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怀德赶紧说,“不是去上元居,大相国寺附近新开了家菜根香,我想去试试味道,本来也想叫上公孙姑娘的,这不你刚才不在吗?”
公孙燕呲着牙道,“我不在,你们就该吃独食了?”
慕容延钊在一旁说道,“公孙姑娘,刚才我们经过菜根香的时候,你不是说最讨厌大吃大喝吗?所以我们才没进去。”
公孙燕立刻改口道,“我的意思是…应该叫上大哥、二哥还有小韩子、王先生、赵先生一起,这样才热闹嘛。我是最讨厌胡吃海喝的,但你们不讲义气,更是可恨。”
肖卓道,“大哥睡觉了,其他人没回来,你和空荡荡的院子讲义气去吧。”说完,向慕容延钊道了个别,与高怀德扬长而去。公孙燕咬牙切齿地暗暗咽下一口涶沫,回过身来甜甜地对着慕容延钊一笑。
延钊上前几步,轻轻推开大门,彬彬有礼地对公孙燕作了个请进的手势,公孙燕走到台阶上,延钊在身后说,“明天营中有些事情,后日姑娘可否赏光再去城外游玩?”
公孙燕心想那明天可得抓紧出去大吃一顿,她抿着嘴,向延钊浅浅地低身一福,不胜娇羞地用蚊鸣般的声音说了声好,然后小步进屋,延钊看着她妸娜娴静的背影,不禁暗赞道,“动若雷霆,静如止水,能文能武、端庄大方,真是一位难得的好姑娘。”
第二天一早,大家一起吃早饭,除了王朴和石守信,其他人都在。
公孙燕一定要知道菜根香的厨子手艺如何,匡胤关心的是肖卓跟的怀德出去都干了些什么,于是也尖着耳朵仔细听,肖卓却卖起了关子,笼统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胡乱搪塞,跟着把话题一转,扯到了公孙燕身上。
肖卓说,“慕容将军人挺不错啊,陪吃陪玩还送到家。燕儿,你是不是有点心动了?”
公孙燕脸红了,“关你什么事?你有高怀德陪着吃香喝辣,别的事情少管。”
韩令坤听到她们的对话,嘴里刚塞进去的半个馒头掉在地上,“什么?燕儿昨天跟慕容延钊在一起?”
公孙燕道,“什么在一起?你会不会说话?人家不过是去郊外一起散散心罢了。”
赵普笑着说,“慕容将军是世家公子出身,风流潇洒,一表人才,哪个女孩子见了会不动心呢?”
公孙燕低着头,两手不停搓弄衣角,“赵先生就会拿人家来取笑,不过,他…倒的确是个好人。”
偏生肖卓是个促狭鬼,不依不饶地说,“那你说说着,他到底好在哪里?”
公孙燕的头埋得更低了,肖卓大笑,“我来替你说吧,他武功好人又俊俏,所以咱们的燕儿看上他了。”
公孙燕着急地说,“你再胡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肖卓挤眉弄眼扮着怪相,“来呀,打我啊,小心让慕容延钊知道,看你还怎么装淑女。”
韩令坤“呯”一声把碗往桌上一摔,“不吃了,恶心。”
大踏步往门外走,连匡胤在后面喊他也不理。肖卓说,“燕儿,你伤人家的心了。”
公孙燕撇一撇嘴,“管他呢,莫名其妙地抽哪门子风。”
韩令坤直接去了石守信的军营,石守信管着一部分马军,是吴安国的直系下属。见到韩令坤风风火火地赶过来,石守信拉着他细问缘由,韩令坤一肚皮窝囊气,这里总算是有了个亲人可以诉说,但又不知怎么开口,半天憋出一句话,“二哥,我要跟你学武功。”
石守信奇怪他今天怎么如此上进,心疑是受了刺激,于是小心问道,“是燕儿惹你生气了?”
韩令坤鼓着腮帮子,喘了几口粗气,说道,“不关她的事,是我觉得自己武功差,不想被人看低。”
石守信有些为难地说,“我的武功重在内力修为,三五年方得小成,若要大成,至少得十数载以上,你可有此恒心?”
韩令坤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三五年,十年,到那时候公孙燕早进慕容家的门了。
石守信看出了他的心思,又说,“不过,有一门功夫倒是可以稍稍进步得快一些吧。”
韩令坤大喜,忙问是什么功夫,石守信说,其实三弟的外家功夫是挺不错的,我看你身形灵动,可以练一下轻身功夫,只要勤加练习,三五月即可小成。
韩令坤是想学个武功大进的速成法子,现在听到还是要费时数月,不免有些失望,但转念又想总比要花上几年的要好,于是恭恭敬敬地要磕头拜师。
石守信连忙拉住他,笑道,“我们是兄弟,连命都可以换,何必来这一套。再说我可不敢私立门户,要是让师父知道了,那就不得了。”
韩令坤本想说陈抟都不认你了,还这么较真干吗?话到嘴边忍了回去,石守信便传了他提身御气的法门,再三叮嘱不可外泄。韩令坤兴高采烈地答应,自个儿寻了处僻静山角努力练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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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又是一个春天来到,三月的开封郊外,草长莺飞、生机勃勃,南来北往的大船小舟在解冻的河面上往来不绝。慕容延钊一大早就接到了公孙燕的邀请去汴河两岸踏青。他把营务向副将韩通交待好了,然后就去了西门处候着。
没过多久,便看见公孙燕一行人施施然而来,延钊发现来的不只公孙燕,还有肖卓、赵匡胤、韩令坤和石守信。延钊和他们相比,官职最高,但大家都是熟识,今天又是私人聚会,因此没有弄官场上那套繁文缛节,众人相见后,简单地打了个招呼,便一齐出了城。
公孙燕很自然地和延钊并肩而行,言语神情很是亲热。韩令坤敌意大起,恨不得冲上去将两人分开,但今天这个活动是他倡议发起的,身为主人,又怎么好失了风度。他觉得自己现在已经作了禁军中的一员将领,离慕容延钊的地位也差不了多远,这一个多月又苦练轻功,自觉武功大进,要趁今天好好展示一下这身本领,让公孙燕瞧瞧他韩令坤才是好样的,慕容延钊最好知难而退。
匡胤高兴的是高怀德今天有事不能来,这样他和肖卓之间又可以回到从前那种没有隔阂的状态。但最近不知怎么了,肖卓总不肯和他多说话,脸上象挂了一层霜,不过只要是去和高怀德见面,肖卓总要打扮得漂漂亮亮,让匡胤心中十分惆怅。有好几回他主动找肖卓搭话,肖卓却爱理不理,要么装作没听见,要么随口敷衍跟着便和别人说话去了。
出了郑门,西行五里,水波如镜的汴河已在眼前,几个年轻人在岸边的河堤上寻了处干净地方坐下,慕容延钊的亲兵在地上铺一块干净的毡子,摆出各种吃食,如油鹅、熏鸭、拌冻耳囱鸡爪之类以及各式点心,延钊请大伙不要客气,再亲自拈了块菊花糕送到公孙燕手上。肖卓一贯放得开,毫不客气地把所有食物都尝了个遍,在丝帕上揩了揩手,说道,“这松子糕的味道怎么变了,粗得紧,而且还太甜。”
延钊笑着说,“这些点心是从街上买的,所以和你们上次吃过的会有所不同。”
肖卓说,“你不是有专做点心的厨子吗?干嘛还去买?”
延钊解释说,“燕儿经常说玩物丧志,我觉得很有道理。为稻粱谋是生计,但足温饱即可,过分追求珍馐美食,只会成为一个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庸碌之人,所以我把那厨子辞了,每天和士卒们大锅同食,果然更得军心了。”
他转向公孙燕,真诚地说,“燕儿,谢谢你让我改掉了世家子弟的纨袴习气,真正地明白了返朴归真的道理。”
肖卓“噗”一声笑了出来,延钊十分惊讶,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说错了。肖卓指着公孙燕,“我叫你装,现在吃不到美食了,后悔了吧?”
公孙燕正色道,“清高的境界不是你这吃货能明白的,粗俗,浅薄。”肖卓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是吃货?我粗俗?你清高?”
匡胤和石守信心照不宣地会意一笑,韩令坤没有心情听他们玩闹,迫切地想展示一下自己的实力,站起身来,莫测高深地远眺对岸,众人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希奇,都跟着站起来。
韩令坤指点江山,眉飞色舞,汴河两岸何处为可守之险要,何处应小心提防偷袭,漕运何其重要等等都如大将军般曲划周详,匡胤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心中佩服这小子真是在军事上下过一番功夫,延钊也是带兵之人,觉得韩令坤说得十分在理,虚心地向他请教。
公孙燕听他们尽说些枯燥的话,十分无聊,碍着延钊在面前,尽量保持着耐心,但他们几个男人一说到军事上便聊个没完,终于忍不住了,想让肖卓陪她去林荫处走走,谁知肖卓却听得十分投入,时不时还发点问,这让公孙燕越发不快,深自怨恨韩令坤,好好的郊游都让他给毁了。
韩令坤和慕容延钊围绕着运河的防御产生了争执,韩令坤觉得保护漕运主要靠加强两岸的防卫,以陆路而控扼水路。慕容延钊却认为水师的发展也应该齐头并进,巡弋河面,为来往商船提供保护,而且水师还有一大好处——可以顺流溯下以至江淮,他日若与唐国开战,我军可长趋金陵城下。
匡胤觉得延钊思虑深远,已经想到了南北一统的可能性,看来这个人远非寻常世家子弟可比。于是说道,“江南水军源远已久、实力强劲,我们恐怕一时还难以在水上取胜。”
延钊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目前我们是没有一支强大得足以与之抗衡的水师,但如果不从现在起就开始着手准备,将来万一需要可就来不及了。”
韩令坤今天出来的主要目的不是要谈论军事,而是要显露一下自己过人的身手,他指着河对岸的一株柳树,对延钊说,“慕容将军武功盖世,可否与我比比,看谁先折下一根柳枝?”
