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胤和肖卓立刻被传到开封府,听完刘词的话,肖卓抢着说道,“我们知道的和大人一样,没有新东西。”当即便欲告辞离开,匡胤觉在刘词职同宰相,而且在石守信和韩令坤的事情上并未过分刁难,便把石守信曾在汴河上见过一名奇怪的艄公之事说了。
刘词捻着胡须,说道,“那这样看,那小船或许一路跟着孙礼来到东京,确实可疑。”
匡胤补充道,“林仁肇是玄衣铁卫的统领,刺杀孙礼这件大事,照说他该亲自前来,如此胜算更大。但事发时他却不在,真是奇怪。”
肖卓道,“或许林仁肇有事脱不开身,又或者他也来了东京,走的是另一条路,后来见事机不谐,干脆就不露面了。”
匡胤道,“不可能,以林仁肇的武功,燕儿根本挡不住。而且二弟说与那人似曾相识,只因他易过容,故一时难以认出。如果不是心中有鬼,为何藏头露尾?”
肖卓说,“我们知道的就这些,大人手下耳目众多,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说完,拉着匡胤便走,匡胤觉得她好象很不愿意留在这里似的,心中更加奇怪。
二人出了府衙,匡胤道,“你这几日神不守舍,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肖卓笑了笑,笑容十分勉强,“哪有什么心事?我是思念燕儿了,她一个姑娘家,走那么远,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
匡胤以为她真只是挂念公孙燕,心下释然,正待安慰几句,石守信迎面走来,说道,“正要去开封府找你们,谁知竟在这里撞见。”
匡胤忙问何事,石守信道,“我见到那个人了。”
肖卓一下子来了精神,“二哥见到了谁?是那个艄公吗?他人在哪里?”
石守信道,“正是那位艄公,不过他已经换了寻常装束。我凑巧碰见,跟了他好几条街…”
肖卓急切地询问,“这么说你抓住他了?是谁呢?”
石守信摇了摇头,“他专拣闹热处走,我又不便过分靠前,一不小心跟丢了。”
肖卓遗憾地说,“太可惜了,二哥是在哪里跟丢的?”
石守信道,“大相国寺旁边,东市街。”
赵匡胤见石守信垂头丧气,解劝道,“跟丢了就算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他人在东京,一定可以找到的。”
肖卓也点头称是,然后说,“差点忘了一件事,燕儿临过时让我给她在东市街的胭脂刘那里买些水粉,幸好二哥提起这个地名,要不然我都忘了。”
匡胤要陪她去,肖卓说你一个大男人去那卖女人东西的地方,要让人知道了,底下人不知怎么笑话哩。放心吧,开封我比你们熟,一会儿就回来。
她刚走,石守信就问,“燕儿有这交代?”
匡胤道,“姑娘家私底下的事,我怎么去留意?”
石守信微微一笑,“大哥,人我是跟丢了,但我可以确定这艄公一定不是常人。”
“为何?”
石守信压低了声音,“我跟踪他到东市街尾,正准备寻个僻静处抓过来问话。
你猜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匡胤道,“到底怎么回事,别卖关子。”
“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大群乞丐,至少二三十人,围着我要钱。跟着又来了一队开封府的衙役上前驱赶,他们这一挡,那人早走得影都没了。”
匡胤道,“东市街邻近皇城,严禁行乞。怎么会有这么多乞丐?衙役们早干嘛去了,未免太巧合了吧。”
石守信道,“所以我一听说你们进了开封府,才急着来寻,怕你们会遭人暗算。”
匡胤失声道,“你怀疑开封府有内奸?”
石守信道,“十之八九是这样,开封府负责内外治安,可刺杀钱弘俶的时候,汴河岸上也无人值守,你说这是疏忽还是人为?”
匡胤道,“这件事刘枢相向陛下解释过,当时正值守卫换班,而前来接替的人在出城时遇到了一点意外,好象是马受惊了,所以才会来迟。”
这件事扑朔迷离,不是他们两人能彻底想明白的,匡胤挠了半天脑袋,想不出个所以然,觉得还是只有去向柴荣禀报。
柴荣觉得这是个重要线索,当即决定暗中调查,让石守信和赵匡胤把手头上的事都先放下,全力找出那个行踪神秘的艄公。
赵匡胤觉得既然事情可能和开封府有关,与其盲目寻找,不如守株待兔,因为这个人肯定还会再和开封府的内奸联系。
他和石守信商议了一下,两人分头行事。匡胤带着韩重赟、刘庆义等亲信得力的手下日夜监视开封府,而石守信则带人在城中暗加查访神秘人的下落。肖卓很热心地要来帮忙,匡胤同意了,让她换上校尉的装束,一同查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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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胤他们乔装改扮成摊贩、更夫等,没日没夜地守在开封府外四周,始终没见到动静,第三天夜里,石守信派人来叫匡胤过去,说是发现了可疑的人。
匡胤让肖卓留在这里,自己跟着来人去见石守信,在城东一处客栈,石守信正等在外面,看到匡胤,石守信指了指客栈里面,匡胤小声问是什么人,石守信道,“我暗查了全城客栈的入住记录,发现这间客栈颇为奇怪。有两个房间早被包下却很少有人入住,据店家说,包房之人隔几日才会来一次,而且每次都只短暂停留。”
匡胤道,“开封是中原都会,四方游商多集于此,这多半也是个生意人。”
石守信道,“刚才又接到线报,房主回来了,是不是生意人,进去看看便知。”
当即让手下守好出口,石赵二人逾墙而入,伏于窗下,昏暗的灯火将里面的两个人影投射在窗户上,他们正在商量着什么,但声音极小,石守信潜运内力于耳,仔细倾听。
其中一人说道,“你们的任务失败,我家主人很不高兴。请回去告诉你们大统领,下次再想合作,请多拿出一点诚意。”
另一人道,“当初说好了的,开封府的禁军会晚一个时辰才到,谁知会来得如此之快,又冒出个赵匡胤来,拼命护卫钱弘俶,这是你们大人考虑不周,才导致功败垂成。”
先前那人不耐烦地说,“总之现在惹起了陛下的怀疑,我们大人正忙于掩饰善后,这几天风声紧,你们不要乱走,潜伏下来等候进一步的指示。”
另一人道,“杀钱弘俶只是第一步,柴荣和王峻才是我们的终极目标,只要除掉了这两个人,郭威就成了没牙的老虎,我们两家的计划才算真正成功。什么时候动手,请尽快给个答复。”
屋子里陷入了一阵沉默,先前那人徐徐说道,“这件事情急不得,容我回禀之后,再来告知。”
石守信和匡胤对望一眼,已可确定房中之人与刺客肯定有关。
“吱呀”一声,有人开门出来,二人抬眼偷望,两个人一前一后出门,分别朝东西两个方向走去。石守信和赵匡胤各自跟了一个,想知道这两人到底去了哪里。
匡胤尾随在其中一人的后面,这个人警惕性极高,不时小心地回头张望,专拣僻陋小巷行走,匡胤跟得十分辛苦,好在没被发觉。
那人往东走了几里,又折向南,匡胤看这方向竟是朝开封府而去,心里很紧张,“难道事情真的会和开封府有关?”
那人来到开封府附近,并没有进去,而是弯下腰整理鞋袜,跟着起身继续往前走。
匡胤见他没进开封府,心里松了口气,谁知那人突然折返,往府衙后门去了。匡胤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刘词在军中是德高望重的长者,真不希望他出什么事。但前面的这个人只要进了开封府,刘词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眼看着那人和后门的守卫打了个招呼,守卫们恭敬地开门让他进去。
匡胤感到很难受,不知该怎么去向柴荣回报,只是站在树下出神,肖卓悄悄地过来,推一推他,匡胤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肖卓问道,“大哥,你刚才跟踪的就是他?”
匡胤点点头,肖卓颇为吃惊,“想不到是他。”
匡胤道,“莫非你认识?”
“开封府的文参军呀,文廷和,刘词的心腹幕僚。看来刘词脱不了干系。”
匡胤急忙掩住她的嘴,“不要乱说,你凭什么说和刘大人有关?再说,你看清楚了吗?那个人真的是文廷和?我怎么不认识?”
肖卓拉下他的手,“我在认人这方面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满朝上下,只要我见过的,一定记得。”
见匡胤脸上神色不定,肖卓笑道,“要知道文廷和的幕后主使,进去查查不就一清二楚了。”
匡胤为难地说,“守卫森严,怎么进去?”
肖卓道,“长安城那么高你都进去了,区区一个开封府又岂在话下?”回手招过韩重赟,“你们几个把脸涂黑了,去后门闹事。”
韩重赟和刘庆义立刻带着七八个人,找些污泥抹在脸上,装成一群醉汉摇摇晃晃往后门去。还没走近,便有守卫上前驱赶,韩重赟他们假装厮打,将守卫引开,肖卓和匡胤趁着这短暂的机会翻过一丈来高的围墙,在院中匍匐前行,来到刘词的居处。
刘词的房中还亮着灯,半夜三更他尚未歇息,莫非真是在等什么回信?
匡胤藏在假山后面,透过打开的窗户,只看见刘词一个人在屋里徘徊。
匡胤心想,文廷和多半是自作主张,要不然为什么回来之后不急于向刘词禀报呢?
他觉得今天这次行动过于冒失,后悔听了肖卓的话,万一被刘词发现了,不用请旨便可以将自己两人斩于阶下。
他悄声对肖卓说,“咱们走吧,天一亮就走不掉了。”
肖卓说,“天亮还早,急什么,再等等。”
匡胤耐着性子又蹲了一阵,还是不见有人来,听到远处已有鸡啼声传来,催促肖卓快走。
肖卓说,“你不觉得奇怪吗?刘词一夜不眠,肯定是在等什么消息。这件事情不弄清楚,我是不会走的。”
匡胤不料她固执如此,正想再劝,忽见一人往刘词的房间走去,正是文廷和。
肖卓兴奋地说,“来了来了,终于来了。咱们走近一点,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两人往前又靠近了些,刘词很显然不愿被人知道秘密,早早屏退了其余守卫和从人,文廷和在门口向刘词施礼,刘词急道,“快进来,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文廷和道,“按照大人的指示,一切安排妥当。”
刘词道,“那何时动手为宜?”
