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小混蛋
夕阳余晖映红了西边的天空,那些云层像是一片片金色的鱼鳞排列着,又仿佛是碧涛间跃动着的鲤鱼,随着天色渐暗,那些鱼仿佛游向了蓝黑色的大海深处。美丽的飞鸟仿佛也惧怕这夜色的来临,一群群地飞进了树林,钻进了供他们栖息的安全的巢。在村口老槐树的枝桠上,只有几只黑老鸦刮刮地叫着,仿佛在为黑夜的到来而欢庆。
赵家大宅院灯火通明,在二楼饭厅里,一桌丰盛的酒宴正在进行。今天赵老爷做东,酒桌上坐着的还有孙福荫、刘文柄、新上任的赵村保安队队长阿五,还有赵老爷的四个姨太太。一时间酒桌上觥筹交错,赵老爷连连向三人敬酒,说:“现今赤匪猖獗,赵村的安全可要仰仗各位啦!”一轮敬下来,又复敬孙福荫道:“贤婿,这段时间委屈你啦,不过我发誓就是找遍天涯海角,我也要派人找到我女儿,先把那个劫持我女儿的小混蛋碎尸万段,然后抬着大花轿把她送到你府上!”
孙福荫喝了酒,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找遍天涯海角,这得猴年马月啊?我都叫你三个月的‘岳父大人’了,居然还没和你女儿圆房?那小混蛋那天被我结结实实的捆在地牢里,根本不能动弹,是插翅有也难飞的,我看是你女儿劫持那个小混蛋了吧?”
孙福荫翻着白眼抛出了三个问题,根根像针一样扎在赵老爷心里,他干咳了几声,两撇八字胡也因尴尬而一翘一翘的。他强装笑脸对孙福荫道:“贤婿啊,可不能这么说,咱们大户人家还是要脸面的嘛,再说那天大家都喝醉了,没什么提防,未免不是那些漏网的共匪趁此时机救了那个小混蛋,又劫走了我女儿!总之我保证,尽快把金猊儿给找回来,这样事情就水落石出了,还可以成全你们的好事。来,我再敬你一杯。”那孙福荫端起酒杯,鼻孔里依旧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这时有仆人走来向赵老爷报告:“老爷,门外来了一辆马车,说是送山货的!”
赵老爷想了半天说:“今天我没让人给我送山货啊,这么晚了,会是谁呢?阿五,你带两个人去看看,有货物交给管家就行了!”
阿五就是那个新上任的保安队长,他领命下楼去了,这边几人又继续喝了起来。不一会,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众人都道是阿五回来了,上来的却是一个戴着毡帽的大胡子,他帽檐压得很低,又是一脸的络腮胡须,因此看不清他面目,更没人认识他。孙福荫忙警觉地问:“站住,什么人?”
“我们很熟!”那人把毡帽摘下,一甩手便飞到一边去,又在脸上一扯,那络腮胡便被撕了下来,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庞,竟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那少年又冷冷地吐出三个字:“是仇人!”
这个少年正是赵云发。赵老爷认得他,忙冲他大吼道:“你这小混蛋,还敢主动找上门来,快把我女儿交出来!”
赵云发轻扬嘴角,微微一笑,又正色瞪视着几人道:“你女儿倒是没带来,今天我是来为我爹娘报仇的!”说罢,手里已经亮出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来。
“就你,不自量力!”孙福荫露出轻蔑的神色说,“小兔崽子,杀了你还不够塞我牙缝的,哈哈哈……”
赵老爷高声叫道:“阿五呢,快把他给我抓起来,阿五——”
云发笑道:“别白费劲了,他已经到阎王殿报到了!”
