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人发现了公孙燕,也说道,“这里还有只兔子,也不知是公的还是母的。”其余诸人也跟着说些挑逗的下流话,甚至准备动手动脚。匡胤见他们不堪,正要出言警告,公孙燕已忍耐不住,跳上去便给每人一巴掌。那些人只见眼前人影一闪,跟着便觉脸上火辣辣地疼,回过了神后,抄起家伙就要动手。
肖卓抓出一把铁丸,猛掷出去,打在那些人的脸上、腿上,哎哟连声倒下一片。匡胤对手下一招手,“全部拿下。”地上那群人中有一个头目模样的捂着眼睛叫道,“你们敢对老子动手,活得不耐烦了。”
肖卓冲过去,一把揪住那人,噼噼啪啪打了十几个耳光,恶狠狠地说道,“你才活得不耐烦了,现在就送你上西天。”
说着,便拔出匕首要捅过去,那人倒颇为强横,说道,“老子是魏博镇的,郭大人起兵全靠了这帮兄弟,要是杀了老子,你们也得偿命。”
匡胤走上前来,拉开肖卓,把文告展开,“看清楚,这是郭大人下的命令,停止剽掠,各军回营。”
那人说道,“老子不识字,但是长了耳朵,咱都听见王将军传下郭大人的命令,说好的十天,这才几天,这些大人们说话是放屁不成?”
匡胤见他无赖,也不争执,冷静地说道,“不管你信不信,这是郭大人刚刚发的命令,有违抗者可以就地格杀。”
那人对其余士兵喊道,“兄弟们,咱们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才进了城,现在那些做官的说话不算话,你们说怎么办?”
众人一齐哄闹道,“去他妈的,老子不干了,带着钱杀回邺都去。”
从周围街道上又陆陆续续围过来不少士兵,约有千人,都跟着一起起哄,匡胤见已方人少,怕大伙儿吃亏,小声对肖卓说,“你和燕儿马上去向柴将军禀报,这里由我先顶着。”
肖卓道,“这些人都是要钱不要命的家伙,大哥你留在这会有危险的。”
方才那人哈哈大笑,“怕了?想跑?弟兄们给我上,小心些别伤到了那两只兔子,晚上咱们还要吃兔子肉哩。”
乱兵们一齐爆发出淫笑,眼里闪动着猥琐的光芒,靠了上来。匡胤连忙把手下都集中在一起,一百多人全部利刃出鞘,紧张地对峙着。只听对面不知有谁喊了声“冲啊”,乱哄哄地都朝匡胤这边涌了过来。匡胤双手紧握刀柄,正要展开厮杀,耳听得“嗖嗖嗖”利箭呼啸着从身后飞过,直扑对面,瞬间射倒了一片。
柴荣冷峻而严厉的声音响起,“放下兵器,否则军法从事。”
匡胤转头去看,柴荣带着大队人马包围了这里,他在接到了郭威的命令之后,马上通知了曹英和高怀德,在这两支部队的护卫下,对城内所有正在剽掠的士兵进行驱赶,而各级将领也开始逐渐收敛,现在只有魏博的府兵们还不肯归队,甚至有几个地方都出现了火并的情况,因此柴荣才亲自带人弹压。
被围住的全是魏博府兵,他们从来都居住在天高皇帝远的邺都,来到了东京这片花花世界,只觉眼花缭乱,恨不能将所有的东西都带走。
现在听到有人叫他们住手,简直是在要他们的命。于是一起狂嚎着想要冲杀出去。柴荣见这群人凶悍,下令再次发箭,在又倒下一大批人之后,府兵们才相信这是在动真格的,但仍不肯投降,脚步虽不再往前但一个个眼里仍射出仇视的凶光。
柴荣命令道,“下了他们的兵器”,王殷带人飞马过来,指着地上的一堆尸首,问道,“柴将军,你为何残杀我的手下?”
柴荣冷冷地说,“他们目无军纪,只好就地正法。”
王殷道,“才打下东京,就要杀功臣吗?我要去见郭大人,让他给个说法。”
柴荣道,“本来是功臣,但现在成了罪人。你不用去见大人,这就是他下的命令。”
王殷道,“大人只是让我们停止剽掠,可并未允许将军杀人,这笔账该怎么算?”
柴荣道,“你想怎么算?”
王殷道,“一命还一命,刚才是谁射杀了我的兄弟,现在我要他们偿命。”
柴荣大怒,“你敢?”,王殷二话不说,拔剑高呼,“杀我府兵,便是与魏博全镇为敌,弟兄们,冲啊。”他身后的府兵们立刻疯狂地朝柴荣扑过去。
柴荣道,“王殷谋反,人人得而诛之。”两边的士兵混战在了一起,开始厮杀起来。
曹英见场面已成混战之势,着急地对柴荣说,“将军,郭大人不会同意我们自相残杀的。”
柴荣道,“大人那里由我去解释,先拿下王殷再说。”
曹英也不知该怎么办,只得派人悄悄去报知郭威。过不一会儿,王峻率领英武卫赶了过来,见此情形,急忙命人将两边隔开。英武卫的士兵们举着盾牌和长矛,构成一堵人墙,将柴荣和王殷的人分在两边。王峻对柴荣拱手说道,“魏博府兵不遵军令,冲撞了将军,请恕罪。”
王殷叫道,“大哥,…”,王峻转过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叫你的人退后。”
王殷很不情愿地挥了挥手,“退后,”魏博府兵们往后让开,与英武卫之间出现了一片空地。王峻又说道,“刚才是哪些人冒犯了柴将军,自己站出来。”
府兵们面面相觑,但无人出列,王峻厉声喝道,“王殷,叫他们出列。”王殷只好说道,“都站出来。”
最开始那一千多人从府兵队伍中走出,站在英武卫旁边,王峻对柴荣说道,“这些人犯了军法,请将军处置。”
王殷惊道,“大哥,你…”
王峻不理他,直接命令道,“收兵回营,有擅动者,斩。”英武卫夹着魏博府兵往后退去。
柴荣眉棱骨轻轻一动,下令将这一千多人全部杀了。
王殷听到身后传来的凄厉哀号,愤怒地想要拨马杀回去,王峻抓住他的马缰,说道,“人家要借这一千颗人头立威,我们不要拦着他。”
王殷无法理解,目中直欲喷出火来,王峻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道,“柴荣是郭相的内侄,这次又是奉命行事,我们不能和他对着干。”
王殷道,“我们帮着郭相杀了皇帝,立下天大的功劳,他柴荣算什么,也骑在咱头上拉屎撒尿。”
王峻道,“有些功劳不能说出来,心照不宣才是最好。让柴荣先蹦跶几天吧,看他能猖狂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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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千多颗府兵的人头被悬挂在开封四门之上的时候,郭威正走在通往皇宫的路上。沿途走来,极目萧条,不少房屋上还冒着青烟,应该是在被焚烧后又让人用水将火扑灭。大街上随处可见成队的士兵迈着整齐的步伐在巡弋,从封邱门到皇城,一路上都有士兵站岗警卫。看来柴荣办事很得力,这么快就收拾了残局,稳定了形势。
郭威在大群将士的护拥下进入午门,过归德殿,直入永寿宫。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的李太后没有看他一眼,自顾着望向窗外。
郭威伏倒在地,“臣向太后请罪。”
太后没有理会,注视着园中盛开的红梅,梅花殷红似血,令她心中一颤,收回目光,仍是面无表情。
郭威再次大声说道,“臣有罪,请太后责罚。”
太后苦笑,“你有罪?你居然有罪?雪隐鹭鸶飞始见,柳藏鹦鹉语方知。郭威,你隐藏得好深啊。”
郭威叩头道,“臣愚昧,不解太后此言何意。”
太后道,“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甫其出也,则动于九天之上。郭威,你果然精通兵法。”
郭威答道,“臣惟求自保,不得已行此下策,请太后见谅。”
太后发出“嗤”一声冷笑,“下策?哀家看可要比上策还高明。你处心积虑,谋夺我刘家江山,还说什么自保。”
郭威道,“臣之所为也是为太后所逼,太后若不是非要赶尽杀绝,臣又何至于此?”
太后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哀家从未想过要杀你,但你却害死了皇帝。现在还有脸来怪哀家。”
郭威悲伤地说,“太后所言甚是,但臣妻何辜,竟惨遭毒手。”
太后道,“为了泄私愤,所以你就敢弑君。历朝历代的奸雄,谁能比得上你,以冠冕堂皇的理由行阴险卑劣之事。你还不承认是乱臣贼子?”
她情绪十分激动,大口喘着粗气,郭威连忙说道,“太后请息怒,善保凤体要紧。”
太后再也控制不了情绪,悲从中来,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叫道,“我的祐儿,我的祐儿啊,你死的好惨,娘有何脸面去见你的父皇啊。”
郭威道,“皇上是误信了苏逢吉的谗言,太后当时也曾觉得此人忠诚可靠,太后知人不明,难道不该自责吗?”
太后擦干眼泪,说道,“你说得没错,哀家的确错看了苏逢吉,但是你…”她抬起手,指着郭威,“你比苏逢吉更奸诈一万倍,表面上事事退让,其实暗地里早有安排。你把你的人分散到地方上去,让他们掌握军权,又让高怀德假意投诚,借皇上之手除去史弘肇,你便有了清君侧的借口,关键时刻,令高怀德反水,哀家之所以会上你的当,就是没想到你会主动牺牲符京娥来骗取哀家对高怀德的信任。”
郭威盯着太后,说道,“京娥不是臣害死的,害她的人其实正是太后。当日太后受苏逢吉的挑动,命刘铢与江南联手谋害高行周,臣便觉此事大有内情,故向符彦卿详述曲直,京娥为了保护她父亲免遭高王的命运,这才愿意自我牺牲。”
太后道,“你骗起人来真是一套又一套,符京娥到死恐怕都以为帮的是她爹,其实是帮了你的大忙。不过哀家很是好奇,你是何时开始怀疑哀家的?”
