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凭什么从一个小人物登上历史的制高点


  几名蒙面人正想上去追赶,方才与石守信交手那人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一个手下不解地问道,“大人为何不将其擒下?”那人冷声道,“不用了,我已经知道了他的来历。留下他,对我们有用。”
  石守信和公孙燕奔出树林,林外是一条官道,路上车马行人络绎不绝,料那些人不敢再来追杀。公孙燕道,“师兄你都是打算做刺客的人,没想到今天差点让人给不明不白的地暗算了。这些是什么人?你的仇家么?”
  石守信道,是林仁肇,他内力深厚、招式奇异,我昨夜曾与他交手,所以一下子便认出来了。
  公孙燕道,想不到这家伙还真有两下子,连你都只能和他打了个平手。
  石守信苦笑了一下,“什么平手,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他的武功在我之上,现在相信了吧?多半是方才在茶楼时咱们露出了形迹,引起了他的怀疑,所以跟踪至此出手试探。”
  公孙燕又问,“师兄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谦虚。他要是打得过你,为什么又让咱们逃了呢?”
  石守信脸上浮现出不解的神色,“我也不知道,但我总觉得他方才未竟全力,否则…”
  他没有再说下去,心里充满了疑问,“林仁肇为何要对自己手下留情呢?”
  公孙燕着他苦思不解,笑道,师兄你就别想了。兴许这姓林的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呢?他是怕你和他两败俱伤,他觉得不划算。哎,你背上的衣服破了,咦,还真有块紫色的疤。
  石守信这时才觉得后背凉嗖嗖的,幸好身上钱没掉,找了个过路客商买了块布,遮在背上,这才敢放心地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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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保证使节们的安全,龙虎卫调派了好几队禁军在驿馆周围巡防。驿馆右边的鼓楼东街便是由赵匡胤和韩令坤各自带人把守。韩令坤那一队守在街口,而赵匡胤这队在街尾。匡胤的副手叫王元忠,两年前入的禁军,性格很好,对上对下总是笑容满面,大家都很喜欢他。
  几辆拉着货物的马车经过,上面满载着肉食、酒水和新鲜蔬果,停在驿馆门前,辽国士兵们兴高采烈把东西从车上搬下来。王元忠咂咂嘴,旁边一个士兵笑道,“王大哥,你就别眼红了,人家是客人,皇帝都要给面子。”
  王元忠伸长脖子望了望,依依不舍地转过身子,摇了摇头。另一名士兵道,“妈拉个巴子,这么冷的天,叫老子在这喝西北风,那帮契丹狗却吃香喝辣的。当官的真他妈不要脸,净知道舔辽国人的尻蛋子。”
  匡胤见士兵们在寒风中都冻得缩手缩脚,再听到远处辽兵传来的阵阵欢笑,心里也老大不是滋味。任由手下发着牢骚,并不干涉,但自己还是很警惕地关注着周围的动静。
  附近几条街都戒了严,过往行人都不能到这里来,士兵们都懒散地靠在墙边,低声说笑。有人对王元忠喊道,“王大哥,说个笑话儿来听。”
  大家一齐说好,王元忠看一眼一脸严肃的匡胤,冲大伙儿挤挤眼睛,小声道,“不行,在值巡哩。”有人就说道,“你小声讲,咱们静悄悄儿听,不吵不闹不就行了?”众人都道就是,讲几个来提提神。

  王元忠满肚皮装着被窝里的酸龙门阵,最是提神解乏,见匡胤没有反对,向众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大家知道他要开讲了,都屏息静气,只听王元忠道,“说有一个贼,半夜爬进一户人家的院子,偷偷趴在窗边,想听一下主人睡着了没有。好半天没什么动静,正准备翻窗子进去。这时那家娘子突然叫道,你这个小东西到底进不进来?那贼一听,拔腿就跑,才跑了两步,却听见男主人说,等一下,就快进去了。”
  众人忙问,莫非那贼被发现了?
  王元忠摆一摆手,继续道,那贼走到墙边,没见主人追出来,心里好生奇怪,轻手轻脚又回到窗子跟前,刚刚走拢,便听见那家娘子又叫道,又瘦又小,连腰都直不起,怎么进来?那贼体型高大,听到这话,忍不住回敬道,谁说我小了。那家主人听到外面有人声,才知道进了贼,跳起来大喊抓贼。周围邻居出来把那贼扭住,那贼还不服气,拼命挺直腰杆,朝主人喊,我比你还高,竟敢说我又瘦又小。咱俩比比,究竟谁小。
  他手比脚划,学着每个角色说话,装得象极了。特别是最后讲到那贼被抓后不服气的表情,眼一瞪、腰一挺,引来哄堂大笑。待笑过之后,王元忠提问题了,“那家娘子一听这话,满脸飞红跑进屋去。你们可知这是为何?
  众人不解,有人说道,“抓住了贼是件高兴事儿,这女人害什么臊呢?”,匡胤也不明白,正想开口问王元忠,有几个娶了老婆的明白过来,其中一个说道,王元忠,咱们队里好多人连毛都还没长齐,你也不怕教坏他们。

  见年青一点的还是不大明白,那人解释道,那女人哪里发现有贼,是在说她家男人的那话儿,这贼听了,还以为是在说他哩。
  所有人一齐发出一阵下流的哄笑,匡胤似懂非懂,也跟着笑了笑。有人嫌不过瘾,要求再来一个。王元忠却不肯再讲,众人不放过他,追上去要脱他裤子看里面的东西是大是小。匡胤见闹得不象话,正要呵止,猛听见柴荣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还不住手。”
  这群士兵们都是出征过河中的,当时柴荣作过监军,执法甚严,大家都很怕他,现在突然听到他在说话,吓得动也不敢动。匡胤也心头一紧,四处张望,哪里有柴荣的影子,却听柴荣又说道,“王元忠故事讲得好,封他做大将军。”
  大家循声望去,声音原来是从王元忠嘴里发出的,匡胤笑骂道,只知道你小子平时会装猫叫,没想到学别人说话也这么象。给我打。
  众人一拥而上,按住便打。王元忠不停告饶,匡胤道,你这么爱学别人讲话,学一个我来看看。
  王元忠清了清嗓子,威严庄重地说道,元忠兄弟是好人,你们快放了他。
  匡胤一听,真怀疑是另一个自己在讲话,笑着命人松开他。这时传来戌时末刻的更鼓,忙对众人道,不要闹了,打起精神来…
  话音未落,忽听得街那边人声扰攘,匡胤知是驿馆方向,急忙率人奔去。
  还未走近,便见一个黑衣蒙面人从辽使所居的驿馆方向奔出,后面不少辽兵正在追赶。那人见对面又来了禁军,连忙往侧面飞掠,这时从辽兵队伍中跃起一人,正是副使萧继先,他身形迅疾,挥刀直劈黑衣人。黑衣人拨剑挡开,纵身跃上房顶。萧继先冷笑道,“哪里跑”,足尖一点,已至黑衣人面前。舞起一片刀光,将黑衣人周身罩住。黑衣人武功也不弱,长剑连环刺出,逼得萧继先回刀自保。两人斗了几十个回合,不分胜负。赵匡胤仔细看那黑衣人身形,认不出来到底是不是石守信,眼看辽兵和禁军渐渐把四周围住,心中焦急又想不出办法。
  萧继先是大辽顶尖高手,久战不胜,大没面子。奋力一刀猛劈黑衣人手中长剑,想要将其震飞。黑衣人并不硬接,剑锋斜转,反挑萧继先下腹。萧继先刀势一沉,压住剑刃,左掌重拍黑衣人前胸。黑衣人侧身避过之时,萧继先变掌为抓,抓向其腰间。黑衣人弃剑急退,腰间一件物事已被萧继先抓下。黑衣人连忙扑前回夺,萧继先不闪不避,双腿左右分踢其胸腹,黑衣人伸足与其相抵,借力往后跃开数丈,趁机几个纵落逃了出去。
  这时在周围几条街的大队禁军都冲了过来,匡胤心中挂念着那黑衣人到底是不是石守信,悄悄向王元忠交待了几句,从人群中溜走,急步赶回家去。
  石守信房中空无一人,匡胤急忙叫醒肖卓和公孙燕,二人睡梦初醒,茫然不知何事,正在匡胤着急时,石守信却回来了。
  匡胤把他拉过一边,低声问道,二弟方才去了何处?
  石守信见他面色忧急,问道,大哥不是在值巡吗?怎么回来了?
  匡胤道,先不说这个,你是不是又去杀赵延寿了?
  石守信摇头道,不是说好了吗,等他北返时在路上动手,我现在何必再打草惊蛇。
  匡胤见他不象说谎,于是把方才所见黑衣人之事说了。石守信奇道,是什么人也要杀赵延寿呢?还武功甚高,在萧继先手下也能逃脱。
  匡胤问道,这姓萧的武功很高吗?
  石守信点头道,此人与林仁肇并称南北两大高手,两个人的武功我都已经见识过了,比我只高不低。
  石守信的武功得自陈抟真传,出道以来罕逢敌手,只有在面对总伦这样的武学大宗师时才落过下风,连他都自认弗如的对手,想必真的是身手不凡了。
  匡胤见石守信的确毫不知情,放下心来,叮嘱道,幸好你没去,光是一个萧继先就如此不好对付,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众多手下。
  石守信点头道,大哥提醒得是,我会小心的。
  匡胤道,那你方才是去了何处?
  石守信道,“大哥不问,我也正想说这件事。今夜二更时,突然有人从窗外扔进一个纸团,我追出去时,那人却已不知去向。”
  匡胤忙问,纸团现在何处?
  石守信从怀中摸出一张巴掌大的纸,递给匡胤,上写着“欲杀辽人,三更繁台相见。”