石守信这才明白韩令坤非要学习轻功的原因,他对延钊颇有好感,觉得韩令坤此举实在无聊,出言解劝道,“大家是来赏春的,何必多此一举,再说了,这里舟船密集,来往众多,不是比试轻功的好地方。”
韩令坤说,“真正的高手可以登萍渡水、一苇过江,这里有这么多船,正好可以借力,除非慕容将军是怕掉进水里出丑,如果是那样的话,不比也行。”
延钊不解韩令坤为何非要针对他,看了看江面,阔约十几丈,自信凭借江上诸多行船作为落脚点,几个纵落便可以过去,但他觉得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无端展示卖弄武功实属哗众取宠,因此心平气和地说,“今天是来玩的,比试就算了吧。”
韩令坤不屑地说,“莫非你不会游泳?放心,我水性好得很,待会你落了水,我拉你起来便是。”
延钊听他出言不逊,脸色一变,迅速又恢复正常,匡胤说,“三弟,不要胡闹。”
韩令坤一本正经,“我哪里是胡闹?见贤思齐,慕容将军武功这么高,我想学习学习。但他非要藏着掖着,这不是敝帚自珍吗?”
匡胤怒道,“你越说越不象话了,快向将军道歉。”
韩令坤一脸不服,昂着头不作声,公孙燕说,“一根搅屎棍,高高兴兴出来玩,什么兴致都让你给弄没了。”说完,拉着延钊走到一边去了。
肖卓说道,“韩令坤你想不开要跳河只管跳,别拉别人下水。”
韩令坤眼见公孙燕和别人亲亲热热,对自己却冷言冷语,心中大受刺激,叫道,“跳就跳,我才不会掉水里。”身形纵起,掠向河面。
肖卓不料他真的会跳,惊讶地说,“这家伙疯了,”匡胤瞪她一眼,冲韩令坤大叫,“你给我回来,不要命了?”
石守信反倒不着急,只是高声说,“记着提气、换气,注意落脚点。”
韩令坤已掠出一丈有余,感觉气已用尽,瞅准岸边一只小船,连忙落足于船顶,乘此机会赶紧深吸一口气,按照石守信所教的运气法门,再次纵起,拔高数尺,往前扑出。
匡胤不知他武功精进如斯,见石守信气定神闲,知道这都是他的功劳,心想,“二弟师出名门,果然不一般,短短时间就把老三调教得如此厉害。”
再说韩令坤御风而行,接连在几艘船顶上起落,不移时已至河心,引来船中之人纷纷抬头仰望喝采。韩令坤心中得意,想要更好地表现一番,于是这一次不再选择平坦宽阔的船顶落足,而是立在船舷上,摆了个金鸡独立的造型,河风习习,令人心怀一畅,再加之周围掌声不绝,韩令坤大受鼓舞,奋身跃起,直扑旁边一艘大船,过了这艘船便可到达彼岸。
那是一艘双层楼船,高达三丈,甲板上立了许多人,见韩令坤飞掠过来,尽皆大声呼喝,韩令坤神气十足地从众人头顶跃过,不料这船不光长大而且极宽,一下子根本跃不过去,他只得踩在其中一人的头顶上,提气上升。那人抚着头皮,“哎哟”一声大叫。韩令坤此时又已借机抜高丈许,低头笑道,“不好意思,借你脑门用了一下。”
他这一开口说话本不打紧,但轻功御气全在一口气上,这一下便散了气劲,身子直往下坠。他急忙抓向旁边高耸的桅杆,没有抓稳,却抓住了杆上鼓风的帆布,那帆布禁不住用力撕扯,裂开了一道口子。韩令坤不但没能借力稳住,反而重心失衡,情急之间,双手胡乱一刨,把系帆的粗麻索扯过来了,顺势就往手上一缠,身子稳在了半空中。
船舱内钻出几个人,其中一名着红袍的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冒犯使臣贡船。”
韩令坤嘻嘻一笑,伸了伸舌头,“小爷高兴,你管得着吗?”,那人怒喝一声“给我下来”,双掌挟风,劈空向上击出。韩令坤陡觉劲气扑来,赶忙在桅杆上用力一蹬,往岸上跃去,谁知却被麻索在脚上绊了一下,直摔下来。
在岸上的石守信早发现了情况不妙,展动身形,快若闪电地奔了过去,正遇上韩令坤从上摔落,即将掉在甲板上,红袍人也挥掌上前,要捉住韩令坤。
石守信双手分用,一掌拍向红袍人,另一只手接住韩令坤。红袍人见石守信须臾之间竟至面前,知道来了个高手,全力相对,两人掌力相交,谁也没占到便宜,各自退开数步。
石守信定神细看,红袍人面相威武、气度不凡,而站在他身后的两个人,一个是中年文官,而另一人是个青年男子,身着青衣,作随从打扮。
这时由于船上风帆受损,船在河面上打起横来,这船既阔且长,横在河心,汴河上的交通立刻大受影响,许多来往船只都只好暂时停了下来。红袍人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毁坏吴越国的使臣贡船。”
石守信听他自承身份,不敢说出自己是禁军将领,一拱手道,“在下无心冒犯,就此别过。”拉起韩令坤便往回纵,红袍人飞身上前,伸手去抓。石守信袍袖一翻,卷住红袍人的手,先天功真气贯注衣袖,红袍人感觉手触铁石,硬抽出来,石守信再发数掌,逼退红袍人,他不敢恋战,与韩令坤跳出船去,落在一只小船上。那小船立刻在水面上左右颠簸,船头上的艄公惊慌失措地努力想要用篙撑住,亏得石守信脚下急运“千斤坠”,才稳住小船,艄公还来不及说话,石、韩二人已纵身上岸去了。
红袍人正待追赶,身后那名青衣男子小声说了句话,红袍人立刻止步,只怒目而视已至岸上的石守信等人。
匡胤等人不敢再作逗留,急急往城里赶。大家乘兴而来败兴而归,韩令坤是最郁闷的,露脸不成反变丢脸,好在其余几人没再出言怪他,反而多有安慰。匡胤见石守信沉思不语,以为他担心回去受罚,尽量说了些开解的话。公孙燕道,“那个穿红衣裳的武功挺高啊,居然能和师兄对掌。”
石守信道,“此人武功不在我之下,应该是吴越国的高手,奇怪的是,他对身旁的使者不是很在意,反而好象更怕我伤了那名随从。”
公孙燕说,“会不会那是他的亲人之类?”
肖卓从旁道,“不象,我也看到了,红衣人很听那随从的话。以这红衣人的身份,绝非等闲之辈,能让他服从命令的人在吴越国中还能有谁呢?”
大家一时都想不明白这名青衣男子的身份,石守信回头望望远处的汴河,吴越人的动作倒快,三两下功夫已修好了桅杆继续前行,河面上的交通也得以恢复。
匡胤见他望着河面出神,问是何事,石守信默然不答,过了一阵才说道,“你们记得那只小船吗?就是我们方才掉落的那只。”
众人举目望去,各种大小船只密布河面,哪还见得着那小船的踪影。石守信又说,“我现在才想起来,那艄公看似慌张,神情却极为做作,而且面容十分僵硬,好象易过容。但他看我的眼神却让人有似曾相识之感,真是奇怪。”
众人忙问那会是谁,石守信想了半天,说道,“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了。”
肖卓说,“二哥你不要着急,尽日觅不得,有时还自来。说不定回去睡一觉明早便想到了呢?”
匡胤此时想的和他们不太一样,他内心十分忐忑,身为禁军中的重要将领,喧哗闹事,堵塞漕运,冒犯他国使节,这其中任何一条罪名都担待不起。幸好柴荣不在京中,但日后会不会有御史上章弹劾就不知道了。看来以后真的要好好约束一下韩令坤,不能让他再胡闹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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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越国的使臣是枢密使孙礼,随行的贡船上满载着两浙特产和成箱的金银珠贝,特地为恭贺郭威称帝而来。吴越毗邻长江之入海口,紧挨着唐国,由于地理位置上的特殊关系,吴越和唐之间一直刀兵不断。由于吴越实力相对要弱一些,所以很重视和中原王朝搞好关系,常年贡奉不绝,而且在上呈的表章中也总是自居臣位、语气谦卑。
吴越国的创始人叫钱镠,在唐末大乱中崛起,自组“义兵”,讨伐叛乱,唐昭宗封其为杭州刺史,从此他便割据一方,逐步翦灭了周围的一些军阀,长据两浙之地。后来钱镠又被封为镇海、镇东两军节度使,更加封越王。至末温篡唐建梁后,又封其为吴越国王、天下兵马都元帅,更受玉册金印,正式确认了他的诸侯地位。
钱镠礼贤下士,广罗人才;奖励垦荒,发展农桑;平息藩镇战乱,维护两浙安宁。更大兴水利,修建钱塘江海堤和沿江的水闸,防止海水回灌,方便船只往来。世人奉之为"海龙王"。年八十一岁而卒,谥武肃,葬临安钱王陵。
其七子钱元瓘嗣,勤政仍有其父之风。元瓘死后,再传于六子弘佐,弘佐在位七年便去世了,没有留下儿子继位。部将们拥立弘佐的七弟弘倧,但弘倧为人暴虐,很快便有部下因为不满而起兵造反,弘倧也在冲突中被杀。此时全靠钱元瓘的第九个儿子弘俶联络了一批得力大臣,迅速平息了叛乱,吴越国得以转危为安。
孙礼此次前来开封,一是代表吴越向郭威效忠,二来也希望开封能下达旨意,承认钱弘俶合法继承人的地位。
郭威在以前没有当皇帝的时候,没少和吴越国的使节打交道,与孙礼也曾见过一面。现在面南上座,坦然受了吴越使节三跪九叩的大礼,谦和地说,“使者远来辛苦,请平身赐座吧。”
孙礼坐在内侍端来的小凳上,朝御座上的郭威躬身道,“陛下昔日龙潜藩邸之时,臣便知绝非常人。今身登大宝,仍待人宽厚,真乃仁君也。”
郭威笑道,“朕与卿也算旧交了,怎么一见面就奉承上了?”
孙礼赶忙起立施礼,“臣不敢有一丝一毫欺瞒,臣所言不过是天下民心之言。陛下宽仁厚泽,九州有福啊。”
郭威让他回座,说道,“听说吴越刚出了点事,嗣王被害,要不要我派人前去帮忙平叛啊?”
