算是夺取了别人的实力吧?
小白说,你说得对。相信自己的人是不会被夺取实力的。身在高处的时候不听花言巧语,不欺负弱小,身处困境的时候不低下头颅,不仰视他人。他便不在此中。但是有的人得意之时睥睨一切,看不起失意的人;失意之时唯唯诺诺,仰视得意的人。这种人往往没有什么实力,全靠别人给,也会被别人夺。
老罗“啧”了一声,说,你们就不能多学学好人少学学不好的人吗?
小白笑了起来,说,按我们的说法,物以类聚。按你们的说法,人以群分。不是想不想学什么样的人,是什么样的妖怪就学什么样的人。
老罗问,那你是什么样的妖怪?
小白不无得意地说,我是不会夺取也不会被夺取的妖怪。
老罗揶揄道,是是是,你不会夺取,因为你道行太浅,只有被夺取的份儿!你不会被夺取,因为你老躲在我这里,不敢显露自己!
那时候,老罗刚刚躲过掉入河中的劫难,身体尚未恢复。她对小白还不够了解。
小白也不生气,应承道,对对对,你说得对!前天你梦魇的时候,要不是你经得住恐吓,我就被那个到你床边来的人影发现了。那可就完蛋了!
老罗说,那个人影到底是什么?
小白犹豫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它的真身没有出现,我不知道它到底是人还是妖怪。是人的话,也不会是一般的人。
老罗恼道,你怎么都不知道?
小白说,反正呢,它肯定是盯上你了,甚至在那河边守了好久。
老罗心中一凉,问道,为什么它会盯上我?
小白说,因为它知道你会掉入河里。或者说,它想让你掉入河里。不然它不会找到这里来问你的。至于它到底是什么来路,我真的不知道。
187.
看着众多妖怪跪拜天罡,老罗脑海里想起了小白曾经说的话,这才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原来那个人影就是天罡!天罡怕她认出来,所以不敢露出真面目!
老罗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她不怕高了,她从黄雀身上站了起来,朝着天罡大骂道,你这个卑鄙小人!你让我鬼压床好几次!害得我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七天没有摸麻将!七天没有打骨牌!手也痒心也痒!像百爪挠心!像蚂蚁爬身!你这个遭天谴的!你害得我好惨哪!
跪拜的妖怪们见老罗破口大骂,纷纷抬起头来看。
老罗从黄雀身上朝着天罡一跃而下。
天罡见老罗一副要拼命的架势朝他扑来,吓得赶紧往边上躲。光线因此断开。
老罗从黄雀身上落下的时候,风突然大了许多。这阵风奇怪得很,不是从东往西刮,不是从南往北刮,也不是旋转,却是从下面往上面刮,在老罗下落的过程中有一股将老罗往上托的力量。等到落在天罡刚刚站过的位置时,老罗站得稳稳当当。
老罗小声道,谢谢你,爸爸!
见老罗从高处飘逸地降落下来,跪拜的妖怪们大吃一惊。
一个妖怪怯怯地小声道,老罗跟仙女下凡似的!
接着,老罗一巴掌打在了天罡的脸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另一个妖怪怯怯地小声说,显然不是仙女。没见过仙女打人耳光这么狠的!
天罡也被老罗落地的姿势惊住了,没招防她会这么快就扇他一耳光。
天罡捂住了脸,惊道,你……你……你刚才……是怎么回事?
老罗“哼”了一声,说,有什么好奇怪的?你我没有什么区别。你是人变成的妖怪,我是妖怪变成的人。
188.
天罡眼睛里充满了疑惑。他上下打量老罗,仿佛第一次看到她一般。
你是妖怪变成的人?天罡问道。
老罗打天罡耳光的那只手火辣辣的,像是捏过剁碎的辣椒一样。她甩了甩手,仿佛那样可以把火辣辣的感觉甩掉。
老罗说,你不知道吧?从小我就被我妈妈拿出来跟别人家的孩子比,总觉得人家的孩子比我好。那时候我烦死了她。现在我才知道,她是怕我长成妖怪的样子。她知道我是妖怪,但我自己不知道。她总说人家的孩子乖,人家的孩子优秀,人家的孩子走路秀气,人家的孩子眼睛鼻子嘴巴头发都好看!以前我不理解她为什么喜欢别人家的孩子,不喜欢我,现在我知道了,她是希望我长成一个人该有的样子,就像那些妖怪模仿人的样子走路说话,最后修得人身一样。
天罡拧眉道,你妈妈知道你是妖怪?我怎么从来不见你妈妈透露过?
老罗说,毕竟我道行很浅,她要帮我掩饰,护我周全!哪像你!出卖自己的女儿翠翠,只为消灭我身上的仙家!你还有没有人性!