“只要大人一声令下,随时可以动手。”
刘词激动地走来过去,“好,你立刻传下命令,让他们作好准备,候我号令。”
文廷和躬身领命,又问道,“安将军那里要不要通知一声?”
刘词说,“你提醒得正好,安在轩这个人我还不大瞧得透,不敢保证与我们同心,还是先不要告诉他。”
停了一下,他又叮嘱道,“事关重大,所有参与的人都必须忠诚可靠,否则前功尽弃。”
天已开始微微泛明,匡胤和肖卓不敢再停留,在夜色掩护下,出了府衙。现在已几乎可以确定刘词便是幕后黑手,而且他还有更大的阴谋,必须尽快去报知柴荣。匡胤迅速赶往殿前司,把情况向荣荣说明。
柴荣听后,深感事态严重,说道,“刘词向来对陛下忠心耿耿,真不敢相信他会为了权力做出这种事来。”
匡胤问要不要向陛下禀报,柴荣摇了摇头,“刘词地位尊贵,又有兵权,若无确凿证据,是动不了他的。好在石守信已经发现了刺客的巢穴,现在正带人围捕。等他抓到了人,再去找刘词对质。”
石守信押着人回来,柴荣问不是找到刺客匿居之处了吗?怎么只有一个人?
石守信道,“这帮家伙凶顽得很,我带人围攻,他们拼死抵抗拒不投降,只抓到这一个活口,其余十几人都在受伤后自杀了。”
柴荣走到那人面前,厉声道,“你是什么人?到东京来干什么?谁指使你们的?”
那人冷笑一声,“明知故问。”
石守信抓住他的肩胛,一运内力,那人痛楚难当,额上汗珠滚滚,但仍努力挺直身子,不肯屈服。
柴荣让石守信松手,对那人说,“我敬你是条汉子,只要你如实回答,我可以饶你性命。”
那人不屑地说,“玄衣铁卫岂会贪生怕死,要杀便杀,若要我卖主求生,痴心妄想。”
柴荣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林仁肇派你们来干见不得人的勾当,东京城有你们的内应,我说的没错吧?”
那人脸上陡然变色,迅即又回复镇定,哼了一声并不说话。桨荣命人把他押下去好生看守,然后对匡胤说,“已经打草惊蛇了,只有马上把文廷和抓来,看能不能问出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石守信道,“属下已命韩令坤留在原地,只要文廷和去找这些人接头,便可当场擒获。”
匡胤最不明白的是这一回肖卓和石守信都表现得过于热心,遇事主动积极,这完全不符合他们的性格。柴荣的行为也非常奇怪,一门心思想破案没有错,但为什么就认定了刘词不作他想呢?
匡胤不便多说,过了没多久,文廷和便被韩令坤带到了殿前司。
柴荣对文廷和没有那么客气,问了几句没得到个所以然,便命人大刑伺候,文廷和一介书生,禁不住几鞭子便晕了过去,柴荣要尽快知道真相,喝令继续用刑,几番拷打下来,文廷和已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他硬熬着不开口,柴荣也没有办法,张永德说,“刚才匡胤兄弟提到一件事,刘词和文廷和策划的行动中故意避开了安在轩,说明此人没有掺和其中,大人可以从这里下手试一试。”
“文先生,文先生,醒一醒。”昏迷中的文廷和被一阵急促的声音唤醒,他挣扎着张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安在轩关切的神情。
“安将军…你…怎么来了?”
“文先生,你被殿前司的人抓走了,是刘大人命我带人去把你抢出来的。”
文廷和努力地回忆,昨天他刚去了东城的一处客栈,就被一群禁军抓去柴荣那里,跟着便是无尽的拷打和讯问。
他警惕地看了一下四周,“这是什么地方?大人呢?快带我去见大人。”
安在轩道,“先生受了伤,行动不便,大人正在召集手下,有人想诬告他谋反,他得准备应对。这里很安全,您就先待着。”
“大人有危险,”文廷和猛地叫道,“请将军立刻回禀大人,文房夹壁中的物事千万不要翻看。”
“就这些吗?先生就没什么要紧的话带给大人?”
文廷和伤后体力不支,说几句话后大口喘着粗气,“没…没有了,将军快去。”
“那先生好生将养,在下先去了,过两天再来。”安在轩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站起身走出房门。对守候在外的柴荣一拱手,“文廷和已经交待,罪证就在开封府文房的夹壁之中。”
柴荣满意地说,“将军识大体知公义,柴某没有看错人。等抓住刘词,一定在陛下面前为将军请封。”
安在轩俯下身去,弯腰行礼,说道,“末将不求封赏,若能归于点检麾下,于愿足矣。”
柴荣笑道,“好,那以后富贵共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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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词久等文廷和不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殿前司的人在张永德的带领下直入府衙,刘词才觉得情况不妙,见这群人来势汹汹,刘词摆出宰相的架子,威严镇定地说,“开封府仪同三司,本相总掌枢密,外人岂可擅入,都给我出去。”
见没有人理他,刘词又叫道,“安在轩,把他们轰出去。”
安在轩在张永德身后出现,默不作声,张永德朗声道,“刘大人,你已经不再是枢相了。”他把手中黄缎帛卷展开,“奉旨,捉拿反贼刘词。”
刘词大惊,“什么,我是反贼?”
张永德的手下一拥而上,将他绑起来,刘词用力挣扎,口中高叫着“这是诬陷,我要见陛下。”
张永德冷笑道,“有什么话留到殿前司去说吧,五木之下,你什么都会说的。”
刘词被押进了殿前司的大牢,面对高坐案后的柴荣,刘词仍一脸倔强。不管柴荣问什么,他都只有一句话——“我要见陛下。”
柴荣道,“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把文廷和带上来。”
刘词见到遍体鳞伤的文廷和,不禁大吃一惊,“文参军,我不是叫你去抓人吗?怎么你反被人抓了?”
文廷和跪在地上,哭着说道,“属下无能,有负大人所托。”
刘词道,“那么那些人呢?是跑了还是…”
文廷和道,“大人,事已败露,属下对不住大人。”
刘词不明所以,“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大人,唐国的杀手已经招供,安在轩出卖了我们。”
刘词愤怒地扑过去,掐住文廷和的脖子,“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唐国,我何时说过那是唐国的杀手?”
张永德忙上前把刘词拖开,摁在地上,文廷和已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柴荣把桌子一拍,“人证物证俱在,刘词,你还想狡辩吗?”
刘词握紧双拳,怒目圆睁,浑身不停地发抖,过了好一阵,终于稍微平静,说道,“这是个圈套,有人要害我。”
柴荣道,“谁要害你?”
刘词梗着头颈,斜看着柴荣,“我怎么知道?本相一生征战无数杀人如麻,结下的冤仇多了去,你有本事就去查呀。”
柴荣站起身,“既然你不肯合作,我只有将你交由陛下发落了。”
刘词狂笑道,“好啊,陛下明辨是非,一定会为我主持公道。你快带我去,快。”
柴荣道,“陛下未必肯见你,你还是老老实实先待着吧。”
刘词一阵失望,猛然叫道,“本相乃一品当朝,柴荣你要是敢黑我,陛下饶不了你。”
柴荣冷笑一声,大步出去,刘词在他身后高声道,“你若是忠臣,就为我转禀陛下,那些杀手绝对不是来自唐国。”
柴荣霍然转身,紧盯着刘词,“你说什么?”
刘词紧抓住牢房的栅栏,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枉你自负聪明,也要有求于我。”
柴荣厉声喝道,“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刘词骄傲地昂起头,“我是在向陛下交代,可不是向你。听好了,那群杀手的尸体我曾亲自详验,他们胸前确有玄衣铁卫文身,但在每个人的左肩上却有新近磨皮的痕迹。”
“士卒平时扛抬搬运多用双肩,皮肤有所磨损又有何奇怪?”
刘词很瞧不起地看着柴荣,“你扛东西只用左肩吗?
柴荣催促道,“少废话,快说。”
刘词道,“听说过大辽鹰卫没有?”
柴荣摇头表示不知,刘词继续道,“你这种年青人当然不知道了,鹰卫是辽太宗耶律德光所建,那时你还在穿开裆裤吧。”
柴荣不和他计较,耐心地问,“鹰卫是干什么的?”,刘词说,“鹰卫的作用和唐国的玄衣铁卫相似,但更神秘,组织也更加严密。由耶律德光亲自挑选死士组成,在左肩上文以雄鹰作为标识。若是任务失败,立即殉国,绝不留下活口。但只要完成了任务,回去后一定加官晋爵,赐以重赏。因此辽人上至亲贵下至庶民,无不以可选入鹰卫为荣。”
柴荣道,“胡言乱语,安知不是你为了保命编出来的。鹰卫果真这么厉害,我朝上下为何从来无人提及?”
刘词道,“耶律德光死后,帝位空悬,辽国大乱,其侄耶律阮趁机夺位,囚述律太后于木叶山。耶律阮为人荒淫暴虐,大杀旧臣,朝政自此废驰,耶律德光的很多举措都没有保留,所以这十年来再无鹰卫的消息。”
柴荣不以为然地说道,“无稽之谈,我还以为你会说些有用的东西,真是浪费时间。”
转过身去,吩咐道,“把他看好了,除了我,谁也不许接近。”
刘词叫道,“是文廷和告诉我发现了鹰卫的踪迹,也是他告诉我安在轩乃前朝旧人、不可轻信,我才命他全权负责此事。你要相信我,这里面有鬼。”
柴荣脚步停了一下,头也不回又往前走,刘词还在声嘶力竭地呼喊,“他们弄倒我是为了夺取龙虎卫,下一步便会对陛下不利,陛下有危险。”
柴荣面无表情,朝手下人略一示意,身后的铁门“咣当”一声重重关闭。
郭威的心情很沉重,在刘词的书房夹壁中搜出了不少他与江南一些重臣往来的书信,再加上文廷和这个人证,刘词通敌叛国的罪名已可坐实。
柴荣说,“刘词不肯认罪,一定要见陛下,是否带来御前,请陛下明示。”
郭威手里拿着搜来的书信,“他还有脸见朕,你们看这信中都说了些什么?”把信扔到阶下,王峻捡起来,和范质、魏仁浦等人传看,果然都是刘词的笔迹。
王峻叹道,“想不到刘词身为国家重臣,背着陛下干出这等龌龊之事,令人齿冷啊。”
郭威说,“你们觉得齿冷,朕却是心寒,朕与刘词相识于微末,同甘共苦不亚诸卿,今日方知此人阴险,朕无知人之明啊。”
群臣见他伤痛不已,纷纷出言劝慰,郭威一言不发,坐在龙椅上发呆,众人不敢再打扰,各自退下,只有魏仁浦悄悄留了下来,郭威一个人呆坐了一阵,才发现他还没走,于是问道,“卿还有什么事吗?”