孙礼怎敢让周军入境,恭敬地答道,“蕞尔小寇,已为新王所灭。不敢有劳陛下费心。”
郭威点点头,“那就好,新王是叫弘俶吧?元瓘的幼子,今年多大了?”
“我主虽尚年少,不及弱冠,但有众臣辅佐,应保两浙无虞。更重要的是,他对大周心怀忠诚,愿永为陛下屏藩。”
郭威道,“年纪轻轻便深得拥戴,钱家有子如此,胜我之豚犬蠢儿多矣。”
孙礼忙不迭说道,“钱王再厉害,也只是臣子,世世代代都只为陛下及陛下的子孙效命。”
郭威大笑,“几年不见,你的口才越发了得了,好,就冲你这份忠心,朕立刻颁旨,赐钱弘俶玉册金印,克日承继吴越王位。”
孙礼离座长跪,俯伏于地,朗声道,“陛下圣明,两浙军民得此消息,一定感恩戴德,誓作大周永世之忠臣。”
郭威听了这话,欣喜地让范质就地草诏,又命王溥设宴为孙礼接风。待到众人都退出后,独留下魏仁溥和王峻。
郭威说,“这个钱弘俶年纪轻轻,竟能拨乱反正,还真是不能小看。”
魏仁浦道,“吴越卑词厚礼,所求者必不单单是一个王爵的承继,应该还别有所图。”
郭威望向王峻,“你怎么看?”
王峻道,“吴越屡败于唐,希望得到我们的帮助。但又深恐我军入其境内,将之吞并。钱弘俶年少而深得民心,他日必为中原之患。”
郭威心中明白钱弘俶行的是远交近攻之计,借开封与金陵之间的矛盾,趁机发展壮大自己的实力。这样的人,一旦羽翼丰满,将非常可怕。但从目前的形势来看,还不到对吴越用兵的时候。
魏仁浦看出了他的心思,躬身奏道,“国家草创,四方尚未完全宾服。刘崇又在辽人的支持下建国于太原,李璟也随时不忘入侵中原。我大周在此南北皆敌的情况下,必须要有吴越这样的盟友对金陵进行掣肘。”
郭威很担心吴越也会成为中原的隐患,想了想,说道,“给钱弘俶加九锡,进位太师,下属官吏通同加官一级。”
魏仁浦说,“陛下要加恩,不妨做得更大方一些。两浙赋税可传令全免,并颁诏大赦。”
王峻进言道,“陛下此举,未免太高抬钱氏小儿了,他的地位愈高,岂非更容易尾大不掉?”
郭威笑道,“你这个大将军,带兵倒行,可惜不懂政冶。钱弘俶如果位分不够尊崇,如何号令两浙与李璟抗衡?”
王峻心悦诚服地拜伏下去,“陛下高瞻远瞩,臣不能及也。”
郭威道,“你以后要多向几位宰相虚心请教,不要光顾着军务,政务上的事也要帮着分担一点,。朕打算给你加一个同平章事的职衔,你可愿意?”
加了同平章事就意味着正式为成一品当朝,王峻在郭威的鞍前马后辛苦多年,到今天成为开府建牙的专阃大将,如果再宣麻拜相,那么就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他用力地叩着地上的青砖,感激涕零地大声说道,“谢陛下隆恩,臣一定尽心竭力,再图报效。”
郭威微笑道,“别以为加了官就该高兴,马上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办。听说昨日有人骚扰吴越贡船,去查一查是什么人如此大胆。”
王峻领命出去了,魏仁浦对郭威说,“王峻手握兵权,现在又进位宰辅,一人总搅军政,非国家之福。”
郭威一点也不在意,“王峻是忠臣,不加封不足以慰其辛劳。”
魏仁浦冷笑着反问一句,“陛下当初何尝不是刘氏之忠臣?”
郭威被顶得一楞,“你这个人,说话越来越直了,也不学学孙礼,人家多会讲话。”
魏仁浦道,“孙礼似忠而诈,臣乃因忠而直,故对陛下言无不尽。史杨之祸乃前车之鉴,陛下若真爱惜王峻,就不该授予他太大的权柄。”
郭威当然知道魏仁浦用心良苦,为难地说,“朕金口已开,驷马难追,总不能出示反尔吧。”
见魏仁浦还要进言,郭威手一摆,“你的意思朕明白,放心吧,王峻不是那样的人。”
王峻刚回到侍卫司,便有不少部下前来恭贺,纷纷改口称作王相。王峻心想这帮人消息可真灵通,笑着说诏命还没下,诸公此举折煞王某了。
大家都说,诏书只是迟早的事,大人一肩挑起文武重担,乃陛下身边第一人也。
诸将乱哄哄地都要讨赏,王峻好不容易――打发,终于可以坐下来歇口气,王殷上前恭喜道,“大哥做了宰相,又管着禁军,放眼朝中,谁还可以匹敌。”
王峻心中也很欢喜,谦虚地说,“陛下说我不通政务,所以才让我去学习学习,大事情上我还一时作不得主。”
王殷道,“大哥不作主谁作主?难道听范质那帮书生的?我看陛下就是在作重用你的打算。”
郭崇却说,“我看未必,听说陛下跟着又任命了刘词为枢密使,与魏仁浦共掌军机,这会不会是对大人的制衡?”
刘词现在是侍卫司龙虎卫统军、开封尹、挂中书令衔,本来就是一品,如果再入了枢密院,那么权力的确与王峻不相上下。
郭崇的话不啻一盆冷水浇在王峻那颗火辣辣的心上,一方面给自己加官,一方面又找个人来和自己平起平坐,郭威安的什么心?当真欺自己不懂政治?
王峻心头冷笑,面色却十分平静,说道,“你们多虑了,刘词和我谊属同袍, 得位,我们都是拥戴之臣。他加官晋爵,我高兴还来不及哩。”
他不愿再就此深谈下去,转而问道,“陛下说昨日有人骚抚吴越使船,你们可知此事?”
王殷点头表示听说过,王峻叫他马上去查,王殷有些为难地说,“开封治安向由龙虎卫负责,不经过开封府,我们就直接插手,恐怕刘词那里不好说话。”
王峻道,“我现在是宰相,事无不统,开封府也是我的下属,如何不可以查?况且事关邦交,绝非小事。你们可知陛下有多么看重钱弘俶,甚至可以说是忌惮。又是加九锡,又是赐金印,这些年有哪个藩王得过如此殊典厚恩?”
郭崇道,“听说陛下还免了两浙的赋税,并大赦其境。”
王峻道,“这不过是做顺水人情罢了,吴越貌似服从中央,其实隐然自立,何时当真交过赋税上来?又何时上报过秋决人犯?陛下此举,乃是为邀买两浙人心,为将来先布一步闲棋。”
王殷和郭崇佩服得五体投地,王般说,“陛下竟然说大哥不懂政治,这识见满朝有谁能及?”
王峻让他们快出去办事,自己在房中独坐沉思,不懂政治才好,要是懂政治,郭威怎么可能把宰相的职位交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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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朝的时候,郭威向王峻问起调查进展如何,王峻已经知道此事与赵匡胤他们有关,因为石守信显露的武功太过惊世骇俗,早有人认出了这几个人。
他犹豫着要不要如实向郭威禀报,毕竟牵涉到柴荣那边的人,一个处置不好,就会得罪柴荣。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已想好了对策,现在听郭威提及此事,不慌不忙地奏道,“臣经多方询查,仍无所获。但李副指挥使正管着漕运,发生在汴河上的事情他应该最清楚。”
郭威把目光转向李重进,希望他能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李重进在事发当日虽不在现场,但有当时值巡的兵士在事后向他作过回报,想到事关殿前司和柴荣的声誉,本打算就此按下。谁知王峻把事情推到了他的身上,只得答道,“臣当日去了别处,事后才有听说。不过那几人并非故意冒犯使节,好象是个误会。而且他们之后并未停留,所以未能知其身份。”
郭威面无表情地说,“原来如此,那么此事只好不了了之了?”
重进赶紧说道,“臣以为既然使臣并未深究,大事化小最好。”
郭威冷笑道,“看来还是朕德望不足啊,连亲外甥也跟朕打起马虎眼来了。”
重进吓了一跳,跪下不敢说话,众人也跟着跪下,齐声道,“皇上息怒。”
郭威看着俯伏一地的群臣,接着说道,“幸好朕身边还有几个靠得住的人,可以多少提供点消息,不然朕当真是又瞽又聋了。”
转身吩咐内侍,“传安在轩。”
开封府副尹安在轩在一名锦衣内侍的引导下进入殿内,跪下向郭威行礼,郭威道,“平身吧,给这些人说说,你那日看到了什么?”
安在轩见大家都还跪着,于是也不敢起身,只抬头道,“启禀陛下,那日臣得知西门外汴河上有人滋事,立刻率人前去,臣赶到时,肇事者已远去,但据目击者称乃是一群禁军将领。”
郭威怒道,“你们都听见了吗?禁军将领,聚众滋事,冒犯使节,阻碍漕运,胡闹,真是胡闹。”
郭威很难得发怒,正因为如此,更令人觉得害怕。群臣大气也不敢出,王峻庆幸先推了李重进出来挡着,他悄悄瞟一眼刘词,发现刘词十分镇定,看来安在轩之举得其默许。正想着郭威会不会严惩赵匡胤等人,那么柴荣的殿前司将会颜面无存,只听郭威又说,“王峻管着侍卫司,李重进是你的下属,他知情不报,你这个主官也要负责。现在朕就将此事全权交与你处理,希望不会令朕失望。”
王峻心中一惊,照目前来看,此事交开封府合情合理,郭威为什么非要让自已来管呢?
他不敢推辞,立刻领命,这时内侍来报,柴荣迎亲归来,正在殿外等候觐见。郭威命令快传,柴荣大步走上台阶,在殿外便向郭威行三拜九叩的大礼,进殿后又再次跪下,朗声道,“臣不辱使命,已将符家二小姐迎至京中。”
郭威微笑道,“辛苦你了,快平身。”柴荣没有起来,继续说道,“臣回来时听说有部属犯纪生事,臣有失管束,请陛下降罪。”
郭威道,“你又不在京中,何罪之有?”
“臣虽人不在京,但他们都是殿前司的人,望陛下允臣审理此事,若当真属实,一定严加惩诫。”
王峻正想表示赞同,郭威却说,“此事朕已有安排,殿前司也好,侍卫司、开封府也罢,皆属国家,何必非要分个彼此?你们都要记住,王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否则朕何以服天下?”