  匡胤很是疑惑,说道,还有谁知道你想杀赵延寿?莫非是柴将军派人故意试探?
  石守信道,我开始也作此想,但我随后去了繁台,一直等到三更将尽,也不见有人,所以就回来了。
  匡胤反复思索,始终不解,对石守信道,今天赵延寿又差点被刺,恐怕朝廷会对全城进行全面搜查,你们天兴卫负责北城值守,你还是不要休假了,赶快回营去报道吧。
  石守信明白匡胤的心意,回到军营中,有众多时间和地点证人,这样可以摆脱嫌疑,不会让人将他和刺客联系在一起。
  当下便换上军服,在系腰带时,突然失声道,我的腰牌呢?怎么不见了?
  匡胤忙问,你是不是忘在哪里了?比如说前几天住的那家客栈?
  石守信摇头道,不可能,我刚才出去时腰牌都还在。
  匡胤心中立刻想起萧继先与那黑衣人交手时,曾经从那人腰间扯下一件什么东西,难道石守信在撒谎,刚才他不是去了繁台,而是…
  禁军中校尉及以上军官都配发侍卫司特制的铜质腰牌,上面铭刻着本人的品级职位,是出入军营的凭证。现在腰牌无端丢失,主要的麻烦不在于怎样向上头交代,而是这件事实在蹊跷。
  两人又在房中仔细找寻了一遍,仍然没有结果。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大声喊道,“二哥,二哥,快走。”
  匡胤听是韩令坤的声音,大步出去,韩令坤冲进院来,一见到匡胤,气喘吁吁道,“二哥在哪里?叫他快走,侍卫司的人要抓他。”
  石守信也走了出来,问道,“你说什么?要抓我?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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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令坤一路跑得急,揩了一把额上的汗水,急切地说道,“我也不清楚,但是…但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出动,听说是找到了你刺杀辽使的证据,你快走吧。”
  匡胤道,什么证据?我们一起去找柴将军,请他主持公道。
  韩令坤道,来不及了,我一听到消息就赶过来,他们应该快到了。再不走的话,万一他们叫封城,那就出不去了。
  公孙燕和肖卓听到动静,也跑出屋来,十分紧张地看着大家。
  石守信心念电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匡胤道,二弟,你说实话,到底是不是你?
  石守信道,大哥,我方才所言句句属实,信不信由你。
  匡胤咬牙道,那咱们杀出去,总不能让二弟就这么让人给冤枉了。
  大家一齐说好,石守信阻止道,他们只冲着我一个人,我不能连累大家。你们别轻举妄动,我马上就走。
  肖卓道,石二哥,你太看不起人了,总伦咱们都不怕,还怕区区禁军。
  石守信道,那不一样,现在是面临千军万马,不是武功高就行。
  不远处已传来马嘶声和沉重的脚步声,匡胤变色道,人来的不少,想不到这么快,咱们从后院走。
  王朴叫道,几位不能走。
  匡胤转头去看,见王朴和赵普立于檐下,一抱拳道,“正要叫起两位先生,请和我们一同走吧。”
  王朴道,“我们已听了多时,谁都不能走。”

  赵普接着说道,目前是非未明,你们一走,便成了逃犯,这中间曲直便再无剖明之日,如此则正中那设计之人的下怀。
  说话间,外面已被团团围住,公孙燕一跺脚道,“就是你们这些大男人婆婆妈妈,现在想走也走不了啦,只有动手了。”
  说完,拔剑跃上墙头,对外面的人喊道,“想抓我师兄,先问问本姑娘手上的剑答不答应。”
  带队来拿人的是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安在轩,他同时也是右龙虎卫副指挥使,正是赵匡胤和韩令坤的顶头上司,曾经作过柴荣的部下,一起参加过河中之役,认识公孙燕。见她怒气冲冲,安在轩道,“公孙姑娘何必让在下为难,上命差遣,只拿石守信一人,请姑娘不要阻拦。”
  匡胤爬上墙头,对安在轩道,“安大人,石守信是冤枉的,请大人明察。”
  安在轩苦笑道,冤不冤枉,我们怎么知道,只有送去大理寺审过了才行呀。赵匡胤,你本是我的下属,如果将嫌犯押出,我可以记你一功。
  匡胤道,大人一贯待我宽厚,属下一直铭记于心,但赵某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我二弟被你们带走。
  说罢,从腰间抽出佩刀,安在轩怒道,我看在柴大将军面上,才对你们以礼相待,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韩令坤早按捺不住,跳着大叫道,有本事便冲进来,韩爷爷等着你们。

  安在轩听他出言不逊,喝道,把门给我撞开,冲起去一齐拿了。
  龙虎卫士兵中多有与匡胤交好的,而且素知里面的几个人武功都颇为了得,听到命令,都犹豫不前,安在轩拔剑在手,急令进攻,手下们被逼不过,呐喊着要往院里冲。
  匡胤他们各持兵器,只待对方冲进来便展开厮杀,耳听得又是一阵急促的蹄声由远及近。公孙燕人在高处,看得真切,叫道,又有人来了,是张永德。
  张永德现在是四品奋威将军、左龙虎卫副指挥使,与安在轩平级,他带了一队人前来,对安在轩叫道,“安将军且慢。”
  张永德在马上朝安在轩一拱手,朗声道,“石守信是有功之臣,怎会是刺客?其中必有隐情。”
  安在轩道,“不是我要难为他,是开封尹李大人下的命令,我也是身不由己。”
  张永德道,柴将军已经飞马去向郭相禀报,可否稍等片刻,等他到了再作处置?
  安在轩以前虽是柴荣的部下,但他现在直属开封府管辖,与柴荣没有半点上下级关系。如果再不动手抓人,万一让石守信跑了,自己的前程就堪忧了。
  当下对张永德道,“大家都是同袍,我岂愿逼人太甚。但现在城中已布下天罗地网,辽使又咄咄逼人,声称有石守信行刺的证据,我实在是难办啊。”
  言下之意,就算柴荣来也不可能放走石守信。
  赵匡胤道,大人口口声声说有证据,请问证据何在?
  安在轩道,刺客行刺未遂,落下腰牌,正是石守信的,这如何解释?
  石守信和匡胤对望一眼,各自心中转了无数个念头。匡胤心想,莫非真是二弟?那更不能让他被抓走了。
  把心一横,低声道,“等一下门被撞开时,我和令坤堵在门口,拖住他们。二弟带着燕儿和肖姑娘保护两位先生从后门离开。”
  石守信却不这样想,他不愿连累其他人,沉声道,不行,你们听我的,所有人留在院中,不许动手。
  韩令坤听他说这话,叫道,“二哥这样说,是真不把我们当兄弟了。”
  公孙燕急得直跺脚,“废什么话,让我先去杀了那个姓安的。”
  石守信道,杀了他也无济于事,外面那么多人,我有一个计划。二位先生看看是否可行?
  当下将他的想法说了,王朴道,为今之计也只有这样了,石兄弟武功高,争取乘乱逃出去,其余的人留在东京帮他查找线索,争取在柴将军帮助下找出真正的刺客。
  匡胤还是不放心,说:“城门紧闭,你怎么出去?”
  石守信笑道,大哥放心,我真要藏的话,就算他们将开封城翻个底朝天,也找我不出。
  说罢,长身而起,冲外面喊道,安将军,我愿意出来跟你们走,请约束好你手下弟兄,石某不愿出手伤了和气。

  禁军都知道他武功极高,听他说要出来,不禁纷纷退后,安在轩心想,我这里这么多人,不怕你耍诡计。当即吩咐手下,如果石守信出来,立刻一拥而上。
  院门刚一打开,两个蒙了面的人便冲出来,外面的士兵们分不清谁是石守信,乱哄哄地涌上去要拿人,那两人并不反抗,任由众人抓住。揭下头巾,却是赵匡胤和韩令坤。
  韩令坤大叫道,石守信,你小子想拒捕,把我踢出来作挡箭牌。
  赵匡胤也叫道,石守信你太不讲义气了。
  安在轩哭笑不得,正待命人冲入院中,从一侧的院墙疾速飞出一条人影,踩着众军头顶,掠向旁边一处高楼。
  安在轩急命放箭,石守信早防到此着,随身带了张床单,迎风一舞,将射来的箭纷纷挡落。
  安在轩抓过一把弓,搭上两支箭,用力射出,他是军中仅次于张永德的神射手,其力道和速度都远非寻常弓手可比。石守信人在半空,见两支箭破风而来,暗提一口真气,身子往上再升数尺,羽箭呼啸着从脚下飞过。
  安在轩一发不中,再发两箭,张永德在一旁道,“安将军,不能让这厮跑了,我来帮你。”说着也向石守信射出两箭。
  石守信刚避过前两箭,来不及换气,身子往下急坠。安在轩的箭又直飞而来,他脚下是一众士兵,避无可避,心道我命休矣。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只见另外有两支箭后发先至,刚好击中安在轩所发的箭镞上,四箭相撞,迸出一串细细的火花,同时掉在地上。
  石守信趁此机会,足尖在一名士兵头上一点,再次跃起,没于高楼之后。
  安在轩急叫“快追”,回身对张永德怒目而视,张永德将弓箭往地上一扔,摊开手道,“好久没练,手艺生疏了,将军莫怪。”
  安在轩打死也不信这是失手,但如果较起真来,那便是和柴荣翻脸,何必呢?张永德肯定是代表柴荣来帮石守信的,柴荣的后台又是郭威,大不了自己回去后把一切推到柴荣身上,让李业去和他打擂台。打定主意后,他干笑几声,对地上的赵匡胤和韩令坤喝道,滚起来吧,丢人现眼。
  匡胤和令坤规规矩矩地朝他行了个礼,站到一旁不说话。韩令坤偷偷朝匡胤做个鬼脸,匡胤忙用眼瞪他,心中牵挂石守信是否平安逃出。
  柴荣随后赶到,他现在虽然没有直接管军队,但他是三品左监门卫大将军,禁军中不少人都曾是他的部下,所以他来了后,众军都朝他施礼。
  柴荣扫了一眼四周,沉声问道,“让石守信给跑了?”
  安在轩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末了又向柴荣请罪。柴荣没有责怪他,而是厉声对张永德喝道,你是怎么办事的,人就在眼皮子底下都没抓住。
  张永德低着头不说话,韩令坤道,“启禀将军,不怪张大哥,实在是那石守信太狡猾。把我们推出来分散注意力,然后乘机逃走。”
  柴荣道,你们两个大活人,怎么可能任他摆布?
  韩令坤苦着脸道,没办法,谁叫他武功高呢,咱们打不过他。
  大哥,你说是不是?
  赵匡胤躬身道,事实正是如此,那石守信强逼着我们就范,不然就要杀光院里的人。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啊。
  韩令坤在一旁附和,“就是就是,我们劝他投降,他还拿刀砍我们,你们看,连衣服都给我撕破了。”
  说着,举起袖子,果然有几处已经被扯烂。
  柴荣道,这石守信倚仗武功,如此凶顽不灵,必须尽快捉拿归案。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安在轩,你知道回去该怎么跟上头交代了?
  安在轩反应极快,恭敬地答道,末将明白,凶徒只是石守信一人,其余人皆未附逆。
  柴荣点了点头,对匡胤道,你们要时刻注意,一旦有了石某人的下落,立刻向开封府禀报。
  说完,勒转马头,在张永德一干人的簇拥下离去。安在轩指着赵韩二人,喝道,你们两个今天放假了么?还不回去值巡?
  匡胤连忙应承,韩令坤道,我们这不是赶着回来抓刺客吗?又没偷懒。
  安在轩拿他们没辙,一挥手叫快滚,韩令坤指着身上的破烂衣衫,愁眉苦脸地自言自语,“总得换件衣服吧,这样子怎么见人?”
  安在轩懒得和他多说,自带着人先走了。
  匡胤二人回到屋里,换身干净衣服,就准备出门,肖卓和公孙燕却吵着要跟去。匡胤道,你们女儿家跟着百十个大男人在一起,多不方便,再说我们是负责保护辽使,站在那里动也不能动,去了准会闷死你们。
  公孙燕道,又不是谁没当过兵,以前在河中的时候,柴将军也没赶我们走啊。
  肖卓道,就是,我那时还差点被封了官,要是我接受了的话,现在不也和你们平起平坐了?
  匡胤道,不行就是不行,以前不知道你是女子,可以称兄道弟,现在…
  肖卓道,现在怎么啦?大哥,你瞧不起女人。
  王朴听他们争执,出来解劝,他倒觉得肖卓和公孙燕可以去,因为她们两个都很机伶、又有武功,说不定可以发现些什么替石守信洗去嫌疑。
  赵普也说,多一个人多双眼睛,女儿家心细,你们看不到的,她们却可能看得到。
  匡胤向来听这两个人的话,于是不再反对,回营去找了两套小号的军服给她们换上。然后一起匆忙赶回值巡的地方。
  匡胤手下有不少人认得肖卓和公孙燕,所以她两个在这里一点也不拘束。肖卓生性好动,到处走来走去,细心观察,却没什么收获,垂头丧气地回到匡胤身边。匡胤没空管她,一面指挥手下站好各自的点位,一面又暗自担心石守信是否平安。一夜都没什么消息传来,可能石守信已找到了一个安全的藏身之处,匡胤稍稍放心,等到东方既白,交班的另一支队伍到了,才回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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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黄昏时分,匡胤和手下又来换班。肖卓还是很不安份地东看西看,公孙燕却觉得这工作实在单调,耐着性子待了一阵,问有没有什么好玩的。有的士兵们就起哄道王元忠会讲笑话,让他来一个。匡胤心想王元忠的笑话可不是女孩子可以听的,连忙表示不同意。另一个小头目刘庆义说不要他讲笑话,学点猫叫总可以吧,再不然干脆又让他学别人讲话。
  肖卓和公孙燕听说有人还会这本事,大感兴趣,匡胤觉得只要不让王元忠讲故事就行,于是叫王元忠出来表演,叫了几声没人答应,有士兵回答说解溲去了。
  公孙燕刚说了句派人去催他快回来,就看见两辆大车在众多护卫的簇拥下往这边过来,停在了辽使驿馆的大门外。前头的一辆车上先下来一个人,是江南使臣宋齐邱。匡胤心想,这人不回自己的馆舍,跑辽使的居处来干什么?
  心中好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肖卓和公孙燕已经往那边走了过去。匡胤急忙追上拉住,小声责怪道,“没看见门外那么多守卫吗?闯过去得把你当刺客抓了。”
  肖卓耸耸肩道,“又不走近,看看何妨。再说咱们职在保护,不挨近点,怎么保护?”说罢又往前走了几步,匡胤忙回身吩咐手下保持警戒,找了一圈还没见到王元忠,唤过另一名小头目刘庆义询问,刘庆义道刚才还在,好象说是去寻厕所解溲去了。