郭威道,“太后过于心急,想要尽快铲除臣等,如果臣所料不错,当日臣与李金全战于沂州之时,李洪义已经做好了偷袭的准备吧。”
太后默然半晌,过了一阵才又说道,“是哀家轻敌冒失了,以为你在唐军与河中军夹击之下必败无疑,然后…”
郭威接道,“然后唐军可直扑东京,史弘肇只能亲自提军出战,在李洪义和唐军的合围之下,禁军必溃。只不过臣也有一事不明,太后这样做,不怕唐军乘势攻入开封么?”
太后道,“哀家早已向江南许诺,事成之后,李璟可尽得淮北之地。纵使江南欲乘机再犯,刘铢手下有八万淮北军队,再加上李洪义的澶州军和刘崇自太原派出的部队,足以保住开封。”
郭威拱手道,“要是早知太后智珠在握,臣当时便该死于敌手,也免得后来生灵涂炭。可惜臣命大,一时还死不了。而太后为了独掌权力而诛杀功臣,甚至不惜割土饲敌,与石敬塘何异?”
太后道,“哀家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刘氏,为了皇帝。如果不除掉你们这帮权臣,皇帝的政令连宫门都出不了。还要河中、淮北这些地方何用?”
郭威彻底明白了,高行周只是一个牺牲品,是太后为了夺取淮北军队并进而对付自己和史弘肇的一步棋。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太后教训极是,臣与史弘肇这些人的确罪该万死。”
太后道,“你还要惺惺作态,现在一切障碍都被扫清,只不知你准备何时自立为帝?”
郭威道,“先帝于臣有知遇之恩,臣不敢有负,当仍立刘氏子孙为帝。”
太后大吃一惊,“你…你还不肯放过刘家。”
郭威朗声道,“河东节度使刘崇之子刘赟,聪明仁厚,可立为天子。臣已派人传召其入京,旬日可达。”
他恭恭敬敬地又朝太后磕了个头,站起来转身大步向外走去。身后传来太后嘶哑的哭喊,“郭威,你要作皇帝便作,不要再难为刘氏子孙了…哀家求求你,放过刘氏一族吧。”
郭威没有理会,对守在宫外的高怀德吩咐道,“好生着管,不要让她寻了短见。”又对魏仁浦道,“给刘崇和刘赟的诏书都发出去了?”
见魏仁浦点了点头,郭威又说,“叫王峻带兵出城,防备唐军。”魏仁浦道,“大人不用担心唐军来犯,刘崇会帮忙的。只要太原一军南下,唐军担心归路被截,定会提早退兵。”
郭威问道,“你说刘崇肯发兵相助吗?万一他记恨咱们呢?”
魏仁浦道,“刘崇的儿子要做皇帝了,他这个太上皇对大人感激都来不及,怎么还会记恨?”
两人相视一笑,郭威又说,“泰宁军的情况怎么样?慕容延钊伤势如何?”
魏仁浦道,“泰宁军现余两万人,己编入龙虎卫军中,由柴将军直接管理。
而慕容延钊嘛,他受伤较重,恐怕要等一个月才能再带兵了。”
郭威道,“他伤好了之后,还是把泰宁旧部交给他带。”魏仁浦忙点头表示记下了,跟着便进言道,“目前开封城内有禁军十几万人,还有将近二十万地方部队,统属不一,很容易生出事端。如果将各州军队遣返,只怕会削弱开封的防卫。是否全数编入禁军,还请大人示下。”
郭威想了一下,说道,“禁军的编制得动一动,从神武卫、龙虎卫和羽林卫中各分一部分出去,再加上泰宁军,重新组建成侍卫亲军,由柴荣掌管。余下的部队编入禁军六卫,仍按从前建制,王峻担任侍卫司都指挥使,高怀德和李重进分任副都指挥使,与王殷、郭崇、曹英各领一卫。刘词也领一卫,并授开封尹,加待中衔。”
他一口气下了这么多指令,魏仁浦有些吃不消,问道,“侍卫亲军下辖奉国、护圣两军,是否仍归侍卫司统一管束?”
郭威摇了摇头,“分出去,自立门户,我看就叫…”,他看了看一旁雄伟的归德殿,殿外肃立着成队的羽林卫士兵,“侍卫亲军要拱卫皇城,改个名字,就叫殿前司吧,负责人的官职叫都点检。”
魏仁浦心中佩服不已,中央禁军一枝独大从来都让人头疼不已,现在分出个殿前司来和禁军六卫分庭抗礼,真亏得郭威这么快便想出来如此好主意。
他不愿让郭威觉得是受了他的启发,只是躬身道,“属下这便传令下去。”
郭威拉住他,笑道,“也不用这么着急,还有一件大事,你怎么能忘了呢?”
魏仁浦不明白所指何事,见他面带微笑,只觉莫明莫妙,郭威说道,“你随我多年,参赞机要,功不可没。我想只有让你去做宰相,才不致屈才,不知你意下如何?”
魏仁浦听他说出这一番话后,面无半分喜色,躬身再拜道,“属下得主公知遇,留在身边以献刍荛之见,岂敢贪望富贵。况且主公今新得东京,人望未归,若是只提携私人,天下将视主公为如何之人?”
郭威道,“我现在身为监国,总揽军政,责任非轻。宰相之职又极为重要,只有你才能令我放心啊。”
魏仁浦坚决推辞道,“属下本是微末小吏,粗鄙之身,主公不可开此幸进之门,令天下名士寒心或令宵小起侥幸之念。主公美意,属下心领,但宰相之职,决不敢受。”
郭威见他执意不从,一时倒犯了难,过了一阵才说道,“朝政大事都必须在刘赟来京之前便定好,否则今后会有诸多不便。一时间你让我上哪去找合适的人选?”
魏仁浦道,“属下倒有个提议,何不让范质为相?”
郭威听到这个名字,一拍脑门,对呀,怎么忘了范质?此人现为中书舍人,熟悉政事,而且文才出众,更兼风骨刚劲,最妙之处是他无派无系,正好实心办事,真是宰相一职的绝佳人选。不过,范质曾上表弹劾过自己,他会愿意出山吗?
魏仁浦看出了他犹豫的心情,说道,“文人好名,只要主公诚意相邀,范质一介书生怎会推拒拳拳盛意?而且主公此举,正好展示不计前嫌的宽宏度量,天下人只会说主公举贤不避才呀。”
郭威觉得这主意不错,自己亲自出马,不信范质不从。但他不甘心就此埋没了魏仁浦,说道,“就依你的,以范质为相。但你也要答应我出任枢密使一职,这军务上的事,只能让你多多操劳了。”
魏仁浦不能再推拒,长揖至地,答应下来。郭威高兴地拉着他,“走,咱们去见过这位未来的范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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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质这段时间赋闲在家,当大军入城之后,柴荣立刻派人把几位素有贤名的大臣保护起来,因此象范质、王溥、窦贞固这些能员干吏的府第都没有受到乱兵的冲击。
范质的家眷都在老家宋州,他孤身一人入京为宦,作的不过是四品文职,一年俸禄仅六十缗外加糙米三石、粗布五匹。因此只在州桥西北隅的一个小胡同里租了两间民宅,连个佣人也请不起,随身只有一名书僮叫做范良的负责服侍。
他今天听说外面开始清静了,出去转了转,满目疮痍令他心生感触,匆匆地回来,才到胡同口,便见范良立在门首,见他回来,范良远远地便叫道,“老爷,有客来拜。”范质不禁纳闷,这会子兵荒马乱什么客还要登门拜访?快步走来,口中问道,“是哪位贵客啊?”
“不是贵客,同为沦落人罢了。”一个人笑着出来,身后跟着两名小厮。范质认得此人是太常寺卿王溥,两人素来相识,又是同榜进士,平时多有来往,好谈往古来今天下大事,甚为投契。当即拱手微笑,和王溥一同进屋。
王溥的家中世代为宦,颇有积贮,见范质家徒四壁,桌上点了盏昏暗孤灯,失声笑道,“范兄真是操守自持,堂堂中枢官员,竟清贫如许。”
范质道,“谁不爱钱?但亦应取之有道。作官的只想搂钱,当兵的也巴望着发财,所以才把好好一个东京城弄成了活地狱。”
一阵冷风透过门上挂着的破棉帘刮了进来,王溥紧了紧裘衣上的翻毛领子,挨着火盆坐下,“你也别这么说,不是都那样子。象柴荣,就和别人不同,这回要不是他,咱们恐怕早都无家可归了。”
范质冷笑一声,“不过是做做样子,邀买一下人心罢了,这你也信?我倒宁愿和那帮兵痞对面理论,就算死于刀下也当是为皇上尽节。”
王溥用火筷子翻动着盆里的火炭,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这人真迂得可爱,满朝文武,有几个死于臣节的?一个个巴巴儿都跑郭威那儿效忠去了。皇帝在的时候,恐怕正眼也没瞧过你吧,你又何必一厢情愿地要作忠臣?”
范质不想和他争论这些,淡淡一笑没有搭话,这时范良进来,问道,“老爷,要不要摆饭?”
王溥听了此话,笑道,“认识这么久,还从没在你家用过饭哩。怎么,今日请我一回?”
范质面有惭色,不好意思地说道,“粗蔬陋食,果腹足矣,恐难入君之法眼。”
王溥转头对范良道,“什么饭?”
范良答道,“三白饭。”
王溥好奇之心大起,“何为三白呀?”
“白菜、白萝卜外加白米饭。”
王溥大笑,“古人造了个皛字,原来意在于此,范兄果有先贤之风。”
范质苦笑了一下,王溥正色道,“仁兄不要误会,小弟绝无挖苦之意。
生逢乱世,能有一碗白米饭已足以让人艳羡了。”
范质道,“你才误会了,今天请不了你。我家中止余这一合之粮,你若要在这吃饭,只有把我这碗拿过去。”
王溥白他一眼,“知道你小气,我会没有准备?”手一招唤小厮入内,手上却提着个食盒,打开盖子,一样样摆上来。热气腾腾七八个菜,有鱼有肉还有一大碗黄澄澄香喷喷的鸡汤。
王溥手一摆,“最近肚皮里没什么油水吧?今几个就打打牙祭。”范质只是清贫,为人倒不拘谨,不再客套,风卷残云好好祭了回五脏庙。
王溥笑嘻嘻一旁看着,略拣些清淡的用了几箸,范质见他吃得不上心,停箸笑道,“世家公子就是不一样啊,这些珍馐美味全入不了眼。”
王溥道,“我是吃过了才来的,再说我家现在也比你这儿好不了多少,不过白米还剩了些,荤腥也是多日未见了。”
范质奇怪地指着这一桌子的菜,“那这些是怎么来的?”