魏仁浦道,“刘词的为人,陛下应该清楚,争一下功名权力有可能,但要说他会通敌谋逆,不太做得出来。”
郭威道,“你也觉得事有可疑?”
一个“也”字表明了郭威并不相信所谓刘词谋反的证据,但他刚才在群臣面前表现得是多么地气愤,魏仁浦没有戳穿郭威是在演戏,而是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
“陛下建立新朝,群臣积极拥戴,但其中不乏怀有私心之徒,这些人心怀鬼蜮,蒙蔽圣聪。陛下虽高高在上,也未必能一览无余。”
郭威道,“朕虽老迈却不昏聩,若要欺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有的人以为朕时日无多,就开始打朕儿孙的主意,朕不能再留一个史弘肇给下一代。”
他走下御阶,拉着魏仁浦,说道,“自古权臣与人主之间皆水火不容,君臣内斗,如何治国?”
魏仁浦马上说,”陛下乃一代英主,下面的人可以是能臣、干臣,但绝无权臣。
郭威道,“朕在的时候,当然制得住这些人。但朕自觉精力大不如前,本想在有生之年致力国家一统、福泽万民,但恐怕是做不到了。”
魏仁浦赶紧跪倒,“陛下春秋鼎盛,何出此不吉之言?请陛下收回刚才的话,臣一个字也没有听见。”
郭威笑道,“你怎么也这么俗气,自古无百岁之君,更无不死之人,朕从前是将国事托付于你,自今日起,要将家事也托付于你了。”
他转身走上御座,在纸上写了几行字,盖上了玺印,唤魏仁浦上来,魏仁浦双脚发颤,不敢上前。郭威道,“怕什么,你我昔日不也曾促膝终夜吗?”
魏仁浦道,“昔日与陛下为友,今日事陛下为君,臣不敢造次。”
郭威干脆自己走下来,在魏仁浦身前席地而坐,把手中的纸递过去,“你不爱财,又不贪权,朕没什么好送你的,就送这个吧,权当是朕的一点心意。”
魏仁浦接过一看,是郭威亲书的一纸诏命——“魏仁浦公忠贤能,与国咸休,着进位中书令,加太师,拜燕国公。本人免死贰次,子孙免死一次。钦此。”
魏仁浦一阵哆嗦,“陛下…如此大恩,臣如何克当?”
郭威笑道,“对别人来说这是殊恩,对你来说,还不是一张废纸?仁浦啊,朕实在是拿不出其它东西给你了。你凑合着拿去,他日若朕不在了,你有空看一看,想一想朕,朕就知足了。”
魏仁浦再也忍耐不住了,趴在地上,五内俱沸,哭道,“陛下放心,陛下放心,臣一定鞠躬尽瘁,保护好梁王。”
郭威自己也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说道,“不仅是要保护好朕的儿子,还要助他们平定天下,你我都是贫苦出身,这几十年来,百姓是怎么活的,大家心知肚明,只有太平,才能休养生息啊。”
魏仁浦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流泪和不停地叩头。
郭威站起身来,又恢复了帝王的威严语气,“兵符要收好,除了朕和你,谁也不许调动一兵一卒。”
“是”
“给朕盯紧侍卫司和殿前司,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向朕禀报。”
“臣遵旨。”
郭威缓步走到大殿门口,深邃的目光好象要穿透重重宫墙,在殿外一侧高耸的汉阙檐角上,几只麻雀正在争相啄食。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斗吧,斗吧,朕不是刘承祐,可你们之中有谁会是当年的朕呢?”
七月的开封天气就和朝局一样烦热压抑,一连七八天骄阳似火,没有半点要下雨的征兆,但这并没有影响郭威处事的果断,他罢免了刘词的一切官职,案件交由大理寺审理,大理寺卿窦贞固刚直不阿,刘词在他的手里,虽为阶下囚,但绝无刑讯逼供之事,更不会有冤杀的可能。
刘词坐牢了,谁来做开封尹呢?王峻主动提出,柴荣办案有功,应予嘉奖,开封尹的职位应该由柴荣担任。
柴荣却认为,开封尹这一职位非常重要,而且品级近于宰辅,自己是武将,不适合担此大任,不如由王峻兼领,更孚众望。
郭威对群臣之间的融洽关系感到十分高兴,下诏命柴荣接开封尹之职,郭崇接任龙虎卫统军,又把王峻好好地赞扬了一通,说他推贤任能,有古大臣之风。
王峻下朝后回到住处,派人去叫王殷和郭崇过来一起喝酒。
因为天气炎热,所以喝的是御赐的百花露,这种酒味道清甜,解暑消渴,佐酒的菜式也十分简单,就是些盐煮青豆,外加两条清蒸黄河鲤鱼。
王峻穿了件宽松的广袖短袍,赤着脚在院中石凳上纳凉,两个小厮一左一右在身后给他挥着蒲扇。等到王殷他们来了,王峻见还穿着军服,忙叫人带去后堂换便装。
王殷换了衣服出来,抹一把额头上的汗,“真他妈热,老郭,你的天兴卫还在操练没有?”
郭崇道,“在呀,王相不是有令吗,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平时不练,打起仗来不是连弓都拉不开了?”
王峻道,“王殷,这一点你就要学郭崇了,打起仗来不要命,搂钱的时候也不含糊。”
郭崇笑道,“王相知我,不练兵怎么要饷啊?”
王殷说,“但我看今天有乌云,久晴有久雨,说不定连下七天七夜,我不信你的手下会愿意都跟着你变落汤鸡。”
三人一起大笑,王峻让他二人落座,酒过三巡,见王峻尽说些不着边际的闲话,王殷忍不住道,“大哥做人过于谦让,好不容易斗倒了刘词,你就应该把开封尹的位置抢过来,干嘛白送给柴荣?”
王峻笑了笑,把杯中酒先喝了,慢慢说道,“你这话失之偏颇,刘词明明是被柴荣斗倒的,怎么可以说是白送?”
王殷忿然道,“要不是咱们…”
王峻把手一摆,“喝酒吧,这么多话。”
郭崇道,“王将军,有些话大家心知肚明,何必非要说出来?王相这次运筹帷幄,末将又得迁升,末将在此谢过。请满饮此杯。”
王峻笑咪咪又干了杯酒,放下杯子,说道,“陛下在玩平衡,刘词一倒,留下那么大的权力空间,不能让柴荣吃独食啊。”
王殷有些明白了,“大哥的意思是——陛下把好处分配了一下,这样大哥和柴荣又势均力敌了。”
“不,”王峻的目光突然变得如刀锋般锐利,“其实我们更胜一筹,因为有郭崇啊,天兴和龙虎两卫都归你管辖,军力大增啊。”
郭崇忙站起身子,恭敬地说,“一切都靠大人的栽培,末将一定誓死追随。”
王峻拉他坐下,“别这么生分嘛,大家都是兄弟,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王殷高兴地说,“李重进和曹英带着天威军去了淮北,剩下的羽林、英武、天兴、龙虎四军都在咱们手中。唯一碍事的是高怀德手下的神武军。但禁军十分之七都归大哥掌握,真要动起手来,殿前司加上高怀德也干不过咱们。”
天空突然滚过一记炸雷,“喀喇”一声在头顶响起,郭崇猝不及防,手上的筷子差点掉在地上,王殷不屑地说,“砍头流血都不怕,还怕打雷?老郭的胆儿也忒小了。”
王峻面色平静地说,“你这话我不爱听,比雷还瘆人。”
“我没说什么,只是和老郭开个玩笑。”
“不是那句,是先头的话,什么动手不动手,大逆不道,还好郭崇不是外人。”
王殷嘻嘻一笑,“换了别人我也不会这样说呀,对吧,老郭。”
郭崇连忙点头,王峻又说,“你们可知,陛下已将兵符全部收回,不奉旨,无人可调动军队。”
郭崇一惊,“莫非陛下有所怀疑?”
王峻道,“奸雄之主,他会相信谁?不过这倒是件好事。”
“好事?”王殷和郭崇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王峻看着两人,“这说明他害怕了,怕有人学他。陛下老了,人越老越怕死,他早已不复当年之勇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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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记闪电划过沉沉阴云,好象是一把挥舞着的利剑,划破长空,跟着又是隆隆雷声,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地打落下来,激打起地上的尘土,地面随之积起一条条白花花的水流。
王峻就站在雨中,尽情享受着清凉,过了一阵,他才对王殷和郭崇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我还要见一个客人。这种天气最适合他出门了。”
这场透雨足足下了三个时辰还不见停歇,夜半时分,王峻的府上来了位不速之客,这个人身穿黑衣,头上戴着竹笠,把脸遮得严严实实。他轻车熟路,直入内堂,对府中的路径好象非常熟悉。
王峻正在灯下看书,这个黑影出现在他面前,发出一阵阴恻恻的干笑,“宰相大人祸且不远了,还有闲情挑灯夜读?”
王峻放下手中的卷轴,目光移到黑衣人身上,“你不是来道喜的吗?怎么口出不吉之言?”
黑衣人道,“给你加了兵权有什么用?郭威把兵符都收起来了,没有他的命令,你这个禁军大统领还不是光杆一个?”