随着孙福荫刺耳的笑声,又是一声惊叫声响起,云发只见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撞向自己,原来刘文柄见事不妙,忙把赵老爷的一个姨太太推向云发,自己趁机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这时只听见枪声大起,孙福荫正龇着一口黄牙,举着一把手枪朝赵云发射击,云发身手敏捷的几个空翻避开子弹,跳到酒桌前一脚便将圆桌踹翻,桌面上的酒菜一齐向赵老爷和孙福荫招呼过去。四个姨太太的惊叫声不绝于耳,都吓得蹲在地上捂着耳朵抖个不停。那个被刘文柄推向云发的姨太太已经中弹倒在血泊中,刘文柄则向楼梯下面跑去。
赵老爷坐的主座靠窗最近,他乘酒桌向他掀来连忙向后让去,手扶窗台时忽然灵机一动,竟然翻身跳了下去。孙福荫拿着枪从酒桌下抬起头来,一双小眼睛寻觅着目标,他头上顶着几根菜叶,身上沾满汤汁,模样很是狼狈,他见云发就在面前两三米处,忙举枪射击,只听“啪啪啪”几声空响,却没有子弹放出来,原来子弹被放光了,他看着云发和他手里寒光闪烁的大刀,大惊失色,忙转身向窗户跑去,刚攀上窗台,后衣襟就被拎住了,被云发一下子摔到地上,他见无法逃脱,忙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嘴里不停地说着“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啊,只要爷爷肯放了我这条狗命,我一半家产都送给爷爷……”
赵云发双目通红地看着前面这个人的丑态,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忽然他大吼一声:“爹、娘,孩儿替你们报仇啦——”便举起大刀用尽全身力气砍了下去,人头落地,喷射出的鲜血使得云发的脸也变得赤红。
五十、师徒联手
那刘文柄跑到楼梯拐角时只觉得脖子一凉,一把大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回头一看是个八九岁的孩子,正是赵奔。他忙笑着哀求道:“奔儿,你不认识我啦?你放我走吧!”见奔儿不吭声,他又道:“你还记得你在我私塾我教你读书识字吗?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这样可不大好啊,你饶了先生我吧!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一番话说的奔儿心软,不由把刀放下了,奔儿想了想对他说:“那你跟我去见我师父吧,你和他当面说清楚,到底怎么处置由他来决定!”刘文柄见奔儿这么说只好答应,奔儿便在前面领着他向楼下走去。
趁奔儿不注意,刘文柄忽然冲了上前,双手狠狠地掐住奔儿的脖子,把他的脑袋死命地往墙上撞,不几下奔儿就头破血流,他一把夺过奔儿手中的大刀,向奔儿砍去,嘴里骂道:“欺师灭祖的小兔崽子,我剁了你!”
奔儿双腿在对面墙上一踹,一股大力反弹回来,他和刘文柄同时摔倒在楼梯上,刘文柄一个不防备,倒下去时大刀也脱了手,奔儿灵巧地一跃跳起,用脚勾起地上的刀柄一提,那刀便到了他手上,他提起大刀便砍了下去。
云发和奔儿各自提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走出大厅时,凌松岳已经驾着马车等在门口,见到满脸鲜血的兄弟俩,笑道:“好样的!这次让你们自己报仇,果然没令我失望。”
两人见院子里围满了手拿长枪保安队的兵丁,正自骇异,凌松岳笑道:“上车吧,他们不敢怎么样!”两人上了车才明白,那些兵丁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原来赵老爷跳窗下来,被守在下面的凌松岳抓住当了人质。马车大摇大摆地驶出院子,后面兵丁都跟了出来,但没一人敢开枪,生怕赵老爷出意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几人逃跑,忽然马车上飞下来一个尸身,大家上前辨认,正是赵老爷。
保安队兵丁忙骑马追击,马车跑得没有马快,不到一盏茶功夫就渐渐追上了,后面响起了零星的枪声。只是在黑夜中,目标不分明,那帮兵丁拿着枪朝前方黑影乱射。凌松岳道:“来的正好,我要他们尝尝厉害!”
云发掀开车箱后面的竹帘,露出了两排竹筒发射管,每排有五个碗口粗竹筒组成,原来这辆马车在来赵村之前就被他们全新改装过了。
云发一拉机关绳,竹筒中无数弩箭密密匝匝的发射出去,在夜风中发出“嗖嗖嗖”的声响,虽然不足以致人死命,一旦人马被射中,也打得个人仰马翻,因此后面不断传来马声嘶鸣和兵丁落马的惨叫声。
前来追击的兵丁有百十个,倒下去十几个,大批兵丁仍然奋起直追。
凌松岳大叫道:“马车太慢,发儿、奔儿,你们上马,我给他们送份大礼!”