王溥道,“我不是神仙,变不出戏法。实话告诉你吧,这都是监国大人的一番心意。”
“郭威?”,范质忙不迭吐出口中食物,王溥冷眼旁观,“你干脆挖喉得了,一顿饭而已,犯得着这么较劲吗?”
范质连连往地上啐了几口,“你不早说?我宁可饿死也不吃他的东西。”
王溥道,“知道你清高自许,所以人家没送你金银之物,聊表寸心罢了,不用反应过激吧。”
范质指着王溥,“这不是一顿饭的问题,郭威乃不臣之人”,他心中陡生警惕,“你…你是不是收了他什么好处,上我这作说客来了?”
王溥按住他的手,说道,“你也未免太自作多情,你我一无权二无兵,人家用得着来讨好吗?”
范质摇着头,“不对不对,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你快说,郭威交给你什么任务?你要不说,咱们就此割席断交。”
“哪有什么任务啊,”一阵爽朗的笑声从屋外传来,魏仁浦一掀门帘,已走进屋内。王溥立即起身行礼,顺手也拉了一下范质。魏仁浦还礼一揖,见范质偏过头去不加理睬,并不生气,自顾着坐下,笑道,“这顿饭食可不能白吃,二位宰相今后要在国事上多为监国大人分担呀。”
“什么?用我为相?”范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四品中书舍人一跃而为一品权贵,这龙门也跃得太快了。但魏仁浦是红得发紫的新贵,郭威对他言听计从,他说出的话代表的就是郭威的权威,令人又不能不信。
“不错”,魏仁浦不管范质一脸的错谔,接着又说道,“二位都是当世名士,才德兼资,素孚众望,监国大人深为推许。”
范质回过神来,对着王溥说:“你已经答应了?”
王溥笑了笑,“盛情难却呀。”范质一拂袍袖,铁着脸说,“天子因郭威而死,在下恕难从命。”
王溥见气氛有些僵,打着圆场道,“你这人真是固执,皇上乃是为刘铢所杀,与郭公何干?再说了,新皇不是就快到京了吗?这段时间有多少国家大事亟待料理,宰相一职空悬,百官又如何行事?”
魏仁浦倒不着急,望着范质那张气得发青的脸,徐徐说道,“监国大人此次带兵入京,只是为了诛奸佞以清君侧。你也看到了,苏逢吉、刘铢这些人一唱一和心怀鬼胎,皇上乃死于他们之手。监国为复兴汉祚尽心劳力,却居功不傲,实属难能可贵。”
王溥怕范质再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出来,在一旁帮腔道,“监国大人宽宏大量,不但没有怪罪你当初无端攻讦之过,反而在入城之后,保护你我周全,这次又在太后面前鼎力举荐,这全是出于公心啊。”
范质想到城内的豪门大户几乎都遭到洗劫,六部官员也难有人幸免,而自己这里却日夜有人尽心守卫,可见郭威确是爱才。长叹一声,说道,“郭公盛意,在下心领。但宰相一职乃国之重器,岂可私相授受,”
魏仁浦听他原来是这层担心,笑道,“郭大人奉太后之命监国,可代天传谕,范公不必有名不正言不顺之虑。况且郭公现正赍持诏命候于贵府门外,只等着您奉诏哩。”
范质一听郭威就在外面,大惊之下举步急出,只见门外不知何时已多了无数手擎火把的军士,郭威手捧诏书坐于马上。
见到范质出来,郭威跳下马背,笑道,“范公终于肯接见郭某了。”范质口称不敢,长揖道,“监国既携有诏命,便请宣旨吧。”
郭威就地开读,旨意为国事维艰,特以范质、王溥为相,共决大政。
王溥纳头便拜,范质也跟着拜倒,郭威一手一个扶了起来,“二位乃当世大才,今并为宰相,国事不复忧也。”
他的脸上洋溢着真诚而开心的笑容,范质想到以郭威此时身份之尊,折节如此,实在难得,内心很是感动,动容说道,“蒙太后与监国不弃,青眼相加,在下定当竭尽所能,报效朝廷。”
郭威见范质已被收服,十分高兴,又关照了几句,再派人送上一应用度物资,并拨来仆役数人,范质的寒舍在今夜当真是蓬荜生辉、光彩熠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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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十来天,东京的一切人事、军务都被大致安排妥贴,除了拱卫皇城的殿前司部队和开封府下辖的龙虎卫,其余部队都被安置于城外。除了李业和苏逢吉的亲信,大部分官员的职务得以保留,六部九卿各曹各司重新运转,漕运也开始恢复,自南往北的供应源源不断地通过运河向开封输送。城内虽然还是显得比较萧条,但逐渐有了生气,店铺陆续开张,市民们慢慢地也敢上街,只不过一时半会还恢复不了从前的繁华景象。
新任殿前司都点检柴荣忙得团团转,奉国军和护圣军原先是极精锐的部队,但只剩下不到一万人,在吸收了神武、羽林、龙虎各军一部之后,再加上泰宁军,总数达到了八万多人。但如何把这些部队揉合在一起才是个大问题,因此,他提出让张永德任殿前司副都点检,慕容延钊为马军都指挥使,韩通、赵匡胤、石守信、韩令坤等人为副指挥使,但步军都指挥使一职还找不到合适人选,他在心中反复盘算,觉得要么是才干资历不足、要么在忠诚方面还有待考量,犹豫了很久,只好去找王朴商议。
王朴现在是中书舍人,负责协助殿前司的一应筹划,他本来不想出仕为官,但经不起柴荣的劝说,勉强答允。当柴荣过来时,他正在和一干文员书吏们忙着给士兵们规划营防驻地和粮秣供给。见到柴荣进来,大家都屈身行礼。
柴荣还了礼后,专拉着王朴进了后堂。
两人一坐下,柴荣便说明来意,王朴知道柴荣的顾虑是什么,新分入殿前司的部队有将近一半都是原淮北人马,柴荣担心高怀德会从中作梗以致使唤不灵。
想了一想,王朴说,“将军原来与高怀德相交莫逆,只不过是因符王之女一事而有所芥蒂,现在清楚了来龙去脉,双方也该冰释前嫌了。”
柴荣道,“只怕高怀德不作此想,毕竟这些人都是他高家的旧部,未必甘愿拱手送人。”
柴荣始终因京娥之死而耿耿于怀,这一点王朴心知肚明,但他没有点破,也不过多替高怀德说话以招致柴荣的反感,只是说道,“将军现在独掌一军,事事应从大局出发,有时候不得不委屈求全,如此方不负监国大人的重托。”
柴荣何尝不明白这一点,但他只要一想到京娥的惨死便难以释怀,王朴的话象一阵清风吹散了他内心的迷雾,看来是应该主动去找一下高怀德了。
他辞过王朴,立刻往侍卫司来,高怀德近日也极忙,王峻带着英武卫、天兴卫、天威卫去了沂州防备唐军,李重进又忙于督察漕运,城内余下十几万禁军的营防、操演、供给等事务全压在了他的身上,手下办事的人没少挨他的骂。
柴荣来到侍卫司大门前,见四处守卫严密,士兵们队容严整,暗赞高怀德治军有方。
门上的守卫认得他,于是未经通传,直接歨向侍卫司的议事大堂,在门口就看见高怀德正在和新任同平章事王溥理论。
王溥手里拿着一叠文书,“高将军,你无缘无故打了我政事堂属吏三十军棍,又对中书发下的诏书置若罔闻,未免太无礼了。”
高怀德坐在椅子上,大马金刀地跷着二郎腿,也不给王溥设座,冷着脸道,“你政事堂的一个小吏也敢驳了我的公文,我不打他打谁?”
王溥道,“国家现在百废待兴,处处皆需用钱,不是只有你侍卫司才等着支应用度。”
高怀德霍然站起,“你给我打马虎眼是不?监国入城之前我曾经查过,太常寺和户部共有余钱一百万缗,全藏在太常寺的地窖子里。你可别告诉我这些钱都不翼而飞了。”
王溥不慌不忙地说道,“钱还在,但这是要留给新皇登基作恩赏之用的,不能充作你的军费。”
高怀德逼近一步,直视着王溥,“你给不给?信不信我把政事堂给拆了?”
王溥一点也没有害怕的表现,沉住气说道,“政事堂就在街对面,要拆方便得很,高将军手下万千,不消一盏茶时分便可完工。只不过在下要提醒一句,拆容易可要再建就难了。”
高怀德道,“你什么意思?以为我不敢吗?”
王溥不惧他的威胁,“将军拆之前,最好先去向监国大人禀报一声,只要郭大人同意,不劳将军动手,在下自己先扒了屋顶。”
他把郭威搬了出来,高怀德顿时泄气,柴荣在屋檐下听了许久,暗笑头一回见到秀才说理赢了当兵的,郭威这次真是选对了人,让王溥分管户部钱粮,此人出了名的清廉但又无比悭吝,对不义之财分文不取,别人想从他那儿弄到钱那也是如同在铁公鸡身上拔毛——难上加难,高怀德保准说不过他。
果然高怀德没了刚才的气焰,颓然坐下,“你说吧,要怎样才肯拨款?”
王溥正色道,“监国大人励精图治,希望满朝气象一新,将军要申领军费,也不是不行,但要走程序。”
他把手中的文书放到桌上,“这些表格请将军填报详细,名目用途亦须一一注明,万不可再如前日那般随便派几个人便过来拿钱。”
高怀德看着那厚厚一摞,头都大了,翻看了一下,密密麻麻让人心烦意乱,无可奈何地说道,“填完了就会发钱是吗?”