王峻笑了笑,“你也是带过兵的人,应该知道兵符是死的,可人是活的。我手下四卫二十万人,要怎么用还不是全凭我一句话,。”
黑衣人道,“可你也别忘了,殿前司和神武卫的兵力加起来与你也不相上下。你不会和你那蠢兄弟一样天真,以为胜券在握吧?”
王峻有些恼怒了,把书往桌上一扔,“找你来是帮忙的,不是要听你的挖苦。”
黑衣人上前一步,坐在椅子上,悠闲地解下斗笠,弹了弹上面的水珠,不紧不慢地说,“我冒雨前来,忠言相告,你却如此对我,殊非待客之道啊。”
王峻说,“是你有求于我,偏要摆出一副臭架子,本相权倾朝野,陛下也要让我三分,你想教训人,找别的地方去。”
黑衣人一声轻笑,“在下劫后之身,岂敢教训新朝权贵?不过是担心王相当局者迷,故好言提醒罢了。”
王峻道,“本相自有处身之道,你的好意先收着吧。”
黑衣人道,“王相这么聪明,那可知柴荣为何这次如此着急地想要弄倒刘词?他可是从来都装出一副清高自许、忠诚办事的样子的。”
“陛下为了符月娥的事对他很是怀疑,所以他急着挣点表现。”
黑衣人摇了摇头,“王相此言差矣,柴荣性格深沉,不会如此冒进。他必有重大图谋,欲以此为契机,作出更大的事。”
“什么大事?”
“我非柴荣,怎知其意?但不管他怎么着,都是在为王相作嫁衣裳。”
“此话怎解?”
“扳倒刘词本就在我们的计划之内,柴荣肯来凑热闹,再好不过。就算他不派人去盯着刘词,文廷和也会主动去找他的。”
王峻惊道,“文廷和是你的人?你还有多少暗哨留在东京?”
黑衣人道,“他本不是我的人,全靠一个好朋友,他也吃过郭威的大亏,临离东京前留了些钉子,我碰巧又收留了他,作为报答,他把使唤这些人的口令暗语告诉了我。”
王峻道,“你说的这个人是总伦吧?铁肩教在开封经营多年,朝野上下肯定埋伏了不少人。”
黑衣人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道,“不管怎么样,刘词已经失势了,郭威苦心营造的三权分立随之破灭,但柴荣已经知道刺客非来自于唐,却并不向郭威禀报,这里面就有文章了。”
王峻的眼中射出杀机,“他是怕打草惊蛇,所以打算暗中调查。”
“查来查去迟早便会查到大人头上。”
王峻目中杀机更盛,“我明白了,柴荣根本不相信刘词是幕后主使,但他紧咬住刘词不放,是为了先弄倒刘词,下一步再来对付我。”
黑衣人点点头,“大人明见,只要大人和刘词都倒了,殿前司一家独大,柴荣的算盘打得很精啊。”
王峻冷笑,“我可不是刘词,会束手待缚?做梦。”
黑衣人道,“大人手握重兵,又有王殷、郭崇一干得力干将,皇帝也奈何你不得。但两败俱伤,并非致胜之道。”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以敌之手,为我筑基。郭威便是此道老手,柴荣正在学他,大人也应见贤思齐呀。”
“你是说我可以借陛下之手除去柴荣?”
黑衣人道,“正是如此,郭威表面上用人不疑,其实猜忌极重,我们把水搅得越浑,越是对大人有利。”当下轻声说出了一个计划,王峻听后,略微担心地说,“此计真的可行?”
黑衣人坚定地说,“此计一出,柴荣必倒,同时再有外敌犯境,值彼内忧外患之时,郭威只有依靠大人。
当年在黄河岸上的一幕又将重演。”
他指的是郭威黄旗加身的事情,王峻心领神会,但还是不大放心,追问道,“你不会只为了帮我这么简单,到底还有什么目的?”
黑衣人用讥嘲的眼神看着王峻,“请大人不要再瞻前顾后,当初柴氏死于箭下的时候,您没有给郭威留下退路,也就没给自己留退路了。”
他的眼中充满着仇恨,“至于说我想得到什么,我要报仇,我要郭威家破人亡,方能消心头之恨。”
殿前司大门外突然出现了一张无头帖子,上面写着,“速放刘词,否则必杀梁王。”
这种对皇家赤裸裸的威胁让柴荣不敢大意,立刻入宫见驾。
郭威听说有人敢用青哥的性命来要挟,勃然大怒,对柴荣说,“殿前司职在护卫皇廷,这件事你必须亲自来办,务必保护梁王周全,同时尽快查清真相。”
柴荣叩头道,“臣已经加强梁王府的守卫,并会亲自守在梁王身边,陛下这边也要加派人手。”
郭威道,“朕历经风雨,会被一纸空文吓倒?你只管守护好梁王,还有裕王那里,也要小心。”
柴荣答应着出来,在明德楼看见一行车驾逶迤而来,车上的人撩开轿帘,向他打招呼。柴荣见是梁王郭青哥,连忙跪下行礼。
青哥笑着让他起来,正想说话,又猛烈地咳嗽几声,柴荣见他脸色苍白,忙关切地说,“梁王身体抱恙,就不要出府了。”
青哥道,“几天没入宫向父皇请安了,心中甚是挂念,今日身子自觉好了些,故…咳…咳咳。”
柴荣道,“殿下仁孝,陛下见了一定欢喜。臣便守在此处,静候返驾。”
青哥说,“荣哥,我们是兄弟,你不用这么拘礼,殿前司的事情很多,你就不用陪我这个病人了。”
柴荣微笑不答,目送车驾进宫,拉过随行的张永德问道,“梁王怎么出来了,我不是叫你看着他吗?”
张永德苦笑道,“梁王执意要来,末将拦不住啊。”
柴荣脸一沉,“拦不住也得拦,这是非常时期,刘词的案子还没了,又冒出人来兴风作浪。你给我听好了,寸步不许离开梁王,稍有差迟,唯你是问。”
张永德答应连声,向柴荣又行了个礼,转身奔过去追上车驾。
柴荣赶回殿前司,调派人手,把皇宫、梁王府、裕王府的守卫加了一倍,还是觉得不放心,让吴安国去守皇宫,慕容延钊守裕王府,自己亲自坐镇梁王府,分拨重兵日夜戍守,所有花园、水池、楼阁、亭台,再到后院的厨房、浣衣房、马厩、茅厕统统有人把守,梁王的日常饮食起居都由柴荣本人亲自检视,确保无虞后再进呈使用。
这样一连过了三天,没有任何异常的动静,柴荣还是不敢放松警惕,殿前司和开封府两头的公务分别交给了张永德和安在轩代理,自己干脆吃住都在梁王府。
郭青哥是个多病的身子,饶是这三伏天气也要身裹重裘,否则便咳喘不停,但身上又不时直冒冷汗,需要人随时揩拭。柴荣怕王府里的下人中会混有奸细,亲自拿帕子给青哥擦身。郭青哥很是过意不去,柴荣却说,“殿下是君我是臣,做臣子的为君效力理所应该。”
青哥十分感动,正想说话,突然头上冷汗直冒,柴荣正待去擦拭,青哥脸色多青、嘴唇发紫,牙齿上下打战。
柴荣关切地问,“冷么?要不要再加盆炭火。”
青哥摇了摇头,吃力地说,“不要,这么热的天,再加盆火,你怎么待得下去。”
说完又捂着心口,柴荣见他十分痛苦,急唤人来,梁王府中有宫中派的御医随待,这时奔起房中,郭青哥已经昏迷,御医忙在人中、关元、合谷等穴位施针,不见有任何反应,再翻开眼睑,青哥双目无神、瞳孔放大,柴荣着急地询问是何病症,御医答道,“梁王殿下不象是得了病,倒象是中了毒。”
柴荣如中雷殛,郭青哥的一切饮食他都亲自尝过,怎么可能中毒。当即厉声道,“你看清楚,真是中毒?”
御医战战兢兢地跪下,“下官怎敢虚言欺诳,的…的确是中毒的征状。”
柴荣喝道,“楞着干什么?快救人。梁王若是有事,你必人头不保。”
御医叩头道,“欲救中毒者,必知其所中何毒,方可得解。
容下官查验梁王所用一切物事,再作救治。”
柴荣心急如焚,踢他一脚,“还不快查。”
御医及其随从手忙脚乱开始查找毒物来源,忙了半个时辰,一无所获,再看郭青哥气若游丝,人事不省,柴荣颓然坐地,喃喃自语,“怎么会中毒呢?怎么会呢?”
郭威得到了禀报,御驾急临梁王府,拉着青哥的手,老泪纵横,柴荣跪在地上不敢抬头,郭威哭了一阵,转身说道,“你办得好差事,枉朕这么信任你。”
柴荣一边磕头一边流泪,郭威厌恶地说,“滚开,假惺惺地让朕看着恶心。朕明白了,你为了符京娥的事,一直记恨在心,先是利用符月娥来气朕,又抓住刘词所谓通敌的罪证,扩大你的权力,那个什么无头帖,也是你伪造的吧?目的是好进一步接近梁王,你…为什么不直接来杀朕,却要害朕的儿子?”
柴荣道,“陛下句句诛心,臣无从辩解,但臣自问清白,请陛下明鉴。”
郭威冷哼一声,“清白?你要朕怎么相信你的清白?”
柴荣说不出话,魏仁浦道,“眼下最要紧是先救梁王,陛下请暂息雷霆之怒,柴荣之罪可否容后再议?”
郭威指着柴荣,“你自己滚去见窦贞固,朕不想再见到你。”
柴荣当即被押走,郭威拉着青哥的手又是一阵号哭。
柴荣被关进大理寺的牢房,就在刘词隔壁,刘词大笑道,“柴荣啊柴荣,前几天还盛气凌人,想不到这么快你就来陪我了。”
柴荣懒得理他,自个儿坐在破草席上想事情,铁门打开,安在轩带人走了进来,柴荣一骨碌爬起来,“怎么就你一个人?张永德和赵匡胤呢?”
