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〇、星火燃
朱队长亲自护送他们一直到玉霄山,由于圆满完成了任务,赵奔和黑皮婆受到了王佐的表扬。由于朱队长身份暴露,因此三十二团侦探队派了新人接替朱队长在新城的工作。
赵奔回到玉霄山没多久,部队就根据军委指示,整个开拨到新城进行冬季整训。红军迭经巨战,部队一年余未得休整,党委干部人才伤亡殆尽,队伍中流寇主义、盲动思想、取消党代表制度等危险思想,侵蚀着红四军。经过几次较量,白军暂时不敢来犯,因此红军准备抓住这段空隙时间进行整训。
十八团驻扎在东门外的江边村,红军从队列、射击、刺杀等基本科目练起,再转向战术演练,从战士到排长到团长、党代表,无一例外地参加训练。宋燕臣和赵奔也加入了紧张的训练中,他们带着枪,背着背包,利用地形地物进行隐蔽,伺机进攻或打援;两人互相扶持着,跨越壕沟、通过障碍物,他们还背上二三十斤的石头冲上山头;政治教育课两人认真听讲,专心记笔记,积极举手发言,一段时间下来,两人在各方面都有了很大的提高。
一天,开晚饭的时候,宋燕臣在背后扯了一下赵奔的衣服,轻声说:“吃了饭,你到村口的小庙等我。”赵奔一时有些懵懂,不明白怎么回事,大声问:“有什么事?”宋燕臣没有回答,端着南瓜汤转身走了。
吃完饭天色快黑下来了。赵奔急急地来到村南的山神庙,可不见有人,他连喊几句“宋燕臣”,无人应答,只好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不多久,宋燕臣快步匆匆地赶来,兴奋地朝赵奔打招呼:“唔,你先来了!”
“什么事这么神秘?”赵奔心情有些紧张地问。
“坐下吧。”宋燕臣沉思了片刻,才开口:“问你一件事,你知道共产党吗?”
“当然。”赵奔答道,他觉得宋燕臣的问题根本就不算是问题,红军在玉霄山的生活,真是苦到了极点,吃的是红糙米煮南瓜,有时候还没有盐;穿的是四季一贯制的线布单衫;根本谈不上什么薪饷,一个月顶多发5块钱左右的零用钱。在这样的困苦环境中,有人却把食物、衣服送给伤病员。对于这些人,战士们在背后议论时以钦佩的心情猜测道:“他们一定是共产党员吧?”在战斗中看到那些冲锋在前,退却在后,甚至甘愿用自己生命掩护其他同志的人,大家都在心里这么认定:“这人准是共产党员。”
宋燕臣接着问:“那你知道共产党是干什么的么?”
这是一个能够回答却难答好的问题。赵奔想了想,说道:“共产党是带领穷苦老百姓闹革命的,为的是实现共产主义。”
宋燕臣有些惊喜地问:“你知道共产主义?”
“党代表讲政治课时常讲的嘛。”
宋燕臣满意地点点头,又得意地说道:“今天,党代表找我谈话,要做我的入党介绍人哩。”
“我,我能参加一个吗?”赵奔有些急切地问。
宋燕臣一笑,露出两颗虎牙。他没有直接回答,缓缓地说:“你平时打仗也不赖,上级交给的任务也能很好的完成,大家都看得到。你要参加共产党,还要经得起考验。做一个共产党员,各方面要吃得起苦,比别人多做事,打仗的时候,要冲锋在前。要是被敌人捉住了,受刑不说还得掉脑袋,但死也要保守党内的机密。而在平时又沾不上么子便宜。你看,参加共产党可不是‘好事’呀!”
赵奔听到这儿,毫不迟疑地握住宋燕臣的手,心情激动地说:“燕臣,你莫说,这些我都知道,我心甘情愿!参加共产党不是图什么好事,图的是革命!”