王溥道,“将军填报之后,政事堂还要审议,按轻重缓急决定先后次序。普天之下须用钱的地方多了去,可不止侍卫司这一家。”
高怀德听他喋喋不休说个没完,没好气道,“那我只有等了?”
王溥的语气始终不疾不徐,“将军等着其实不是什么坏事,有些事情,未必都十分紧要,过得一阵子说不定您会发现其实勿需理会。这不就节约了吗?”
高怀德哭笑不得,正要送客,王溥却接着说,“但有一处用度却不能节省,被将军责打的那位属吏现在卧于床上,这寻医觅药的费用…?”
高怀德受不了他这份聒噪,巴不得他快走,叫刘廷让取过二十两银子,扔过去,“拿去作汤药费”,王溥却不接,任由银子掉在地上,说道,“人是在侍卫司挨的打,可不关我政事堂的事。”
高怀德只好让刘廷让捡起银子,送去那属吏家中,王溥这才昂首走出,出门见到柴荣,略一拱手,柴荣忙躬身还礼,待到王溥走远,才迈步入内。
高怀德道,“笑话看够了?舍得进来了?”
柴荣笑道,“高将军,宰相亲自过来找你议事,面子不小啊。”
高怀德白他一眼,“风凉话少说,找我有什么事?”
柴荣不再拿他打趣,说道,“我听说你缺钱,给你送点过来,你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那我走了。”
说罢转身欲走,高怀德一把拉住他,“你会这么好心?京娥的事你不怪我了?”
柴荣心里一沉,装作若无事,“怪,怎么不怪你?但当时形势所迫嘛,你也身不由已。”
高怀德道,“你能这样想就好,京娥她真的是自愿牺牲的,我只是照计划行事。”
柴荣不想沿这个话题再说下去,拍拍高怀德的肩膀,“好啦,都过去了,陈谷子烂芝麻的事还提它干什么?”
高怀德连忙点头,“对,对,不说了。咱们还是兄弟,对吧?”
“当然是兄弟,”柴荣大笑,“你难道还在记恨我打过你?”
高怀德摇了摇头,“我怎么会记恨,其实你那天打我,我心里还舒坦些。”
柴荣见他表情痛苦,安慰道,“不提往事了,说正经的,你侍卫司很缺钱?”
高怀德一听到钱就头痛,十几二十万部队马嚼人吃,每天都是一笔巨大的开销,户部和三司使又在王溥的支持下顶着不肯发钱,下面的将士们天天吵着要这要那,他这个主官简直一筹莫展。
于是说道,“不瞒你说,我是真穷,就这样还被王溥敲诈了二十两,这可是我的私房钱,我这也算大公无私了吧。”
柴荣道,“你若缺钱,我倒可以帮衬一下。”
高怀德不信,柴荣新管着殿前司,一样要用钱,能有余力来帮自己?莫非郭威瞒着众人有所偏颇?
柴荣知道他在动什么心思,笑道,“你别误会,当初打下长安,赵思绾积敛了不少财富,我把其中一部分拿出去赈济了灾民,剩下的不想交到李业这些人手中,便偷偷留了下来。”
高怀德紧张地问,“有多少?”
“黄 万两,银五十万两,钱二百万缗,还有不少绢匹缎帛。我可以分一半给你。”
高怀德眼睛一亮,紧紧抓住柴荣,“真的?”
“骗你作甚,回头我就让人送过来。”
高怀德一阵狂喜,早知道刚才就不向王溥服软了。转念又想,柴荣无端端送这份大礼,肯定有什么事。忍着兴奋,镇静地说,“淮北的那些兵不好带,你是得多发些赏钱。”
柴荣暗骂这小子鬼机灵,一下子便猜到了自己的真实意图,不说话,看高怀德接下来作何表示。
高怀德见他默认,又说道,“吴安国现在你军中,这个人办事得力,而且很有威望,你只要把他笼络住,底下人可以一概不管。你放心,从今往后再无淮北旧部,入了你殿前司,他们便永远是你的人,我高怀德绝不会再和他们有任何来往。”
柴荣今天花了大价钱,要的便是这番话,他非常满意,又闲谈了几句才告辞出来。
回到殿前司,柴荣便把吴安国找来,先问了些军务上的事,话题一转,说到了吴安国的家中,吴安国是合淝人,家有七旬老母,由妻子奉养,下有两个刚成年的儿子。柴荣在了解情况之后,当即表态要为吴安国的母亲请封诰命,并且让他的两个儿子也入殿前司,直接就任七品校尉。同时还拨银三千两给吴安国作家中安置费用。
吴安国感激涕零,伏地不停叩谢,柴荣将他扶起来,说道,“这是为感谢将军在澶州对监国大人的鼎力相助,当日若无将军策应,不但澶州无法被破,连同监国也会遭了李洪义的毒手,将军功不可没呀。”
吴安国自从被分到殿前司后,觉得柴荣没有架子,待人和气、虽然要求严格但公私分明,与其他统兵将领大为不同,现在又得了重赏,当即慷慨效忠,柴荣又对他说了些勉励的话,同时任命他为殿前司步军都指挥使,这意味着殿前司一半的兵力都交给了吴安国。
这一番推心置腹用人不疑果然收到了效果,编入殿前司的淮北旧部见柴荣毫无门户之见一视同仁,一个个都感恩戴德,一时间上下用命,殿前司士气大盛。
柴荣初定军心,暂时松了一口气,乘便儿去见郭威,想要汇报一下情况。郭威一看到他,便笑着说正要派人去叫你,你可正好就来了。
柴荣忙问是什么事,郭威说我与符彦卿已约为姻亲,要他把二女儿嫁给青哥,你要作为迎亲使去一趟夏州。
柴荣知道京娥有两个妹妹,二妹叫符月娥,今年十八,与郭威长子郭青哥同年;小妹符彩娥,大概八九岁,和郭芸芳差不多大。
郭威又接着说,“符月娥天生跛足,所以一直末能出阁,我主动提出这桩婚事,符王自然乐从。”
柴荣明白这是要把符郭两家牢牢拴在一起,不过郭青哥向来身子孱弱,不是寿考之兆,他反倒为月娥担心起来,怕她今后年纪轻轻的就会守寡,但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真实想法的流露,马上一口答应。
郭威说,青哥和意哥他们都还在宋州,离夏州不远,你接到月娥之后,再顺便把他们也带回东京,择一良日,便可完婚。
说到这里,郭威叹了口气,“当初你与京娥何尝不是情投意合,都怪我忙于军务,竟没有为你主事,以致你抱憾终生。”
柴荣忙说,“天意如此,造化弄人。侄儿早已放下了这一段心事,请姑父也不要再自责。”
郭威很满意地看着他,“几天不见,你深沉练达了不少,看来殿前司的工作让你愈发成熟了。那么,有样东西可以交给你了。”
柴荣不知郭威会把什么东西交给他,又是惊讶又是好奇,郭威取出一封书信,递过来,“京娥生前留下两封信,一封是给她父亲的,我早已送呈符王;这剩下一封,是给你的。”
柴荣颤抖着双手,打开信纸,京娥那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在信中,京娥表达了对他的深情和甘愿牺牲的决心,柴荣流着泪读完,五内如焚,趴在地上,手指紧抠着砖缝儿,泣不成声。人生最悲痛的莫过于倾心相爱却始终无法相依,最伤感的莫过于在不适当的时候却遇见了最合适的人。京娥的音容笑貌宛若就在眼前,但天人永隔,此生再不能见。柴荣心中好不容易刚开始结痂的伤口又被狠狠砍开,痛得刻骨铭心。
郭威心头也不好过,说道,“她是已嫁之身、罪臣之妇,就算不死,此生也难见天日。况且当时形势危急,我若再不采取措施,只怕符王和我们都要步高行周的后尘。所以…”他神情黯然,“所以我才去和京娥商量,希望她能配合高怀德实行我们的计划。但我没有想过要她去送死,只打算暂时拘于牢中,等到我大军入京,便可解救。”
他顿了一下,仰头望着天空,“人算不如天算啊!本以为有怀德在京中护持,一切应无大碍。谁知还是害死了京娥,还有你的姑母。”说完,两行热泪从眼中滚落。
柴荣膝行数步,攀着郭威的衣服,“姑父的苦处,侄儿全明白了,请不要再伤心,国家离不开您哪。”
忍着悲痛,向郭威叩了头,手里紧攥着书信,退了出来。恍恍惚惚就去了京娥的坟前,离开东京有将近两个月了,京娥的坟头上生了不少杂草。柴荣细细地清理,又去折了几根柳条,把周围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坐在墓碑前,呆呆地看着碑上的文字。过了一会儿,又把信掏出来,几回读罢几回痴。他恨,恨郭威为什么要利用一个弱女子的性命去作为政治上的赌注;他更恨命运的不公,非要硬生生将他和京娥永隔阴阳两端。他在心中无声地呐喊——京娥,京娥…
天空滚过一阵惊雷,大雨如注,柴荣浑然不觉自身已经湿透,扑在坟上,“京娥,你不要怕,荣哥哥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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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峻率领十五万禁军长趋淮北,在沂州阻截唐军,而在这同时,河东节度使、太原尹刘崇的部队十万人也南下太行,进军合淝。唐军主帅是李璟的弟弟齐王李景达,见腹背受敌,又得知总伦已在开封事败,急令退军,二十万唐军一夜之间渡过淮水,退回淮南。
王峻与刘崇会师于沂州城下,两人相谈甚欢。王峻解释了郭威的苦衷并把一切罪责都推到了苏逢吉和刘铢的身上,刘崇关心的是他儿子刘赟能否顺利继位的问题,王峻拍着胸脯保证,并且许诺会在回师途中去徐州迎驾。见刘崇还有些不大放心,王峻提议太原部队可同往扈驾。刘崇觉得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有自家军队保驾入京,儿子的安全应该无碍。
他眯缝着眼睛,看着王峻,“郭威搞这么大动静,只是为了做一个监国,把到手的江山拱手让人,这未免有点不合情理吧?”