安在轩道,“陛下有旨,殿前司的人一律不许见你,违者接从犯论处。”
柴荣点点头,“哦”了一声,又说道,“那你帮我给张永德带句话,要他务必注意皇城的护卫,我怕有人会对陛下不利。”
安在轩道,“柴荣,你已经不是都点检了,还在这发号施令。来人,上刑具。”
几名随从扑上去把柴荣吊了起来,柴荣惊道,“安在轩,你要干什么?”
刘词幸灾乐祸道,“笨蛋,他们这是要屈打成招,你等着吃苦头吧。”
安在轩道,“柴荣,你谋害梁王,到底有何居心?快快从实招来,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
柴荣道,“我没有害梁王,我要见陛下。”
刘词又在旁边说,“我都还没见着陛下,你着什么急呀?先挨几鞭子吧。”
安在轩喝令快打,带着倒刺的鞭子噼噼啪啪抽在柴荣身上,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柴荣身上便血肉模糊,但他仍含糊不清地说,“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安在轩道,“嘴还挺硬,给我继续打,打到他招认为止。”
皮鞭再次高高举起,“住手”,一个威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大理寺卿窦贞固走了进来,“谁让你们用刑的?”
安在轩并不把窦贞固这个二品官当回事,随口说道,“窦大人,这个案子你最好还是少管。”
窦贞固脸色铁青,说道,“人在我大理寺,本官就要管。岂容你滥用私利?”
安在轩道,“这可是陛下钦定的案子,政事堂命我前来协查,这是王相的手令。”
窦贞固看也不看安在轩递过来的手令,厉声道,“陛下既然将案子交到大理寺,本官便全权负责,政事堂也不得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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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在轩道,“你这是不把王相放在眼里。”
窦贞固道,“本官位列九卿,有密奏之权,你敢不敢跟我现在就去见陛下,咱们当着陛下的面,找王峻说清楚。”
安在轩本以为文臣都怕武将,没想到这老家伙竟是块硬骨头,悻悻地说,“你要维护柴荣,我不拦你。只怕到时陛下怪罪,你吃不了兜着走。”
朝手下一挥手,“走”,窦贞固冷冷地说了句“慢走不送,下次来大理寺,记得先打声招呼。”
他走到柴荣身边,亲手解下绳索,柴荣感激地低声说道,“窦大人,多谢了。”
窦贞固扶他靠坐在壁角,说道,“当初陛下兵入东京,多亏将军对我们这帮旧臣照拂有加,才未遭乱军之害。如今,老夫只是尽忠职守,连报恩都还谈不上,何言谢字。”
柴荣道,“我想见一个人,大人可否通融一下?”
窦贞固有些为难,“如果是殿前司的人,恐怕不行。”
柴荣道,“我不会让大人为难的,这个人不在殿前司。”
窦贞固想了想,“好,我来安排。”
柴荣被抓之后,殿前司群龙无首,众将都十分担心柴荣的安危,但郭威下了严旨,不准殿前司内任何人插手,因此众人只能干着急,一点忙也帮不上。
肖卓早上起床,见匡胤还在家,好奇地问道,“大哥今天不去军营吗?”
匡胤道,“柴大人犯了事,大家都懒心没肠,去了军营,听到的都是些谣传风语,只会徒增焦虑。”
石守信、韩令跟着也出了各自房间,几个人围坐在一起,莫衷一是。
韩令坤道,“想不到柴将军这样的大人物,说抓就抓了,陛下真够翻无情的。”
石守信道,“这叫天威莫测,有时候身居高位的人失了势比老百姓还凄惨。”
韩令坤想到一个主意,说道,“要不咱们把手下的士兵都集合起来,到明德楼去示威,逼陛下放人。”
当时的统治者多是武将出身,最怕下面的士卒哗变生事,韩令坤这个办法听来倒是可行。
石守信道,“光是咱们那几千人远远不够,得把整个殿前司的人都鼓动起来。”
韩令坤立刻想到了一个壮观的场景,十万大军聚于皇城之外,齐声呐喊,声势何其浩大,不愁郭威不肯让步。
匡胤阻止道,“柴大人的案子本来就还不清不楚,陛下又正在气头上,如果殿前司再一闹事,岂不坐实了柴大人一个谋逆的罪名?不行,必须另外想法子。”
“有见识,”,赵普被说话声吵醒,正从房间里走出来,听到匡胤的话,不禁称赞道,“危而不乱,顾全大局,谋定而后动,真有大将之风。”
匡胤苦笑道,“赵先生,您就别开玩笑了,快帮我们想个法子救柴大人吧。王先生又不在,我们几个头都想痛了也没个好招儿。”
赵普正色道,“我不是和你们开玩笑,柴荣现在正处于生死边缘,一个不慎,不光他自身难保,你们全都要搭进去。”
“有这么严重?”韩令坤觉得这话未免危言耸听,“咱们也不必再干坐在这儿,直接杀入大理寺,把人救出来再说。”
赵普笑了笑,对匡胤道,“你为何非救柴荣不可?”
匡胤被问得一楞,脱口答道,“为什么不救呢?柴大人员我们的上司啊?”
赵普点点头,“忠勇之气可嘉也,我问你,如果陛下一意孤行,认定柴荣谋害梁王,你怎么办?”
匡胤想了想,认真地答道,“我会去向陛下求情,哪怕舍了这条命,只要能换柴大人出来,那也无妨。”
赵普道,“你这条命太轻了,陛下未必看得起,就算加上张永德、慕容延钊一干人,也不够份量。”
见众人不明其意,赵普继续道,“陛下设立殿前司的初衷,是为了防止侍卫司独大,现在帝位逐渐稳固了,就想收回权力,但怎么收呢?一下子收回来。底下人是不会干的,所以自古新朝建立后皆杀功臣,这便是原因。”
赵匡胤问,“先生的意思是——就算没有梁王这件事,陛下也要除去柴大人?”
赵普道,“岂止柴荣,王峻、刘词等人皆会如此,凡手握兵权者,皆对皇权构成威胁。陛下自己便是靠兵变起家,更对此课以为戒。只不过他要做得高明些,利用群臣内斗,坐收其成。”
肖早在一旁听得十分专心,一直没有发言,这时说道,“先生对时事的洞察不在王先生之下,为什么不出去作官呢?象现在这样每日与酒为伴,多浪费人才。”
赵普笑了笑,目光在匡胤身上瞟了一下,旋即移开,没有正面回答肖卓,只是说道,“有文伯兄这样的王佐之才辅助柴荣,我这种疏懒之人正好乐得清闲。”
转而正色对匡胤道,“柴荣是你一生之贵人,无论艰险,都要尽力扶持。”
匡胤似懂非懂,赵普又说,“你放心,柴荣此次危而不险,一定不会有事,但你们必须尽力奔走,让所有人都看到你们的忠心。”
韩令坤道,“先生这话可把人说迷糊了,一会儿又叫不要聚众生事,一会儿又让我们为柴大人尽忠,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赵普道,“一切行事但在法度之中,合乎情理即可。”
这话听来更玄,匡胤刚才好象有些明白,现在又不懂了,赵普见众人有不信之色,说道,“这样吧,咱们赌一把,我赌柴荣一定不会有事。”
韩令坤道,“赌就赌”,肖卓也来了劲,连声问赌什么。
赵普说,“干脆赌大一点,我若输了,终生不再饮酒。”
赵普嗜酒如命,这个赌注确实不小,“但我若是赢了,”他指着匡胤,“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匡胤道,“先生若有事,吩咐便是,不需相赌。”
赵普道,“这件事我不敢吩咐你,得看你愿不愿意。”
韩令坤起哄道,“大家不是外人,先生您说,大哥一定愿意。”
石守信虽然不知道赵普会说出什么事,但看他神情郑重,心知绝非玩笑,开口道,“三弟不要乱说,一切听从大哥的意思。”
匡胤起身朝赵普一拜,“只要能救柴大人,什么都信得先生。”
赵普语气变得凝重,一字一顿说道,“我要你答应——将来你若做了皇帝,就拜我为相。”
所有人都没料道会是这话,尤其是匡胤,大惊失色,“先生,这…这是什么话?在下做不到。”
赵普哈哈大笑,“开个玩笑,你别当真。就赌一坛酒吧。”
匡胤道,“莫说一坛酒,就算百坛、千坛也使得。只是先生方才语焉不详,到底如何才能救得柴大人?”
赵普道,“柴荣自有贵人相助,你照我说的话去做便是。”大笑数声,飘然出门。
余下诸人皆目瞪口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韩令坤率先说道,“赵先生居然说大哥今后会作皇帝,嘿,以前还真没想过。”
匡胤急忙打断他的话,“你胡说什么,这种玩笑可以随便开么?”
石守信道,“这几十年来,称孤道寡者不计其数,只要手中有兵,便可自立为王。大哥何必自轻?”
匡胤责怪道,“二弟你来来沉稳,怎么也学着令坤说话轻率。总之,这是个玩笑话,以后谁也不许再提。”
肖卓张了张嘴,见匡胤脸色不豫,便把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道,“先想法子救柴大人吧,赵先生不是说大哥一生功名都在此人身上么?”
匡胤忿忿地说,“别提赵先生了,虚浮浪荡,远不如王先生靠谱。”
肖卓说,“他也并非全是妄言,比方说他提到柴大人自有贵人,只不知这贵人是谁。”
匡胤道,“他随口胡说你也信,唉,王先生啊王先生,你上哪儿去了。”
门外响起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大哥,肖卓,我回来啦。”
肖卓叫道,“是燕儿,燕儿回来了。”韩令坤第一个冲出去,公孙燕喜气洋洋地进门,一身珠翠绫罗,富贵逼人。
肖卓惊讶地说,“燕儿,你这是…劫了哪家富户,还是进了什么宝窟?”
公孙燕把背上的包袱大咧咧往桌上一扔,里面滚出不少珍珠玉贝,笑道,“小钱子还真不辜负他那个姓,好东西多得不得了。我说不要他的金银,他就送了这些东西。”
肖卓拿起一颗珠子,足有鹅蛋大小、光莹圆润,失声叫道,“这可是夜明珠,世间罕有,他一下就送了你十颗?”