宋燕臣像个过来人似的笑着说:“你知道就好,日后就这样去做吧。我经常会帮助你的。”
山神庙这次谈话的三天后下午,宋燕臣把赵奔叫到外面,告诉他说:“支部决定发展我们入党,介绍人是沈党代表,准备晚上在小庙举行仪式。“说完,把一张草纸油印的表格交给他填写。
这天晚上,新党员入党仪式在江边村的山神庙举行,小庙的旧烛台上插着几支松明。原先挂着“神灵保佑“的旗幔上,复挂了一面鲜红的党旗。同赵奔一道入党的5个战士,并排站立在供桌前面,由沈天峻领着宣读入党誓词:
“阶级斗争,努力革命,牺牲个人,服从组织,严守秘密,永不叛党!”党代表领诵一句,新党员跟着复诵一句。之后,党代表同6个新党员一一握手。轮到赵奔的时候,沈党代表笑着对他说:“从现在起你就是一名党员了,希望你努力革命!”这时,宋燕臣也走上前来,激动地与赵奔拥抱在了一起,赵奔紧紧地握住宋燕臣的手,心里浪潮翻滚,感慨万端,觉得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可这会儿一句也说不出来。
一百一十、伤离别
12月中旬,领导平江起义的红五军突破白军的重重封锁来到玉霄山,第二天在新城西门外召开了庆祝两军胜利会师大会。
红四军、红五军的联合,使得南京政府大为震惊,一份由蒋介石签署的“会剿”电令,从南京发往长沙、南昌,指定国民党湖南省 、清乡督办鲁涤平为总指挥(鲁涤平又派何键就代总指挥)。江西方面,赣军第十二师师长金鼎汉为副总指挥。湘赣两省出动18个团的兵力,分五路向宁冈推进,然后直捣大小五井。“剿总”指挥部还发布了对活捉或击毙红军首领的悬赏令,花红是活捉赏给一万银洋,打死赏洋五千。
1月初,消息通过各种渠道不断传到玉霄山来,前委决定红四军主力出击赣南,实行“围魏救赵”战略,第十二团和红五军留下守山。
嘹亮的军号声在雪花纷飞的山岭间回荡,沾着烟尘的战旗迎着劲吹的寒风飘扬。1924年1月14日,红四军主力3600人向赣南出发了,曾经在玉霄山这片土地上生活、战斗了一年多的红四军官兵怀着留恋不舍的复杂心情,迈着沉甸甸的脚步出发了,他们不时回望着这曾踏遍的山水大地。湘赣边界特委和方圆村的老乡都赶来送行,将带来的茶蛋、糯米饭和烟叶等,一个劲往战士手里塞,哽咽地说着道别的话。
任苗漪也在送别的队伍里。几天前沈天峻才无比惊讶地得到通知:妻子留在玉霄山,原因是她已经怀孕8个月了,同时留下的还有宋争波也已怀孕的妻子余桂枝。
此时,这位坚强的女战士含泪对丈夫说:“我留下来也好,这里还有一百多个伤员,他们需要我。天峻,你要注意安全,早些回来啊!”
沈天峻用力地点头,他本身比较内敛,更何况他是党代表,心中再不舍也不便表露。没有过多的时间纠缠儿女情长,沈天峻紧紧地拥抱了一下任苗漪,和一旁的刘护士长握了握手,挥泪率部出发。
宋争波和黑皮婆也在依依惜别,黑皮婆怀孕有三个月,肚子日渐隆起,她握着丈夫的手深情地说:“争波,你就要当爹了。这个孩子是老天赐给我们的礼物,我希望他将来像你一样勇敢!”
“恩,桂枝,咱儿子就取名叫勇吧,勇敢的意思!我会尽快回来看你们娘俩的。”
沈天峻他们出发后,黑皮婆把泪人一般的任苗漪拽了回来,黑皮婆爱怜地骂她“痴妹子”。任苗漪“嘤”地哭倒在她怀里,把个黑皮婆的眼泪也撩了出来:“你这个痴妹子呀!”
也许是由于任苗漪在离别之苦中忧伤过度,第二天睡到五更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肚子剧烈地疼痛起来。她呻吟声惊醒了和她睡在一间屋的护士林雪,林雪见她要生产了,忙去叫了其她护士来帮忙,好在她就住在医院里,虽然算是早产,但一切还算顺利,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一个男婴来到了世上,母子平安。只是任苗漪早已筋疲力尽,连眼睛也懒得睁开,脸色白的像纸,胸脯一起一伏地呼吸着,满脸的汗珠使得几缕头发也黏在脸颊上。
林雪一边给婴儿揩洗一边说道:“任大姐,恭喜你,生了个男娃!”
“党代表知道了肯定很高兴!”热心的护士长也笑着说。
“太感谢你们了!总算生下了。”任苗漪有气无力地说。
林雪把孩子包好,放在任苗漪身边,任苗漪爱怜地看着婴儿说:“这小家伙来的真不是时候,敌人要来了,他却抢在敌人前头来了。”
林雪接口说道:“这就说明:这孩子长大了一定会像他爸爸那样成为一名红军战士,英勇杀敌!”
任苗漪叹了口气说:“还不知他能不能平安度过接下来的日子呢……”
“苗漪,不要这么悲观嘛,孩子一定会吉人天相,一生平安的!”护士长安慰道,又对林雪说:“雪儿,你照看着苗漪,等一下我去买只老母鸡炖汤。”
“不用了,护士长,买几个鸡蛋就行。”任苗漪说。
“这怎么行,月婆子是要补的,你就别操心了。”
接下来,任苗漪便开始了艰难的月子生活,她整天躺在病床上,吃的是红糙米饭和缺盐少油的南瓜、茄子,幸亏护士长和林雪不辞辛劳地照料,每天找来木柴火炭把房间烤的暖暖的,在任苗漪奶水不够的时候,就用米汤喂婴儿。
几天后,黑皮婆也来看望任苗漪,她还带来了一只母鸡和几斤蔗糖。
她抱起孩子,看了又看,直夸道:“这孩子真俊,像她漂亮的妈妈!你可是我们玉霄山红军的新一代啊!奥奥奥”
任苗漪见她高兴,也愉悦地说道:“看你顶喜欢孩子的,再过几个月也要做妈妈了!”