云发和赵奔领命忙跃到前面的马背上,凌松岳抓起一根棉绳点燃,只听那棉绳“呲呲”地响起来,火星四溅,原来是根火药捻子。凌松岳把它抓在手里,然后飞身跃到前面的白骥背上,快速挥刀斩断了马匹连接车厢的绳索。
三匹马脱离大车,立即快速向前飞奔,后面追来的兵丁见前面大车停了,不知就里,纷纷追到车厢那里,只听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响起,车厢里的炸药爆炸了,火光冲天,烈焰腾起,无数兵丁被炸得支离破碎飞了出去,而三匹马儿已经在沉沉夜幕之中跑远了。
五十一、云发的秘密
凌松岳带着云发、奔儿兄弟俩到赵村取了刘文柄、赵进禄和孙福荫三人头颅,为赵士贤夫妇报了仇。回到青岛后,于清明节祭拜了一番。在赵士贤夫妇灵前,凌松岳和小赛花还正式结为夫妻,这也算是了却赵士贤夫妇多年来的心愿。接下来的日子又恢复如常,只是凌松岳每天卖艺又多带了一个人赵云发,云发也改口叫凌松岳作师父。
一段时间下来,云发总是一副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样子,做什么事情都毛毛糙糙的,集中不起精力,还三天两头说身体不舒服,要留在家中休息。有一次凌松岳带着奔儿摆场子去了,云发留在家里,小赛花熬了桂圆莲子粥给他送过去,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从窗户缝往里一看,室内空无一人,到了中午开饭时分,云发竟又神秘地从房间里出来了。
当时小赛花没有吭声,等下一次云发说不舒服留在家里的时候,她又装作去送东西,如此几次都不在房间里,凭着女人敏感的直觉,她感到云发一定有什么事瞒着他们,她断定云发每次都是翻窗出去的。
这一日,云发又称自己肚子痛,对师父说不想出去了,师父便叮嘱他要注意身体,想是着凉了,还交待小赛花烧点姜汤给云发喝,然后便带着奔儿出门了。小赛花呆在房间留心着隔壁房间的动静,只听窗户发出了轻微的“吱呀”声,小赛花便忙起身开了房门,跟了出去。她跟着云发走了好长一段路,又进得一个巷子里,但见云发在一间屋子门口停下敲门,俄顷,门开了,出来一位姑娘,见了云发很是高兴,又蹦又跳、欢天喜地不知道说了两句什么话,便拉着云发的手进屋子。由于离得远,小赛花看不清那姑娘的长相,只是看见她身材娇小匀称,年龄和云发不相上下。
小赛花正在迷惘间,恰好这时隔壁一家大娘出来晾衣服,她便忙上前询问隔壁这一家住着什么人。大娘告诉她:“这家房子被原先的房东租出去了,里面住着一位十六七岁的漂亮姑娘,平时不大出门,有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小伙子倒是时常来看她,两个人感情很是要好的,看上去也极般配,倒是一对璧人。但那小伙子要隔几日才来一次,两人的关系不像是正常夫妻,我们几家街坊邻居都猜这一对小男女是不是私奔出来的呢……”大娘滔滔不绝地把知道的情况都告诉给小赛花,小赛花便称谢而去,又折回头在那间屋子门口做了记号方才返回。
晚上睡觉时,她把白天发生的事情和这段时间以来她观察到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凌松岳,凌松岳感到十分惊讶,但听小赛花有板有眼地说得十分真切,也由不得他不信。想了一想他倒释然了,笑着对小赛花道:“赛花,想想也都怪我们平日只顾忙着自己的事,把云发这孩子给忽略了,他今年十七了,我们都还当他只是个孩子,他是该谈婚论嫁了。只不知这姑娘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如果家室合适,不如上门提亲,索性让云发把这姑娘给娶回来,让她住到我们这里,倒是你也好有个伴!”