柴荣还想争一下,郭威不容他开口,又说道,“你一路风尘,早点下去休息吧。让符二小姐去偏殿,朕要单独召见她。”
众人相继退下,郭威移至偏殿,符月娥被引上来,要向他施礼,郭威知她腿有不便,止住不让行礼。月娥长得和她大姐几乎一模一样,身材也差不多,只是年龄要比京娥小六岁,所以更多了几分少女的清秀。她不顾郭威的劝阻,仍然坚持下跪,认认真真地行了参拜大礼,然后才起身,走到早为她设好的绣袱矮凳上浅身坐下。
郭威仔细观察她的行动,的确稍稍有一点跛,但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放下心来,笑着问道,“你父亲可好?”
月娥欠身低头,小声答道,“谢陛下关心,家父一切安好。”
郭威点点头,“要你远嫁千里,着实委屈了,有什么心事不妨告诉朕,朕都可以为你做主。”
月娥抬起头,两只大眼睛闪烁着光芒,“陛下真的什么都会答应?”
“君无戏言。”
月娥离开座位,一脸庄重地再次跪下,“臣女若提出要求,陛下真的会同意?”
郭威心想符彦卿的女儿真是一个比一个有有意思,一句客气话,这小姑娘还较起真来了。不过他倒对月娥即将提出的要求感到好奇,温和地说,“我与符王情同手足,你便如我的子女一般,再说了,往后都是一家人,有话不妨直言。”
月娥受了他的鼓励,说道,“臣女不愿嫁给梁王。”
郭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月娥大声重复,“臣女不愿与梁王成亲,请陛下收回成命。”
郭威脸上虽仍挂着笑,但眼神已变得锐利,“哦?你不想嫁给青哥?是什么原因呢?不愿离开父母?”
月娥没有答话,只用坚定的眼神望着面前这位有些不耐烦的皇帝。
郭威得不到回答,觉得刚才可能语气有点重,把声音放得低了些,“开封繁华,远胜夏州。朕百年之后,青哥便是皇帝,你是他的正室,自然母仪天下。再说了,你若真是挂念家中,那好办,朕可以召你父亲入京,授以高位,他年纪大啦,享享清福也是应该,到时你们也可时常团聚。”
他自信这番话已可打动月娥,期待着她不再固执,谁知月娥却摇了摇头,“陛下方才答应臣女可提出任何要求,臣女斗胆,望陛下允准。”
郭威后悔刚才作出的承诺,被这小姑娘抓着把柄不放,但话出如泼水,收不回来了。只得耐着性子和她纠缠,“你若不是因为不舍高堂,那是为了什么?莫非你已有意中人?”
月娥的脸泛起微微红霞,忸怩之态一闪而过,迅速又恢复了平静。郭威心知所料非虚,追问道,“你若真有合意之人,朕也未必会勉强。不过朕很想知道是什么人竟能在你心中胜过储君。”
月娥也不愿再兜圈子了,大胆说道,“臣女自小钦慕柴将军,恳请陛下成全。”
郭威霎时脸色铁青,厉声道,“你想嫁给柴荣?他在路上对你做过什么?”
月娥没有一点畏惧,直视着青筋暴起的郭威,“柴将军待臣女如妹,千里行来,相守以礼,绝无逾轨。是臣女心存非份之想,与他人无关。”
郭威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咬牙切齿地骂道,“柴荣,你干得好事。”
月娥怕他一怒之下处置柴荣,连忙说道,“柴将军本与家姊有情,却无端分飞劳燕。可怜家姊,至死不渝。臣女愿代其奉待柴将军,也算为姐姐尽一点心意。”
郭威恨声道,“好孝悌的妹妹,有情人想终成眷属,朕若是不肯做这个月老呢?”
月娥听他语带威胁,不卑不亢地说道,“臣女鲁莽愚昧,冒犯了天威,自知罪不容诛,请陛下如处置家姊般将臣女明正典刑。臣女之父深明大义,绝不会对陛下有丝毫埋怨。”
郭威见她以死相胁,只觉从未如此头疼过,符月娥一副不屈不挠的样子,更让他无计可施。沉默了好半天,郭威终于开口,“你先下去歇着,容朕好好想想。”
月娥向他认真地磕了三个头,站起来又弯下身子行了个万福,轻声道,“臣女告退。”
月娥去后,郭威急召魏仁浦,在这样一件大事上,他必须得到最忠诚而中肯的意见。
魏仁浦问道,“陛下是否怀疑柴将军从中作梗?”
郭威说,“柴荣向来忠诚谨慎,这一点我倒是不担心的。当初京娥的事情,他虽然心有不甘,最后还是从大局出发,保护了我的家人。”
魏仁浦慢慢地说道,“既然符二小姐不愿嫁给梁王,陛下为何不顺其意愿,就许给柴将军呢?”
郭威默然不语,良久后方说,“只恐符王以为朕嫌弃他的女儿。”
魏仁浦觉得他有点言不由衷,又不便点破,只好说,“陛下所虑极是,符王一心以为可以作国戚,现在这门亲事成不了,贻笑天下事小,与符王生出龊龉事大。”
见郭威不住点头,魏仁浦又说,“就算符王没有怨言,同意其女攺配,但柴将军本已身负殿前司的重任,如果再结下符王这样强大的外援,恕臣直言,陛下他日龙归大海之后,还有谁能制得住他?”
郭威说,“以柴荣的忠心,应该不会成为青哥的敌人吧?”
魏仁浦说,“陛下又何曾想过会成为隐皇帝的敌人,时移势易,身不由己啊。”
这些话句句落在郭威的心坎上,令他不能不认真思考,想了一阵,对魏仁浦说,“传柴荣,朕要听听他的想法。”
柴荣刚刚把手下部将全都召集来,想了解一下那天在运河上发生的事,人刚到齐,内侍便传来郭威让他立刻入宫的口谕。柴荣不敢怠慢,赶往宫中。进了滋德殿,看见魏仁浦也在,知道必有重要的事情。进宫后还没来得及行礼,郭威劈头就说,“符月娥倾心于你,朕打算玉成此事,你回去准备一下,三日后成亲如何?”
柴荣惊得冷汗直冒,叩头道,“臣不知陛下何意,臣…臣怎么可以娶符二小姐?她不是要嫁给梁王吗?”
郭威见他神色仓皇不似作伪,略略安心,向魏仁浦使个眼色,魏仁浦把原委向柴荣道明,柴荣听得月娥非他不嫁,知道郭威一定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一时也无从解释,只能老老实实地说道,“臣与符氏姐妹自小熟识,亲如兄妹。但臣自问清白,从不曾有过非份之想,望陛下明察。”
郭威笑道,“你是朕的子侄,亲如一家,月娥愿嫁给你,朕高兴还来不及哩。不要这么害怕,朕信得过你。只是你也老大不小了,月娥既然青眼相加,朕倒觉得你二人很是般配。”
柴荣不敢再作解释,怕越描越黑,不停地叩头,流着眼泪说,“臣事陛下如父,与梁王亦是兄弟,怎可做出此等不忠不义之举,求陛下体谅。”
魏仁浦从旁说道,“月娥小姐从未见过梁王,心怀羞怯也是人之常情,至于她说想嫁给柴将军,恐怕不过是借以推拒的借口。陛下只要将其好生安置,假以时日,徐徐开导,她定会回心转意。”
目前也只有这个法子了,总不可能杀了柴荣再硬逼着月娥嫁给青哥吧,郭威觉得这件事简直比临阵杀伐还要艰难十倍,让所有人都退出去,一个人在宽大寂寥的宫殿中徘徊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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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
柴荣出了宫,飞马去见王朴,以他现在的身份,如果直接去政事堂,见到几位宰相又不好解释,范质一定会以为有什么紧急公务。于是柴荣命手下人悄悄去请王朴,片刻之后,手下回报说王朴刚刚家有急事,告假回去了。
柴荣心想王朴并无家室,有事回去那一定是被赵匡胤等人请去救急了,赶紧又往繁台那边去。一进屋就看见赵匡胤、韩令坤、石守信几个人正围着王朴在商量。
看到柴荣进来,屋内的人都起身向他行礼。柴荣挥挥手算作打了招呼,在匡胤搬过来的椅子上坐下,“我说都不在军营是干什么去了,原来到了王先生这儿求灵丹妙药来了。说吧,是打算亡命天涯呢还是等着入侍卫司的诏狱。”
韩令坤讪笑道,“大人说得这么严重,末将只是一时贪玩,并不是存心的。”
柴荣猛地一拍桌子,“一时贪玩?你还小了?玩到运河上去了。还玩坏了吴越的贡船。身为禁军将领,滋扰生事、堵塞漕运、冲撞来使,哪一条都可以让你人头落地。”
韩令坤头一扬,“一人做事一人当,一切因我而起,不干别人的事。”
桨荣冷笑,“你倒挺讲义气,有这英雄气概,不用在战场上,跟我逞什么横?”
韩令坤道,“末将杀敌也从没作过缩头乌龟。”
匡胤见他和柴荣顶了起来,急忙劝道,“我们的确是做错了,请大人念在只是无心之失,网开一面。”
柴荣今天本来就心中有事,再看到韩令坤那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冲匡胤吼道,“我想救你们也救不了,陛下已经下旨,由王峻亲自处置此事,你们自求多福吧。”
众人没料到竟然惊动了郭威,韩令坤不象刚才那样嚣张了,嗫嚅道,“我还以为这只不过是殿前司的家事,大人你打我几十军棍给陛下交了差不就行了?”
“家事?此乃国事。”一直坐着没有发话的王朴开口了,“陛下初掌朝纲,一举一动都在天下人的眼里,所以凡事小心,不敢有半分差错。”
柴荣马上联想到月娥抗婚的事情,这更扫了郭威的面子,只听王朴又说,“在这件事情上,柴大人绝不可有一言相袒,你说的越多,韩令坤受的罪会越重,甚至还会牵连到整个殿前司。”
匡胤很是着急,“先生,那令坤会不会…”,石守信却打定主意,如果侍卫司奉旨严办,那他就带着韩令坤逃出东京,凭他现在的武功,这应该不是难事。
王朴端起桌上的茶杯,向柴荣做了个请用茶的手势,然后自己轻呷了一口,看着石守信,缓缓说道,“不要想着跑,跑了就成为通缉犯,从前的军功和努力都白费了,今后还谈什么前程?”