  匡胤叮嘱了刘庆义一番,然后去赶上肖卓。走到离驿馆百步之处,手持兵器的辽兵见他们是禁军,没有驱赶,但不准再靠近。
  三人于是站在原地,只见宋齐邱来到第二辆马车面前,毕恭毕敬地站着,直到车厢上的轿帘掀开,赵延寿从车上下来。宋齐邱忙上前扶住,两人亲密地拉着手谈笑了几句,一起在随从的护拥下进了驿馆。
  肖卓道,这唐国的使者大半夜的跑辽使这来干什么?匡胤道,人家大人物之间的事,我们怎么知道?兴许要谈一谈两国的邦交呢?咱们还是走吧。
  肖卓不肯,又过了一会儿,宋齐邱带着从人出来,赵延寿一直送到门口,笑着说道,“多谢大人的厚礼,在下一定将贵国的美意转报我皇陛下。”
  宋齐邱拱手道,“大人若能玉成此事,敝国愿永为大辽藩属,绝不相欺。”
  赵延寿大笑,“好,好,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宋齐邱再次拜谢,然后才转身上车离开,赵延寿也随后进了驿馆。
  匡胤小声道,这姓宋的不知有什么图谋,不知会不会对我朝不利,我得赶紧去报知柴将军。
  肖卓突然道,有点不对劲。
  公孙燕听她一惊一乍的,笑道,当然不对劲了,大哥不是说了吗,这姓宋的有阴谋。
  肖卓脸现深思之色,“是有问题,但是是什么呢?让我想想。”
  公孙燕推她一把,“那你快想啊。”

  肖卓一摆手,“你别打岔,我不正在想吗?”过了片刻,她长长吁一口气,说道,“想不出来。”
  公孙燕骂道,“想不出来,你装什么神秘?管它什么问题,只要和师兄没关系,咱就不理。”
  匡胤不愿在这里待太久,催着离开,肖卓道,让我再在这里待一会儿,很快,很快我就能想到了。
  匡胤耐着性子又陪她站了一阵,不明白肖卓在思考什么,正想叫她回去,从驿馆内突然传出了一声惊叫。
  辽兵大哗,纷纷往馆内冲去,肖卓叫道不好,也跟着往里面挤,匡胤一把没拉住、只好和公孙燕紧跟在后。这时一片混乱,没有人理会他们。肖卓冲在最前面,惊叫声是从驿馆正中赵延寿房间处传出。此时房门大开,一个侍从惊慌失措地跌坐在门前,身边的地上是打翻了的茶盘。
  肖卓几步奔上门前的台阶,只见赵延寿斜垂着头坐在椅子上,双目突出、舌头外伸,颈部鲜血模糊,已然气绝。
  房外的辽兵也都跟着涌进来,肖卓厉声喝道,都出去,别弄乱了地方。
  辽兵为她气势所慑,竟然都停了下来。匡胤从没见过她这样气势凌人地发号施令,不禁也吃了一惊。
  肖卓不理周围的人,放眼环顾房内,并无凌乱打斗痕迹,而且到处窗户紧闭,不象是有人翻出去过。萧继先也随后赶到,对肖卓喝道,“你是什么人?给我抓起来。”

  肖卓回头道,“萧大人,叫你的手下出去。”萧继先怔了一下,竟未反对,一挥手,众军默默退出。肖卓走到赵延寿尸身旁边,仔细查验,又在室内反复走动,有时还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看,过了好一阵,才失望地抬起头,走出房门,萧继先急忙问道,“有何发现?”
  肖卓摇了摇头,见匡胤也在一旁,遂指了指自己和匡胤身上的军服,对萧继先道,“我们是开封府的人,负责保护贵国使团,现在尊使无端遇害,希望将军允许我们作一下调查。”
  萧继先点头同意,肖卓便叫过来那名端茶的侍从,问道,“谁叫你这时送茶来的?”
  那侍从浑身发着抖,战战兢兢地回答道,“是…是他。”说着用于指向旁边一名护卫。肖卓立刻向那护卫一招手,“你过来”
  那人走上前来,肖卓道,“你说说看,你家大人有夜里喝茶的习惯吗?”
  那护卫低头道,“赵大人夜里从不饮茶。”
  “那为何你竟敢擅作主张?”
  护卫忙说,“不是小人自作主张,大人一回来便关上房门,过了一阵,小的听见房里有动静,正想上去敲门询问,听见大人说没什么事,是杯子打翻了,叫小的去唤人再换一杯茶。”
  肖卓回看房中,地上的确有一个打翻了的茶杯。于是又问,“你家大人是一个人回的房?”
  “正是。”
  “之前房中可还有别人?”
  “没有,大人和唐国的宋大人之前进去密谈了一会儿,之后宋大人叫他的随从搬了些礼物进去,然后大人就送他们出来了。”

  肖卓用手一指房内的七八个箱子,“你说的便是这些?
  那护卫直点头,肖卓看那些箱子并不大,不过尺许见方,应该藏不住人,这时萧继先说道,“一定是之前那个刺客,他曾两次行刺不遂,这回不知找到了什么机会,藏在房中,伺机杀了赵大人。”
  肖卓没有答话,对萧继先道,“叫你的人上房顶和四处窗户查看是否有破损痕迹。”萧继先立刻命人去办,军士们回报说到处都完好无损。肖卓暗吸一口凉气,想不通这刺客是怎样杀了人之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大门外又进来了许多人,是郭威、苏逢吉、史弘肇和开封尹李业等人。辽使在他们眼皮子下被杀,这是何等重大的一件事,弄得不好就会再起刀兵。所以这些重臣们一接到消息,都马上赶来。
  萧继先一看到他们,便怒气冲冲地说道,“赵大人死在你们的京城,如果没有一个满意的答复,我大辽必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郭威等人连忙道歉,苏逢吉道,“将军请暂息雷霆之怒,这件事我们一定彻查到底。”
  萧继先“哼”了一声,“彻查?我就知道你们汉人没安好心,你们的那个禁军校尉,姓石的,被抓到了吗?我看是有人故意把他放跑,好让他再次下手。”
  李业身为开封尹,负责整个京城治安,而且这护卫辽使的工作又是他在苏逢吉怂恿下强争得来,现在出了这等大事,他身上责任不小,连忙朝萧继先拱手道,“将军恕罪,在下已全力缉捕那石守信,一旦抓住,必定交与大人发落。”

  萧继先哪肯听他解释,喝道,“你们汉人自然是帮着汉人了,自即时起,由我亲自率队挨户搜查,我就不信抓不住那厮。”
  史弘肇道,“这是我们的地盘,岂容你乱来,我侍卫司属下禁军三十万,还找不出一个人?你放心,三天之内一定把人交给你。”
  萧继先冷笑一声,“三十万?在我大辽铁骑面前不过是一堆蚂蚁。”
  史弘肇脸胀得通红,正要回敬过去,郭威开口道,“萧将军,这件事情其实我们也是受害者。”
  萧继先道,“郭大人这话奇了,我们大辽国的宰相死在你们汉人手里,怎么你们倒成了受害者?”
  郭威道,辽使是为两国和平而来,我们保护都还来不及,怎么敢派人加害?很明显是有人不想看到贵国与我结盟,故而生出事端,意在挑拨。
  萧继先说道,“郭大人不愧是做宰相的,一句话把自己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你说有人从中挑拨,那好啊,你把这人给我找出来。”
  肖卓在一旁发话道,“萧将军,要找出真凶,你总得给我们一点时间啊。”
  李业不认识肖卓,见她不过是一个小兵,喝斥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还不给我滚下去。”
  肖卓不服气,正想争辩,匡胤一把将她拉住。郭威倒认得他们,笑道,“这位小兄弟说得没错,只要假以时日,我们必定查出凶手,给大辽一个满意的交待。”