两个女人见了面极为高兴,不禁又百感交集,一起流下泪水来。
聊了一会儿,任苗漪忽然不说话了,像是想什么心事,黑皮婆见她嘴唇嚅动、欲言又止,便问:“苗漪,你有什么事么?”
任苗漪终于鼓足了勇气低声说道:“桂枝,你们村上有没有想抱孩子的,我想把孩子送人。”
“哎哟,你不是同我开玩笑吧?!”黑皮婆吃惊地问,声音也提高了。
“我是说真的,我想把这孩子送人。”任苗漪语气平静地说。
“你舍得?”黑皮婆有些不相信。
任苗漪用力点了点头,说道:“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会乱说?再说,这也是为了孩子好,一旦打起仗来,孩子在老乡家里会更安全,而且,接下来小井医院的伤员一定很多,我也可以腾开手来救治伤员,我不想让孩子牵扯我的精力。”
黑皮婆又问道:“这么大的事,你做得了主?也不征求一下党代表的意见?”
“这个你放心,天峻他会同意的。现在也没法征求他的意见不是?不过我想他一定会同意的。”
以任苗漪的经验来看,玉霄山的日子会越来越艰险,伤员们面临的困难和危险会更多。尽管她对军事一窍不通,但也明白玉霄山形势万分危急,不然中央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动作?这不明摆着要放弃玉霄山吗?其实黑皮婆也明白这一点,不过不说而已。黑皮婆最终答应了任苗漪的要求,去帮她找一户想要孩子的人家,过几天就让人来抱孩子。
黑皮婆前脚一走,后脚就传来了湘赣敌军全线进攻的消息。
前一章标题编号错了,应该是:一〇一、伤离别。特此更正!
一〇二、坚守玉霄山
没几天,黑皮婆便带了宁冈婆婆来到任苗漪家中。
宁冈婆婆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在手上,见这个孩子眉清目秀的,又是个男娃,非常高兴,“奥哩奥哩”地哄着,一张嘴笑得像个茶梓壳,像是捡到了金元宝,说:“哎呀,妹子,这伢仔同我前世有缘呢,你看,我抱他就是不哭不闹!”
她抬头看着任苗漪一副依依不舍的目光盯着孩子,忙住了口,半响才说:“妹子,你要是舍不得,那就……”
任苗漪收回眼中一丝柔情,语气坚定地说:“婆婆,既然你喜欢这孩子,我也替孩子高兴,送给你,我放心!”
婆婆听得这么一说,重又兴奋起来:“那真是我的好福气!这么说,等下我就带回去,你放心,一定带好伢崽,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把他抚养成人,以后让你们母子重逢!”
听了这朴实而感人的话,任苗漪不由红了眼眶说:“婆婆,真难为你了!”
“哎呀,妹子,别这么说。”婆婆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孩子叫啥名字?”
任苗漪略一思考说:“嫂子,孩子给你们了,你就是他妈,名字还是由你起。”
“哎呀,难为妹子这么看得起,让我给起名字!好哇,我来想想。”婆婆仔细地端详着孩子,片刻,抬起头来说:“这孩子是在玉霄山红星医院出生,他的亲身父母又是红军,我看,就取名叫‘红星’,你说行么?”