他把目光转向匡胤,“你也不要担心,令坤不会有性命之忧,最多吃点苦头,就当是个磨练吧。”
见大家不甚明白,王朴接着说,“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韩令坤和石守信要赶在侍卫司来抓人之前,去开封府投案自首。”
众人大吃一惊,没想到王朴说出的是这个办法,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王朴说,“现在没工夫和你们解释,王峻的人已在路上,你们要是信我,就赶紧去,不信就拉倒。但你们要是进了侍卫司的诏狱,恕我无能,那就再帮不上忙了。”
匡胤站起身来,向柴荣和王朴行了个礼,拉起韩令坤和石守信就往外走,王朴在身后叫道,“赵将军不要同去,陛下只是想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有他们俩已经足够了。你留在外面,还可以做些打点营救的事。都进去了,谁来跑腿呢?”
匡胤问,“那请先生吩咐,在下现在可以做些什么?”
王朴道,“你和肖卓一起,想办法见到吴越使者,求他们向陛下上奏轻判此事。”
见三人还立在门口,王朴催促道,“照我说的做,快走。”
等他三人去后,柴荣说,“驭下不严,致有此事,足令禁军蒙羞,这都是我的过错。但他们毕竟都是我的下属,先生为何不许我出言相救,反而令其去向刘词自首呢?”
王朴没有回答,反问道,“将军火急来寻在下,只是为了韩令坤的事情吗?”
柴荣便把月娥不肯嫁给青哥的事情说了,叮嘱道,“此事关系天家颜面,陛下严令不得外泄。”
王朴道,“将军自身尚且难保,遑论救人。我让他们去开封府自首,既是为了保全他们,也是在保全将军呀。”
见柴荣尚不能完全理解,王朴又说,“陛下当初设殿前司,是为了防止王峻独揽兵权。跟着又拜其为相,示以尊崇,这又是作进一步的笼络。但同时又让刘词掌枢密,与王峻相抗衡。陛下抛出一点甜头,这两人便会争着去抢,被此之询的关系会逐渐变得微妙起来。韩令坤的事,本属开封府管辖,陛下却让王峻去抓人,刘词必定心有不甘。现在我让他们去开封府自首,刘词自恃地位不下于王峻,定不肯交人与侍卫司。这样我们便赢得了时间,可以去做吴越人的工作。”
柴荣仍不大放心,“万一吴越人坚持要追究呢?”
“孙礼精明练达,通晓世故,怎会搅入我朝权力纷争这趟浑水?将军放心,他一定会放过韩令坤的。但您要是掺和在内,陛下就会怀疑您结党营私甚至与刘词联手对抗王峻,那便成了党争。到时随便一个徇私的罪名安下来,您受得起吗?”
柴荣想到郭威多疑的性格,觉得王朴分析得十分透彻,叹道,“先生高见。”
王朴说,“陛下年事已高,不得不对身后事作出安排。他在下一盘大棋,所有人都是棋子。在此关头,任何一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可能都是着意为之。特别是将军,身处嫌疑之地,更要分外小心哪。”
柴荣道,“我与月娥清清白白,她为何拒婚,我也不知。”
王朴说,“符彦卿手握重兵,陛下得位也多靠他牵制住了其他藩镇,这门亲事不得不结啊。有符王这样强大的外援,梁王今后才能顺利即位。而将军和王峻、刘词这些人,既可以是 的功臣,也可能成为梁王日后的威胁,所以请将军牢记八个字——恪守本分、尽忠职守。”
后面还有一些话他没有说出来,相信柴荣一定会明白的。柴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这就回殿前司,向全军申明韩令坤石守信之罪,褫其军职,”向王朴一拱手,起身告辞。
王朴追出门外,又小声叮嘱道,“将军要清楚,殿前司的作用是制约侍卫司,而不是超越它。”
柴荣握住王朴的手,“先生放心,柴某知道自己的身份。”飞身上马而去。
韩令坤和石守信前脚进了开封府,王殷后脚就带人包围了繁台的宅子,搜过之后没有找到要找的人,悻悻离开。就在这同时,开封尹刘词也在公堂上召见了韩石二人,两人五花大绑,跪在堂前,刘词把惊堂木一拍,“下跪何人,所犯何事,快快从实招来,否则看打。”两旁如狼似虎的府役皂隶齐喝“威武”。水火棍重重点地,发出沉闷而整齐的夺夺之声。韩令坤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见此场景也不由得有些心惊。石守信倒不在乎,眼观四周,只想着若是事有不妙,便挣开绳索夺路杀出。
开封副尹安在轩坐在正案下首,他一直都兼任龙虎卫副统军,协助府尹维持开封治安,史杨之变时,他见机得快,倒向李业,再到郭威入京,他又立刻倒戈投诚,现在又对刘词唯命是从,因此荣宠未减。
安在轩指着石守信,“府君问话,还敢吊儿郎当,真的以为殿前司的人就可以目无法纪吗?”
石守信道,“大人,你既然什么都知道,又何必再问?”
安在轩怒不可遏,“阶下之囚尚且嘴硬,二十记杀威棒下来,我看你招还是不招?”
衙役们正要上前摁住二人开打,刘词手一摆示意住手,走到二人面前,说道:“你们既是来投案的,就应该有个投案的样子。若有冤屈,不妨直说。一味抗拒桀骜,本府又如何秉公处置呢?”
石守信道,“在下深知大人公正廉明,人人钦服,故尔才甘心前来。”
刘词呵呵一笑,“想不到你这位禁军第一高手也会奉承人了,起来说话吧。”跟着就命人为他们去绑,韩令坤活动了一下酸麻的手臂,对刘词说道,“大人,末将当日只是一时性起,想试一下新学的武功,确实不知那是吴越人的贡船。”
刘词道,“这些话你该跟柴荣说,让他为你们在陛下面前申辩呀。”
韩令坤说,“开封府管辖东京内外治安,殿前司又岂能例外。末将犯了法,只能来见您这位父母官。”
刘词叫人把他们带下去暂时收监,待调查清楚之后再作审谳。
安在轩进言道,“这两个人是陛下严旨重惩的罪犯,大人为何不立即定罪,莫非是怕柴荣有什么不满?”
刘词本来是想借这件事打压一下殿前司的威风,所以才让安在轩向郭威禀报,但自从他得知王峻拜相之后便改变了主意,对安在轩说道,“石、韩二人乃骄横不法、以武犯禁之辈,今天主动来自首,还语多恭顺,定是有人在背后指点过。说不准就是柴荣的主意,想试探我会不会与王峻坐同一条船。”
安在轩问,“那大人是要放了他们还是交给侍卫司?”
刘词道,“柴荣和王峻现在都是炙手可热的人物,我虽然入掌枢密,但兵权还是要差了一些。不过我倒也不怕…”话未说完,手下来报,英武卫统军王殷奉命前来缉拿人犯。
刘词陡然明白了——柴荣给他出了个难题:石守信二人主动投案,开封府不得不受理,但如果就这样把人交给侍卫司,那他这个开封府正堂的颜面何存,传了出去,所有人都会认为他刘词不如王峻在皇帝面前得宠。
心里波涛翻涌,面色平静如常,冷冷地说,“升堂,见客。”
王殷带着一队兵士走入府衙大堂,朝上拱一拱手,“末将参见刘大人。”
刘词见他没有行大礼,心头老大不痛快,沉声道,“你今天来,是要告状还是有别的什么事情?”
王殷平时跟着王峻也和刘词见过不知多少次,由于彼此之间并无直接统属关系,因此并不是很畏惧,笑道,“末将是奉了侍卫司的命令,要拿石守信和韩令坤。”
刘词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既然是禁军将佐,应该知道本相现在是枢密使,也管着军队,你是我的下属,见了上官为何不行军礼参拜。”
他一脸公事公办,让王殷摸不着头脑,本以为这不是什么大事,凭着王峻的手令,刘词肯定立刻交人,只听刘词又说,“你带剑入堂,藐视上官,本相就教教你什么叫规矩。来呀,把这干人拿下。”
王殷不防会有这一出,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呛”一声抜出剑,狞笑道,“管你刘府君还是刘枢相,总之人我必须带走。你想生事,别怪我剑下无情。”
刘词冷哼一声,“你撒野找错了地方,”手一挥,安在轩带大队龙虎卫军士冲了进来,把王殷及其手下团团围住。王殷梗着脖子,对刘词怒目而视,公堂之上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幸好王峻及时赶到,先喝令王殷放下兵器,再向刘词拱手道,“误会,一定是误会,”转身训斥王殷,“你长了一双狗眼?没认清地方就撒野,这里是京城,法纪之地,不是邺都。”
王殷委屈地低着头,不敢吭声,王峻又向刘词赔了罪,这才告辞出来。一出大门,王殷便要解释,王峻道,“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你们在家里找不着人,就该赶紧向我回禀。谁让你自作主张找刘词要人的?”