旅店老板的狗朝着天罡狂吠了两声。
天罡见那狗朝他吠叫,大怒道,狗眼瞧人低!你也看不起我!
天罡就地扯了一根狗尾巴草,在手里一晃,变成了一个狼牙棒。天罡将那狼牙棒挥舞得呼呼响,然后朝那狗打去。
旅店老板急忙牵狗后撤。
老罗顾不上旅店老板,她往河边看去,小白躺在那里,黑色的头发如水草一般缠绕在它身上。她急忙奔跑过去,扶着小白坐起来。许多修为玉石散落在小白身边,闪烁着不同的光芒。光芒渐渐变暗,最后熄灭,仿佛被人捉住之后死去的萤火虫。那些修为玉石变成了河边一颗颗普通的石头。
老罗感觉到小白浑身发烫。
你怎么样?老罗问道。
他这一下打掉了我好多年的修为。小白侧头看了看变黑的头发,虚弱地说。
老罗说,好多老了的人还把白了的头发染黑呢。你这么大年纪了,就当染了头发吧。
小白说,你觉得我老?
老罗说,物老成怪,你不止是怪,你还是老妖怪。你说你老不老?
小白说,真是伤心,你都觉得我老了。
天罡挥舞了几次狼牙棒,都没有打到旅店老板的狗。他回头一看,见老罗正扶着小白,于是往老罗奔来,举起狼牙棒朝老罗的脑袋打来。
小白大喊,快躲开!
老罗感觉到脑后一阵凉意,眼前无数鸡毛飘落。
老罗回头,看见鸡仙家站在她身后。鸡仙家一手托着鸡,一手抓着满是尖刺的狼牙棒。鸡仙家的手已是鲜血淋漓。
天罡愤怒地看着鸡仙家,喝道,你怎么也来凑热闹!
齐黄跟了上来,附和道,不知好歹的家伙!杀了他的鸡炖汤喝!
鸡仙家眼前无数鸡毛飞舞。他对着其中一根鸡毛用力一吹,鸡毛如射出的箭直奔齐黄的面门而去,扎在了齐黄的眉毛中间。
齐黄直挺挺地往后仰,倒在了地上。他的眼睛看着眉毛中间的鸡毛,不再眨一下。他的脸本就消瘦,此时却变得更为消瘦,脸颊凹陷,眼窝也凹陷,眼珠显得更为突出。脸上的皮肤本来就比一般人要黄,此时变得更为暗黄,枯叶一般黄。
其他妖怪都被鸡仙家这一下吓住了。
鸡仙家手中的鸡拍翅飞起,咯咯咯地叫。鸡再落到他手里的时候,他竟然换了一身衣裳!
他头戴朝冠,朝冠后面有两翅,两翅各绣着一枚灿黄的铜钱。他身穿红袍,红袍上也绣着许多灿黄的铜钱,金光闪闪。这副装扮跟民间常见的财神爷的模样有几分相似,也有几分区别。最有区别的地方是他仍然戴着墨镜。
众多妖怪发出惊叹声。
有妖怪窃窃道,原来他是早就有庙宇的招财仙家!
有妖怪回应道,不换这身衣裳还真看不出来!
金光闪闪的鸡仙家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叹道,活了这么多年,我倒成为这身皮子的附庸了!
众多妖怪慌忙又朝鸡仙家跪拜。
老罗听到小白鄙夷地说,满身铜臭味儿!
老罗说,你懂个屁!满身铜臭味儿可比人情味儿受欢迎!
鸡仙家往死去的齐黄那边看了看,淡淡道,老子有庙的时候,这黄鼠狼还来求过财呢。这么多年了,竟然还经不住一根鸡毛!
鸡仙家扫视所有妖怪,冷冷道,你们之中曾经来我庙中求过我的,我都记得!没来求过的,多多少少也听说过我的名声!今晚谁跟我翻脸,下场就跟这只黄鼠狼一样!
妖怪们立即鸦雀无声。
鸡仙家目光转回到天罡身上。
天罡浑身一颤,恐惧道,我跟你没有什么过节吧?
鸡仙家放开了天罡的狼牙棒,说道,我曾经给一个人算了一命,说他能活到一百岁。我声名在外,招财和算,命都是一流。你现在就把他杀了,害得人人以为我算不准。你说说看……这算不算过节?
189.
天罡颤抖道,人各有命,都是天意,你又怎么会次次算到?
鸡仙家用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抓住天罡,大吼道,我若是给人算了命,命长的话,就要确保他能平安活到那个岁数。我若是给人算了财运,财运好的话,就要确保他能在说好的时间里财源滚滚。这是我确保的天意!这是我算,命和招财一流的原因!