王峻笑道,“大人多虑了,郭公有书信在此,请过目。”
刘崇拆阅书信,乃是郭威亲笔,大致是说迫于无奈起兵入京,世人或误以为有僭越之心,但天子乃龙种,郭某身有刺青,世间岂可有雕青天子。
郭威的身上的确有一处文身,文的是一只青雀,就在颈下,时间要追溯到他年少从军之时。此事尽人皆知,郭威也从不讳言,刘崇以前还见到过这个文身,羽翼倏张振翅欲飞,不过刘崇很瞧不起,绣只鸟在心口,一看就胸无大志,他自己也有文身,是条青龙,张牙舞爪腾云而起,这才象是个做大事的样子嘛。
刘崇看完信,笑了笑,“郭公此言未免失之偏颇,谁说有雕青者不可为天子。”
王峻连忙说道,“燕雀安可与真龙相提并论,监国大人不过是在表明心迹罢了。”
刘崇点了点头,王峻又说,“等新皇登了基,您就是太上皇,这普天之下,又有谁能比您的身份更贵重呢?”
刘崇笑得更开心了,王峻这话说到了他的心坎子上,是啊,自己的儿子现在可以作皇帝,这在大哥刘知远在的时候,可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本来打算入京之后先将郭威罢免以绝后患,现在看来这事得缓上一缓了,毕竟人家也有拥立之功嘛。
想到这里,他大方地对王峻说,“你马上派人回去告诉郭威,咱刘家不会忘记他这份忠心的。”
等到王峻走后,刘崇身边的几名心腹幕僚都被召去商议。大家都觉得这是入掌中枢的大好机会,因为郭威入京之后,对刘氏宗亲优礼相待,所有的诏令也全是以太后的名义发出,旧有勋贵一体保留,这些都足以证明其尚未有不臣之心。
其中一名幕僚说,镇帅此次提兵南下,江南之军望风而遁,此亦令郭威不敢小觑太原兵威。
另一个人说,太原府兵与魏博齐名,骁勇善战,可以一敌十,谁敢小瞧便活该他自己吃亏。
刘崇手下的部队全都来自太原,太原是河东镇帅驻节之地,虽地方贫瘠但民风强悍,府兵们打仗颇不要命。
刘知远就是从这里发家,后来才入东京作的皇帝。有了这个先例,刘崇觉得太原简直就是他刘氏的福地甚至是龙脉所在。在众人一阵吹捧声中,他只觉飘飘然如飞上了九霄云外。偏偏有人不合时宜地说出了逆耳的话,这个人叫李骧,现为太原少尹,相当于协助管理太原事务的副手。
李骧说,“皇帝之死扑朔迷离,不能全信了郭威的一面之词。他现在是利用我们为他挡住唐军,一旦大人父子都入了京,只怕会被人瓮中捉鳖。”
他这番话的本意倒是不错,但刘崇觉得比喻得太不恰当,怎么可以把龙说成鳖呢?太不中听了,挥挥手示意不要再说了。
李骧不识趣,他在刘知远手下作过掌书记一职,后来又专门被派去帮着刘崇守好太原这个根本之地,自以为受过刘氏大恩,应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于是又说道,“郭威手握重兵,大人虽拥十万劲旅,恐亦会众寡不敌。属下有一计,可保刘氏宗祀延续,仍居帝位。”
刘崇心里大为光火,听这话的意思好象不按他说的做,刘氏会被灭族一样,本想呵斥几句,念及此人是先帝身边的亲信,按捺住不满,听李骧接下来怎么说。
李骧从刘崇脸上看出不耐烦三字,装作不知,继续道,“郭威见我军依命南来,必以为奸计得逞。大人若乘此时发动突袭,先灭王峻,再自立为帝,驰檄四方,与各藩镇合围东京,郭威必败。”
刘崇鼻子里冷哼一声,“你也知道郭威重兵在手,要是他没败,那就是我们输了,赟儿还怎么做得成皇帝?”
李骧十分清楚,郭威正是在用当皇帝这根线牢牢拴住刘崇,他下定决心要说服面前这个刘氏一族中唯一还掌握着兵权的人,定了定神,接着说,“纵使我们败了,也可退保太原,背倚契丹、南结李唐,与开封抗衡。”
刘崇本不是个愚蠢的人,只是这皇帝宝座实在太有吸引力,才令他一时昏了头。现在听了李骧的分析,好似一盆凉水当头浇下,一颗热辣辣的心平静下来,在屋里逡巡徘徊。
李骧催促道,“大人要速作决断,若再有迟疑,必为敌所乘。”
刘崇把颏下胡须重重一捋,正想说“好,就依你的。”门外急奔进亲军统领刘继业,此人年龄不到三十岁,虎背熊腰、燕颔豹眼,长得十分孔武有力,他本姓杨,因为在多次作战中都表现英勇,还救过刘崇的命,因此被刘崇收为义子,改姓为刘。
刘继业手上拿着一封书札,恭敬地呈上。刘崇漫不经心地问,“是哪里的军报?太原?”
刘继业答道,“是许州。”
刘崇有些纳闷了,许州离开封较近,距沂州却达千里之遥,怎么会有军报发到这里来?
他打开一看,原来是刘赟寄来的书信,上面说自己轻装简从,自徐州出发,现已到了许州,克日将至开封,郭威派銮驾出迎,并由宰相范质亲奉劝进表,执礼甚恭。
刘崇阅毕,将书遍示众人,大笑道,“郭威还是很懂为臣子应有的分寸嘛。”他专门拍了拍李骧的肩,“你多虑了。”
李骧见到这封书信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坏了,再看刘崇兴高采烈的样子,心知大势去矣,木立当场,喃喃自语道,“为何公子要这么快奉诏入京呢?”
刘崇说,“我儿心念社稷,以天下为己任,急欲为万民谋福祉,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李骧希望再作一次努力,但愿刘崇能听劝,着急地说,“请大人急向公子传讯,叫他千万不要入京,而是速来此处或是奔回徐州。”
刘崇勃然大怒,“你真是书生之见,我儿若不即时入京以正大位,如何慰臣民之心?更会令郭威以为我们有所猜疑,岂不是逼人造反?”
李骧回了句,“郭威本就是造反…”,刘崇不容他说完,直接对刘继业命令道,“你去传谕全军,明日一早向东京进发。恭迎我儿即天子之位。”
不再理会李骧,自个儿在一群亲信护拥下出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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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峻也接到了刘赟即将入京的消息,赶过来求见,见到刘崇,纳头便拜,口称见过太上皇。刘崇哈哈大笑,扶起王峻,说明日便启程前往东京。王峻赞道,“太上皇操心国事,不顾风尘仆仆,真是令人佩服。”
两人又说了一些客套话,王峻是为打探刘崇的行程安排而来,现在目的已达,推说还有军务,赶回营去。
郭崇和王殷正在操演阵法,见他回来,都上前参见。王峻示意他们暂停操练,然后低声说,“刘崇要带兵入京为他儿子护驾。”
王殷说区区十万人能抵什么事,咱们能杀一个皇帝,还不能再杀第二个。王峻说此事休得在人前提起,幸好监国以为真是刘铢干的,否则这弑君的罪名谁能承担得起。
王殷道,“大哥别说得这么吓人,咱们干掉了刘承祐,监国感谢还来不及哩,不然会把侍卫司放心地交给你?”
王殷总是口无遮拦,幸好郭崇不是外人,但王峻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这个弟弟,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当时杀皇帝还有刘铢可作替罪羊。现在刘赟是监国亲自请来的,不可轻易冒犯。”
王殷不以为然,“这姓刘的一家人有什么了不起,非得让他们坐这个龙座。照我说,还不如监国自己登基,省去多少麻烦。”
王峻打心底同意,但不能宣之于口,郭崇从旁说道,“末将倒觉得这是上天又给了大人一次立大功的机会。”
王峻不解,望着郭崇,希望他能说明白点。郭崇说道,“刘崇父子一旦入京,便可名正言顺的号令天下。若是哪天想起了要翻旧账,恐怕上至监国下至我们,谁也落不了好。”
王殷叫道,“那老子就带兵再把东京打个稀巴烂,看谁敢秋后算账。”
王峻很看不起他的冲动,示意郭崇接着说下去。郭崇说,“监国忧谗畏讥,生怕天下人说他是乱臣贼子,因此凡事小心翼翼,但他却忘了,如果刘崇父子得势,再与太后联手把持朝政,我等必将死无全尸。”
王峻问道,“那你的意思…”
郭崇说,“一不做,二不休,先破刘崇,再杀刘赟,扶监国登基。”
王峻的脑子有点乱了,保郭威为帝,这应该是底下人的共同心愿,但操作起来会很麻烦,毕竟郭威已经向刘赟称臣了,出尔反尔的事情虽不是没做过,但这么快就掌自己的嘴会令全天下耻笑的。
郭崇看出了他的顾虑,又说道,“监国与我们恩结义连早成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人明是在帮监国,其实是在为自己铺路。只有监国称帝,大人才能更进一步呀。”
王峻被他说得心潮澎湃,顺口接道,“你可有良策?”