王殷说,“我是想大哥刚刚拜相,要在陛下面前好好挣个表现。谁知道这姓刘的不识抬举,好言好语不听,非弄得要动手…”
王峻不让他再说下去,王殷问刘词不肯放人,陛下那里怎么交待?王峻说如实上报,让刘词跟陛下解释去吧。
他回头看了一眼开封府衙,心想:刘词又想和柴荣争宠,又不敢过分得罪柴荣,只好拿侍卫司出气,今天闹这一出,恐怕正是郭威十分乐见的,哼,等着吧,总有一天让你们知道我王峻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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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守信和韩令坤坐牢后,公孙燕直埋怨柴荣坐视不管,又怪匡胤不该让两人去自首,幸得王朴解劝,公孙燕才稍微平静下来,但仍闹着要杀进去救人,匡胤安慰说牢里已关照打点过了,他两个在里面有吃有喝,不会怎样的。
公孙燕不信,还是想去看看才放心,但这两个人是钦犯,除非有圣旨,外人一律见不着。公孙燕只能干着急,在家里也是坐立不安,拉了肖卓上街去散心。
两人走到鼓楼东街,这里新开了不少酒肆饭馆,公孙燕化愤怒为食欲,决心大吃一番,选了家象样些的馆子,和肖卓走进去,大马金刀一坐下,便唤店家写菜。她两个以前吃遍东京,经验丰富,看那菜谱上品种不多,随便点了几样炙鱼肚、爆鹿舌、烧口条、拌面筋,又点了一盘油煎果子,问有什么酒,店家回答有新酿的秋露白,公孙燕叫打一壶上来。店家应承着下去,不一会儿便琳琅满目地摆上一桌的菜。
公孙燕挑起一大箸口条,嗄嘣嗄嘣大嚼,点点头表示味道不错,示意肖卓也尝尝。肖卓也各样吃了些,这才想起还有酒,各人斟了一盅,仰脖而尽,酒味偏淡,但入口清爽,佐菜正好,于是一边吃酒一边挟菜好不快活。
公孙燕吃着吃着,突然悲从中来,哭道,“我们在这里大快朵颐,可怜师兄和小韩子,住在那暗无天日的牢房里,没酒没菜,冷冷清清。”
她哭的时候,肖卓的心神却被邻桌的人吸引,公孙燕哭了半天没人理她,忍不住伸脚踢了一下肖卓,提醒道,“喂,人家正在伤心哩,你也不安慰一下。”
肖卓收回目光,紧张地说,“我看见慕容延钊了。”公孙燕大惊,急问在哪里。肖卓说,“就在你身后。”公孙燕赶紧把头趴在桌子上,用酒壶遮住脸,“你也快藏一下,小心被他看见。”
肖卓若无其事地说,“兴许是我看错了,只是背影有点象。”
公孙燕回头去看,哪里有和延钊相似的身影,知道肖卓又在捉弄她,正想发火,肖卓抓住她的手腕,小声说,“别闹,我看见吴越国的人了。”用嘴往旁努一努,公孙燕顺着她的指引往象望去,果然是那天在船上的红袍人正在吃饭,只是他今天换了身绿色锦袍,身边只坐了一个人,却是随从打扮。
肖卓说,“我观察好一阵了,这家伙每次都要等他的随从先下筷,而且他和那随从说话时表情极为恭敬,我猜…”她把声音放得极低,“这个随从打扮的人其实是他的主子。”
公孙燕想到石守信二人坐牢正是因吴越而起,登即便要上前寻晦气,肖卓拉住她,“你想干什么?还嫌二哥他们吃的苦头不够?我还在寻思要不要去请人家帮着说几句好话,你可倒好,动不动就喊打喊杀。”
绿衣人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见公孙燕凶神恶煞,,以为她要生事,起身就要过来,被他那名随从扯了扯袖子,绿衣人立刻坐下,但仍警惕地不住朝公孙燕和肖卓张望打量。
公孙燕忍不住喝道,“看什么看…”肖卓一把捂住她的嘴,转头朝绿衣人赔笑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朋友喝多了,认错了人,对不起。”
公孙燕掰开肖卓的手,叫道,“谁认错人了,就是他…”肖卓急道,“你再不安份,我去告诉慕容延钊你下馆子而且还喝酒。”
公孙燕被她戳中了软肋,无奈之下只得服从,那绿袍人的随从小声说了几句话,绿袍人立刻唤店家结账,然后两人匆匆离去,经过肖卓她们身边时,绿袍人看了一眼,眼神中杀机凌厉,肖卓浑若不知,满脸堆笑不停地道歉,那随从倒还和蔼,微笑着表示不打紧。肖卓看他十分年青,面容颇为俊秀,眉宇之间英气显露,知其定非常人,待到那主仆二人出门后,肖卓便要跟上去细看究竟,公孙燕气鼓鼓的要同路,肖卓怕她再生出是非,又哄又劝连骗带吓才让她肯先回家。
肖卓远远跟在后面,见那二人没有回驿馆,而是四处转悠,心下好生好奇,又不敢离得太近,时不时假装流连路边各式小摊,但目光总不离二人身上。
绿袍人主仆逛了一大圈,从开封市井到军队驻地附近,都有涉及,直至天黑才返回驿馆。肖卓发现驿馆外有许多守卫在来往巡弋,于是等到夜深,在一株大树后故意装出几声猫叫,守卫们一开始并未在意,肖卓再发出猫儿打架之声,守卫怕惊扰了馆内之人休息,有几个人便走过来察看。
肖卓看见他们过来,轻身纵上树去,枝繁叶茂,倒是一绝佳隐身之处。那几人走到树下,没有发现什么,正待离去,肖卓取出一个小竹筒,往下吹了几吹,数支细若牛毛的银针分射入数人后颈,几个人登即倒地。
肖卓跳了下来,赶紧脱下其中一人的衣服,换在自己身上。驿馆外的其他守卫见这几人久去未归,也走了过来。肖卓等他们走近,略低着头,迎了上去,小声说道,“弟兄们突然晕过去了,你们快去看着,我去向里面禀报。”
说完,便钻进门去,东一拐西一弯。见正堂上亮着灯火,肖卓猫下身子,隐在窗下花丛之中,听到有几个人在说话,其中一人说道,“王大人贵为宰相,亲自来过问起居,实在是令在下受宠若惊。”
另一人说:“贵使远来辛苦,路上又受到惊扰,陛下心中不安,特命本相前来,看看是否有照顾不周之处。”
肖卓心想王大人莫非是王峻,他大半夜的跑这里来干什么?
偷偷抬起头从窗棂上的缝隙望进去,果见王峻和孙礼正坐在里面交谈,旁边还坐着那绿袍人。
孙礼把绿袍人向王峻介绍,“这是敝国近卫统领奉开捷。”
王峻竦然动容,“莫不是独拒叛军、勇诛逆首胡思诚的奉将军?”
绿袍人站起来,朝王峻一拱手,“在下正是奉开捷,王相谬赞了。”
王峻笑道,“孙枢密智谋过人,奉将军乃万人敌,吴越有你二人亦文亦武,两浙之地可谓固若金汤。”
孙礼连忙谦谢,这时有军士进来禀报,说门外出现异常,恐有奸细混入。肖卓心知指的是自己,正在盘算如何脱身,只听王峻又说道,“贵使身份非同寻常,本相打算再加派人手以保安全,不知意下如何?”
孙礼立刻说,“多谢大人美意,有奉将军在此,些许宵小难近在下之身,大人国事繁重,不必再为此操心。”
王峻不便勉强,只好说道,“既是如此,本相多虑了。不过贵使连番受到滋扰,陛下很是担心,一定会严惩肇事凶徒,还贵使一个公道。”
孙礼答道,“当日汴河上的事情应该只是一场误会,在下不愿追究。今夜潜入的多半也不过是个小毛贼,请大人代禀陛下,我等在东京吃得好睡得安,俟差事交割已毕,即刻南返。所以不用再费心了。”
肖卓听他说自己是小毛贼,暗骂道有眼无珠的老东西,你才是贼哩。但听到孙礼愿意放过石守信等人,心中又有些高兴。
不料王峻却说道,“孙大人此言差矣,事关邦交,我朝若不重处,如何向天下交待。本相明日便奏请陛下将此案下发三司审理,大人也要上表,这样才更显得名正言顺。”
孙礼只好同意,王峻见夜已深了,告辞离去。孙礼送出大门,又匆匆赶回。肖卓既想去向孙礼求情又怕引起怀疑,一时犹豫不决。把心一横,正要直起身子跳进去,忽听里面又有人说话,却不象是孙礼和奉开捷的声音。
肖卓忙再次伏低,偷眼看去,见那名青衣随从正在房中踱步,孙奉二人均恭立一旁。
青衣人道,“王峻今天来的目的恐怕没那么简单,他是想借我们之手扳倒殿前司。”
孙礼道,“臣也有此虑,故而没有立刻答应。”
奉开捷大声道,“主公何必操心别人的事,让那姓王的折腾好了,他们闹得再凶,也与我国无关。”
青衣人笑了笑,没有说话,孙礼道,“奉将军有所不知,郭威硬生生把一部分禁军抽出去,另设了个殿前司,王峻很是不满,正好借此打击柴荣,我们并不清楚郭威的真实意图,贸然卷进去,并没有什么好处。”
青衣人点了点头,“郭威要用王峻,又怕他独大,所以让柴荣和刘词去制衡。这种局面最好不要轻易去打破,只有周室群臣之间势均力敌、忙于内斗,才无睱顾及它事,我吴越国力弱小,又受到李唐的威胁,必须依仗开封这个强援,但郭威也未必没有吞我之心,所以我们行事,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啊。”
奉开捷道,“主公英明,臣鲁莽了,请主公降罪。”
青衣人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奉将军是我国栋梁,一时失言,孤岂会怪罪。”
肖卓此时终于明白了青衣人的身份,这个人一定就是吴越国主钱弘俶,想不到他以万乘之尊,乔装改扮亲至东京,到底有何目的。
孙礼问道,“那主公的意思,我们要两不相帮?但会不会得罪了王峻,而且听此人话中之意,好象郭威也打算追究。”
钱弘俶道,“郭威是何等样人,岂会让朝中一派斗倒了另一派?他不过是想给柴荣敲敲警钟罢了。我听说冲撞贡船的两个人已经去开封府投案了,高明,真是高明。”
孙礼道,“请主公明示,我们应如何自处?”
钱弘俶道,“贡品既已交卸,郭威也下旨册封,我们的目的达到了,明天你就入宫陛辞。”
孙礼躬身答应,奉开捷问,“走得这么急,郭威会不会起疑?”
“郭威说不定还希望我们快点走,把原告老留着,他不好结案啊,”钱弘俶看着堂上跳动的烛火,徐徐说道,“也该回去了,这次来东京,长了不少见识。郭威建国之后,满朝气象一新,轻徭薄赋,民心渐聚。把禁军重新编制,日夜操演,士气大盛。我们吴越夹在几个大国之间,如同这枝蜡烛,什么时候一阵风吹过来就灭了。再不整军经武,就只有坐以待毙了。”
他双手分握住孙礼和奉开捷,“不过孤有你们,一定可以将两浙经营得有如磐石之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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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
天亮之前肖卓回到了家中,把情况说了一下,公孙燕当场就要去找吴越的人拼命,匡胤和肖卓好容易才拦下来,公孙燕气呼呼地说,“混帐王八蛋,他们倒一走了之,师兄和小韩子可怎么办?”