鸡仙家将鸡扔出,鸡扑腾翅膀,掉落许多鸡毛。
鸡仙家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吹出来。
空中的鸡毛如万箭齐发,整齐地向天罡射去!
鸡毛的尖儿扎进了天罡的身体,羽毛都留在外面。天罡顿时变成了一个鸡毛掸子。
小白捂住了眼睛,却在指缝里往天罡那边看。
太狠了吧!小白说。
无来坐着喜鹊飞了下来,无来一落地,喜鹊就变回了正常大小,飞到树枝上去了。
无来走到小白身后,说道,你当年可比鸡仙家下手狠多了!
老罗一愣,问无来道,小白当年怎么了?
无来长叹一口气,摇头道,不说了不说了,现在躲在姑娘脚下安度晚年,早不是当年的白老板了。
小白着急道,什么叫安度晚年?按我的生命长度来算,我现在才二十岁出头!
无来看了看周边的石头,点头道,对,对,我差点忘了,你刚才又吸收了这么多修为玉石的修为,怕是再渡一百个雷劫都没有关系!
老罗迷惑道,这些玉石的修为都被你吸收了?我还以为你被打败了!
无来道,它每次吸收了外界的实力,就会浑身发烫。
老罗狠捶小白,生气道,原来你每次都是装病!
小白经不住她这样捶打,疼得龇牙咧嘴。
无来接着说,但是吸收之后就会大病一场,脆弱得像个刚出生的孩子。
老罗赶紧揉刚刚打过的地方,连连说抱歉。
小白一把抓过老罗揉它的手,眼睛盯着老罗的脸。
老罗被它看得不自在,侧了脸躲避。
小白说,转过来让我再看看吧。
老罗仍然侧着脸,说,有什么好看的!
小白说,我这次完全暴露了,恐怕不能再留在这里了。你让我再仔仔细细看一看,好让我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尽量久地记住你的样子。
老罗心中一酸,缓缓转过头来。她从小白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她早就想过小白迟早有一天会离开她,但是此时小白说出这样的话来,她还是不太相信。
你什么时候走?老罗问道。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老罗的泪水抑制不住地流了出来。
小白说,听起来像是要催我走一样。
老罗抹了一下泪水,说,是啊,希望你早点走。
小白说,说这话真伤心。
老罗说,星将道人第一次来找我的时候,我就应该让你走的。
小白眼神悲伤地说,你这么讨厌我?
老罗说,是啊,那时候就把你送走的话,现在就不会舍不得让你走。
小白嘴角一弯。
无来双手抱臂,打了一个冷战,说道,这话甜得我牙齿受不了!你们俩为什么总要折磨我?对了,其凉还在树上,我去把其凉取下来。
无来爬上大槐树,去解困住其凉的网。
这时,杭杭和一道人影飞奔而来,那人影是赵一楼上的仙家。他们俩身后跟着三个半人高的老头。
杭杭和赵一楼上的仙家拱手齐声道,左右护法来迟!请仙尊降罪!
鸡仙家见状也赶紧拱手作揖。
小白在老罗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摆手道,不知者不罪。以后你们看到我,一定要假装不认识我!不然我怎么隐藏起来啊!
浑身鸡毛的天罡突然大笑起来。
旅店老板一惊,说道,他居然还没死!
天罡大笑道,原来再厉害的妖怪也害怕世间的人知道它的存在!我倒想起一句话来,任凭妖怪有多少有多强大有多厉害,这句话说出来,它们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鸡仙家问,什么话?
天罡一字一顿地说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此话一出,夜空再次电闪雷鸣。雨骤然倾盆而下!
老罗的视线迅速变得模糊,眼前的妖怪全被雨水遮住了。紧接着,老罗发现身边的小白也被雨水掩盖,如同浸入了河水之中。她的眼前只剩下了瀑布一样的雨水。
接着,雨水声忽然没有了,眼前的雨水变成了秋季清晨的浓雾。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除了白茫茫的雾,老罗看不见其他。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她搀着的小白的胳膊也没有了。
小白!小白!老罗恐惧地大喊。
186.
老罗,你喊什么呢?是不是做噩梦了?老罗的妈妈的声音传来。
老罗双手乱抓,一下抓住了她妈妈的胳膊。
她发现自己坐在家里的床上,床是自己睡了十多年的床。
妈,小白呢?老罗惊慌失措地往左脚上摸。
什么小白?老罗的妈妈温和地问道。
就是……就是帮我喝了豆腐脑的小白啊!老罗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小白。
老罗的妈妈问,什么时候喝的豆腐脑?