郭崇象是早有成竹在胸,“大人应立即下令围攻太原部队,刘崇正做着太上皇的美梦,必不为备。然后我军急速班师,在许州截杀刘赟。
皇城内为迎接登基大典正在修缮,所以刘赟会在许州待上一段日子,这恰恰为我们留出了行动的时间。”
这么大的事由自己一力而为,王峻不敢擅作主张,要向郭威禀报后再作决断,郭崇道,“剽掠之令是大人下的,皇帝也死在大人手中,现在想收手也不可能了。以监国的性格,肯定不会同意,而且驿马来回,迁延时日贻误军机,万一刘崇起了疑心,我们便无胜算。大人就算为图自保,也要行此一步。事成之后,新朝上下有谁的功劳还能高过大人,这后福可谓享之不尽哪。”
王峻倒巴不得郭威早日称帝,自从那日李洪义搬出柴氏作为要胁令郭威险些屈从之后,他时时担心郭威再打退堂鼓,那么此前的一切努力便白费了。片刻之间,他的心中已形成了一个长保富贵的完美计划,这个计划从今夜起将正式开始实施。
夜半时分,刘崇被咚咚鼓声惊醒,手下人慌忙入帐禀报,王峻的部队向太原府兵发动了突袭。刘崇匆忙披挂上马,只见四处火光冲天,太原部队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遭受重创,士兵们还来不及拿起武器便成群的倒下。刘崇正要组织抵抗,刘继业率领大队亲卫保护着一众文官赶来,刘崇见李骧也在其中,痛心地说,“没有听你的话,以致为奸人所趁。”
李骧拱手道,“此时最紧要的是不可自乱阵脚,必须保住这点家底,速返太原,另起炉灶,方为上策。”
刘继业立刻说道,“末将愿誓死断后,请大帅放心。”
这时禁军已从四面八方扑了过来,太原人马节节败退,王殷带着人冲在最前面,看到刘崇的大旗所在,心中狂喜,挥军上前,想要活捉刘崇。刘继业策马挡在众人之前,从雕鞍上取下铁胎弓,抽出三支箭,扣在弦上,觑准切了,连珠发出。王殷见他距己五百步远,不信箭能射出这么远的距离,待听到风响,箭锋已至面前,吓出一身冷汗,慌忙伏身马背避过,羽箭贴着他的头盔飞向身后,洞穿了几名士兵的身体,余势未减,继续向前飞行,将另外数人射死。
禁军没有见过如此厉害的箭法,畏惧不前,王殷怒喝道,“畏敌者斩,”率先冲杀上去。刘继业见他勇悍,冷笑一声,再发三箭,上下分射人和马,王殷挥刀挡开,不防后箭再至,正中胸前,护心镜被击得粉碎,他只觉心口剧痛,再加上坐骑也中了箭,负痛长嘶一声,仰起前蹄,王殷坐立不稳,摔下马来,左右赶忙上前扶起。王峻和郭崇相继赶到,见王殷脸色煞白,再看对面刘继业横刀立马手挽强弓,刘崇一干人等早逃得远了。
王峻朗声道,“听说太原有一位神箭将军,人称小养由基,可是阁下吗?”
刘继业满面怒容,并不答话,控弦引矢,双箭连发,“嗖嗖”两声,王峻身旁两员偏将应声落马,刘继业再次将弓举起,对准王峻,厉声喝道,“回去告诉郭威,若敢冒犯太原,这便是他的下场”,说话时,一箭将王峻盔缨射下,然后缓缓收起弓矢,勒马徐退。
禁军为他神技所慑,无人敢追,周灿原为王景崇属下,自投诚以后,一直是王峻的部将,为了挣表现,壮起胆子带人冲上去。刘继业听到身后响动,知道有人来追,却并不理会,直到追兵已至身后,头也不回,只将大刀往后扫出,劈翻一片,再一勒马头,疾冲过来,周灿不防他突然转身,正待举枪,刘继业已至面前,探手扯住周灿腰带,举在空中,周灿在其掌握之中,手足乱踢挣扎不脱。
张灵与周灿同为降将,二人情如手足,见周灿被擒,打马奔出要想救人,刘继业一手举着周灿,另一只手将大刀挂在鞍前,等张灵来到身边,伸手抓住刺来的枪尖,用力一提,张灵也被提至半空。
刘继业将他们猛地朝王峻扔过去,王峻见到两团黑影扑面而来,伸手就要去接,不防刘继业的箭又到了,幸好郭崇见机得快,一把将他从马背上扯过来,那支箭擦着王峻的耳朵飞入一名亲兵的胸膛,那人闷哼一声栽倒在地。而周灿张灵二人也“叭”一声同时摔在地上,半天也爬不起来。
刘继业没能射杀敌军主将,心中遗憾,拨马回走。王峻刚从鬼门关边上过了一遭,久久没回过神来,郭崇轻轻推了他几下,王峻才勉强笑了笑,正想感谢一下救命之恩,郭崇却指了指远处刘继业的背影,意思是要不要继续追赶。王峻说,“太原有此猛将,天意不绝刘崇。我们还是尽快赶往许州,那里还有件大事等着要办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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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沂州的军报被十万火急地送往开封,郭威拿着文书,找来一干重臣商议。范质很是怀疑这封军报上的内容,他觉得刘崇不至于会拿自己儿子的性命来开玩笑,刘赟已经是太后指定的皇位继承人,太原还用得着和契丹联手来对付开封吗?
王溥也觉得这事来得太不寻常,正想附和一下范质,魏仁浦却说道,“刘崇向来与监国不睦,心怀怨恚之下有所行动也是可能的。而且刘赟一奉诏便急于来京,安知不是父子俩串通好了的慢敌之计。”
郭威叹道,“我以诚待人却反招疑忌,这倒也罢了,但刘崇不顾宗庙社稷,与虎谋皮,招引外敌入侵中原,这真是令人切齿痛恨。”
范质说,“刘赟现在许州,离开封不过二百里,监国何不派人前去询问?若是其中真有什么误会,大家说开了便可冰释前嫌,岂不为美?”
柴荣虽不太明白为何郭威非立刘氏子孙不可,但在目前情况下,他倒觉得范质所言在理,于是向郭威躬身说道,“属下愿赴许州,面询刘赟,以证真伪。”
魏仁浦急忙劝阻,“刘崇既然勾结契丹,其子焉有不知之理?监国应召刘赟即刻入京,若其不来,则反心毕露,当立即诛除,以绝后患。”
范质听后,大觉不妥,硬硬地顶了一句,“刘赟乃是大位的继承人,监国连銮驾都派出去了,如果他死于非命,世人将作何评论。”
魏仁浦反驳说,“刘赟现在有通敌叛国的嫌疑,若经证实则罪不容诛,更有何资格继位。”
双方僵持不下,气氛一时凝结,郭威需要时间好好考虑一下,只留下了柴荣,让其他人先出去。等到只剩下他们两人,郭威说,“你把殿前司部队动一动,防区从皇城扩大到整个京城,尤其是漕运,要特别留意。”
京城开封的内外防务主要用侍卫司负责,虽然王峻不在,但还留有神武卫和羽林卫,郭威此举,莫非又有什么新的打算。柴荣很想问个清楚,但他又提醒自己少开口多做事,一切都由面前这位权倾朝野的监国大人作主。
郭威见他并不询问原因,说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何作此安排么?”
柴荣低着头,答道,“大人行事高瞻远瞩,属下唯有忠诚执行,不敢多问。”
郭威拿起那份军报,“唐军刚退,辽军又至,我只有率禁军亲征,御敌于国门之外,方可令中原免遭战乱。”
柴荣早猜到郭威会这样做,脸上挂着担心的表情,“京中现余禁军只有十万,恐兵力不足,大人身系国家安危,不可轻出,还是让末将去吧。”
郭威道,“你们没有和辽人交过手,不知道他们的厉害,我们现在吃不起败仗,就算我亲自去,胜败也在五五之数。不过你也不要担忧,王峻已在回师的途中,我将与他合兵一处。你只要守好开封这个大本营,让我没有后顾之忧就行了。”
郭威这个人性格深沉,遇事谨慎但一旦作出了决定便决不犹豫,柴荣了解他的性格,于是不再多言,自回殿前司衙署进行防务交接与安排。高怀德和曹英的部队立刻开拔出城,在北门外五十里的陈桥驿扎营,大家都以为郭威很快就会率军北上,但令人奇怪的是,他却按兵不动,等到七天以后,王峻也赶到了,郭威宣布自任北路行军道大总管,王峻为副总管,二十几万大军浩浩荡荡准备渡过黄河。
此时刚入隆冬,黄河的水势变缓,原本奔涌咆哮的激流现在如同一个步履沉重的巨人,慢慢地向前挪动着他那永不停歇的脚步,黄色的波涛中不时夹杂着大块浮冰,这些冰块顺水而下,有些撞到两岸高高垒起的堤坝石上,分散成更小的冰砣子,混在水中,一块一块的就象是黄色的大宝石。寒风欺得岸上的芦花瑟瑟发抖,有几只灰色羽毛的小鸟从芦苇丛中飞起,扑楞着翅膀,阵阵凄厉的鸣叫声传入郭威的耳中。他骑在坐骑“照夜白”上,身边是连绵不尽的队伍,对身旁的魏仁浦说,“你看见那几只鸟了吗?”
魏仁浦顺着他的手势望去,奇怪地说,“现在已经入九,北雁尚且南飞,为何还有鸟停留于此不肯迁徏呢?”
郭威笑道,“这种朱顶雀,本生于燕北苦寒之地,一路南来,到了开封便以为已较北地暖和舒适,不肯再往南飞了。”
魏仁浦道,“看来这朱顶雀还颇懂知足常乐的道理,不过人可不能这样,人若稍富即安不思进取,则碌碌终生无所作为了。”
郭威点点头,“人世艰难,譬如逆水行舟,一篙松劲则退千寻啊。”两人正说着话,中军副将王审琦飞马来报,说前军王殷部队鼓噪不肯渡河。郭威正要派人去传王殷来问个究竟,后军刘词部队也传来消息,说军心不稳,恐生哗变之事。郭威心想出发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哗变了呢?
魏仁浦急忙派人去向前后军主将传令,要他们约束好部众,跟着又命高怀德带人护住郭威,同时派曹英率三万人分头弹压。
分派之间,前军和后军已经把郭威亲领的中军部队包围起来,士兵们不听将官的号令,争先恐后地扑到郭威面前,大呼小叫,几十万人乱作一团。
高怀德是中军大将,担负着保护郭威的重任,指挥部下上前,将乱兵隔开。魏仁浦着急地叫道,“王峻哪里去了,快把他找来。”
郭威反倒十分冷静,让高怀德不要忙于厮杀,自己立马高处,仔细观察,过了一阵,下令高怀德的人退后,身边人都不能理解这个决定,郭威脸色一沉,喝道,“都是自家兄弟,一起出生入死,他们岂会害我。”说完,驱马而出,众军一见到他,立刻都跪伏下去。
郭威定了定神,缓缓说道,“你们不肯渡河,是怕了辽人吗?”