  萧继先斜睨着眼睛,“那你们还不快去查?”
  郭威点点头,转过身和苏逢吉、史弘肇小声商量了几句,只听苏逢吉道,“这件事发生在京城,应该由开封府负责侦查。”史弘肇反对道,“石守信原是禁军,自然该侍卫司来管这件事。”郭威心想,这又不是什么好事,也值得争一下?
  见双方争执不下,郭威只得出言解劝。萧继先等得不耐烦,厉声道,“你们汉人真是啰嗦,到底有决定了没有?”
  肖卓偷偷对匡胤道,大哥,要不咱们来查这个案子?
  匡胤看她一眼,说道,咱们是什么身份,他们会同意吗?
  肖卓道,试一下嘛,万一同意呢?再说了,要是查出来是别人干的,不就给石二哥洗脱嫌疑了?
  说完,也不等匡胤答话,自己大声说道,列位大人不要再争了,让小人来查吧。
  李业见这个小兵还没滚蛋,怒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大言不惭。”
  肖卓没有理他,朝郭威一躬身,“大人,请给小人一个机会,小的一定查出凶手。”
  郭威正在头疼,见她主动请缨,温和地问道,你可有把握?
  肖卓毫不犹豫,朗声答道,“小人已有一些线索,希望大人成全。”
  郭威不能决定,望向史弘肇和苏逢吉,两人都表示反对,郭威心知这事拖不得,必须尽快弄个水落石出。于是对萧继先道,“将军的意思呢?”
  匡胤心想要糟,萧继先一定会反对,弄得不好辽人自己查,那将把东京城闹得天翻地覆。

  谁知萧继先却点头同意,“这位小兄弟聪明机智,有勇有谋,可以让他试一下。”
  公孙燕听到有人这样夸肖卓,忍不住“扑哧”一笑,引来众人注视。匡胤连忙把她遮在身后,只听郭威说道,“既然贵使也不反对,那就这样办了。小兄弟,你过来,叫什么名字啊?”
  肖卓上前答道,“小人肖卓,是侍卫司龙虎卫属下一名士兵,现归散骑指挥使赵匡胤麾下。”
  公孙燕小声道,“郭大人又不是不认识咱们,还问什么?”
  匡胤转过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公孙燕连忙闭嘴。郭威又说道,现委你为本案特使,专职查办,遇事可直接向侍卫司和政事堂禀报。全城上下军民,但有所需,随你差遣。
  肖卓嘻嘻一笑,“大人,不用这么大的权力,只要他们俩就行了。”回手一指赵匡胤和公孙燕。
  郭威严肃地说,“此事非同儿戏,我给你三日期限,到时若查不出,便会军法从事,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肖卓大咧咧地扬起头,“放心,郭大人,一定查得出来。”
  郭威又向萧继先说了不少好话,然后和史弘肇商量了几句。史弘肇立刻下令,所有在附近值巡的禁军马上封锁周围所有街道。李业想把开封府衙的人留下,萧继先不许,让手下把进来的人都赶出去。
  匡胤见自己手下的弟兄们也在,向刘庆义招手示意。刘庆义小跑着过来,匡胤问,“王元忠呢?解手回来了没有?”
  刘庆义道,“好象回来了。”回头用目光在人群中寻找了一会儿,指着一个人说,“回来了,在那儿。”
  匡胤道,他回来了就好,你和他把队伍带出去,还是守在街口,不要让闲杂人等进出。
  刘庆义领命去了,匡胤和肖卓、公孙燕一起又把房间细细查了一遍,还是没有新的发现。公孙燕道,肖卓,你真确定不是师兄干的?
  肖卓道,二哥不是傻子,全城都在通缉他,还来杀人。而且这里守卫严密,萧继先也是个大高手,二哥根本下不了手的。
  匡胤听她如此肯定,彻底放下了心,帮着寻找线索,找了半天一无所获,懊恼地说道,“这个凶手真狡猾,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公孙燕灵光一闪,“咱们会不会白忙活了?这赵延寿可能是自杀的。”
  肖卓白她一眼,“你动动脑子行不行?有人坐在椅子上把自己勒死的吗?要死也去上吊呀?”
  公孙燕不服气,坐在椅子上,找根绳子套住颈项,试着往两边勒,一时用力过猛,喘不过气来,连忙松手,猛咳一阵,叫道,“不行,不行,这样自杀太痛苦了。”
  。
  117
  肖卓笑道,就是嘛,连你这种笨蛋都知道怕疼,赵延寿不会比你还笨吧。
  公孙燕听肖卓骂她笨,气得跳起来去打肖卓。肖卓左躲右闪,不小心碰倒了赵延寿的尸体,从椅上滚落下来,栽倒在地,头偏住一边。
  公孙燕道,叫人把这东西抬走吧,看着怪恶心的。
  肖卓摆一摆手,蹲下身去,仔细查验尸身,见其全身上下并无伤口,只有脖颈处有血渗出,已经开始结痂。
  公孙燕见肖卓看得认真,叫道,肖卓,想不到你对死人也这么感兴趣。
  肖卓头也不抬,将尸体的头偏到另一边,继续观察,招手道,你们来看,这伤口是怎么回事。
  公孙燕不肯过去,匡胤走上前俯身细看,见赵延寿颈部一条细细的伤痕,血正是从此处流出。说道,“是让人勒死的,凶手用的是一根极细的丝线。所以才会有这么细的伤口。”
  公孙燕道,丝线?不可能吧,什么丝线能把人勒死?丝线不应该是这样的吗?
  说着从旁边的一匹锦缎上抽下一根细丝,稍一用力,丝线断为两截。肖卓道,那是江南给赵延寿送的礼,你就这样糟塌。
  公孙燕指了一下地上的尸体,“他都这样了,还用得上吗?”
  匡胤道,“燕儿的话有道理,世间哪有用一根丝线将人能勒死的?就算有,那恐怕也珍贵无比,这凶手又是怎么弄到的呢?”
  肖卓道,所以我们只要能找到这种丝线,便可以推断出凶手的身份。

  公孙燕想起了什么,又说道,“就算这是杀人凶器,但还有一件事,你们可别忘了,这门和窗都关得好好的,凶手杀了人之后是怎么出去的呢?”
  肖卓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起身又把四周检查一遍,发现所有窗户都从内关好,抬头再看屋顶,也无丝毫破损痕迹,匡胤见她绞尽脑汁地苦想冥思,开解道,好在知道了是用什么杀的人,咱们顺着这条线去查,说不定可以找到这名刺客,到时候一审,不就都明白了。
  肖卓想了想,也只有这个办法了,这时驿馆里的下人送来饭食,是一大盘手抓羊肉,上面还搁了条烤得金黄的烤羊腿,另外又配了一壶酒。三人早已腹中饥饿,也不客气,坐在尸体旁就大吃起来。肖卓用随身小刀从羊腿上切下两块肉分别递给匡胤和公孙燕,剩下的抓起便啃,一边啃一边灌一大口酒,赞道“香,好久没吃得这么香了。”说完,把酒交到匡胤手中,“大哥,你也来一口。”
  匡胤酒量其实极好,但他平时不常饮酒,接过酒壶,闻到一阵别样的香味,于是也喝上一口,只觉入口清冽甘爽、绵香醇厚,酒劲浓郁、回味悠长,忍不住又下几大口,点头道“好酒”,公孙燕见了,抢过去也要喝,酒尚未入喉,便哇地一声吐出来,不停地用手在嘴前扇动,“好辣,好辣,肖卓…你好意思成天说赵先生贪杯,这么烈的酒你也喝得下,你才是真正的酒鬼。”

  肖卓笑着把酒壶拿过来,说道,“不会喝就别浪费了,这可是大辽皇帝的御酒,中原买不到。”
  公孙燕道,你怎么知道的?你以前喝过吗?
  肖卓道,当然…没喝过了,我猜的,骗骗你,行不?
  几个人边吃边说笑,几名辽兵又走过来,问还有什么需要,肖卓摆摆手叫他们下去。公孙燕又问,契丹人也不是很蛮横呀,对咱们还挺客气的。还有那个什么萧将军,敢朝我们的宰相发火,却对咱们温言细语,你们说这是为什么呢?
  肖卓道,你连这也不懂,这叫有求于人。咱们现在是什么身份?查案特使,就是钦差大臣,他们怎么敢不巴结?
  公孙燕用满是油脂的手挠挠脑袋,“不对呀,查案特使总没有郭大人官大吧,再说了,我觉得好象主要是对你比较客气吧。”
  匡胤也有此疑惑,注视着肖卓看她怎么回答。肖卓不慌不忙道,“可能是因为我比你们都长得好看吧,这个答案你满意了?”
  公孙燕歪着头想了一会,“不是,不是这个原因。”肖卓道,怎么不是?我承认,在韩令坤眼里,你一定是最好看的。但人家辽人习俗不同,你以为都是韩令坤?
  公孙燕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你别扯歪了。我是觉得这里的人都好象不怎么敢惹你似的,你说实话,你到底是不是契丹人?
  肖卓霍然站起,怒道“原来你们一直怀疑我,好啊,我就是辽人,行了吧?来杀我呀,我这个辽人,会拼了命的去李守贞的粮库里救你;会差点死在总伦的手上;会想方设法为石二哥洗脱嫌疑;这样的辽人,有吗?”
  公孙燕见她发火,起身赔笑道,“开个玩笑嘛,你何必当真?对不起,我说错话了,咱们还是好姐妹、好兄弟,对吗?”
  肖卓道,这种玩笑以后不许乱开。
  匡胤从旁劝道,燕儿只是无心之失,你不要怪她。世间哪有象肖卓妹妹这样的辽人,蕙质兰心、月貌花容、…又…这个,两肋插刀、水火不避…
  匡胤书读得不多,为了哄肖卓开心,把知道的好词都用上了,肖卓转怒为喜,低声道,“大哥,你也觉得我长得好看吗?”
  匡胤毫不迟疑道,当然,在令坤眼里燕儿最好看,在我的眼里,你最好看。
  说完,自觉不妥,尴尬地闭住嘴,偷眼去看肖卓。肖卓脸上一丝娇羞,扭过头去不说话。
  公孙燕拍手笑道,“肖卓的脸红啦。”
  肖卓气急败坏,伸手去打,公孙燕身子一扭,闪出房外,肖卓追打出去,匡胤如释重负,身上已出了一身大汗。
  。
  118
  为了查清辽使被杀的案子,肖卓、匡胤和公孙燕连日奔波。郭威只给了三天期限,现在已是第二天下午,还是找不出那根杀人丝线的线索。赵匡胤只好去找张永德帮忙,派了五百名龙虎卫士兵把城内每一家布匹绸缎庄都查了个遍,仍是一无所获。
  肖卓很是着急,偏生开封尹李业又非要逼问进度,把她和匡胤叫到府衙。李业高坐于公堂之上,听匡胤汇报说还找不出凶手,李业把桌子一拍,指着二人说道,“我看你们就不打算把刺客找出来,因为想包庇石守信。”
  肖卓冷冷地看着李业,说道,“三天期限还没到,你慌什么?”
  李业见一个无名小卒也敢和他顶嘴,气得不得了,冷笑道,“我倒要看你们到时能搞个什么花样出来,总之交不出人,你们便是凶手,等着被砍头吧。”
  肖卓回敬道,你要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们,不过我怕你没法向郭大人和萧将军交待。
  说完,拉起匡胤就走,李业见这两个人无礼至极,急命左右拦住。肖卓跳上前去,一把抓住李业,恶狠狠地瞪着他,说道,“李大人,你平时便是这样对待下属的么?”李业见她神色不善,仗着自己也是武将出身,伸手去推,肖卓抓住他的手腕,反手一拧,李业的手臂差点脱臼,顿时痛得话都说不出来。
  一旁的安在轩连忙拔剑在手,喝道,混账东西,还不快放了李大人。
  匡胤也冲肖卓喊道,快下来。
  肖卓松开手,李业抚着手腕,呲牙咧嘴吸着凉气。肖卓指着他的鼻子道,“你身为开封城的父母官,只想着向上面交差,判案草率,视人命如同儿戏。我再跟你说一次,我二哥是被冤枉的,你再敢说他是刺客,我就去向辽人禀报说其实是你派人干的。”
  李业颤声道,怎么会是我?
  肖卓道,辽使在朝堂上出言不逊,令你们这些做官的很没面子,你又是国舅,当然咽不下这口气了,所以找人潜入驿馆将其杀害。为掩饰罪行,嫁祸给我二哥。
  李业大惊失色,“你…你休要在此胡言,说我杀人,有何证据?”
  肖卓嘻嘻一笑,手一摊,“没有证据,我说着玩的。”
  安在轩道,无凭无据竟敢诬陷大臣,你是不想活了吗?
  肖卓道,那石守信呢?就凭一块腰牌便认定他是凶手?那好,安大人,这是什么?
  她从怀中掏出一块腰牌,在大家面前扬了扬,安在轩惊道,这是我的腰牌,怎会在你手中?
  肖卓道,在凶案现场捡到的呀。
  李业一听,急忙说道,安在轩,原来是你。
  安在轩不停地辩解道,不是我,不是我…
  匡胤也连忙问肖卓是怎么回事,肖卓道,当然不是你,我刚才从你身边经过,见系得不牢,顺手取了下来。
  说着,将腰牌扔过去,安在轩伸手接住,小心地牢牢系在腰间。