公孙燕道,“我说不要,他非要送。还有这些红的绿的,一路上重死了。”
石守信笑道,“红色的是玛瑙绿色的是翡翠,都是些稀世奇珍,钱弘俶对燕儿还真不错啊。”
韩令坤终于盼到了公孙燕回来,本是满心欢喜,现在却又觉得郁闷,呆站一旁不出声。
公孙燕拿出一柄匕首,递给匡胤,“大哥,这是小钱送你的,叫…什么…鱼…”
匡胤将匕首自鞘中拔出,刃若秋水、寒光闪闪,赞道,“好剑,怎么会叫鱼呢?”
肖卓道,“这是鱼肠剑,不是鱼,春秋时专诸刺杀吴王僚用的就是这个。”
匡胤道,“肖卓你既然识货,那我就转送给你。这东西小巧,正适合女子防身之用。”
肖卓羞赧地接过,公孙燕又说,“肖卓你别拿大哥的东西,这有你的。还有师兄和小韩子,小钱子都送了礼物。”自包袱中取出一对玉璧递给肖卓,再把两块宝石分别交到石守信和韩令坤的手上。
石守信道,“我也有?钱王真是大方。”韩令坤气呼呼地把宝石往桌上一扔,“我又不是女人,要这破玩意儿干什么?”
公孙燕道,“你真不识抬举,难为我千里迢迢带回来,你还不领情。”
韩令坤道,“男子汉大丈夫,视钱财如粪土,只有女人才稀罕这些东西。”
公孙燕脸色一变,肖卓以为她要发火,正待解劝,公孙燕却大叫道,“忘了一件事。”大步奔向门外,众人不明所以,都跟了上去,公孙燕一边跑一边叫道,“符姐姐,符姐姐,你快进来。”
匡胤等人跟到门口,只见公孙燕拉着一个女子正往里走,那女子身着华服、气度雍容,身后还跟着一大群侍卫随从。
匡胤恍若又见到了符京娥,惊道,“这…这是…”
公孙燕笑道,“这是京娥姐姐的妹妹,她专程来找你们,碰巧在门口遇见了我,非让我先进来通报,我见了你们一激动,把这事给忘了。”
来人正是符月娥,她是卫王之女,御封的昭明郡主,梁王未过门的妻子,更会是将来的皇后,身份贵重、非比寻常,匡胤等人连忙见礼,口称“参见郡主”。
符月娥却抢先拜了下去,行了个万福,抬头浅浅一笑,明眸皓齿、峨眉微蹙,神色之间象极了京娥。霎时间匡胤百感交集,想起了京娥不禁心中一阵酸楚,肖卓已经流下了眼泪,抢上去拉着月娥,一时间大家都说不出话,月娥知道这些人都曾和她的姐姐共过生死,心中也十分感动,相对唏嘘。过了好久,月娥才轻轻地说道,“王先生让我来请诸位帮一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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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青哥的病情越发沉重,水米难进,气若游丝。郭威每天都去看望,回来后又心情伤痛,强撑着理政问事,终于也病倒了。
他对守在病榻前的魏仁浦说,“朕近日精力衰退,视物不清,夜里常梦见高祖先皇帝,有时又梦见昭圣皇后,他们都不和朕说话,时而冷笑,时而痛哭。想必朕大去之期亦不远矣。”
魏仁浦安慰道,“陛下心忧梁王,神思恍惚,故梦多怪诞,不必介怀。”
两人正说着话,内侍前来禀报,符月娥在殿外求见。郭威皱眉道,“她怎么来了?朕不想见。”
魏仁浦道,“昭明郡主和梁王有婚约,陛下还是见一下为好。”
郭威想不出不见符月娥的理由,只得召入,月娥走近榻前,伏下身子向郭威行礼,魏仁浦赶忙也跪下,向月娥行礼。
月娥道,“听闻陛下抱恙,臣女甚是担忧,特来请安,现在见陛下气色尚好,臣女也就放心了。”
郭威说,“朕偶有不适,并无大碍,不劳郡主挂怀。”
月娥又说,“陛下龙体康健,万寿无期,我大周国运昌隆、福泽万民。”她这话说得十分得体,但郭威心知她的来意必与柴荣有关,于是只淡淡地笑了笑,一时俱都沉默。
过了一阵,符月娥忍不住又说道,“梁王中毒一事十分蹊跷,望陛下明察。”
郭威心想果不出所料,她是来为柴荣说情的,闭着眼不吭声。
月娥得不到回答,大着胆子又说道,“臣女不才,愿为陛下分忧,查清此案。”
郭威睁开眼睛,“你?”
月娥抬起头看着一脸不信任的郭威,“臣女与梁王情同兄妹,又是御封的郡主,于情于理都不能置身事外。只要陛下金口允准,臣女一定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郭威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百官凭什么服你?此事已有大理寺主持,你就不必费心了。”
月娥不肯放弃,说道,“臣女只是从旁协助,绝不掣肘干涉大理寺正常办案,望陛下体谅臣女拳拳之心。”
郭威半眯着眼,想了一会儿,“你既然如此勇于任事,朕便成全你。等一下便给你特旨,允许你参与此案的调查。”
月娥高兴地说,“陛下同意了?那臣女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陛下允许一个人帮臣女的忙。”
“谁?”
“这个人长于分析推理,从前也帮过陛下查清辽使之案。”
“你是说肖卓?”
“正是肖卓,她就在殿外等候召见。”
郭威的目中闪过一丝光芒,传肖卓进见。肖卓进殿来,规规矩矩地叩头行参拜大礼,平身后,郭威问,“昭明郡主对你鼎力举荐,说你是查清此案的不二人选,你心中可是已有了什么头绪?”
肖卓道,“臣女以为当前首要不在查案,而在于救醒梁王,待梁王无碍之后,再查真相不迟。”
郭威霍地从榻上坐起,“你可以救梁王?”
“臣女自幼习得一些医术,对解毒一道也略窥门径,陛下若是放心得过,臣女一定尽心竭力。”
魏仁浦从旁说道,“肖卓机敏聪慧,陛下不妨允其一试。”
郭威道,“既然如此,朕特许你二人参与此案,先救梁王,再查真凶。”
待符、肖二女出去后,郭威对魏仁浦说,“你看这个肖卓靠不靠得住?”
魏仁浦道,“恕臣直言,梁王目前无药可治,也只有让这个肖卓冒险一试了,或许她真有办法亦未可知。”
郭威点点头,又说道,“此女来历不明,身份极为可疑,你要派人把她盯紧。”
魏仁浦道,“臣一直暗中观察,此女应该大有来头,臣已经初有端倪,容后再向陛下详禀。但臣观其对我朝应无甚恶意,故一直隐而不发。陛下若对其不放心,待此事一毕,臣立刻将其收押详审。”
郭威摆了摆手,“这倒不必,反正她也跑不了,留着吧,再看看,真正的奸恶之徒都还逍遥法外,朕又何必难为一个女子。”
肖卓和月娥出宫后,直接先去大理寺,在梁王中毒之后,柴荣立刻被下狱,音讯隔绝。她们需要先和柴荣见上一面,弄清楚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理寺外面有重兵把守,安在轩亲自坐镇,不许闲杂人等靠近,看见月娥一行人走过来,安在轩远远地喝道,“重犯所在之地,赶紧走开。”
月娥道,“我奉陛下特旨前来查案,请大人放行。”
安在轩道,“陛下只说过此案由政事堂和大理寺负责,没提其他人。你说有特旨,拿出来看一下。”
月娥说,“我们来得急,旨意还没到,但陛下开过金口,绝无欺诳。”
安在轩道,“空口无凭,我怎知你们不是钦犯的同伙,前来助他脱罪的?”
肖卓道,“安大人,前几天你不是刚向柴大人表白过忠心么?这么快就倒向政事堂了。还一口一个钦犯,柴大人的案子定罪了吗?”
安在轩受到揶揄面色微变,手按剑柄,喝道,“你们再不走,休怪本将军剑下无情。”
身后的军士们一齐举着兵器,虎视耽耽地作出驱赶之状。
月娥随行的三百名贴身侍从见此情形,也齐刷刷拔剑在手,只待主人一声令下,便上前厮杀。
月娥上前几步,来到安在轩面前,“安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安在轩避开她凌厉的目光,“本官也是奉命行事,请郡主不要让我为难。”
月娥冷笑一声,“你还认得本郡主?”又上前一步,距安在轩已不到一尺,安在轩急退,符月娥步步逼近,安在轩已退到大理寺门口,无法再让,只得硬着头皮道,“请郡主自重身份,莫要逼下官出手。”
月娥回手指了一下身后的三百侍卫,“这些都是我父王麾下勇士,碧血黄沙百战而归,惹恼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众侍卫齐发一声喊,威武雄壮、气势慑人,安在轩手下虽为禁军中之精锐,亦不禁为之一震。
月娥又说,“天下劲卒尽在符王,你应该听说过这句话吧?他们可以一敌百,你手下这几千人恐怕不是对手。”
安在轩惊慌地说,“你这是在公然对抗禁军,王大人要是知道了…”
月娥打断地的话,“你说王峻?他不敢来,因为他是臣,而我是梁王未过门的妻子,他见了我也只有行大礼。至于你,你离本郡主这么近干什么?想对本郡主无礼吗?让我想想,以下犯上是什么罪?灭门还是凌迟?”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推大理寺的黑漆大门,安在轩急忙想拉开,还未碰到月娥手臂,陡觉不妥,赶忙缩回。符月娥脸色立变,“安在轩,你敢对本郡主动手动脚,真不想活了?肖卓,咱们不进大理寺了,回去见皇上,请他作主。”
安在轩“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小人无心冒犯,郡主开恩,求郡主开恩。”
符月娥看也不看她一眼,扬长而入,肖卓随后跟上,三百侍卫围过来封住了大门。安在轩叹了口气,唤过一名手下,无可奈何地说,“快去禀报王相。”
柴荣睡在牢房冰冷的地面上,上一次受刑的伤还没有好,微一翻身便疼得厉害,所以他只能尽量平卧,前天王朴悄悄来过一次,两人短暂地密议,觉得这次的案件与吴越使船遇袭和刘词的案子彼此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三起事件环环相扣,背后操纵之人应该有极大的阴谋。
郭威对这一切到底有没有察觉?他还是不是当年那位运筹于胸、了然一切的统帅?刘词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实?辽人真的和这一切有关?