“行,这名字蛮好呀!”任苗漪和一旁的黑皮婆都露出欢悦的笑容。
宁冈婆婆带上小红星欢天喜地回去了,临走时,她抱着才出世8天的孩子向任苗漪拜了三拜。任苗漪站在医院门口,目送着婆婆远去的背影,心中感到一种骨肉分离的痛楚,泪水终于止不住哗哗地流落下来。
于此同时,湘赣两省会剿敌军加紧向湘赣边界开进,1月24日,各路敌军全部到达指定的驻扎区域,25日敌总指挥部下达了26日全线发起进攻的命令。
大雪覆盖着玉霄山,远处的山岭,近处的树木都罩在一片雾障雪帘中,但这却不能阻挡敌人的步伐。1月26日,驻扎在源头村的两个团白军,冒着风雪向山上开去,走了一小段路,敌人就发现了攻山的难度,眼前明明是一条路基,但走上去的人突然就掉了下去,这是赤卫队挖断了山路,只在上面铺了些柴枝茅草;敌人绕行,可到处是陡峭的山坡,雪厚的辨不清路径,白军长官便下令到附近村里抓人来铲除冰雪,可村里群众早已疏散光了,只留下一座空村,连一把锄头铁铲都找不到,敌兵们只得轮番用刺刀撬。部队像蜗牛一般挪动了半日,才到得肩头岭下面的竹窝里。敌人吃了干粮,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运上山来的几门山炮架设在右边的山岭上,开始向红军哨口轰击。炮弹爆炸声震得四周山谷轰鸣不绝,炮击了半个时辰,敌人便出动成营兵力,在机枪掩护下向红军阵地摸去。
敌人方才的炮弹落在第三道防线上,尚未危及后两道防线,红军早已在竹窝往上的地方插下了密密麻麻的竹钉,大面积埋下了“公羊刺”(一种树枝,上面长满了比铁锥还粗长的硬刺,宛如狼牙棒),许多敌军被刺破了脚,疼的哇哇大叫,只得用手在冰雪地里摸索着,一颗颗拔掉地刺再前行。
等满身泥浆的敌军走到山坳里,又进入了红军的第二道防线,这次总算走上了平地,敌军边暗自庆幸边加快了行军速度,后面很多敌人也跟了上来,急速走进山凹,这时只听半空中轰轰隆隆地响起打雷声,而且这雷声延绵不绝,愈来愈近,好像山陵崩塌一般。等他们看到三四米长几百斤重的粗大圆木和无数大小石块劈头盖脸地飞砸下来的时候,已是晚了,原来这是赤卫队设下的“檑木滚石阵”,敌人一旦进入,红军就挥刀砍断藤条,顷刻间便下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石雨,山坳里一片惨叫声,到处都是头颅开花、血肉模糊的敌军,后面的敌军纷纷往回跑。
敌军武器虽然先进,但仗却无法再打下去,前沿指挥官见运上来的炮弹已经打光,部队伤亡了二三百人,忙令人抬着伤兵撤退。
守山军民没费一枪一弹就打退了敌人的首次进攻,负责扼守红河界哨口的红军官兵重新埋设竹钉、堆砌石墙,修复炮火轰坏的工事,一直忙到天黑才烧起火堆烘烤衣服、吃饭。
这一年,玉霄山的雪下得特别大,山山岭岭一片白雪皑皑,石崖下合树枝上挂满了一尺多长的冰锥。工事被炮火炸得稀烂,与融化的积雪搅在一起,战事间隙,战士们用大捆茅草铺在上面,大家依偎着打盹休息。
敌军试图从别的山头绕上去,然而山山岭岭都被冰雪封住,树枝上的冰溜像狼牙一样挂着,地面上一丛丛的荆棘,叫人望而生畏。大雪封山也对给养造成困难,在“赤区”又根本搞不到粮食,有的部队开始缺粮;大批伤兵的治疗,也成为伤脑筋的问题。三天下来,敌军原是鼓的很足的那股劲头,就像一勺水倒在沙堆里,不见了。士兵们怨言四起,喊着撤兵山下,待到天晴雪融后再打,只是阵地指挥官们不敢擅撤。
红河界东北的大源村,驻扎着白军一个团,在红河界参战中折损了200多号人。1月29日这天,他们停止进攻,在村子里烤火休整,一些饥肠辘辘的士兵结伴到山上打猎。
几个士兵进到一座山窝里,看见竹林里飘出青烟,还有小孩的哭声,便过去搜查,果然见到几十个山民寮棚里,这意外收获使白军如获至宝,喜出望外。
敌军将抓住的山民押回村里,这些山民多是些老人小孩,白军贺团长向几个老人逼问有没有通往红河界的小路,老人都摇头说没有。贺团长见一个50来岁的汉子在一旁冻得打抖,破棉袄领口油光发亮,腰里系着一条破烂长巾,一看便知不是个正经人,心里顿生主意。忙叫人把他抓起来单独审问。
一〇三、血染稻田
此人名叫叫陈开恩,果真是个好吃懒做的浪荡汉。早些年他也是有家有业的殷实小户,无奈他染上了赌博恶习,父亲死后不上5年,就把个好端端的家业败光了,老婆和他吵闹过几次,实在看不下去,带着孩子走了。他倒也自在快活,今天赢了今天吃,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哪天输的叮当响,就偷摸拐骗样样来。
贺团长在一个小屋里审问他有没有小路通到红河界的背后去。陈开恩一口咬定不晓得这路怎么走。
贺团长吼道:“你在这儿土生土长,还不晓得一条山路?来人,给他点颜色看看。”
几个敌兵三五下扒掉他的衣服,将几勺冷水泼在他身上,用竹片狠狠地抽打,陈开恩冷得身子乱颤,痛得杀猪般嚎叫。
末后,实在经受不起,便喊着说:“别打了,有事好商量!”