  匡胤躬身道,“二位大人,我这兄弟并非玩闹,而是想告诉大家单凭一个腰牌,如何能确定谁是凶手?石守信若真想行刺,何必带上这样一个可能泄露身份的东西?”
  李业无奈道,“算你们说得有理。”匡胤于是告退,肖卓看也不看李业,扭头便走,她身上穿了盔甲,腰带上有挂剑的勾环,不小心勾到了李业的腰带,感觉怎么走不动,回身发现,便伸手去解。李业道,“你小心些,这是御赐的东西,弄坏了休怪我翻脸无情。”
  肖卓听他这一说,干脆用力一扯,将勾环扯开,李业赶忙看一下腰带,完好无损,这才放心。肖卓走了两步,突然转身道,“把你的腰带取下来。”
  李业怒不可遏,正要发作,肖卓道,你取不取?不取的话,我就去告诉辽人你是刺客。
  李业见她说得斩钉截铁,不象是在开玩笑,心中怕她真去向萧继先乱说一气,颤抖着手解下腰带,让安在轩递过去。
  肖卓拿起腰带,对着阳光仔细端详,过了一阵,干脆拔出小刀在上面乱刺。李业高叫道,这可是御赐的啊。
  肖卓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说道,你不要打岔,一条腰带,我赔你便是。
  李业说,“你赔得了吗?这是蜀国的贡品,天丝所制。一共只有三条,皇上一条,太后一条,我一条。”
  匡胤一听,这可不是寻常物事,上前阻拦肖卓,肖卓停下手中的刀,向李业问道,“你说什么?什么天丝?”
  李业用鄙夷的语气说道,“谅你们也没听说过,这天丝出自锦蚕,乃是蜀中一绝。”

  肖卓好奇地又问道,“锦蚕是什么东西?”
  李业见她孤陋寡闻,越发地不屑,“这锦蚕是生长于蜀中青城深山的一种异虫,以松露为食,每只锦蚕寿命不过三日,每年只有一次吐丝的时候,丝尽则虫亡。”
  肖卓道,这又能有多珍贵?漫山遍野的虫子,管它活几日,吐的丝在那儿,人去捡来便是。
  李业“哼”了一声,很是瞧不起她的浅薄无知,继续说道,“这锦蚕数量稀少,而且只有正月十五当日出生的才会吐丝,你说珍贵不珍贵?”
  肖卓道,原来如此,那人们为何不将其捉回喂养,繁衍后代呢?
  这个问题,李业就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只高傲地扬起头作莫测高深状,肖卓以为自己问得太幼稚,不再追问下去,只用刀轻轻挑开腰带上的线头,抽了一根细若发丝的丝线出来。对着阳光照了一下,那丝线细若头发,在光亮处几近透明无物。
  肖卓叫匡胤拿刀,自己双手将丝线绷直,示意匡胤用刀来切。匡胤看了一眼李业,迟疑着没有动手。肖卓道,怕什么,斩不断的。
  匡胤于是挥刀斩丝,只听肖卓发出“哎哟”一声,匡胤忙丢下刀,关切地询问,见她两手冒出鲜血,便要替她包扎。肖卓说声“没事”,低下身子在地上摸索,好一阵才高兴地叫道,“找到啦。”也不顾手上还流着血,拿着那根天丝兴奋地说,“我知道了,凶手用的是这个东西杀人。
  李大人,你立功了。不对,恐怕你得跟我走一趟了,说一说你是怎么用这东西杀害辽使的。”
  李业说道,少在这信口雌黄,这条腰带是皇上今天才赏我的。
  肖卓一怔,“不是你?那是皇上了。”匡胤责怪道,“你越说越远了,怎么扯到皇上身上去了,就是李大人也不可能呀。”
  李业道,想通了没有?想通了就赶快给我滚回去查案。
  肖卓道,你急什么?你刚才说这东西哪儿来的?
  “皇上御赐的。”
  “不是问这个,我是问谁送给皇上的?”
  李业不耐烦地答道,“蜀国进献的贡品。”
  肖卓叫一声好,拉着匡胤往外便跑,李业在后面大叫道,“我的腰带,快还来。”
  匡胤奔跑之中不忘回头说道,“大人,暂借一用,一定奉还。”
  肖卓把腰带拿回去,摆在桌上,用刀将丝线一条条剔开,看了半天,说道,“真是个宝贝,刀不能断、火不能烧,细若无物、坚韧无比,果然是杀人的好东西。”
  公孙燕道,就算知道刺客是用天丝杀人又怎么样?谁是凶手呢?
  肖卓张开双手,神秘地笑道,“答案就在我手上。”
  公孙燕把手推开,“去去去,血淋淋的好恶心。”肖卓道,“这天丝如此强劲坚韧,凶手用它勒死赵延寿,自己的手上也必定留下伤痕,我们就顺着这一点去查。”
  公孙燕道,“开封人口不下百万,一个个查过去,恐怕要到明年了。”

  赵匡胤道,不用这么麻烦,这天丝来自蜀地,我们只需要查一下蜀国使团就够了。
  肖卓一拍大腿,“还是大哥明白我,哎哟。”她忘了手上有伤,刚才一用力又弄出血来。
  待公孙燕给她包扎之后,三人立刻去见郭威,政事堂的属官告诉他们郭苏二相都入宫去了,肖卓道,事不宜迟,咱们反正有办案特权,马上控制住蜀使,不能让他们跑了。
  匡胤于是立刻带着张永德派来的五百名军士,包围了蜀使驿馆。蜀使张严正在馆内,见一队禁军杀气腾腾地到来,不知何事,连忙出迎。
  肖卓亮明身份,叫使团所有人员在院中集合。张严听说是来查辽使一案,连忙辩解。肖卓道,不要啰唆,查了便知。
  蜀国使团人数不多,正使是张严,副使是中书舍人李光,随从有五十多人,另外还有护卫的一百名士兵。匡胤把他们集中起来,依次检查,除了士兵的手上有些老茧,并无伤痕。肖卓失望地说,所有人都在这里了?
  张严答道,你们可以去查礼部的名册,我们前来时曾将所有人员登记造册,送呈于礼部。
  肖卓命令将驿馆暂时围起来,所有人不得外出,张严想要争论,肖卓手按着腰刀,满脸杀气地说道,“急着想跑吗?等我查出来是你们干的,一个也别想回去。”
  走了几步,回身又对张严说道,“你们的天丝腰带送完了没有,剩下的全交出来。”

  张严道,天丝珍贵无比,哪有那么多?在下这次也不过带来五根而已。
  肖卓道,“五根?”
  张严道,“对,五根,三根进贡给了你们陛下。”
  肖卓厉声道,“那还有两根呢?”
  “还有两根,在下送给了唐使宋大人。”
  肖卓道,你怎么不早说?
  张严心想,你又没问,来了就只知道莫明其妙地查每个人的手,我怎么知道是和天丝有关。
  未及答话,肖卓又问道,“你们怎么不送几根给大辽?”张严迟疑地问道,“这与案子有关吗?”
  肖卓怒道,“当然有关,快说。”
  张严道,“反正这里也没有契丹人,说出来也不怕得罪他们。我主最恨辽人,说他们背信弃义、残害汉人,故我国从不与契丹来往。”
  肖卓鼻子里冷哼一声,不再说话,只对军士们命令道,“看紧了,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离开蜀使驿馆,公孙燕问道,咱们现在去哪儿?唐国使臣那儿吗?
  肖卓点点头,匡胤提醒道,“谁杀了人还会傻到等人来查呢?如果这次又拿不到证据,这骚扰使臣的罪名可不轻啊。”
  肖卓冷静了一下,说道,那暂时不去找姓宋的,让人把唐使驿馆监视起来。咱们再到赵延寿的房间看看,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又想不出来。
  公孙燕道,当然不对劲了,傻子都想得到,就算那凶手是用什么天丝杀了人,手上也留了伤口,那又能怎样?你把手上有伤的人都抓来杀了?还不如好好想想这个人是怎么从房间里逃掉的。
  肖卓没好气道,“我怎么没想过,所以现在才再去查看呀。”
  说话时不觉已到了辽使驿馆,匡胤有事要去找韩令坤,没有一同进去。守卫的辽兵认得肖卓,并不阻拦。房内赵延寿的尸首已被移走,但其它陈设仍保持事发时的原样。两人进去后,再次仔细搜索了一遍,仍然没有任何新的发现。于是打开那些箱子,有几箱装的都是金银珠宝,还有两箱里面是绫罗绸缎,公孙燕翻了几下,笑道,“志延寿也不知道看过这些宝贝没有,要是他知道姓宋的送了他这么重的礼,肯定恨自己怎么这么早就死了。”
  。
  119
  萧继先知道她们来了,赶过来了解情况。肖卓烦躁地说道,没有没有,快走快走。
  萧继先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肖卓环视房中每一件物事,努力地思索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地上的杯子引起了她的注意,走过去蹲下身子,看了一会儿,回头叫道,“燕儿,你来看。”
  公孙燕却不知去向,肖卓以为她跑出去了,忙到门外去看,台阶下守卫的辽兵都说没见到有人出来。肖卓大惊,返身进屋,一抬头,吓了一跳,公孙燕笑嘻嘻站在她面前。
  肖卓抚着胸口,“你这个臭家伙,想吓死人么?”
  公孙燕道,“开个玩笑,谁知道你这么不经吓。”
  肖卓问道,“你刚才藏在哪儿?”
  公孙燕指一指门后,“就在那儿呀。”
  肖卓心中一动,走过去把着门,看了又看,然后把门关上,见门后墙上有一个印迹,伸手去擦了擦,又在印迹周围擦了几下。
  公孙燕好奇地问道,“你没事干么?地墙上的灰都擦干净了。”
  肖卓回头笑道,“你立功了,我知道凶手是怎么出去的了。”
  当即唤人前来,命令道,“你们马上去翻查驿馆中每一处角落,特别是墙边和树下的泥土,看有没有新挖动过的痕迹。若是有的话,将其挖开,把里面埋的东西拿过来。”
  匡胤找到正在值巡的韩令坤,悄悄告诉他注意唐国使团的动静,韩令坤拍拍胸脯,“大哥放心,有我在,他们跑不了,我叫李卜京带人随时都盯着。”
  匡胤说道,“只是怀疑他们,并没有实质证据,你可千万别自作主张、打草惊蛇。有什么风吹草动,你就派人来告诉我,或者是去找张永德将军。”
  韩令坤点点头,停了一下,对匡胤道,“高怀德是不是出事了?”
  匡胤这两天忙着和肖卓查案子,没空去关心军中的消息,乍闻此言,惊道,“你说什么?高将军出事了?出了什么事?”
  韩令坤道,“我也是听人说的,我有个手下,他的同乡在右神武卫,听那人说好象是前几天高怀德手下哗变,杀死了一个副统领,还连累了天兴卫,郭大人和史大人都亲自去了,出动了十几万禁军才镇压下来。”
  匡胤听他说得有鼻子有眼,不由相信了几分,问道,“那高将军现在怎么样了?”
  韩令坤摇摇头,“这我倒不清楚,不过右神武卫换了樊越做指挥使,至于高怀德嘛,可能调到别处去了吧。”
  匡胤心想,士卒哗变,还杀了主官,身为统领的高怀德恐怕难辞其咎,肯定要受处分,难怪那天柴荣会叫大家暂时不要去找高怀德,看来事情还不小。
  韩令坤又说道,“听说天兴卫的统领王峻也被打发到邺都去了,堂堂一个三品右卫大将军,却被派去边境喝西北风。大哥,你说怪不怪,怎么全是一起打过河中的人?从王峻,到高怀德,还有石二哥,郭大人的手下最近接二连三地出事,跟着会不会就是柴将军,还有咱们?”
  匡胤也想不通,但他觉得这个时候应该去关心一下高怀德,于是又叮嘱了韩令坤几句,然后自己一个人去找高怀德去了。