王朴昨天值夜,并未回来。赵普这时刚起床,听到争执,忙走过来,了解之后,说道,“没想到吴越的新任国主都来了,我看他们不会帮忙说好话,还是不要白费心力了。”
说完,举步出外,匡胤心头没个主意,见他要走,忙叫道,“先生留步,还请指点一下怎么救人。”
赵普头也不回,信口答道,“陛下不会要他们的命,钱弘俶走了反倒是件好事。你们与其在这干着急,不如陪我出去喝几杯。”
赵普好酒,众人皆知,只是没想到在这样的时候他仍有如此闲情逸致,公孙燕没好气道,“要喝你自个儿去喝,我们可没那心情作陪。”
赵普哈哈一笑,“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也不勉强几位,你们就留下来干瞪眼吧。”
笑声中他的身影已消失在了门外,匡胤道,“吴越人应该还没走,我现在赶过去再求求情试一试,或许会有转机。”
肖卓和公孙燕齐声说好,三人一齐往驿馆处去,到了门口,守卫们都已撤走,四处空空荡荡冷冷清清,问了下驿丞,却被告知使团早已离开。
三人又急赶往西门渡口,此时正值早市初开,汴河上往来的多为货船,吴越国的楼船十分华丽,在众多船只中显得鹤立鸡群。
赵匡胤他们赶到时,孙礼一行人刚刚上船,准备启锚离开,匡胤大喊,“孙大人留步”,公孙燕忍耐不住,纵身离岸,跃上船头。
奉开捷见有人贸然闯入,以为是要意图不轨,抢步挡在钱弘俶身前,厉喝道,“哪里来的野丫头,竟敢对使节无礼。”
公孙燕道,“你让开,叫你主子出来说话。”
奉开捷怒道,“凭你也配。”公孙燕懒得和他多说,一剑便刺了过去,奉开捷欺她年少,又是女子,展开一双肉掌,想要夺剑。公孙燕剑舞连环,身形迅捷,奉开捷赤手空拳险象环生。
匡胤和肖卓也跟着上了船,急叫公孙燕住手。公孙燕正斗得兴起,哪里肯听,匡胤连叫了几声她才肯停下来,奉开捷满头大汗,跳后一步,唤左右取兵器再战。
孙礼走上一步挡在中间,匡胤朝他躬身行了个礼,说明来意,孙礼道,“本使今早已向陛下辞行,至于上次的事,本使也从未提过要追究。所以你们要求情,应该去求陛下。如果再来骚扰,不光贵友无法脱难,你们也会有罪。”
公孙燕把剑一横,说道,“让你们讲几句话有这么难吗?钱弘俶呢?叫他出来,躲在背后算什么。”
钱弘俶拨开人丛,走出来,“姑娘认得本王?”
公孙燕眉毛一扬,“本姑娘没空认识你,但是知道你来了。”
钱弘俶道,“东京果然能人异士众多,本王自问行踪隐秘,想不到还是被姑娘发现。”
公孙燕不耐烦地说,“少废话,帮还是不帮?”
钱弘俶道,“恕本王无能为力,但今日之事,本王也不会追究,姑娘请回。”
公孙燕道,“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你今天休想离开。”
话音刚落,从岸上射来数十枝利箭,肖卓大叫小心,匡胤见机得快,抱着钱弘俶往地上滚倒,那些箭夺夺连声钉在了甲板上。奉开捷持刀在手,四处一望,不见敌人踪迹,钱弘俶爬起来,掸了掸衣衫,正要向匡胤道谢,又听得嗖嗖破风之声,另一轮箭雨再至,奉开捷挥刀拨打,其余卫士立刻围成一圈,护住钱弘俶。这一次射来的箭比先前更猛烈也更密集,吴越国的从人有许多来不及闪避,当即中箭身亡。
肖卓看到死者口鼻中都流出黑血,叫道,“箭上有毒”,众人越发惊惧,孙礼喝令速速开船,但掌舵之人已被射死,替换的人刚要上去,吴越座船的底部被掀开了几个大口子,几十名身穿黑色紧身水靠的蒙面人跃上甲板,他们进退一致,攻杀有序,目标直指钱弘俶。
匡胤抢了把大刀,挡住黑衣人的攻击,公孙燕出手如电,刺翻数人;奉开捷率剩余的卫士拼命保护着钱弘俶和孙礼,让黑衣人一时无法得手。但这群杀手意在赶在禁军赶到之前杀死钱弘俶,因此采用的是速战速决的打法,全力进攻、不避牺牲,而且他们招式怪异,行动迅捷,吴越卫士根本抵挡不住,片刻间差不多被消灭了一大半,奉开捷和赵匡胤身上都受了伤,幸好还有公孙燕以精妙剑法时时杀伤敌人,不然仅凭奉开捷根本挡不住。
大船底部进水,开始倾斜,赵匡胤一边抵挡,一边冲奉开捷喊道,“请将军保护钱王上岸,船要沉了。”
奉开捷拉着钱弘俶,尽量往船头靠拢,谁知大船周围的几艘货船上又出现了不少黑衣蒙面杀手,一齐向这边扑过来。匡胤眼见形势危急,想要冲过去救援,但他和公孙燕都分别被几名杀手缠住,脱不开身。肖卓摸出弹弓,击中正和匡胤交手的的人,匡胤道,“不要管我,去帮钱王。”
肖卓抓起一把铁丸,连珠发出,中者立倒,公孙燕百忙之中不忘称赞道,“肖卓,进步了啊!都可以一次发六丸了。”
肖卓没空搭理她,钱弘俶那边形势依然严峻,几十名杀手不要命地围攻,奉开捷衣衫上到处都是被刀割破的口子,他运刀如风,不断杀死上前的敌人,但倒下一个黑衣人,便有更多的杀手冲杀上去。
公孙燕一剑刺入一人的胸膛,抽剑回身,斩断另一人的手臂,她自从上次与林仁肇交手不胜之后,在石守信的指点下,努力习练,把公孙十八式内蕰的真谛逐步掌握,只是内力还有不足,因此无法完全发挥剑法的威力。饶是如此,寻常高手已不是她的对手了。
公孙燕杀死了身边的敌人,骂道,“狗屁开封府、混蛋侍卫司,该来的时候不来,不该来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快。”
匡胤听她总算口下留德,没有骂殿前司,来不及多说,只叫道“燕儿,去钱王那边。”
公孙燕飞身过去,加入战团,黑衣人纷纷中剑,公孙燕道,“钱小子,你不帮我,但本姑娘可是在帮你哟。”
钱弘俶正忙着与人交手,听闻此言,笑答道,“姑娘大恩大德,小王没齿难忘,哎哟”,说话间手臂中了一刀,却是一名黑衣人突施偷袭,公孙燕骂道,“不要脸的东西,只会偷偷摸摸地算计人。”上前一剑,将那人刺了个透心凉,然后对钱弘俶说,“你站我后面不要乱动,这些家伙伤不了你。”
钱弘俶果真乖乖地站在她身旁,公孙燕绕着他游走,身形与剑光同时展开,舞成一道圆圈,令众杀手近之不得。
汴河上的其余船只见到这番恶斗,远远地躲了开去,岸上反有不少人站在远处着闹热,开封府得到消息,派出大队禁军赶来,黑衣杀手们见已无法得手,其中一人打了个手势,所有杀手一齐跳开,往四处分散逃走,留下满船的尸体。
匡胤见船已沉入水中大半,只余船头尚现于水面,急步来到钱弘俶面前,和奉开捷等人扶着他上岸,然后关切地说道,“钱王无恙吧?”
钱弘俶道,“承蒙各位相助,小王一切安好。”
公孙燕道,“好什么好,你手都流血了。”随手撕下一块布条,给钱弘俶包扎好臂上的伤口,弘俶感激地望着她,低声道,“有劳姑娘了。”
公孙燕白他一眼,“忙可不是白帮的,谁稀罕几句客气话。”
弘俶点头道,“对,对,小王现在就去向陛下求情,请他放过你们的朋友。”
孙礼赶紧阻拦道,“大王是易服来京,如果让陛下知道了,乃欺君之罪,大不敬啊。”
公孙燕瞪着孙礼,“想反悔?问问我的剑答不答应?”
弘俶忙说,“姑娘误会了,小王言出如山,绝不食言。”他转身对孙礼道,“陛下待人宽厚,必不降罪于我,孙枢密不要多虑。”
孙礼眨了眨眼睛,说道,“姑娘看看这样行不行,主公和奉将军先回去,让在下留在此处,请姑娘放心,在下哪怕以死相谏,也要保令友平安出狱。”
匡胤觉得这倒不失为一个折衷的好办法,因为王朴说过只要孙礼开口,郭威多半会将此事轻轻放过,但他担心钱弘俶在回去的路上再遇伏击,于是说道,“孙大人肯出面再好不过,在下先拜谢了,”伏下身子要向钱弘俶和孙礼行大礼,弘俶急忙扶住,口称使不得。
匡胤起身,又说道,“钱王请立刻离开,但前路凶险,还请多加小心。”他转过头对公孙燕道,“燕儿,要不你送一下钱王?”
公孙燕吃惊道,“我送他?凭什么?我还要去接师兄和小韩子哩。”
匡胤道,“这群杀手来历不明,武功又极高,钱王身边只有奉将军一人,难保万全,有你同路,我才放心。至于二弟三弟,很快就出来了,有孙大人在,你还不放心吗?”
孙礼本想提出请匡胤找人护送弘俶,不料他先提了出来,心中十分感激,朝匡胤和公孙燕长身一揖,说道,“在下一定救出贵友,若违此言,决不生还吴越。”
公孙燕想了想,扭头便走,行了几步,回身冲钱弘俶喊道,“船都坏了,还想走水路吗?等禁军来了,看你怎么向人交待?”
众人都知她已答允,相顾一笑,弘俶对匡胤和肖卓一拱手,“多谢相助,他日有用得着小王之处,尽管吩咐。”
匡胤和肖卓也连忙还礼,公孙燕不停地催促,“快点走,本姑娘回来还有事要办。”
弘俶笑道,“姑娘不用着急,两浙风光秀丽,可尽情观光游历,小王正好尽地主之谊。对了,尚未请教姑娘芳名?”