“我也是这么想的,大哥!”小赛花喜得咯咯笑道,“想不到赵大哥一辈子忠厚老实的,生了个儿子竟这般伶俐风流,这方面比你这个当师父的还强呢!”
凌松岳又说:“那我明天问问发儿,让他把那姑娘带回家来吃顿饭,彼此认识一下!”
“我看这样不太好。”小赛花分析道,“你突然问发儿这个事,太唐突了,他万一不想说,说不定会隐瞒你,他要是想告诉我们,也就不会每次都这么做的悄密了。再说,那个姑娘要真是从家里私奔出来的,你这样一问,发儿还不把她给转移了呢,毕竟发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们也不好太强他。我看不如等下回发儿再去找那姑娘时,我们俩一起去把她接回来。”
“你这样不是更加唐突吗?”
小赛花一拍手说:“我这可是保险起见,按你的法子直接去问,说不定连那姑娘的面也见不着呢!再说我们也是为了发儿好,又不是什么蛮不讲理的人家,我想发儿一定会理解的!”
见凌松岳不吭声,小赛花又道:“过两天就是端午节了,我这两天正在准备粽叶呢,到时我们把那姑娘请过来吃个团圆饭,刚好一家人好好的聚聚聊聊。凌大哥,我还有件事告诉你呢!”
凌松岳轻抚着她的肩膀道:“什么事,说啊?”
“我们要有自己的孩子了!”小赛花轻轻地含娇带羞地说。
“什么?”凌松岳一时没有会意,小赛花眼带责怪地捶打着凌松岳的胸脯。凌松岳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继而高兴大声道:“我要做爹了?太好啦!”说罢狠狠亲着小赛花的面颊,幸福地把她搂到怀里,小赛花抚摸着他的脸,爱怜地道:“瞧你高兴的,要不是你前几年都拒绝我,早就当爹啦!”
五十二、端午家宴
端午节到了,家家户户都在包粽子,大街小巷都弥漫着一股蒸粽子的香气,每家门前挂着艾草、香蒲,以趋避毒虫,小孩子们手臂缠绕着五色丝线,穿着虎头鞋,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兴奋地在院里跑着,玩耍嬉戏。
天上没有太阳,云朵悠然地飘着,风儿柔柔地吹着。凌松岳一早照常带着奔儿出门,云发果然说自己不舒服留了下来,凌松岳出门没多久,小赛花注意到云发房间窗户声响,再去一看,早没了人影。
她便出了门,到街市上找到了凌松岳的场子,凌松岳早早收了摊,让奔儿先回家,自己便径和小赛花向云发上次去的那个巷子走去。找到上次做记号的门口,小赛花上前敲了门。
当云发把门打开,看到面前站着师父和赛姨的时候,惊得目瞪口呆,脸色苍白,甚至说话都打颤了:“你,你们……我,我们……”
小赛花让他不要紧张,并笑着说明了来意,又道:“发儿,我知道你不好意思对我们直说,但男人都要娶媳妇的啊,我和你师父都很理解你,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今天是端午节,我们亲自上门来请那位姑娘到家里吃顿饭,你不带我们先去见见那位姑娘吗?”凌松岳虽然未说话,却在一旁不停地点头笑着。
云发紧张而尴尬的脸色稍微镇定了一些,挤出一丝笑容,道:“好,那师父、赛姨请进屋说话吧!”
进了屋,只见屋子里家俱一应俱全,房间也收拾得井井有条,凌松岳和小赛花见到了那位久违的姑娘,椭圆形的脸蛋白里透红,细长的黛眉如早春柳叶,清澈如水的眼睛妩媚动人,小赛花问她叫什么名字,那姑娘清脆地回答:“我叫妮儿。”
小赛花又问她和云发是怎么认识的,妮儿未及回答,云发抢着说:“我从泰安去青岛的路上碰到的,她和家人失散了,我看她是同乡,便把她一起带来了!”