一名军校大声答道,“为监国效命,万死不辞。”
郭威怒道,“既然如此,为何还要鼓噪生事?”
众人不敢回答,场面一时沉寂下来,郭威看见王殷和刘词也在人丛中,叫他两人出来,说明原因。
王殷滚鞍下马,跪地答道,“不关末将的事,是将士们心有不甘,故口出怨言。”
“什么怨言?”
王殷抬起头,直视着郭威,“大家伙儿舍了命保大人,但是大人还是要坚持立刘氏子孙为帝,我们当初都是打过东京的,要是将来刘家翻旧账,那么所有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郭威看了一眼刘词,“你也是这么想的?”刘词点点头,“末将也有此忧,希望大人能作出妥善安排,不要再拥立刘氏。”
郭威冷笑,“你们是想造反,不怕诛九族吗?”
王殷说道,“我们不是造反,我们忠于监国大人,愿拥大人为帝。”转身高呼道,“愿从此议者请高举右手。”话音刚落,应者云集,众军的手臂密密麻麻举起。王殷叫道,“监国万岁、万岁、万万岁。”
士兵们也一起齐呼万岁,高怀德和曹英等人也朝郭威跪下,随着众人请求郭威称帝。魏仁浦说,“众意难违,请大人速速决断,迟恐军心有变。”
郭威看着面前山林般的人群,只觉头晕脑胀,身子在马上晃了几晃,几欲坠倒,王峻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扶住他,在耳边小声说道,“魏枢相说的对,大人若再迟疑,会出大事的。”
郭威看着王峻,呆了半晌,突然大声说道,“我是汉室忠臣,决不背主。你们今天要么杀了我,要么另外拥立一个主子。”说罢,抜出剑来,横于颈上,“谁再逼我称帝,我立刻自刎,决不食言。”
他态度十分坚决,将士们都怔住了,没有人再敢说话或是有所行动,整个黄河岸上黑压压一大群人鸦雀无声,只有呼啸的寒风扑打在中军高举的那面杏黄旗上,发出一阵阵“噼噼啪啪”的声响。很快,下面的士兵们又开始骚动了,这股骚动迅速蔓延到全场,有的人不耐烦起来,吆喝着想要生事,魏仁浦眼看会发生大规模的哗变,灵机一动,指着天上大叫道,“快看,天有异象。”
众人举头望天,只见天空中阴云密布,将太阳遮得严严实实,须臾之后,几道刺眼的光芒从云层后射出,这时有一块柱状的云层冉冉升起,恰恰挡在太阳的前面,魏仁浦说道,“白虹贯日,这是当年周武王姬发伐纣时,在牧野上空出现过的景象。”
高怀德问道,“白虹贯日到底有何征兆?请魏大人明示。”
魏仁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搭起右手五根手指,不住弯曲伸直,作沉思盘算状,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说到,“大军出征。带有杀气,这杀气上达天庭,便会形成白虹贯日景象。主代旧立新、朝代更替。”
士兵们听到这话,更是激动,王峻趁郭威不注意,一把夺过宝剑,再顺手撕下身后的杏黄旗,披在郭威身上。
黄色乃是帝王的象征,所有将士见到郭威身被黄旗,都认为他已经同意称帝,再次全体跪伏下去,口呼万岁,郭威还想挣扎推脱,魏仁浦说,“天心已厌刘氏,大人应天顺命,开创新朝,方为天下万民之福。”
郭威脸色苍白,说不出话,王峻对众人说道,“监国既已为天子,所有人必须宣誓效忠,有二心者诛九族。”
下面纷纷攘攘,各人口中胡乱说着些“矢志不渝、拼死效忠”之类的话。然后大军停止了北进的步伐,护拥着郭威返回东京。
范质和王溥得知北伐大军发生兵变的消息,大吃了一惊,正想去找柴荣商量,郭威已在大队人马的前呼后拥之中入宫而来。见到两位宰相,郭威抢前几步,握着他们的手,颤声道,“我为众军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实在有愧先帝。”说话间已是泫然涕下,身后的王殷等一众将领恶狠狠瞪着范王二人,王殷厉声道,“二位宰相,见到天子为何不跪?”
王溥看到这杀气腾腾的场面,心中早有些惊惶,本来还端着架子,尽力作出相臣气度,此时听到这声怒喝,膝盖一软,不自觉便往下跪倒,范质将他一把拉住,转头对郭威道,“监国夺位自为,非人臣本分,请让你的手下退出宫去,随我去向太后请罪。”
郭威正要答允,魏仁浦站出来说,“范相何其迂也,监国功勋卓著深得民心,盍继大统,正所谓应天顺人。”
王殷和刘词等人拔刀相向,只要范质说个不字,便将其斩为肉泥。王溥见这阵仗,悄悄拉了一下范质的衣袖,示意他别再出声反对。范质却毫不示弱,抗声道,“天无二日,嗣皇已在许州,监国又何得自立?”
王峻道,“刘赟父子勾结契丹,串谋叛国,郭崇已经将其捉拿,此等卑污之人如何可作天子?”
范质失声道,“可有证据?”
王峻将一封书信扔过去,范质打开一看,果然是刘赟写给刘崇的一封密函,上面说他将借登基之机,尽数铲除郭威等一班旧臣,请刘崇与辽兵共击东京,届时里应外合可成大事。
王峻又拿出一纸诏书,在范质面前展开,诏书是李太后下的,上面还盖了玺印,诏书上说刘赟德行有亏,不配为帝,即废为湘阴公,刘氏无力再治天下,让国与郭威。
范质一阵迷惘,没有了刚才的强硬,喃喃说道,“臣…臣遵旨。”
郭威拉着范质和王溥,诚恳地说道,“郭某才疏识浅,勉居大位,心实不安,今后国事要多多仰仗了。”
说罢又转身向众人吩咐道,“范王二公乃国之柱石,代我颁行政令,谁要是不尊重他们,那便是不尊重我。尔等可记住了?”
众人轰然应诺,郭威当夜便居于宫中,三日后,,在滋德殿举行了盛大的登基仪典,按照司天监的推算,近日见岁星集于房星区域,喻示以木代水,更追记前朝往事,周武王战胜殷商,是以木德统治天下,而北周宇文氏也禀承木德,现在郭威刚好正应木德之运,故亦当建国号为周。
郭威俯从此议,并诏谕有司辍朝七日,为故主举哀,谥先帝刘承祐为隐皇帝,七日后方开朝议事,建元广顺。从此,中国历史上最纷乱的五代十国时期迎来了最后一个中原王朝——周。
符彦卿率先上表效忠,其余地方节镇也纷纷效仿,同、泽、潞、沂、陕、邠、洪、澶、商、洛等各州还有定国军、镇宁军、武安军、天雄军、保宁军、淮北濠泗诸地以及邺都和镇定等各路都立刻换了新朝旗帜。郭威追谥亡妻符氏为慈宣昭圣皇后,封长子郭青哥为梁王、次女郭芸香为寿安公主、三子郭意哥为裕王,幼女郭芸芳为安阳公主,王峻等功臣也――得以加封,王峻以侍卫司指挥使的身份加拜检校太傅,范质和王溥加侍中,魏仁浦加太尉,高怀德升任右卫大将军,柴荣和李重进都升为左武卫大将军,其余刘词、王殷、郭崇曹英等人皆得加封,一时间朝野上下人人喜气洋洋,各自弹冠相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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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
赵匡胤这段时间可忙坏了,他在新组建的殿前司任职,主要协助张水德对全军的方方面面进行整合,每日忙得连轴儿转,常常是天不亮就去了军营直到半夜才回,有时干脆就住在营中,韩令坤和石守信要稍好一点,但也不得空闲,他们这一忙,肖卓和公孙燕可就无聊了,劫后的东京城极目萧条,失去了往日的繁华,虽有漕运供给,百姓生计尚可凑合,但诸废待兴,百业未举,普通人家忙于修缮房舍以图蔽身,谁还有空去顾得上吃喝玩乐。好在郭威登基后即刻废除了“省耗”和“雀鼠耗”等不合理的杂赋,又减免了开封附近各州县的徭役,因此流亡渐归,人心初定。
两个小姑娘闲来无事,把开封城中转了个遍,这一日来到城东的一处军营,这里是殿前司马军的驻地,指挥使慕容延钊正在操练部队。肖卓隔着栅栏向内张望,一队队骑兵排着方阵练习冲杀,他们时而迅速而整齐地在马上做出刺杀的动作,时而又突然跳下马背,伏于马侧。慕容延钊挥舞令旗,部众进退有据,万人之众宛若一个整体,好似人之以臂使指,得心应手。
公孙燕对这很是好奇,问肖卓,“这群人跳上跳下的不觉得累么?”
肖卓正看得出神,没听见她的话,公孙燕以为她故意不理睬,生气地推她一下,肖卓这才反应过来,嗔怪道,“你推我干什么?”
公孙燕说,“你重色轻友,见到慕容延钊长得好看,眼都不肯眨一下了。”
肖卓嘻嘻一笑,“慕容延钊的确长得还行,就是脸太白了,象搽了粉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伶人哩。”
公孙燕急道,“你胡说,脸长得白有什么不好?这叫英俊,懂吗?”
肖卓笑道,“英不英俊这不好说,不过我知道在公孙小姐眼中他肯定是一表人才了,要不然,你也不会大冷天的巴巴儿跑这来了,我说的对吧。”
公孙燕有些恼怒,伸手欲打,肖卓灵巧地避开,高声叫道,“杀人啦,慕容将军救命啊。”
公孙燕道,“你胡嚷嚷什么?让人听见了多不好。”
肖卓扮了个鬼脸,“你怕坏了形象,没关系,说不定人家正喜欢你这样的刁蛮性儿呢?”