公孙燕没好气道,“你好歹也是个王爷,怎么这么多话。到了吴越,你得给我准备一匹快马,我好早点回来。”
奉开捷道,“姑娘不必送至钱塘,但过淮北即可,我早命人在彼处接应。”
公孙燕听后十分高兴,弘俶心中暗骂奉开捷好事多为,又不便出言斥责,只能陪着干笑了两声。
在他们身后,禁军已然赶至,孙礼上前解释交涉。肖卓立在一旁,对匡胤道,“大哥,别看燕儿平时凶巴巴的,为了小韩子还真是不避艰险啊!”
匡胤笑了笑,没有回答,自顾着去查看那些杀手的尸体。肖卓也跟了过来,他们扯下杀手们蒙面的黑巾,见一个个面容陌生,应该是来自异地。
匡胤道,“不知钱王得罪了什么人?千里迢迢追杀至此。而且这群人的武功路数前所未见,要是二弟也在就好了,他一定能认出他们的来历。”
肖卓在一旁沉思不语,匡胤没有得到回答,以为她发现了什么线索,就不去打扰她,自顾着在尸身上细细检索。突然兴奋地大叫,“肖卓,你来看。”
肖卓几步跃到他身边,匡胤指着地上的一具尸体,“你看他的胸口上是什么?
那杀手的胸前衣襟刚才被匡胤撕开,露出一个黑色文身,文身的图案在此前暗杀辽使赵延寿的王元忠身上也曾出现过,是一个“铁”字。
匡胤高兴地说,“原来又是玄衣铁卫干的,他们生怕我朝和吴越联手,又用这卑鄙的手段来阻挠。”
肖卓却并没有匡胤那么得意,脸上神情充满着疑虑,匡胤拉着她说,“咱们今天救过钱王,又查到了杀手的线索,现在就和孙大人一起去求见陛下,一定可以救出二弟和三弟。”
带兵前来的安在轩和孙礼交涉已毕,看见匡胤和肖卓在翻动尸身,高叫道,“你们在干什么?案子归开封府处理,闲杂人等赶紧让开。”
匡胤正想向安在轩禀报所发现的一切,肖卓在背后轻轻拉了拉他的衣服,低声道,“大哥,什么也别提。”
安在轩问,“你们看了半天,有何发现啊?”
匡胤忍不住道,“大人,这群杀手…”
肖卓打断他的话,“这群杀手厉害得紧,我们都受了伤,得赶紧回去包扎。”
说完,拉着匡胤急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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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
刺杀吴越使臣的事件让郭威大为光火,严旨彻查,同时在孙礼的说项之下释放了石守信和韩令坤,将二人降了一级,留军效命以观后效。
石守信和韩令坤回来,没见到公孙燕,得知她护送钱弘俶去了,韩令坤着急地说,“孤男寡女,千山万水,成何体统?”
匡胤说,“什么孤男寡女,还有奉将军同路。”
肖卓知道韩令坤的心思,笑道,“你不要担心,我见过钱王,形貌丑陋,远逊于你,燕儿不会看上他的。”
韩令坤这才略略放心,又问起刺客之事,匡胤如实相告,石守信道,“江南三番五次祸乱中原,大哥为何不向上禀告?”
匡胤指了指肖卓,“她不让说。”
肖卓道,“我是不想让安在轩捡便宜,要立功他开封府自个儿查去,咱们凭什么白送他一份功劳。”
匡胤觉得她这话很牵强,因为安在轩很快就会发现那些杀手是玄衣铁卫,这应该不是肖卓此举的真正原因,那她到底在隐瞒什么呢?匡胤不打算追问,既然肖卓不肯说,她总有自己的理由。于是不再提这件事,带着石守信和韩令坤去见柴荣。
柴荣正在和吴安国、慕容延钊等人议事,见到他们无恙归来,心中也很高兴,但依然板起面孔教训一番,石韩二人受过匡胤叮嘱,因此并不顶撞,俯首帖耳老老实实地听着,待柴荣说完,韩令坤率先说道,“末将这回闯祸,蒙陛下开恩、大人不弃,留下效力,今后一定老实本份,不再惹事生非。”
石守信也说了类似的话,柴荣知他们口服心不服,不再多说,吩咐退下。慕容延钊随后赶出,拉着要一起去吃酒压惊,几个人去一家酒楼坐下,说到玄衣铁卫之事,延钊道,“李璟的这帮贴身近卫,专司质伺暗杀,曾经想对我父帅下手,但没有得逞。”
石守信道,“少将军和他们交过手?有没有遇见过林仁肇?”
延钊摇头道,“林仁肇那次没有来,但我听说此人武功极高,号称江南第一高手,而且深有智谋,唐国有这样的人,始终是我们的心腹大患。”
匡胤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问石守信,“二弟你曾在汴河上见过一位乔装打扮的艄公,你当时说此人行藏诡异,会不会就是林仁肇?”
石守信道,“肯定不是他,林仁肇是大高手,身上有杀气,这是隐藏不住的,但我那天却没感觉到。而且如果他亲自参与了行动的话,钱弘俶一定难逃毒手。”
众人都陷入了困惑,匡胤看了看肖卓,欲言又止,这个细节没有逃过石守信的眼睛,但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举起杯子,“来,喝一杯,庆贺我们无罪开释。”
所有黑衣杀手的尸体都被搬进了开封府的殓房,调查结果并不令人意外,这是唐国所为。刘词在向郭威禀报的时候,郭威一直没有插话,认真地听他讲完,然后对身边的几名亲信大臣说,“你们有什么看法?”
王峻说道,“李璟时刻不忘进犯中原,此次意图明显,要借此挑拨我与吴越之间的关系,他可乘机行事。
吴越一乱,唐军便会入浙,壮大实力。”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江南又有杀辽使的前科,唐国在此事上的嫌疑是洗不掉了。
李重进立刻说,“李璟一再挑衅,臣愿领兵讨伐江南,有吴越夹击,我军必胜。”
郭威没有表态,转而又问柴荣,“你怎么看?”
柴荣道,“我朝新立未久,此时更应巩固后方。江南国力强盛,又有长江天堑,若战争旷日持久,只怕契丹又会乘隙南下,若开封有失动摇国本,则后果不堪设想。”
郭威点头道,“你虑事深远,此乃老成谋国之言。”
柴荣受到赞赏,脸上不敢有半分得色,又说道,“李将军所言亦有理,陛下若不给李璟一点教训,只怕他会更加狂妄。”
郭威笑道,“让他狂,越狂越好,螃蟹八只脚,横行到几时。传旨武行德,移镇淮北,严防江南。不奉诏不得轻动。”
魏仁浦立刻草诏,王峻奏道,“符王之女已至京师,陛下何日为其与梁王成婚,还请示下,臣等亦可及早筹备。”
大家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突然提起这件事,魏仁浦抬头看了王峻一眼,又若无其事地低头继续书写。
郭威面无表情地说,“朕已命司天监择日,近期均不适宜,恐怕得等到岁末了。”
现在才六月中旬,婚期推到年底岂不是要等上半年,王峻正想再说些什么,郭威已经传令退朝。
等到众人都出去了,魏仁浦把写好的诏书交给郭威审阅,郭威略一看后,便命秘书监用玺发往沂州。
魏仁浦见他没有让自己离开,知道还有话说,肃立阶下,静等郭威开口。
郭威问道,“你觉得柴荣和重进两人说的有无道理?”
魏仁浦道,“重进将军勇武过人,对陛下也十分忠诚,陛下说什么他都会照办。”
郭威道,“我从不怀疑重进,但他忠勇有余、智谋不足,遇到事情不如柴荣考虑深远。”
魏仁浦道,“柴将军现在深沉练达,他其实不赞成讨伐江南,但又对重进将军的提议表示支持,这说明他已经知道应该在陛下面前怎么说话了。”
郭威道,“那你觉得该不该打一下李璟?”
魏仁浦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反问道,“陛下也觉得此事乃江南所为?”
现在轮到郭威沉默了,老皇帝用期待的眼神等着魏仁浦说下去。
魏仁浦说,“江南处心积虑要令中原多事,但从未如此招摇过。上回杀辽使,他们费尽心机掩盖行藏,怎么这次却如此大张旗鼓,好象生怕别人不知道呢?”
郭威道,“或许他们想着一击即中呢?”
魏仁浦道,“杀一个孙礼,能给吴越带来什么损失?臣以为此事别有内情。据臣得到的线报,杀手的目标根本不是孙礼,而是一个青年随从。更奇怪的是,这么多杀手是怎样匿伏于民间而不为人所知的,事发时汴河上竟无禁军值守,开封府也是在事后方知。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公然袭击使船,事后亦不毁尸灭迹。太过蹊跷了。”
郭威道,“你莫非怀疑城中有内奸?”
“不是城中,而是朝中。与之暗通者必是掌握禁军戍卫大权之人。”
一连串的谜团无法解开,郭威感到一种莫名的危险,魏仁浦分析得很有道理,这样大规模的刺杀行动,怎么会事前没露出半点蛛丝马迹?难道他们的目的就仅仅是为了破坏周和吴越的结盟?自己的身边竟有人通敌,那么禁军中谁最可疑呢?这个人是在侍卫司、殿前司还是开封府?
调查刺客的任务落在了刘词身上,但这群杀手来无影去无踪,唯一留下的线索是尸身上玄衣铁卫的标记,但这又能怎么样呢?刘词没本事去金陵把唐帝李璟抓来问话,又找不出余下那些杀手的下落,郭威的旨意中催促甚急,这一切令他一筹莫展、十分焦燥,还好安在轩精明能干、肯于任事,坚持不懈地到处搜查,开封府下辖龙虎卫五万人几乎全被派了出去,把城内和城外方圆一百里几乎翻了个底朝天,但一连过去了四五天,仍不能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看到刘词在内堂坐立不安,安在轩想到了一个主意,对刘词说,“属下以为可以去找两个人帮忙。”
刘词忙问找谁,安在轩道,“赵匡胤和肖卓,他二人曾与刺客交手,或许当时有所发现。”
刘词一拍脑门,“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只知道瞎忙乎,忘了这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