小赛花走上前去拉着妮儿白嫩如葱的手又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赞叹地说:“多好多俊的姑娘,都是我们发儿有福分,更是你们有缘分!可惜发儿他爹娘已经去世了,要不然他们两口子看到这么标致的媳妇儿,不知道要高兴的什么似的!这真是造化弄人!”说罢,牵动情肠,不禁流下泪来。妮儿脸上泛起一层红晕,低头不语。
凌松岳在一旁道:“你们女人到哪里都喜欢哭哭啼啼的。妮儿,今天是端午,又叫女儿节,可是儿女回家与父母团聚的日子,你即和家人失散了,就把我们家当成你的家吧,今天到我家去吃饭,你赛姨给你们做了一桌好吃的!”
妮儿微笑着点头。小赛花但见一个柜子上放着一个绣花的匾,便走过去,拿起那块大红色的布一看,上面绣着一对戏水鸳鸯,便笑道:“妮儿姑娘,你也会绣这个?”
妮儿笑道:“闲着没事,绣着玩儿的。”
小赛花笑道:“我正好也在学呢,以后我们可以经常交流了!”
凌松岳对小赛花催促道:“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吧,看这天色不太好,今天可是要下雨的!”
小赛花忙应了,和凌松岳一起,带着云发和妮儿回家了。
中午开饭时分,桌子上已经被小赛花摆了一桌子丰盛菜肴,还有一盆粽子和一海碗咸鸭蛋。凌松岳坐了主座,小赛花和云发在他左右手,妮儿坐在云发身边,奔儿则挨着小赛花坐。一家人坐定,凌松岳便给几只大碗里倒酒,云发起身把酒碗放到各人面前。
妮儿见自己面前有一大碗酒,便说自己不胜酒量,小赛花笑道:“喝多少随意。五月是一年中的毒月,而端午这一天是五月的毒日,今日午时则是毒时,蛇虫纷纷出洞,毒气最盛的,端午节的风俗就是要吃粽子、吃咸鸭蛋,喝雄黄酒,据说可以解毒辟邪!”说罢又递过一个金丝线绣着边儿的精致的五彩香包送给妮儿道:“这是我缝制的,他们都有了,里面塞了药草和香料,挂在身上能熏蚊虫,还能保佑平安!”妮儿收了道谢过,酒宴便开始了。
凌松岳敬了大家一杯,说道:“你们知道关于端午节的传说吗?”
云发说道:“以前爹给我讲过关于屈原的故事,他是战国时楚怀王的大臣,提倡举贤授能,富国强兵,力主连齐抗秦,遭到奸臣反对,遭馋去职,流放西湖,途中写下《离骚》、《天问》、《九歌》等忧国忧民的诗作,后来秦军攻破了楚国京都,屈原抱石投汨罗江死去。人们为了纪念他,便在端午节这天包粽子、赛龙舟。”
凌松岳点头,看着窗外细雨拍打着树叶,吟道:“节分端午自谁言,万古传闻为屈原。堪笑楚江空渺渺,不能洗得直臣冤。自古以来忠臣短命,奸臣却能得以善终,老天不公啊!但血性不灭,正气长存,忠臣总是有人去当的。这也是我们华夏子民为何能够传承千载的原因。”说罢端起碗来把一大碗酒一饮而尽,连呼“痛快”。
小赛花边夹菜给奔儿边接过话茬儿道:“俗话说:天道循环,报应不爽。老天还是有眼的,忠臣虽然短命,却流芳百世,为天下人称颂;那奸臣虽然善终,但遗臭万年,将来转世投胎还不知道变成什么猪狗不如的东西呢,如此说来,忠臣竟比奸臣实际要活得长久呢!就比如蔡锷将军和那袁大头,两个一忠一奸,一个忧国忧民活了37岁,一个享尽权贵活了58岁,但是身后怎样?蔡将军为万人所景仰,袁大头为世人所唾骂。像袁大头那样活着,再大的权贵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我们普通妇人呢。今天可也是一个巾帼英雄的纪念日呢!”