公孙燕气急,“你再胡说,看我不打你。”将台处的慕容延钊听到了外面的喧闹,抬眼见是这两人,忙走下将台,亲自出来。
公孙燕正追赶肖卓,不料延钊已至面前,收势不住,直欲撞入延钊怀中。延钊身子微微一让,顺势拉住了她,轻声道,“公孙姑娘小心。”
公孙燕和延钊近在毫厘,身上气息可闻,不禁脸颊红云飞起,低垂瑧首,肖卓在一旁起哄,“公孙燕,来打我啊,你怎么还不动手?”
公孙燕趁延钊不注意,飞快地甩了肖卓一个白眼,延钊将手一让,“二位姑娘远来是客,请入帐用茶。”
三人进入大帐,随侍亲兵奉来茶点,,慕容延钊解下了铠甲,换了一袭月白交领绸衫,斜披了一件灰绒貂裘披风,活脱脱一个温文儒雅的贵族公子,他微笑着请公孙燕和肖卓用些点心,又亲自为她们的茶盅里注入开水,不好意思地说到,“军中一应物品粗疏不堪,让二位小姐见笑了。”
肖卓大口吃着盘里的松子糕和龙眼窝丝糖,竖起大拇指,赞道,“好久没吃过这么精致的点心了,味道不错,想不到慕容将军这里还有这么好的厨子。”
公孙燕道,“看你这副馋相,好象八辈子没吃过好东西似的。”自己只随手拈了粒瓜子仁,轻轻放入嘴里,又端起茶盅,抿了一下,然后才对延钊浅浅一笑,“好茶。”
慕容延钊道,“公孙小姐也会品茶?”
公孙燕谦虚地说,“略懂而已,附庸风雅,怎比得上少将军这样的世家子弟。”
肖卓听她今天说话扭扭捏捏、拿腔作调、大异平常,忍不住说道,“燕儿,你不是口渴吗?怎么喝得这么慢?”
公孙燕道,“一口而尽那叫作牛饮,只有你这种杀风景的粗俗之人才做得出来。”
肖卓倒吸一口气,脸上十分惊讶,“相处这么久,第一次发现你原来是个雅人。是我走了眼,走了眼。”
公孙燕不和她争执,只轻声道,“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转过身对延钊甜甜一笑,“这茶香气四溢,点心也十分精致细巧,二者真是相得益彰。”
延钊说,“这些都是我从商州带来的厨子做的,还算凑合。二位若是喜欢,不妨带一些回去。”
肖卓正要说好,公孙燕抢着说道,“凡事过犹不及,我们今天能够品尝香茗美点,已经心满意足。将军好意,小女子心领了。”
延钊说,“又不是什么贵重物事,就不要客气了。”公孙燕又推辞一阵,然后问道,“将军的伤势可否痊愈?”
延钊听她问候伤情,忙略一躬身,答道,“已好得差不多了,有劳小姐关心。”
公孙燕叮嘱道,“但还是不要过于操劳,身子要紧。”
肖卓早看不惯她那怪里怪气的模样,冷眼旁观,觉得实在是受不了,忍不住说道,既然慕容将军身体要紧,咱们还是不要打扰了。
公孙燕本想多留一会,现在听肖卓这么一说,只好起身告辞。慕容延钊挽留道,“上次小将伤于恶僧掌下,多亏了公孙小姐送来的灵药,才好得这么快。一直没有机会感谢,今天好不容易又见了面,怎能不让在下稍尽地主之谊。”
公孙燕立刻又坐下,说道,“将军言重了,是小女子要感谢将军的相救之恩才是。”
她轻言慢语,举止有礼,肖卓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好在有亲兵来报,柴荣要召开紧急会议,请慕容延钊迅速前往。延钊十分抱歉,再三表示改日登门回拜,公孙燕恋恋不舍还想再说几句,肖卓道了个别,扯了她就往外走。
公孙燕出了营,仍不住回头张望,见到一身戎装的慕容延钊已回到台上发号施令,忍不住轻声说道,“他多么威武,你还说象伶人,伶人能有这气概?简直有眼无珠。”
肖卓道,“你回复本性好不好,我都快吐了。”
公孙燕哼了一声,小心地迈着细碎的步子往前走,肖卓赶上去,“我认错行不行?但是求求你别再装大家闺秀了。”
公孙燕腰肢轻摆,行如弱柳扶风,“人家本来就是大家闺秀,你爱看不看,管得着吗?”
肖卓立在原地,自言自语,“一个小白脸就迷得你神魂颠倒,犯得着吗?慕容延钊有什么好?不过就是名字取得长一些,我看还没韩令坤这三个字好听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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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
柴荣今天召开会议主要是为了安排布置一下他走后的军务,因为他即将要启程去夏州,迎接符月娥入京与郭青哥完婚。殿前司下辖马军、步军各正副指挥使、内殿直、都虞候、马直军使、步直军使、都押衙、掌书记等人济济一堂,凝神静气地听他作出训示。
殿前司担负着拱卫皇城内廷的重任,柴荣不敢大意,作出了详尽的规划和要求。殿前司虽然是新组建的部队,但由于柴荣用人得宜加之粮饷充足,一时间倒显出欣欣向荣的气象。
柴荣在三天后去了夏州,殿前司的人都松了一口气,虽然仍各司其职按部就班,但没有那么紧张了。赵匡胤几个人也可以时不时回趟家,大伙儿一起吃个饭聊会天什么的,又恢复了从前的热闹。
这天,匡胤下了军值回来,见只有肖卓一个人在家里,不禁有些奇怪。肖卓说公孙燕被慕容延钊约出去踏青去了,赵先生和往日一样,照常是中午出去吃酒至夜方归。
匡胤说王先生近来在政事堂也极忙,今天估计还是不会回来,等令坤和二弟回来了,咱们就开饭。
等到天已擦黑,还是不见有人回来,肖卓说,大哥,要不我们两个出去寻家馆子打打牙祭,估计他们都不会回来吃饭了。
匡胤自从知道肖卓是女儿身后,一直有意保持着距离,听到这话,忙推说近来军营事忙、感觉体乏劳累,想休息一下。
肖卓很是失望,眼瞅着匡胤起身回屋,自己呆坐在椅子上生闷气,可巧门外进来一个人,是高怀德身边的副将刘廷让。肖卓以为他是来找匡胤的,没好气地指一下东厢房。
刘廷让却躬身行了个礼,口称高将军在外面,请肖姑娘出去吃饭。
肖卓转嗔为喜,故意又问道,“高怀德请我去吃饭?”
刘廷让答道,“我家将军就在门外恭候。”
肖卓大步便往门外奔去,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自言自语道,“我得梳洗打扮一番才行,人家盛情邀请,我也不能失礼呀。”
她叫刘廷让先出去向高怀德禀报说自己随后就出来,又咐咐丫环金翠准备,在天井里仔细地洗了个脸,对着铜镜描了眉又搽了些腮红,再进屋去换了身衣服,出来后大声对金翠说,“我今天可能会回得比较晚,记着留门啊。”
金翠笑着不住点头,匡胤早听到了院子里的对话,透着窗缝儿悄悄往外看,见肖卓打扮得花枝招展、仪态万方地出门,心中颇不是滋味,懊悔方才没有早应允和她出去,现在却眼睁睁看着她和别人把臂同游。直到肖卓苗条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匡胤才叹了口气,一头栽在床上,搂着个被子努力地想要睡去,但翻来滚去老半天,精神反而更好,满脑子胡思乱想,几回都差点想要跟上去,终究还是忍住了。
肖卓今天穿了件粉色齐腰襦裙,肩上披着淡色织锦罩衫,一根天青缎带系在腰间,挽起来打着个蝴蝶结,秀发高盘,梳了个当时正流行的流苏髻,脸上薄施脂粉、淡扫蛾眉,整个人高贵典雅之中又不失绰约秀丽,高怀德看得痴了,怔在原地,肖卓冲他浅浅一笑,把高怀德的心痒痒地勾了起来,好半天终于迸出一句“肖姑娘…你出来了。
请上马吧。”
肖卓笑起来眉毛弯似新月,“高将军,你可真傻。我穿着裙子,怎么骑马呢?”
高怀德回过神来,摸摸脑门,“傻?对,对,我太傻了。那我马上去叫一辆马车过来。”
肖卓说,“反正又不远,咱们走着去,我也想和小黑聊聊天哩。”
高怀德赶紧在乌云追屁股上拍一巴掌,“快到肖姑娘那儿去。”
肖卓摸着乌云追黑长的鬃毛,“小黑呀小黑,几个月没见了,想不想我呀?”
乌云追晃了晃脖子,用耳朵去蹭肖卓的手臂,高怀德骂道,“没规矩的畜牲,想弄脏姑娘的衣服吗?”,伸手就要往乌云追的脑袋上打去。肖卓拉住高怀德的手,说道,“别打它,你这人怎么这么粗鲁?”
高怀德忙笑道,“不打,不打,我是想教它一点规矩。”
肖卓松开了拉着高怀德的手,歪着头说,“以后不许你打小黑,记住了吗?”
高怀德刚才和肖卓双手相握时,只觉温软滑腻,正自心神摇荡,不料她松开了手,又不好再去拉着,只得顺势把手放在乌云追修长的脖颈上,一边轻轻抚着,一边满口答应。
恰好慕容延钊送公孙燕回来,见到肖卓和高怀德在一起,公孙燕问怎么就你们两人,大哥他们呢?
肖卓说,“高将军只是请我吃饭,他们去干什么。”
公孙燕两只大眼睛睁得圆圆的,“只请你?高怀德,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吃饭也不叫上我?”
高怀德一脸的尴尬,只能讪讪地笑着,肖卓说,“公孙小姐,肉食者鄙,你这么高雅脱俗仙女般的人物怎么能和我们这种凡夫俗子共食人间烟火呢?”
公孙燕拉着她,小声问道,“你们去哪里吃?上元居应该还没有重新开张吧?”
肖卓也不知是去哪里,转头望向高怀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