  高怀德的家在州桥东街,是以前赐给他父亲的府第。赵匡胤来到府前,见大门紧闭,便上前叩门,好半天才有人开门,却是刘廷让。听匡胤说要求见高怀德,刘廷让先是大声说道,将军不在。见匡胤一楞,刘廷让又小声说道,将军不想见到你们。
  匡胤忙问为何,刘廷让道,将军心情不好,他怀疑是郭大人和柴将军想阻止他报仇。
  匡胤道,我今天来,不是奉了柴将军的命令,是我自己想来看着高将军。
  刘廷让道,不是我不让你进去,实在是将军被免职之后,脾气很是古怪,你见了他只会自讨没趣。
  这里从里面传来高怀德的声音,“刘远让,你死哪儿去了?叫你泡壶茶也这么慢,想挨鞭子了是不是?”
  匡胤见刘廷让手上有伤痕,关心地问道,“这是…他打的?”刘廷让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匡胤刚说了句,“心情不好也不该拿下人出气呀。”高怀德已从内堂出来,见到匡胤立在门口,高怀德脸色一变,“你来干什么?”
  匡胤躬身行礼,说明来意,高怀德不耐烦道,“走走走,我好得很。”
  匡胤道,“将军若是有何难处,不妨直说,看在下能否帮得上忙。”
  高怀德冷笑一声,“你算什么?能帮我的忙。”
  匡胤耐着性子道,在下虽然官卑职小,但也是一片好心;况且还有柴将军,…
  话未说完,高怀德便怒气冲冲地说道,“柴荣还嫌害我害得不够吗?派你这狗腿子来打探消息,不对,应该是叫做监视才对。
  滚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我高怀德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不怕他这小人算计。他的姑父害我父子,他也是帮凶。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匡胤听他对柴荣和郭威成见颇深,正想解释一下,高怀德不容他说话,喝斥着刘廷让,“你还不关门,什么阿猫阿狗也想的进来,养你是干什么用的?”
  刘廷让赶紧对匡胤做了个抱歉的表情,“呯”一声关上门,匡胤站在外面,心想高怀德一定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性情才会变成这样,只有改天等肖卓忙完了,一起再来劝他。
  本以为和高怀德有些交情,所以好心好意来看望他,谁知讨了这么大个没趣,匡胤悻悻地往回走,走了几步,发现高府侧门外停了一辆马车,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发现驾车的人有些眼熟,仔细想了想,记起是宰相苏逢吉的下人苏福,心中奇怪,赶忙紧走几步,到了前边一处转角,拐过去再偷偷回头去看。只见车上下来一个人,背影依稀便是苏逢吉,跟着便进了侧门。匡胤心头纳闷,不是听说苏逢吉和李业那帮人走得近吗?怎么又到高怀德这里来了?
  苏逢吉刚才看到了高怀德赶走赵匡胤的那一幕,等到赵匡胤走了,他才从车上下来,没有走正门,而是从侧门进去。
  高怀德见到他,冷冷地说道,苏大人怎么又来了?政事堂很空闲吗?
  苏逢吉笑道,“政事都由郭相主持,我不过拱手而已,能有多忙呢。”

  高怀德命人奉茶,刘廷让赶忙下去准备,厅中只剩下苏、高二人。苏逢吉道,“不知将军为何方才对柴荣的手下大发雷霆呢?”
  高怀德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说道,“一条走狗罢了,还用得着和他客气么?”
  苏逢吉道,将军为人耿直,嫉恶如仇,但喜怒形之于色,恐怕会惹得有些人更不高兴。
  高怀德嗤之以鼻,“我怕什么?郭威和史弘肇要是敢动我这个御封的左骁卫大将军,就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苏逢吉见他外强中干,忍住笑说道,“将军如今已经成了一只没了牙的老虎,还不是只有任人宰割?”
  高怀德勃然变色道,“我敬你是当朝宰相,而且并未与史郭同流合污,所以才以礼相待。你竟出言奚落,那就请回吧。”说着,用手一指大门。
  苏逢吉面不改色,平静地说道,“在下只是实话实说,所谓忠言逆耳,将军若不早为自计,他日刀斧加身,悔之晚矣。”说完,起身一揖,便欲离去。
  高怀德叫道,“苏相且请留步。”
  苏逢吉转身道,“将军还嫌骂得不够么?”
  高怀德起身长拜,说道,“在下愚鲁,不识善恶,误会了大人,请莫见怪。”拉着苏逢吉又重新坐下,然后说道,“请大人赐教。”
  苏逢吉道,“将军连遭变故,心情烦躁,在下可以理解。但若就此颓废而不思振作,岂不辜负了令尊的一番苦心?”
  高怀德苦笑道,“诚如大人方才所言,在下现在手中无兵无权,如何再思振作?”
  苏逢吉看了一眼周围,低声道,“将军怎么忘了?你还有看家底儿的老本钱哩。”
  见高怀德一脸茫然,苏逢吉继续说道,“淮北旧部八万人现在虽被编入禁军,但新来乍到,不服管束,只有将军才能指挥得动他们呀。”
  高怀德恍然大悟,难怪史弘肇和郭威不敢对自己下手,甚至连刘铢都要帮着说好话。因为他们都心中明白,淮北的人马姓高。
  苏逢吉又说,“将军不要以为史郭之辈是看在故去的高王份上才对将军手下留情。他们是怕这八万人一起哗变,局面难以收拾。”
  高怀德一拍大腿,“苏相所言令人茅塞顿开,我怎么没想到呢,史弘肇并吞了我准北旧部,以为捡到了宝,谁知却是块硬骨头,咽不下去。”想到这里,不禁哈哈大笑。
  苏逢吉严肃地说,将军不要高兴得太早,这八万人虽然是块硬骨头,但假以时日,让人分的分、调得调,拆得四零五碎,那时再硬的骨头也化成粉了。
  高怀德听了这话,转喜为忧,说道,“但这八万人都在史弘肇和刘铢掌握之中,我如何夺得回来?”
  苏逢吉捻着胡须,额头上的黑疤分外引人注目,慢慢地说道,“将军至今没有上表谢罪,是一不妥;整日闭门不出,与外界联系隔绝,是二不妥;让郭威、柴荣知道你心存怨恚,是三不妥也。不改变这三点,将军永无翻身之日。”
  高怀德双膝跪地,向苏逢吉叩头道,只要苏相能助我重掌军权,令在下大仇得报,在下今后定永供驱驰、追随左右。

  苏逢吉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双手扶起高怀德,说道,“将军言重了,在下不过是敬重将军父子为人,故仗义相助,并无他求。”
  高怀德站起来,对苏逢吉说道,“我这就上表,自请处分,同时派人暗中与旧部联络。但要如何尽快扳倒史郭一党,还请大人明示。”
  苏逢吉道,将军勿急,凡事当谋定而后动,史郭多行不义,必招天谴。
  说着,用手指了指天,高怀德若有意会,不再多问,想了想,又说道,“但要诛除这帮人,到时也得师出有名才行。我知道郭威有一个秘密…”当下便在苏逢吉耳边轻轻说出。
  苏逢吉听后,喜道,若真有此事,便可以攻击郭威与叛臣李守贞之间关系暧昧,将其扳倒。郭威既去,剩下史弘肇和杨邠,那就好对付了。但你的消息是否准确?
  高怀德道,千真万确,我当初见到赵匡胤身边的那两名女子无故在城北出现,便觉得奇怪。于是派人暗加查访,果然发现李守贞的儿媳妇被藏在一个小院子里,与郭威手下的人来往密切。
  苏逢吉又问,“那这名罪妇是否还在原处?”
  高怀德点头道,“郭威以为能瞒天过海,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的人日夜监视,那女人和她的侍女一直还在那里。”
  苏逢吉大喜,“郭威胆子真大,装出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暗地里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朝中有识之士早就洞察其奸,只是苦无证据。高将军,这可是大功一件啊。”
  高怀德谦恭地说道,一切仰仗大人的栽培,末将只不过略效绵力罢了。
  两人相视一眼,开怀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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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匡胤一直等到苏逢吉从高怀德府中出来,才从墙后面闪出身子。见苏逢吉的马车远去,暗暗觉得奇怪,想到还是要把这件事告诉柴荣才对,背上却被人猛拍一下,转身见是韩令坤。
  韩令坤一路跑来,找到了匡胤,手撑着膝盖喘了一阵气,然后说道,“大…大哥,肖卓叫你快去。”
  匡胤忙问何事,令坤说,好象是找到了凶手的线索,你先去,我还要去找柴将军。
  匡胤道,找柴将军干什么?
  韩令坤道,“肖卓说的,要柴将军把郭大人等几位都请过去,她要当着大家的面找出凶手。另外她还让张永德通知所有负责过值巡的禁军兄弟前去集合,说什么大功告成要犒赏大家。”
  匡胤心中埋怨肖卓自作主张,就算要犒赏那也该由侍卫司决定,现在连凶手都还没抓到便大张旗鼓地庆祝,万一有什么差错可怎么向柴荣和郭威交代。
  当下立刻往辽使驿馆处去,见大门外除了辽兵,所有参与值巡的几千名禁军也都排列着。张永德正在维持秩序,见匡胤来了,如同见到亲人一样,高兴地说道,“你来了就好,快去问问你那位肖钦差,什么时候发犒劳的银钱?龙虎卫已经三个月没关过饷了,听到有钱发,一窝蜂地都来了。我手下的人不停地在问我,把我都快逼疯了。”
  匡胤心想,连肖卓的话你也要信,这么听话干什么?等有钱发的时候再把人都叫来也不迟啊。