贺团长喝令住手,把破棉袄给他披上,目露凶光威逼道:“你不给我们带路,马上拖到外面用火烧死你!带路的话,给你200块大洋,怎么样?”
陈开恩叹了口气,终于昧着良心答应了。他是熟知方圆几十里大小山路的,他平时捉山蛙在山里转悠,知道什么地方可以插到红河界的背后。他带着敌军沿着村前的小溪进山,走到螺旋坳,在一堵崖壁旁攀着藤条,像荡秋千一样通过一条深沟,又翻山越岭直达棍子坳,再到下湖、上湖;接着在马迹石登上一堵崖壁,攀到名叫洪水岗的最高峰,从此峰沿着山体下到峡谷龙潭口,再往前走几里就到了红星村。
村里唯一气派的建筑,红星医院很快被敌人发现并包围了。紧接着130多名重伤病员和医护人员全部被赶到医院外面的一片稻田里,贺团长对他们喊道:“玉霄山已经被我们打破了,‘赤匪’很快就要被消灭,有愿意离开红军的,站到这边来!” 贺团长连喊几遍,但无人响应,大家仍旧都站在稻田里,没有一个人走到白军那里。
贺团长扫视了一圈,冷笑着走到一个簌簌发抖的年轻女护士那里,对她笑了笑说:“只要你说出红军撤退的方向和指挥部的地点,就放你回家。”
那个女护士是林雪,她正和任苗漪站在一起,他们身旁的地上放着一个担架,上面是一个伤势比较重的伤员。林雪看着贺团长伪善的笑容,不禁打了个寒战,但她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贺团长突然拔出枪,枪口朝下“砰砰砰”开了三枪,那个躺在担架上的伤员立刻命丧黄泉, 冒着热气的鲜血溅了林雪一身,林雪吓得双手捂着耳朵尖叫不止,半响才停下来,任苗漪紧紧搂着她的肩膀。林雪感觉到了一丝力量,渐渐平静下来。
贺团长又把目光转向了林雪身边的这个女人,指着担架上的尸体狞笑道:“你也不打算说?看,这就是窝藏赤匪的下场!”
任苗漪嘴角边露出一丝笑容,透着倔强。她轻蔑地对贺团长说:“对一群伤员和女人下手,算么子本事?”
贺团长一耳光把任苗漪打倒在地,还在月子里身体非常虚弱的任苗漪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用手擦去嘴角边一丝血迹,恨恨地说:“败类!”说完也不理那团长,高傲地抬起头,眼睛看着远方的山峰,径自唱起歌来,声音十分温柔却又充满了力量,仿佛在远方的山谷里回荡着——所有的医生护士都跟着唱了起来,贺团长听她们唱的竟是玉霄山的歌谣:
“当兵不要当白军,白军给人指背心;当兵就要当红军,哥当红军妹光荣。韭菜开花一片心,剪掉辫子当红军;保护红军万万岁,妇女解放真开心……”
贺团长遗憾而又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我看你们是赤透了心!”
他转身走到田埂上,手一挥,手下白军早已架好的机关枪便喷出了疯狂而恶毒的火舌,飞溅的鲜血像玫瑰花瓣一般洒向幽蓝的天空,被冻板的稻田里瞬间开满了一大片一大片殷红色的花朵……
1929年1月30日下午,打破了玉霄山的湘赣敌军,叫嚣着“石头要过刀,茅草要过火,人要换种”,展开了血腥烧杀,玉霄山村村寨寨到处狼烟滚滚,尸横遍野。
红五军跳出了敌人包围圈,红四军第十二团还留在玉霄山,他们以连和排为单位,隐蔽在深山里,与不断搜索袭击的敌人周旋。
十二团十几名伤员隐藏在一个崖洞里,不久他们就断了粮,黑皮婆决定夜里背粮上山,她挺着大肚子走在野兽出没的大山里,一连几天为红军送去粮食。
这天下午,黑皮婆从山上返回村里,走到一座山坳时,在拗口与一伙敌军遇上了,要躲根本来不及,她只好迎了上去。一个白军盘问她时,她谎称家里没吃的,到山里挖野菜,敌人见问不出什么道道,便准备放她走。
这时一个人却叫住了她:“我们又见面了,真是有缘啊!”
黑皮婆说:“么子又见面,我一个村妇,怎会认识长官?”
那人也斜着眼睛看着她道:“在新城我曾经审问过你,你和那个臭小子还劫了我的货物,这笔账今天可要算一算了。”
黑皮婆心里不由一沉,此人正是罗奇。她非常清楚,自己已经落到了敌人手里,无法逃过这劫难,不由心灰意冷起来。
黑皮婆道:“我上山挖野菜,现在得回去了。”说完径直往前走。
罗奇拦住她道:“不要和我扯那些鬼话,我知道你就是女赤匪,而且还是红军的联络员,这次咱们再做个交换,不过条件得我提出,也算是扯平了。很简单,只要你带我们去找红军躲藏的地方,就放了你!”