这些问题萦绕在他心中,百思难解,就连王朴也无法尽参其详。但王朴临走时说了一句话——示敌以弱,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又让柴荣鼓起了勇气、燃起了信心。
脚步声由远及近,听起来不象是只有一个人,会是谁呢?窦贞固冒着极大的风险才安排王朴进来了一次,不可能是他了。
柴荣本来就昏皆沉沉,此时更不愿费神,闭目端卧,有人轻声唤道,“荣哥哥,荣哥哥,你怎么样了?”
这个声音听起来很熟悉,柴荣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漫山遍野的花丛中一个小女孩跟在他后面,一边跑一边叫着——荣哥哥,等等我。
“京娥”,柴荣一阵冷汗,“我怎么会又听见了京娥的声音?莫非…陛下已经将我赐死?”他喃喃地回应着,“京娥,京娥,是你吗?”
牢房里很阴暗,只在外面的走道里点了一盏孤灯,灯火如豆,符月娥的脸昏暗不明,她隔着粗大的栅栏看着遍体鳞伤的柴荣,眼泪大颗滴落,“荣哥哥,月娥来看你了。”
柴荣从恍惚中惊醒,一阵伤痛涌上心头,京娥已经阴阳永隔了,怎么还可能再见面呢?
“不知郡主驾到,臣…臣向郡主请安。”他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月娥着急地说,“你身上有伤,快别动,躺着吧,会舒服一些。”
柴荣这一翻身,刚结痂的伤口又撕裂了,鲜血顺着破烂的衣服流在地上。
“他们把你折磨成这样,”月娥泣不成声,“我现在就去求陛下,让他放了你。”
“不要去,去了也没用。梁王…好些了吗?”
月娥赶紧把这几天的情况拣扼要的说了,听到郭青哥仍无好转且郭威也病倒了,柴荣很是焦急,连声道,“先救梁王要紧,我的事可以慢慢来。”
月娥说,“肖姑娘有把握可以救梁王,我们等一下就去王府。”
柴荣这才注意到在月娥身后的肖卓,问道,“你真有把握治好梁王?”
肖卓道,“也只是尽力一试,不敢说十拿九稳。”
柴荣道,“梁王是皇储,国之根本,你一定要治好他。”
肖卓点了点头,柴荣转而对月娥说,“如果肖卓治好了梁王并查出了毒物来源,郡主可否帮我做一件事?”
“荣哥哥,你说,什么事月娥都会照办。”
“我需要一封信。”
阴森的牢房里,他的声音清晰而沉稳,符月娥不住地点头,起身和肖卓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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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外面又增加了不少士兵,郭崇正指着安在轩的鼻子大骂,“看个人都看不好,白吃饭了。还不带人进去?”
符月娥这时已走了出来,刚好听见了这句话,高傲地说,“什么人在大呼小叫?”
郭崇没见过符月娥,但猜出了她的身份,装作不知,阴沉着脸说,“擅闯法司,你该当何罪”
月娥理也不理,拿出一块金制令牌,在郭崇面前扬了扬,郭崇失声道,“御赐金令?你…”
月娥道,“持此物者,可在东京各衙随意出入。你身为禁军统领,不会连这也不知道吧?”
安在轩气急败坏地说,“既然你有金令在手,为何刚才还要硬闯?”
月娥脸一寒,“什么你呀我的,你上司没教过你规矩?跪下说话。”
安在轩无奈,只好跪于阶下,没好气道,“郡主有皇命在身,叫末将开门便是,何必折腾?”
“我喜欢折腾”,符月娥说道,“你怎么着?”
她转过脸对着郭崇,“你的手下话可真多,冲撞了本郡主,应该如何处置?”
郭崇一阵迟疑,“这…”
月娥道,“你不会管下属,本郡主教你。来人,掌嘴。”
侍卫中立刻上来两个人按住安在轩狠狠地抽着大嘴巴,郭崇无法阻拦,任由符月娥发作安在轩,噼噼啪啪五六十下之后,安在轩满脸是血,瘫在地上,符月娥恨这人对柴荣用刑,所以存心找碴,现在怒气稍平,也不跟郭崇打个招呼,自上马车,在一众侍卫簇拥下呼啸而去。
进了梁王府,月娥立刻让自己的手下把府内所有下人看管起来,肖卓带着几名精干之人对郭青哥此前的衣食汤药细细排查。但一切看上去都十分正常,没有一样和毒药沾边。
符月娥见查不出中毒根源,心里很是着急,肖卓却不慌不忙,进屋去看郭青哥的情况,觉得他脉息微弱,再看其脸色忽而青绿、忽而紫红,凝思片刻,对月娥说道,“你速派人去我家中,让燕儿在我房内取一个红色小匣过来。”
月娥马上派人前去找公孙燕,肖卓走出房门,取过郭青哥平时的药渣,反复翻拣,有时若有所思,有时又颔首微笑,旁人都不敢去打搅,任她独自到处走来走去。肖卓去花园里走了一圈,又让所有的下人都进花园,月娥不知道她要干什么,走近去看,肖卓指着园中一稞大槐树,叫人爬上去给她摘树叶,月娥心想真是小孩子心性,淡淡一笑。有个丫环自告奋勇手脚麻利地上树摘了些下来,肖卓把青翠的叶子凑到月娥鼻尖,“你闻闻,清香扑鼻。”转身对那丫环说,“你叫什么名字?等一下去账房领十两银子的赏钱。”
丫环欢喜地答道,“奴婢叫秋月。”
肖卓又闻了闻槐叶,“好,秋月是吧,做得好。”
公孙燕把肖卓要的东西带了过来,是一个半尺见方的红木匣子,肖卓按了一下盖子上方的机括,匣盖弹起,里面有好几层,分别放着不同颜色的药膏,公孙燕问道,“你这些玩意儿从哪弄来的?我怎么没见你用过?”
肖卓笑道,“大相国寺前边药市街全是卖这些内外伤药的,见到了就随手买一些。
我不象你,只会寻好吃的地儿。”
公孙燕信手抬起一颗青色药丸,“我去过药市街,可那里的东西好象没这么精致。”
肖卓拍了她的手一下,“别乱动,有毒。”
公孙燕吓得手一抖,手中药丸掉回盒中,肖卓另拣了颗红色的药丸,吩咐下人道,“取井水来,记住不能用木桶本勺,要用手捧。”
下人急掬水而来,肖卓撬开郭青哥紧咬的牙关,先把红丸放进去,捏着青哥的鼻子,命人快把水倾入口中。青哥“咕嘟”一声药丸下肚,肖卓紧张地注视他的脸色,过了一柱香之后,郭青哥“哇”地一声吐了几口黑血,月娥赶紧看了肖卓一眼,肖卓却轻松了下来,叫人准备一大桶热水,把青哥放入桶中,桶中之水也逐渐变黑,肖卓让人换水,如是者三,水不再变色,肖卓长舒了一口气,擦擦头上的汗,对下人说,“把梁王身子擦干,扶上床休息。”
说完,拉着月娥和公孙燕出房,轻轻地门关好,月娥问,“梁王的毒解了?”
肖卓道,“差不多十之七八吧,幸好我认得这毒,不然还真救不了他。”
月娥低身就要行礼,肖卓忙搀扶着不让,月娥说,“梁王无碍,陛下对荣哥的恨意就会减轻,肖姑娘大恩,月娥铭感五内。”坚持着拜了两拜。
肖卓道,“京娥姐姐待我们如同亲人,郡主若不嫌弃,肖卓高攀你这个姐妹如何?”
月娥亦是豪爽不拘礼之人,当即连声答应,公孙燕道,“结拜姐妹这样的好事怎么能少了我。”
月娥拉过她,笑道,“好,咱们姐妹仨今后就是一家人了。”
三个人拉着手欢笑过后,肖卓让月娥把所有下人都集中到花园外面去,月娥虽不明白,但依样照做。
郭威已经得到禀报,亲自赶来,青哥已可张眼,面色也逐渐正常,郭威大喜,当即要重赏肖卓。肖卓推辞道,“真凶未获,非受赏之时。请陛下宽限数日,容臣女找出祸首,再来领赏不迟。”
郭威道,“好,你可凭朕的金令,所有相关人事,任你全权调查。”
魏仁浦问道,“不知梁王身中何毒?肖姑娘又是如何得解的?”
肖卓道,“臣女发现梁王平日所服的药物中有三七、当归两味,此二物行气活血、补中益神,本是佳品。”
郭威点头道,“青哥自幼体弱,御医开这样的方子本就是为补他的身子。怎么,药有问题?”
肖卓摇摇头,“药没有问题,梁王也服得。但若与聚阳花同时进用,则身受之人必中奇毒。”
聚阳花是什么,郭威从未听说过,魏仁浦道,“听说在燕北之地生有一种奇花,最耐严寒,有助阳补虚的奇效。修道之人更常以此物炼制丹药,企求功力大进、早得飞升。”
肖卓道,“魏大人见闻广博,连燕北这等荒凉偏鄙之地也知之甚详。聚阳花确为奇草,亦可入药,有起死回生之效。但若食不得法,便成了夺命的毒药。”
公孙燕道,“你说得这么玄,我们又没见过什么聚阳花聚阴花,凭什么说他中的就是那个毒呢?”