老罗惊问道,你都忘了吗?你喝豆腐脑中了毒,我叫医生来给你……
老罗的妈妈笑道,傻孩子,我什么时候中了毒?你是在梦里还没有醒过来吧?要不,你再眯一会儿?
老罗紧张道,妈,齐黄你知道吧?天罡叔回来了吗?
老罗的妈妈说,齐黄?不是你的牌友吗?天罡叔又怎么了?我早上还碰到他了,他拿着一把短柄锄头去给董家庄的人挖井。他还问起你了。
老罗更加紧张了,问道,他问我什么了?
老罗的妈妈说,他说每次叫你打牌你都不答应,还问下回家里来了亲戚,能不能找你借一副骨牌。
老罗迅速溜下床,打开柜子,将父亲留下的骨牌拿了出来。
老罗的妈妈连忙说,你急什么!他不是现在要,是等家里来亲戚了借。
老罗快速清点骨牌,三十二张牌,一张都不少。斧头也在里面,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她拿起斧头牌,喃喃自语道,明明斧头被我拿走了啊……
老罗的妈妈担忧地看着她,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老罗抓住妈妈的手,看着妈妈的眼睛,说道,妈妈,你知道我是妖怪,对吗?
老罗的妈妈蹙眉道,孩子,你说什么呢?你怎么会是妖怪?
老罗说,妈妈,你别瞒着我了。我都知道了。小时候你总拿我跟别人家的小孩比较,就是担心我不会长成别人家的小孩那样!对不对?你知道我爸爸跟一般人不一样,你知道他也是妖怪!对不对?
老罗的妈妈难以置信地看着老罗,伸手摸了摸老罗的额头。
你是不是昨晚淋了雨,烧坏了脑子?还是看到什么东西,吓得丢了魂?你要是在外面输多了钱,你也不要害怕。妈妈不会怪你的!老罗的妈妈担忧地说。
老罗抱着妈妈大哭起来。
妈妈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老罗哭着喊,妈,小白不见了……
妈妈小声说,哭有什么用呢,你去找找看呀。
187.
老罗到了赵一的牌馆里,惊讶地看着齐黄坐在牌桌边上打牌。
她刚进门的时候,齐黄就大喊一声,胡了!
坐对面的牌友抱怨道,你怎么总是赢?是不是拜了什么仙家?
齐黄用力地搓着手,笑嘻嘻道,拜什么仙家?拜黄鼠狼啊?拜了有用的话,你们不都去拜了?得多搓搓手!搓得手发热!手热了,牌就好了!
齐黄见老罗进来,举起手大喊,老罗!听说你最近手气不错!什么时候跟我打一局啊!
老罗咬牙道,我不是跟你打过一次吗?
齐黄挠挠后脑勺,看了看周围的牌友,说,我们什么时候打过?
老罗懒得理他,直接去找赵一。
赵一正在忙着泡茶。桌上放着十多个泡茶的杯子。
赵一见老罗过来了,笑问道,难得见你来一回呀!快坐!
赵一见房间里没有多余的椅子了,扭头朝里屋喊,九饼,搬个椅子过来!
九饼搬着一把椅子从里屋出来,放在老罗身后。
老罗蹲下来问九饼,九饼,这几天晚上是不是跑出去玩了?
九饼说,我妈会打断我的腿!
赵一在一旁大笑。
九饼回到里屋去了。
老罗不甘心,又跟赵一说,我上次送酒坛来的时候……
赵一笑道,你什么时候送酒坛来的?我没见到啊。
老罗说,你不记得了吗?那个星将道人还在这里喝地上的酒……
老罗抬起手指着外面。
赵一往外面看了看,问道,星将道人?那个住在旅店的道长吗?
老罗大喜,连连点头,说道,是的!是的!你想起来了?
赵一说,他前几天倒是来过一趟。我还以为他要送我平安符什么的呢,他居然坐上牌桌打了一上午的牌!你要是找他,现在赶紧去。听说他今天要走。
188.
老罗急急忙忙跑到了龙湾旅店。
旅店门口坐着老板,须发全白,旁边趴着一条老狗,皮毛全黄。
老板正在打盹。老罗叫了几声“老板”,他似乎没有听见,仍然闭着眼。那老狗倒是扭头看了老罗一眼,又趴下了。
老罗跑到二楼,走到记忆中的那个房间。
星将道人正在收拾东西,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看到了老罗。
星将道人上下打量老罗,问道,你是……
老罗说,你不记得我了吗?
星将道人说,请问姑娘贵姓?
老罗说,老罗。
星将道人挠了挠眉毛,嘶嘶地吸气,然后说,姓老的倒是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