罗奇一使眼色,立即有手下上前用刺刀顶住她,他威胁道:“要是不从的话,还不止是死的问题。我把下面村庄的人一个一个枪毙!”
面对罗奇的淫威,黑皮婆反而从一阵慌乱中镇定了下来,这几年的斗争风浪的冲击,使得她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取舍,迎着罗奇的刺刀,一种森冷的念头渐渐在她心中升腾。
一〇四、魂断峭崖
黑皮婆露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说:“你说我是红军的联络员,就算是吧,红军在哪儿我也知道,不过现在还在不在?我也不能保证,只要我带你们到了那儿,你就得放我走。”
“很好!赤匪已是弹尽粮绝,没人带路我们也能找到。” 罗奇得意地笑道,“不过你放心,只要你带我们找到红军我就放了你!走吧。”
罗奇押着黑皮婆走在前面,一个身材高大的士兵紧跟在后面,刺刀顶在她的背上,这样她就是插了翅膀也飞不走。
黑皮婆带着敌人走过了几条崎岖的山路,又爬了几个坡,接着登上了一座陡峭的山峰,开始尚有羊肠一般弯弯曲曲的小道,后来路也没了,完全在林莽中穿行。身后的白军几次问黑皮婆怎么带到这样的地方来?黑皮婆镇定地回答说:“红军就藏在山顶,信不信由你。”敌人见她从从容容的样子,也由不得不信,只得继续跟着她走。
黑皮婆将敌人带上了一堵悬崖,崖壁十分陡峭,可以听见深谷中隐约传来溪流的哗哗声。白军士兵发现情形不对,忙问:“你这是把我们带到哪里了,是不是走错路了,如果是故意拖延时间,放走共匪,可知道你的下场么?”
“要是路好走的地方,红军敢藏吗?”黑皮婆确信地说,“红军应该就在这附近,每次我来喊个话他们就出来啦。”
“那你快喊!”白军士兵拔出手枪抵着她威胁道,“如果你敢借此给共匪通风报信,我就一枪干了你!”
黑皮婆果然对着远处山岭嘶心裂肺地喊起来:“宋黑子,你在哪里——宋黑子,你要好好活着,为我和孩子报——仇——”
忽然黑皮婆转身扑向罗奇,罗奇大惊,没料到黑皮婆会使这一招,可是黑皮婆两手紧紧地抱住他,用尽全力向崖边推去,敌兵们也大惊失色,可是谁也来不及上前救助,罗奇无法挣脱,与被抱住自己的黑皮婆一同摔下悬崖。
一个白军士兵走到崖边向下看去,云雾缭绕,深不见底。他说:“幸亏我老子早有准备,移花接木,你到死也不知道吧,哈哈哈……”
他看着远处道:“赵奔,这次算是便宜了你,老子总有一天会抓住你的!”
说话之人竟是穿着士兵服的罗奇——原来罗奇向来疑心甚重,在黑皮婆走了几道山路之后,已起疑心,只是暂不点破,看她到底玩什么花样。暗中却和一个和自己身形相仿的士兵换了衣服,让他跟在黑皮婆身后,自己扮作士兵跟随行进。山里雾大,林密幽暗,神经紧绷的黑皮婆走在前面,自然没有察觉。见自己无处逃生,便萌生了与罗奇同归于尽的想法,在崖边呼喊后,措不及防便转身抱着穿呢子军装的“罗奇”跳崖。敌兵们都吓得魂飞魄散,似乎还能听到黑皮婆的呼喊声在山峰山谷之间穿梭回荡……
宋争波此时正走在通向赣南的山路上,这是一条人迹稀少的秘密山路。时令正及寒冬,大雪纷飞,大地万物都罩在银装素裹之中;树上挂着粗长的冰溜,地下铺满冻结的雪花,踩上去立时漫过脚背。只几天时间,宋争波的草鞋就烂了,他和许多战士一样只得赤脚行走。山石和冰渣划破了脚板,不过却没有一个掉队的,更没有一人脱逃。
红四军下山的第九天——1月23日清晨,攻占了大余县城。说是“攻占”,其实只是前卫部队放了一阵枪而已,因为城中没有驻军,只有县政府的百余人保安队,早已弃城而逃了。大余古为南安府,因与广东南雄交界,素称“江西南大门”。红四军入城突然,又执行严明的群众纪律,街上的店铺照常营业。
赣敌第七师李文彬第二十一旅和第五师刘士毅第十五旅穷追不舍。
令红军始料不及的是,第二天清晨早8点,李文彬旅一个团就咬上来了,一下子揪住了正在开饭的红十八团。原来,奉调“会剿”驻于遂川一带的李旅,发现红军从大汾“腋下”钻过来,当日就奋起直追,取捷径追到大余池江圩,这会儿正向大余城扑来,首先抢占了天柱山制高点。
敌人从天柱山扫射来的机枪子弹,雨点般落在红十八团开饭的地方。党代表沈天峻急问:“什么敌人?这么快!”胡玉弘举起望远镜向天柱山望去,出现在镜头中的敌人清一色灰军装、白盖帽,不觉惊讶道:“李文彬二十一旅!”