肖卓朝郭威拜了一下,“请陛下随臣女稍移尊步。”
众人来到府中花园,蔷薇、栀子、月季、百合红红白白开得正盛,肖卓走到墙角,大槐树下生长着一小丛三寸来高的小草,上面开着几朵白色小花,她拔起一株,递到郭威面前,“陛下,这就是聚阳花。”
公孙燕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野花野草罢了,肖卓,你的牛皮吹大了点吧。”
魏仁浦也没见过聚阳花,好奇地说,“生于阴湿之地,却有还阳之功,造物之玄,令人费解呀。”
肖卓道,“大人这话不完全对,此花虽可救死回生,但若所用不慎,非但不能做人,反而可以杀人。”
她叫人牵过一条狗,以草喂之,同时叮嘱牵狗的人,“带远些,等一下别惊到了陛下。”
那狗吃下小草之后,初始并无异状,片刻之后,狗的全身开始发紫,双眼充血,不停狂吠,直欲挣绳扑人,侍卫们急急按住,再过了一会,狗的口鼻眼角流出羔血,哀号数声,倒地而死。
众皆骇然,魏仁浦道,“如此毒物,竟被人说成灵药,可见人言有误。”
肖卓道,“魏大人有所不知,此物确有通阳之效,但所服份量必须极轻,同时辅以地丁、白芦等滋阴平热之药,方可缓其刚猛。”
郭威认真地听到这里,插话道,“梁王平日用的是补药,与此物合用,阳气过盛,故成中毒之兆。”
肖卓道,“陛下圣明,这毒没有直接收入汤药之中,足见下毒之人手段高明。”
“那他把聚阳花下在了何处?”
“梁王服食补药,身上必出大汗,此人将泡过聚阳花的水进呈给梁王擦汗,毒性随肌肤而入,虽不如直接服食来得迅急,但若在七日之内无对症解药,中毒之人也必死无疑。
郭威愤怒地瞪着月娥,“你还说不是柴荣?那天正是他为青哥擦身。”
月娥赶紧跪下,“陛下,事情还没有清楚,下毒的一定另有其人,陛下试想,若柴荣要下毒,为何要亲自行事,殿前司亲信众多,他大可随便找一个人作替死鬼。”
郭威不是蛮横的人,觉得有几分道理,怒气稍平。肖卓道,“陛下稍安,下毒之人,臣女已有眉目。”,叫人带过方才那名王府丫环,问道,“告诉陛下,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环战战兢兢答道,“奴婢叫…叫秋月。”
“好,秋月,”肖卓指着槐树,“你很喜欢这株槐树吗?我刚才叫所有的下人留在花园,别人都四处流连,寻花觅草。只有你,哪儿也不去,单单只拣了这树下,就一直站着。”
“奴婢怕晒,这日头毒。”
肖卓勃然变色,“再毒也毒不过你养的这几株草。”
秋月惊恐万状,“你说什么,这草有毒?不可能,这些不过是寻常野草罢了。”
肖卓道,“这棵树长在墙角,平日少有人来,你把聚阳花种于树下,别人只当这是野草,更不会留意。
我问过园工,他们说你自告奋勇常来园里帮忙。你不是帮别人,而是在帮自己。你怕有人弄坏了这些毒草,没法向你的主子交待吧。”
秋月一脸冤屈,“你说的这些,我一个字也不明白。”
肖卓格格一笑,“装傻?你方才为何主动摘槐叶,下来时又那么小心翼翼,这树下并无奇花异草,你是怕踩到了什么?你既然说不知道这草为何物,那好,你吃一口。”
她又拔起一株小草,送到秋月嘴边,秋月紧闭着嘴唇,不停地摇头,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肖卓把草拿开,秋月很明显松了一口气。
肖卓道,“你不肯吃,我也不逼你。但我问过其他下人,梁王中毒当日,正是你负责送去擦身的水,这又怎么解释?”
秋月仍是一脸无辜,“奴婢一直服侍梁王,端汤送水乃份内事。”
肖卓对郭威说,“此事应如何处理,还请陛下定夺。”
郭威让人把秋月带下去严加审讯,月娥道,“很明显这是贱婢嫁祸柴荣,陛下明察。”
郭威道,“柴荣仍有嫌疑,等查清楚了再说吧。”不容月娥再说,立刻返驾回宫。在回去的路上,郭威对魏仁浦说,“肖卓小小年纪,对燕云之地倒颇为熟悉,还能解聚阳花之毒,她到底什么来历,有何居心?与我朝是友是敌?”
魏仁浦道,“陛下可记得辽使赵延寿遇刺一案。”
郭威想了想,“朕想起来了,当时也是全靠这个肖卓破的案。”
“陛下再想想,凭她一个无名小辈,辽人当时为何却表现得很是尊敬?一听到是她,萧继先立刻同意,还不许我们再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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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她可能是辽人?”
“臣近日收到线报,辽国在四年前派出密使,与河中三镇接洽,这个时间正好与肖卓投效我方之时吻合。”
郭威道,“那她为何屡次相助我方?”
魏仁浦道,“辽主耶律阮得位不正,大局全靠北府平章事萧思温维持,此人城府极深,一举一动皆有后着,或许是有什么更长远的计划。”
郭威猛然想起一件事,“王景崇也是被暗杀的,一直没有找到真凶,会不会与此有关?”
魏仁浦道,“不止王景崇,还有赵思绾,臣后来曾派人洋验赵逆尸身,乃中毒而死,尸身内起出了一根牛毛细针。在前不久死在吴越使馆外的几名侍卫身上也发现了这个东西。”
“牛毛细针,是暗器?”
“对,此乃大辽鹰卫专用暗器,淬有剧毒,近距伤人,中者立亡。”
郭威笑道,“她今天离朕这么近,怎么不用来对付朕?”
魏仁浦道,“臣就是怕这一点,所以暗中吩咐吴安国和王审锜寸步不离陛下。但此女至始至终没有行刺的迹象,臣也觉费解。”
郭威道,“既然她还不打算要朕的命,那就往别的方向去查。你叫吴安国过来。”
吴安国来到郭威身边,郭威问道,“殿前司最近有什么动静?”
吴安国道,“一切风平浪静,没有异动。”
“张永德、赵匡胤这些人没有在军中串联?”
吴安国答道,“军中每日照常操演,军心稳定,各位将领也没有私自来往。”
郭威对魏仁浦说,“这是有高人指点啊!要不就把柴荣放了?”
魏仁浦道,“陛下不妨再等一等,或许还会冒些什么出来。”
郭威道,“人早迟都得放,就依你的,再等等,再看看。吴安国,看好殿前司,所有四品及以上将佐的一切举动,都要随时向朕禀报。”
广顺(郭威年号)三年的秋天,注定了并不平静。柴荣已坐牢快两个月了,谋害郭青哥的幕后主使还没有查到,有下毒嫌疑的王府丫环秋月莫明其妙地暴毙在开封府禁卫森严的大狱里。这条线索一断,案子更成了无头悬案。
早朝之后,魏仁浦悄悄向郭威奏报,“臣昨日收到了符彦卿的一封信。”
符彦卿和魏仁浦是没有私交的,他写这封信其实是想给郭威看,弄得如此迂回曲折,信里的内容一定值得玩味。
郭威问,“符王怎么说?”
“符王得知符月娥拒婚,很是生气,希望把她接回去,加以责罚,免得陛下动怒。”
郭威不置可否,又问,“他还说了什么?”
“符王说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不想再失去一个。”
这是威胁?还是试探?郭威觉得事情越发复杂了,青哥是未来的皇帝,符彦卿难道不愿意当国丈?
他对魏仁浦说,“你给符王回一封信,就说月娥在京过得很好,让他放心。至于大婚之事,朕自有主张。”
魏仁浦道,“臣现在就去写回信。”
郭威叫住他,“把柴荣放了吧,老关在牢里也不是个事。他出来了,有些事还要更好解决一些。另外,把重进和曹英秘密调回,淮北交由武行德全权负责。”
魏仁浦心领神会,陛辞出去,郭威站起身想要回后殿,突然头一阵剧痛,跟着便大脑一片空白,差点栽倒,连忙用手撑住龙案,示意两边的内侍不必搀扶,过了一会儿,慢慢走下御座。
他刚在御榻躺下,黉门侍郎便送来一份急报,郭威头痛欲裂,本待休息,但看到封口的火漆上粘着三根羽毛,心知十万火急,不敢怠慢,亲自拆开,览毕大惊,心呯呯直跳,急命人传政事堂和枢密院主官前来。
范质、王溥、王峻和魏仁溥先后赶到,郭威让他们传阅军报,看完之后,大家都不发一言。
郭威见没有人开口,于是说道,“辽军三十万,破邺都,过镇定,兵锋已近澶州,意指汴梁,我朝当以何人率兵出迎,还望诸卿共议。”
范质说,“上回辽军与刘崇联手,后畏惧陛下天威,自行退兵,这次是否又要御驾亲征?”
郭威看了一眼王峻,王峻连忙说,“上次是误传,辽兵并未南下。但这次不一样了,辽主耶律阮亲自带兵,尽起精锐,连陷重镇,围困澶州,看来是想重演耶律德光灭晋的故事。”
王溥说,“陛下自得国之后,深得民心,开封现在禁军不下四十万,再兼之地方武力,兵势正盛,岂是石重贵可比?”
郭威见魏仁浦一直保持沉默,问道,“魏卿有何良策?”
魏仁浦躬身道,“南北对峙已久,辽人十年未曾南犯,如今忽起大兵,选择的时机实在可疑。若我是辽帝,当在史杨之变或陛下得国之初南犯,彼时中原正乱,无力相抗。但他们却偏偏在陛下根基已稳的时候入侵,而且大张旗鼓、来势汹汹,辽主虽然昏庸,但当政者乃萧思温,以此人之精明练达,怎会为此不智之举?”
王峻说,“辽人虎狼之性,时时欲窥中原,不可以常情度之。陛下还是要作好准备,臣麾下禁军二十万,愿为前驱。”
郭威笑道,“卿如此忠勇,朕复有何忧。”
魏仁浦道,“王大人不可轻出。”
郭威奇道,“王峻乃朕之心腹爱将,披坚执锐、分所当为,卿为何阻止?”
魏仁浦道,“臣的话还没有讲完,辽人既敢有恃无恐前来,唯一的解释是他们已在我朝有了内应,值此非常之时,敌我难分,王大人身负戍卫京畿的重任,又岂可离开陛下身边。”
此言一出,所有人竦然动容,郭威道,“重进远在淮北,刘词又下了狱,谁来领兵呢?”
王峻道,“殿前司乃禁军之精锐,陛下可令柴荣为将,王殷为副,此二人皆骁勇善战、士卒归心,当可敌住辽人。”
郭威很是犹豫,“王殷这个人,朕倒是放心得下。但柴荣与梁王一案不清不楚,怎可轻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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