五十三、暴风雨
凌松岳笑道:“赛花,你的见解甚是精辟独到,你说的那位巾帼英雄我知道,她就是鉴湖女侠秋瑾,小字玉姑,28岁参加革命,预谋起义时为清兵所捕,光绪33年端午节那天在绍兴轩亨口就义。我也一直视她为楷模呢!昨天卖艺回来的路上我还教奔儿背了一首诗。”因叫奔儿道:“奔儿,背来!”
赵奔忙起身,眨巴着眼睛想了一会儿,便朗声背道:“: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这正是秋女侠所作《对酒》。
赵奔背完小赛花抚摸着他的脑袋,连声叫好,又把一个剥好的鲜肉粽子递给他。凌松岳道:“女侠的诗也豪气干云,真是巾帼不让须眉。酒和刀,自古为英雄豪杰至爱!”说罢起身回房。
见云发在夹菜给妮儿,小赛花也叫她多吃菜,又道:“妮儿姑娘,我剥个粽子给你吃吧,你吃什么馅的?这有红枣、花生、绿豆和鲜肉的四种。”
妮儿甜甜的笑道:“谢谢,红枣的吧,我自己来!”
小赛花说:“你不知道是哪一个,我都做了记号的。”
她边挑边道:“这个系了红线的就是。”捡了出来,云发忙接过去剥了递给妮儿。
这时凌松岳拿着他的大刀出来了,他用一块布仔细地擦拭着寒光闪烁的刀刃道:“可惜这把刀每天只能在地摊场子上卖艺,耍出花式来给别人看。”他无奈地笑了笑,又指着一旁的供桌道:“不过好在清明节前我用它取下了赵进禄那厮的人头,放在那供桌上祭我大哥大嫂在天之灵,倒也痛快!”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尖叫,妮儿不知怎的,已经昏了过去。
云发抱着她不停地唤着她的名字,又掐她人中,凌松岳和小赛花不知就里,忙围拢过去,小赛花拍着凌松岳肩膀责怪道:“大哥,你把刀拿出来说那些‘杀人砍头’的话干什么,你看妮儿姑娘生得弱柳扶风的,一定是被你刚才的话吓坏啦!”
半响,妮儿悠悠的醒转来,睁开泪水朦胧的双眼,看着云发,充满幽怨道:“爹,我爹死了,你没告诉我!”忽然她个推开云发,冲着凌松岳和小赛花大叫道:“赵进禄就是我爹!”说罢跌跌撞撞向屋外跑去,在院子里停下,跪倒在雨地里,冲着闪电划过的天空叫道:“爹啊——”
妮儿这一连串的激烈反应和举动,把所有人都吓傻了,凌松岳瞪视着脸色惨白的赵云发厉声问:“怎么回事,这姑娘到底是谁?”
云发满脸恐慌的表情,不敢直视凌松岳的目光,声气弱弱地说:“她,她是赵进禄的女儿金猊儿!”
凌松岳听了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惊怒交加恨不得扇云发一个大耳刮子。但他没有,而是指着云发吼道:“你,你,你真是贱骨头,要不是赵进禄,今天端午节你爹娘是和我们一起团聚的,我们和赵进禄家有不共戴天之仇,可你爹娘才死半年,你竟然和赵家的小妖精勾搭到一起去了,怪不得你每日鬼鬼祟祟的,原来竟是干的这等丧风辱节的勾当,你对得起你爹娘的在天之灵吗?”
见云发低着头,没有半句认错伏罪的话,他不由更是怒火中烧,把手中大刀往云发面前一递道:“如果你天良未泯,还当我是你师父的话,现在就去把那个小妖精给我杀了!”
云发抬起头,眼眶里充满了泪水,他摇着头道:“师父,我求你饶了她吧,她爹已经被我们杀了,我爹娘的仇也已经报了,这事根本与她无关呀!再说,我那次被孙福荫抓住关在地牢里,要不是金猊儿用迷药灌醉了看守,救我出来,又变卖了她的首饰和我一起逃到青岛,恐怕我早就不在人世了!”