“啊,他们追到这儿了!”沈天峻感到严重。
胡玉弘丢下碗筷抽出手枪大喊道:“准备战斗!”
一群群敌军在火力掩护下向红军冲了过来。胡玉弘高声呼叫着,收拢了有些散乱的部队,向敌人反击。这时,朱军长指挥军队独立营从东门外过河,向天柱山的敌军反击,牵制住了敌人,第二十八团两个营得以抽身退走。
为防备李文彬部队跟上来,红四军找到了两个农民带路,摸黑向广东南雄县境转移。进入广东地界也不顺当,在南雄的平顶坳,与咬着不放的赣敌刘士毅部一个团遭遇。离敌人最近的红三十一团一营,当机立断地冲上去全力抵挡。这一挡虽将敌人击溃,但一营却付出了伤亡两个排的代价。
部队连续行军半个月,连停下来修补草鞋的时间都没有,不少人的双脚早被戳划得皮肉绽开,冻疮流脓。每个官兵身上的粮袋都是空瘪瘪的,从玉霄山带出来的弹药没剩多少了。沿途经过的大村庄和圩镇,都筑有坚固的土围子,据守在里面的豪绅地主武装凶狂的很,叫骂着向红军开枪。红军找不到地方党组织,群众也不了解红军,不用说无人前来报告敌情,就是找个向导也很难。
一〇五、枪决叛徒
天无绝人之路。1月27日,在信丰、定南边境的龙塘墟,红四军与赣南地方红军第二十六纵队会合了,从他们那里得到了几乎断绝的粮食补充。这时忽然接到侦察员报告:有两个团的敌人,都戴着白沿帽,已经开到孔田。正是李文彬追击的部队,红军决定立时移军寻乌,2月1日到达吉潭乡的圳下村。
未曾料到,圳下村不是红四军官兵躲雪避寒的安乐窝,却成了红军进入赣南后损失最为惨重的厄难之地。就在翌日天刚亮之际,赣敌刘士毅旅两个团与地方靖卫团上千人,迅猛地扑袭过来。红军人困马乏,担任警戒的班哨也睡着了。敌人很快地冲进村内,将仓促应战的十一团一营击溃,军部和前委机关全部陷入包围。
敌人已获知红军首领俱在圳下,高额悬赏的巨大诱惑,使得战斗越来越激烈,包围圈越缩越紧,军部四周都响着敌军声嘶力竭的劝降声。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十八团一、三营奋力救驾,向包围军部的敌军猛烈反击,击退了敌军。
春天的脚步踏破残冬的霜痕走向大地,漫山的杜鹃花如火焰一般耀眼,一个英俊的小伙子骑着枣红马在花丛中穿梭,他穿着灰色的军装,打着洁白的绑腿,头戴八角帽,上面的一颗红五星映衬的年轻的脸庞格外英俊,修长的浓眉下一双充满英气的眼睛闪烁着坚定的光芒,鼻梁变得挺括,原先圆圆的脸蛋也变得稍长,尖尖的下巴棱角分明。赵奔此时已当上了第一纵队三连一排长,他策马前行,马儿得得的蹄声似乎也在书写春天的铮铮誓言。
在这个无数枯枝添上新芽的三月天,另外一群马儿也踏着飞溅的春泥在山路上疾奔,当先一匹马上的人眼中燃烧着怒火,浓眉紧紧拧结,满脸杀气,此人正是王佐。他从侦探队长朱斯柳那里得知:带着敌人翻过棍子坳、洪水岗插到龙潭口的是斜源村的陈开恩,他气的几天吃不下饭,不顾众人劝阻,带着第一连袭击下陇,将驻在斜源的敌军吸引过来,再与朱队长带人赶到斜源,找叛徒陈开恩算账。
陈开恩正在床上数银洋,盘算着怎么用这笔钱去快活,还是去赌一把,再赢他一笔。忽然门被“哐”的一声踢开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黑洞洞的枪口就顶到了他的脑门上。
“知道你犯的罪孽多么深重么?”王佐瞪着一双虎目,厉声质问。
陈开恩又惊又慌,忙“扑通”跪下,一个劲地磕头,王佐一脚把他踢翻:“给我磕头,你不配!”