  对张永德一抱拳道,“我马上就去问。”说完,几步跑进驿馆。肖卓和公孙燕两个人正气定神闲地坐在房前的屋檐下喝着茶,见他进来,公孙燕便招手道,大哥快过来,抓着凶手了。
  匡胤走到她们跟前,看了一眼周围,只有一些站立值卫的辽共,问道,“人呢?在哪里?”
  公孙燕指着肖卓的脑袋,“喏,在这儿装着呢?”,匡胤真拿这两个家伙没办法,强忍着火,好声好气地说道,“什么时候了?还玩?外面几千人等着哩,你们要发的赏钱呢?向郭大人报告过没有?钱从哪儿出?”
  肖卓“嘿嘿”一笑,“大哥,你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我怎么回答得了?别急,一切等各位大人到了再说。”
  匡胤道,我怎么不急?你把所有执行过护卫辽使任务的弟兄们都叫了过来,值班的、休假的全在,几千人哪,我的大小姐,要是等一下没拿到钱,他们可是会闹事的。
  肖卓道,这话是张永德跟你说的吧?枉他还作了将军,这么沉不住气。连几千人都管不好,这个将军不如让我去当。
  匡胤道,这些人虽然都是龙虎卫麾下,但统属不一,张将军只能约束住他自己的手下,其他人怎么肯听他的?
  肖卓把头一扬,“所以要叫那些比他官更大的人来呀,他们来了,不就管得住了。”
  匡胤道,这个时候我不和你扯,只问你两件事:一、凶手在哪里?二、赏钱从哪里出?
  肖卓见他真的着急,不敢再开玩笑,认真地说道,凶手已经有眉目了,等抓到了凶手,几位大人一高兴,自然就会发赏钱。
  所以两件事得一起做。
  匡胤还是不明白,正待再问个清楚,一名辽兵来向肖卓报告说在围墙边的树下泥土中刨出了两套衣服。
  肖卓高兴地说,快拿过来。
  辽人因长于马上作战,因此铠甲下面的战袍都偏于短小,这两件衣服其中之一正是一套辽国士兵的内袍。肖卓指着衣服对匡胤道,“大哥,你从这衣服上看出了什么?”
  匡胤见那衣服平凡无奇,只是上面沾了些泥土,顺口说道,“有什么不一样的?你看他们,不都这样穿的吗?”说完,指一下周围的士兵。
  肖卓道,对,现在不是在战场上,所以士兵们外面没有佩戴盔甲,只穿一件战袍,凶手恰恰便利用了这一点。
  匡胤不解道,“你说清楚一点,难道凶手是辽人?”
  肖卓摇头道,我刚才已查过所有辽兵,他们手上都没有天丝造成的新伤。
  匡胤指着另一件,说道,“那这件又能说明什么呢?该不会是辽国随从的衣服吧。”
  肖卓道,“你不觉得这件很眼熟么?”
  匡胤想了想,好象是见过,正待再问,郭威、苏逢吉和史弘肇到了。郭威笑着说,三天期限才过了两天,便找出了凶手,果然英雄出少年。
  史弘肇道,既然找到了,那就立刻将这人明正典刑。
  苏逢吉阻拦道,史大人莫急,这次凶案牵涉到两国邦交,应该由开封府和大理寺以及刑部三司会审之后,再作处置。
  咱们还是等开封府李大人和大理寺卿聂文进大人到了再说吧。
  萧继先不耐烦了,大声道,汉人真是婆妈,这凶手要交给我大辽处置。
  肖卓道,列位大人莫急,这凶手由谁来处置都一样,反正他也跑不了。不过苏大人说要等李大人前来,那也行,毕竟李大人也是这次破案的有功之臣。
  没过多久,李业也到了。匡胤便催肖卓快说出凶手。肖卓却不慌不忙地问道,“郭大人,我让柴将军向您请示批发的一万六千缗制钱到了没有?”
  郭威道,“这个不成问题,三司使接到了我的手谕,已经将钱提出府库。”
  匡胤低声道,“到了,到了,刚刚我见韩令坤押了几大箱过来。”
  肖卓道一声好,说道,“列位大人想知道凶手是谁,那得先从他怎么杀人然后逃走说起。”
  李业迫不及待,连声催促道,“少卖关子,快说快说。”
  肖卓看了一眼众人,把手中的天丝举起,向两边用力一扯,慢条斯理地说道,“这就是杀人的凶器,纤细而坚韧,不但能够将人轻易勒杀,而且还可以嫁祸于人。”
  李业道,“要杀人的话,方法多了去了,比如用刀,或者直接掐死,何必这么费劲?”
  肖卓道,“用刀的话可能会在凶上身上溅上血迹,而且只有用这天丝,才能留下线索。”
  李业惊道,难道凶手是故意让我们知道他是用天丝杀人的吗?
  肖卓笑道,“李大人可真聪明,一猜便中,来,这东西还你。”
  手一扬,将那根天丝腰带扔还过去。
  李业下意识地伸手接过,马上又往地上一扔,象躲瘟神一样,身子直往后缩,连连摆手道,“不,不要。”肖卓道,“你怕什么?又不是用你这根腰带杀的人。再说了,这可是御赐的东西,你这样随意丢弃,皇上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想呢?”
  李业想了想,弯下身捡起腰带,但不再系于腰间,只用两根指头轻轻拈着。
  苏逢吉道,你这话未免牵强,哪有杀人之后还故意让人去查到他身份的?
  肖卓道,别人是不会这样做,但这个凶手可不一样,因为他要我们知道谁拥有天丝,谁便是凶手。
  史弘肇瞪着李业手中的腰带,“原来是你。”
  苏逢吉急忙说道,这是蜀国进献的贡品,凶手应来自蜀中才对。
  肖卓摆手道,“都不要争了,凶手另有其人。”
  史弘肇喝道,说了这半天,到底谁是刺客?
  肖卓道,刺客一直便藏于室内,等赵延寿返身进屋,关好门后,用天丝将其勒死,然后…”
  史弘肇打断她的话,“等等,我带兵多年,知道军中规矩。凡主将所住之处,但凡其不在,必有侍卫亲兵进去打扫,同时也检查是否有心怀不轨者匿身其中。你说刺客能预先伏于房中,那这周围值巡的军士都是木头人不成?”
  肖卓道,“史大人问得好,这些守卫的确不是木头做的,但他们却都忽略了一件事。”
  众人齐问何事,肖卓说道,“因为这刺客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光明正大地进去的。”众人一阵惊讶,匡胤心想这玩笑开大了,真不该由着她在这信口开河。
  只好硬着头皮听下去,心里暗暗为肖卓捏把汗。只听肖卓继续说道,“在赵延寿被杀之前,曾有人进过这间屋子。便是江南使臣宋齐邱和他的随从。”
  郭威提醒道,“肖卓,宋大人和赵大人都是我国的上宾,地位尊贵。你若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不要胡乱猜测。”
  肖卓一拱手,说道,“多谢大人提醒,在下并非臆测,也没有说过宋齐邱大人便是凶手。但凶手便在他所带的随从之中。”
  苏逢吉喝道,“你胡说,据我们了解,宋大人命随从送礼物进来之后,便带人离开。走大人还亲自把他们送出门口,难道那时赵大人已经死了不成?”
  肖卓道,宋齐邱来给赵延寿送礼的时候,我就在大门外,一切看得清清楚楚,送客出门的人的确是赵延寿。
  李业冷笑道,无法自圆其说了吧。
  肖卓道,“李大人,好歹你也是个大官,就这么沉不住气?我还没说完哩。赵延寿送走宋齐邱一行人,回到屋里,便遭杀害。因为刺客便是送礼的随从之一,他并未出门,而是趁着赵延寿与宋齐邱边走边说话的时候,藏身在这门后。列位大人,请随我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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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大家鱼贯而入,肖卓指着房门,“人要出去的时候,这门是向里打开的。凶手走在最后,趁前面的人不注意,躲在了门后。”她将门向外转动,拉开门后面的帷幔,“各位请看,这门后的墙壁上有一个印迹,其周围都有薄薄的一层灰,唯有此处光洁无尘。该明凶手曾经在这里待过,他靠墙而立,所以背上的衣服便将墙上的灰尘拭去了。”
  李业道,出去时少了一个人,难道就没人注意?
  肖卓并未回答,而是突然问道,“李大人,咱们这房里现在一共有几个人?”
  李业猝不及防,四处张望一阵,说道,“八个。”
  肖卓笑道,错,是九个。你忘了还有你自己吧。
  苏逢吉连忙再数一遍,肖卓、公孙燕、赵匡胤、萧继先、郭威、史弘肇、苏逢吉、聂文进,再加上自己果然是九人。
  肖卓道,一行十来人,如果不是有心关注,谁会去数一遍进去了多少而出来时又是多少?赵延寿送宋齐邱一行出来时,我便觉有哪儿不妥,但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所以直到此时才明白刺客是早有用心。
  李业道,算你说的有点道理,那么赵大人是何时遇害的呢?他可是过了一阵还叫人换杯茶,下人马上就端过来了,前后不过片刻,凶手这么快就把人给杀了?
  肖卓道,“赵延寿一回来就让人给杀了,茶杯是凶手打翻的,因为他需要离开现场了。”