凌松岳冷笑道:“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们,竟然是那个小妖精救了你,她心甘情愿和你私奔到青岛,这么说,你们早就勾搭成奸了!好,你好,不愧是我的好徒弟!”
凌松岳连声点头说“好”,顿了顿咬牙切齿地说:“好,既然你下不了手,我就替你结果了那个小妖精,也免得你日夜牵挂!”
说完转身大步走了出去。金猊儿正跪在雨地里痛哭,听得背后有脚步声响,忙回头看去,只见凌松岳已快步走到她面前,瞪着一双牛牯大眼,举刀就向她砍去。金猊儿吓得闭上了眼连声尖叫。
可是半响也不见动静,她慢慢睁开眼,只见云发不知什么时候挡在她身前,凌松岳的大刀砍到了云发的肩膀上,鲜血正自顺着肩膀汩汩流出,她忙扶着云发大叫:“云发,云发——”
闪电劈开云层,电光在云发苍白瘦长的脸上发出撕裂般的光影,云发两道剑眉触在一起,噏动着颤抖发白的嘴唇哀求道:“师父,你饶了她吧,她,她已经怀了身孕,是我的骨血。”又一道电光闪来,云发竟然晕了过去。
小赛花和奔儿这时也赶了过来,扶着云发大叫,奔儿也跪在师父面前哭着恳求道:“师父,奔儿求你饶了他们吧!”
小赛花抱着云发抬头对目光呆滞的凌松岳道:“松岳,你就饶了发儿和妮儿姑娘吧!”
凌松岳重重叹了口气,把大刀“扑”地一声插在地上,对金猊儿道:“从此以后,再不许你和云发见面,在我没有改变主意之前,你走!”说完便转身回屋去了。
金猊儿不舍地看了云发一眼,慢慢地站起身,忽然转过身,双手掩面,嚎啕大哭着向雨雾中奔去。小赛花忙和奔儿七手八脚地把云发抬回屋里。
那把大刀孤零零地插在血水淤积的雨地里,经受着雨水的冲刷,它旁边的地上,静静地躺着一个金丝线绣边儿的五彩香包,上面早已溅满了泥水。
五十四、霞映云汐飞鸟归
云发在床上一躺就是一个多月。那天凌松岳见云发猛然挡在金猊儿身前,急忙减轻手上力道,但一时刹不住手,还是砍伤了云发左肩胛骨,所幸救治及时,大夫帮他进行了接骨包扎固定,又有小赛花悉心照料,每日换药,云发的一只胳膊这才没有废掉,但将来左臂肯定要受影响了。
事情过后,凌松岳平息了怒火,想想也颇为后悔,那日都怪自己一时冲动,即使要让云发和金猊儿分开,也不需用那么过激的手段。毕竟云发是自己的徒弟,还一直都很尊重他和小赛花;还有那个妮儿性格倒似很温柔,并不像她爹那般蛮横,而且她也并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小赛花每天挺着个大肚子照顾云发让他很是过意不去,因此凌松岳的性格也变得格外温柔起来。每日尽量让云发呆在屋里休息。他则带着奔儿出去卖艺。总想着过上一段时间,云发自然能从被金猊儿一时迷惑的陷阱中自拔出来。到时再给云发说一门好亲,其他问题也就都能化解了。
云发自那日事发之后便整日闷闷不乐,郁郁寡欢,有时奔儿和小赛花有意逗他笑,他也只是淡淡一笑,随即愁云又堆上眉头。
其实,他自遇到凌松岳的那天起,便一直提心吊胆,每次他偷偷出门和金猊儿幽会时心里都十分不安,生怕要发生什么事。凌松岳带着他和奔儿去赵村为爹娘报仇的事,他自然也没敢告诉金猊儿。那天当凌松岳和小赛花同时出现在金猊儿的住处时,他简直惊呆了,越是不想发生的事还是措手不及的发生了。这些日子他们以为他会忘了金猊儿,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感到自己对金猊儿的思念愈加深厚了。