  苏逢吉道,当着这么多大人的面胡言乱语,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来人,把这个信口雌黄的家伙抓起来。
  肖卓看了萧继先一眼,说道,“萧大人,我可是在帮你们大辽查案,你也不帮我说句话?”
  萧继先立刻说道,“好,咱们就听你讲完。苏大人,这是辽使驿馆,要抓谁得由我说了算。”
  苏逢吉连忙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听他说完以后再作定夺。”
  肖卓道,“不抓我了吗?那我可要继续了?”她指着地上掉落的茶杯,“据下人所说,赵延寿没有晚上饮茶的习惯,那么杯子打翻了,叫人来收拾便是,何必再换一杯?”
  李业道,或许他那天夜里突然想喝茶呢?你又不是他?怎么知道他是如何想的?
  肖卓不和他争,随手从桌上拿起另外两个杯子,说道,“这一套定窑细瓷五花杯,一共是四杯一壶,分刻梅兰菊和芍药、牡丹。之前被打翻的是梅花杯。现在我手上的是兰花和菊花杯。”
  她弯下腰将兰花杯放于桌上,轻轻一拂,杯子掉在桌下铺设的软垫上,发出“卟”一声轻响,滚了几下。然后肖卓站直身子,将菊花杯放于胸前,手一松,杯子“当啷”一声摔在地板上,刚好落在梅花杯旁边。
  肖卓将三个杯子都捡起放在桌上,“请各位看一看,三个杯子有何异同?”
  众人相继看了,大理寺卿聂文进说道,“兰花杯完好无损,而菊花杯与梅花杯都有不同程度的裂痕。
  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赵大人当时也可能就在你这个位置呀,一不小心,杯子掉地上了。”
  肖卓反问道,“赵延寿是站着死的吗?发现他尸体的时候,他可是坐在桌子后面的椅子上的。而且外面的侍卫们听得很清楚,里面的人说的是打翻,不是摔。”
  在场的人都为她的分析所吸引,没有人再提出反驳,肖卓继续说道,“凶手先是隐于门后的帷幔之中,待赵延寿回来,趁其不备,下手杀人。完事之后,将茶杯重重扔在地上,引起外面的守卫注意,然后借机命人换茶。目的是让人发现赵延寿已死。”
  李业又想发问,“但是…”,萧继先怒道,你哪来这么多问题?不能好好听吗?
  李业很辛苦地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只听肖卓又说道,“那送茶来的随从-推开门便看见赵延寿的尸体,必定惊慌喊叫,而门外守卫的士兵们也会立刻冲进来察看情况。”
  李业忍不住了,瞟一眼萧继先,小心地问道,“外面的人都冲进来了,那刺客还怎么逃?难道…难道他当时还没有逃走?”
  肖卓一竖大拇指,“问得好,李大人,所以我经常说你是最聪明的哩。”
  李业喜道,“真的?”
  肖卓道,绝无虚言,不信你问我大哥呀。你是他的上司,我们都对你佩服之至。
  李业的目光移向赵匡胤,匡胤连忙躬身道,“大人英明睿智,属下望尘莫及。”

  李业点头微笑,“好,好”,史弘肇道,“不要扯远了,快说凶手是怎么跑的。这门窗都完好无损,除非他会飞天遁地。”
  肖卓笑道,史大人,你就不如李大人聪明了。来,李大人,你猜猜是怎么回事?
  李业认真思索了一番,说道,“据我的推断,凶手当时趁着人多,混在了守卫当中。”
  肖卓和公孙燕一齐拍手叫好,李业朝众人一一拱手,“一孔之见,见笑,见笑了。”
  史弘肇不服气地叫道,“守卫们难道认不出他是刺客,就任由他站在旁边?依我说,他一定是乔装打扮过。”
  肖卓竖起大拇指,“史大人,原来你才是真正聪明绝顶之人,看来我大汉能人不少。”
  她拿起方才辽兵送上来的衣服,“这套辽人战袍便是在驿馆围墙内侧一棵树下刨出,我敢断定,凶手正是当日穿着这身衣服杀了人,然后混迹于守卫之中,再后来,人越来越多,场面也越发混乱,大家都以为刺客早就逃了,谁会注意到悄悄溜走了一个小兵呢?”
  郭威已经开始明白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但他不希望得到肖卓的表扬,而且此事涉及到汉、辽、唐、蜀四国,其中的玄机让人一时难以完全参透,措置稍有失当便会掀起轩然大波,因此默不作声,只在心里暗暗思量。
  史弘肇和李业争先恐后地发言,李业首先想到一个问题,指着史弘肇道,“驿馆外遍布禁军,你这个侍卫司指挥使怎么当的,任由手下放走了刺客。”

  史弘肇针锋相对,“值巡的虽是禁军,但这几支队伍现在归开封府管辖,你才负有失职之罪。”
  肖卓道,“不要吵了,杀人的是宋齐邱的随从,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屋里顿时安静,肖卓又说,但这个人虽然暗地里为江南效力,其表面的身份却的确是一名禁军。
  史李二人一听这话,马上又相互指责,肖卓不理他们,一招手道,“外面的弟兄们也等得久了,走,咱们出门发赏钱去,发完了就知道谁是凶手了。”
  一行人出得驿馆,门外的禁军士兵们早已不耐烦,大声喧哗,有些胆子大的甚至公然喊出再不发钱老子走人了之类的话。
  郭威看了一眼肖卓,肖卓会意,站在门前的台阶上,大声说道,“大家不要吵,朝廷知道弟兄们保护使臣们辛苦了,现在刺客又已经被捉到,所以颁发赏钱,每人十缗,人人有份。”
  匡胤小声道,“凶手是谁都没确定,当着这么多人,你把话说满了怎么收场?”
  肖卓笑着低声道,“我不这样说,真正的凶手会放心地来领钱吗?你只要帮我确定所有参与过值巡的人都来了就行。”
  匡胤道,我和张将军还有令坤反复数过,一千五百三十六人,都到齐了。
  肖卓暗道一声好,“那咱们现在就发赏银,为了确保公平公正,所有的银子都会当场发到每个人手中,由张永德将军和赵校尉、韩校尉亲手发放。”

  匡胤答了声好,正要下去,肖卓低声道,“发钱时仔细一点,交到每个人手上,再让他们自己数一遍,手心有新伤的便立刻抓起来”
  匡胤心领神会,立刻和张永德、韩令坤依次发放赏钱。士兵们手里托着沉甸甸的乾祐通宝,笑得合不拢嘴。一路发下去,匡胤都没发现有谁的手上有新的伤痕,即使个别人手上带伤,都要么只是某一只手,而且也不象是天丝造成的,眼看就要发完了,仍无所获,他心中不禁开始为肖卓担忧起来。
  赵匡胤做事一贯先人后己,自己的小队留在了最后发放。他们三人走过来时,手下们都发出一阵欢呼,匡胤高兴不起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心里充满矛盾,既怕还找不出凶手让肖卓下不来台,又不希望凶手就在自己这帮弟兄里面。
  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第八十九个人也领到钱了,还剩十九人,刘庆义站在最尾端,伸长了脖子等得焦急,站在他身旁的王元忠笑道,看你这样,象只王八伸出头来等食。
  刘庆义推他一把,“你才是王八,你和王八一个姓。”
  王元忠道,好了,我不和你闹,说正经事,你说这刺客长什么样,怎么抓到了也不在人前示个众呢?
  刘庆义道,这是重犯,当然是早关进开封府了,再不然也是送去大理寺。咱们着他干什厶,又不是什么大姑娘,有啥好看的。
  不过说真话,咱还真得感谢这位老兄,要不是他,今天哪来的赏钱?
  王元忠笑道,说得是,是该好好感谢他一下。
  刘庆义道,改天他在菜市口被砍头,我还要去给他送碗酒哩,敢杀辽人,是条汉子,我老刘佩服。
  王元忠道,那好,算我一份。
  刘庆义斜睨他一眼,“买酒的钱自已出啊。”
  王元忠道,你真抠门,大不了你把我那份一起领了。
  刘庆义高兴地说,“这可是你说的,别后悔。”
  赵匡胤等几个人走了过来,见他两人说说笑笑,便问什么事这么开心,刘庆义抢着说道,“王元忠那份赏钱我替他领。”
  匡胤奇怪地问为何,王元忠慢条斯理地答道,“刘庆义家里人多,我反正光棍一个,这钱也是左手进右手就出了。”
  刘庆义不停地点头,“对对对,他没用,拿着钱也不知该干什么。”
  韩令坤“呸”了一声,“你小子想多吃多占,没门,给我滚一边去,站好喽,不然不发给你。”
  刘庆义不敢再说话,站得笔直。王元忠笑道,“其实刘庆义说得不错,我真的不怎么用钱。”话音未落,匡胤已经把一大把铜钱塞到他手中,王元忠脸上肌肉轻轻跳动了一下,这个细微的表情没有逃过匡胤的眼睛,问了句“怎么了?”
  王元忠摇头道,“没什么呀。”匡胤不再追问,用力紧握住王元忠捧钱的手,说道,“钱拿好,别丢了。”

  王元忠手里抓着一大把铜钱,再被这一捏,脸上不禁现出一丝痛苦,几滴汗水出现在额头上。
  匡胤紧盯着王元忠的眼睛,厉声道,“你的手怎么啦?”
  王元忠镇定地答道,没什么。
  匡胤把他的手掰开,钱滚落一地,王元忠的双手手掌上有几条细细的伤痕。韩令坤从身后猛力一脚踹在王元忠小腿弯处,同时喝令左右拿下。王元忠知道不妙,奋力挣扎,但手脚受制,挣脱不得,霎时间几把刀剑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肖卓和郭威一干人听到动静,赶了过来。只听韩令坤正在数落王元忠,“你小子还配叫这名字,元忠,元忠,原来他妈的一点也不忠。你可把我二哥给害惨了,老子要宰了你。”说着,就去拔刀。
  肖卓急叫“住手”,韩令坤看见一群比他官大许多的人在面前,不敢再造次,收起刀,心有不甘,又在王元忠身上踢了两脚,然后才退到一边去。
  李业指着跪在地上的王元忠,“这就是凶手?”
  肖卓道,“不错,他手心有伤,正是天丝所致。”
  王元忠高叫道,“小人冤枉,适于上的伤是操演时不慎为刀所割,小人从未听说过什么天丝。”
  肖卓道,“证据确凿,你还想窃词狡辩吗?我来问你,辽使被杀的时候,你在哪里?”
  “小人解溲去了。”
  “可有人同行?”
  “小人有个习惯,不愿与人一同解溲。”
  苏逢吉打断道,“个人生活习性罢了,这怎么是证据?”
  肖卓并不理会,接着说道,“辽使被杀时你去解溲,辽使被杀之后你又出现在队伍里,什么溲要解这么久?你分明是托言解溲,其实是去乔装改扮,化作唐使随从,进入驿馆送上礼物,然后藏于房中,待赵延寿回房,你悄然现身,暗下杀手。杀人后,你本可以一直躲在房内,反正只要辽人发现了赵延寿的尸体,便一定会乱作一团,你大可以到时再逃。但你又急于归队,否则无法向人解释,因此故意摔杯,好让外面的侍卫叫人来换茶,之后换上辽服,立刻隐身门后。你本就善于模仿人声,再加上侍卫只关注了里面杯子落地的响动,根本没有怀疑过房中还有第二个人,先入为主便以为真是赵延寿在说话。待到随从送茶前来,推门见到尸体,惊恐大叫,外面数十名侍卫一拥而入,谁也想不到刺客就站在他们身后。过不多久,萧将军还有我们都来了,命令所有人退出去以保护现场。你听到这话时不知有多么地欢喜,老老实实地低着头和大家一起退出来。跟着帮你忙的就是郭大人、李大人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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