他知道师父师娘对他好,但要他忘了金猊儿却是办不到,他和金猊儿的感情不是一朝一夕的,金猊儿救了他的命后,一不图金二不图银,毅然和他离家出走,流落青岛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他们之间是真心相爱的,怎能说断就断,说忘就忘呢?尤其每当他看到赛姨日渐隆起的腹部就会想到金猊儿,一个带着身孕的无依无靠的姑娘现在到底怎样了?经过这次事情,他大悲大痛之后反而觉得淡然了,他有时不禁暗暗笑话自己,他以前真是太懦弱太胆小了,把自己和金猊儿的事遮掩的严严实实,金猊儿为了他竟然果断放弃优越的生活和他出走过苦日子,这对一个女孩来说是多么不易。相比之下他真是太渺小太卑微太可恨了。
这一日,他觉得精神好了一些,便拿了毡帽,跃窗而去。他来到了他以前和金猊儿租住的房子,可惜早已人去楼空、蛛网盘结了,他不觉愣愣地站在那里发了半天呆,独自感伤了一回。正欲返回,又想到了一个去处。
在郊外树林里的一个破落城隍庙前,一个戴着毡帽的男子来到这里,忽然只听见一声响哨,三四十个少年杀声震天地冲了出来,将他团团围住。
其中一个胖男孩大叫道:“什么人,敢擅闯飞云帮圣地?”
那男子把毡帽摘了冷笑道:“连我都不认识了么?”
一众人忙跪拜下来,齐声道:“恭迎帮主!”
凌松岳那次要求赵云发解散他的飞云帮,云发并没有照做,而是让副帮主火火代理帮主之位,于他不在期间暂时打理帮务。这次云发找不到金猊儿,便想到了动用飞云帮的力量帮助寻找。飞云帮的许多帮众曾经帮他打扫过金猊儿的屋子,一些家具和生活物资也是飞云帮小兄弟送到金猊儿住处的。因此,许多帮众认识金猊儿,应该不难寻找。
可是一连几个月下来,整个青岛市都被飞云帮找遍了,也没有金猊儿一丝音信。云发伤势痊愈之后,便也跟着凌松岳一起干了地下工作,主要是传递一些情报,另一方面,他也想各处跑跑,以寻找金猊儿。
民国十四年(1925年)二月的一个黄昏,天边晚霞甚是美丽,绯红绯红的晚霞和枯黄色的落日余晖一道道间杂着,像是铺排着魏紫和姚黄的牡丹花丛。花丛下面则是一排紫蓝色的花萼,再下面则变成了海蓝色,像是大海上涨落的潮汐,再下面则渐渐变成浅灰色的沙滩。一群群飞鸟像是穿着各色彩装的演员在这美丽的舞台背景上飞过,尽情地展示着自己的风采。这个二月的春天似乎因此而变得更加绚丽多彩了。凌松岳的宅院里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婴儿啼哭声,又一个小生命来到了世上——小赛花生了一个女孩儿,这个庭院从此又增添了几分生机和欢笑。为了纪念这个美丽如潮的傍晚,和那一群群掠过天际飞翔的快乐飞鸟,凌松岳夫妇俩给女孩起名云汐,小名叫飞儿。
就在一家人沉浸在幸福和喜悦中时,有一个人却心中苦闷,强颜欢笑——赵云发看着襁褓中哇哇哭叫的孩子,就想起了金猊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按照妊娠期,金猊儿的产期也该到了,可现在还不知道她在哪里,她和肚子里的孩子都平安吗?这些问题他不敢说出口,更是无人倾诉,只能在脑子里来回询问自己。
每当看到凌松岳一家三口亲昵的样子,他都嫉妒得发狂,有时心中还会腾起一股无名怒火,使得他在房间里不停地用拳头捶打着墙壁,或者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喝完最后一滴后,便把酒壶扔到地板上,然后一头扎到床上,用枕头盖住自己的脑袋,想象着自己与这个世界永远隔绝了。不过,这只是一时的自我麻醉,翌日他又会跟着师父出去忙碌奔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