陈开恩连滚带爬地几把抓起床上的银洋捧给王佐颤声说:“当家的,这些,统统都给你,饶我一条狗命吧,我不值得当家的浪费子弹!”
王佐也不和他多说,朗声道:“陈开恩,你这个败类,今天玉霄山牺牲的成千军民宣判你的死刑!”只听得“砰!砰!砰!”三声枪响过后,陈开恩倒在污秽的血泊之中,手里还死死地攥着两把银洋。
古田会议结束后不久,部队便转入赣南分兵发动群众。宋燕城和赵奔带着他们的连队来到了会昌,朵良的老家在十几里外的一个小村子里,于是决定把十几个伤员安置到朵良的老家朵家冲养伤。
朵家冲位于一道小河湾上,朵良家单家独院,依山傍水,屋前一溜黄竹,僻静而隐蔽。最为叫绝的,屋子靠山的那面连着一个山洞,这是朵家人才知道的秘密,也是赵奔他们让伤员来这里的根本原因。
朵良回来的消息很快在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村传开了,兴奋的乡亲们从家中取了食物和米酒,和朵良夫妇聚谈了大半日方才散去。在宋燕城的张罗下,战士们很快收拾好了几个房间,厨房也可以开伙了。朵良礼节性地回请了乡邻们一餐饭,伤员的事朵良只字未提。
“朵伯伯,我们这是在苏区里头!你怎么搞得跟做地下工作一样?”朵良来到安置伤员的平房,宋燕臣指着那些安静地躺着的伤员们,不解地说。
赵奔也有些纳闷:“这事儿能瞒住吗?他们要吃要喝,总有些动静,再说大家乡里乡亲的,这样太见外了吧?你不说这里是拥军模范村吗?”
言下之意自是嫌朵良太过谨慎。朵良摸着山羊胡须道:“这里离安远不远,安远已经是白区了,如果红军再守不住,这里也难保要变成白区。”
宋燕臣和赵奔闻听后,面面相觑。他俩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往往朵良一谈形势他们就打岔,其实赵奔内心还是有谱的,只不过不想让这个问题扰乱自己心绪而已。宋燕臣就不一样了,他拒绝相信这些极可能发生的事情,他相信中央的领导,他认为红军是不会失败的。
这年的11月,国民党军侵占了长汀县城,步步往红都瑞金逼近。原来阻在朵家冲前方几十里的红军突围而去,白军顺势攻进,朵家冲和其他村庄一样落入了敌手。一时间白色恐怖笼罩了赣南大半地区,卷土重来的“还乡团”“铲共团”“暗杀团”“挨户团”“靖卫团”“保安队”“搜山队”纷纷出笼,屎缸乌蝇般在各处飞舞。他们在“宁可错杀一千,不能错放一个”的口号下,采取了“杀光、烧光、抢光”的“三光”政策,不少村庄成了“无人村”,“血洗村”,搞得人人自危。
朵家冲作为曾经的拥军模范村自然不能幸免,沦为白区的第三天便来了一帮铲共团,抢光了村民们的家产,打死打伤了好几个红属,朵良也被铲共团的人抓到县城,赵奔忙四处奔走运动营救朵良,先是找到了村里的刘保长,软硬兼施让刘保长答应救人,然后通过刘保长花钱买通了县长秘书。
一〇六、苍穹无悔
县长秘书答应释放朵良,但要他写“自新书”。朵良坚决不从,为了这事在监狱里耽误了几天。在此期间白军把朵家屋子翻了个底朝天,幸好此前已将几个伤员全部转移到了山洞,并由朵良的一双小儿女朵晓玫和朵晓永照顾,一时避免了杀身之祸。
朵良这回可受苦了,敌人对他严刑拷打,要他招供伤员在哪里。朵良咬紧牙关,只字未露。敌人不死心,对他上了各种刑,把朵良折磨得奄奄一息。
赵奔要求刘保长带他去看望朵良。刘保长出钱打点了一番,和看守混熟,来时提了几盘熟肉和一壶土烧酒,他俩和朵良谈话时看守们正躲在外头吃酒啃肉呢。
刘保长劝朵良按敌人的要求写“自新书”,宣布悔过,只有这样才能保存自己的生命。
不料朵良却倔强地说:“这不可能!我朵良不是那种苟且偷生之徒!我不写,更不可能悔过!”
没想到赵奔也支持朵良写“自新书”,原来又有新到的十几个伤员进了朵家冲的深山,赵奔带来了中央政府办事处给朵良的指示:可以按敌人的要求写“自新书”,宣布悔过,以期在最短的时间内重获自由,只有这样才能挽救更多伤员性命。
听了赵奔的话,朵良深邃的双目流露出几许茫然,他从刘保长手中夺过烟斗,贪婪地抽了几口,呛得他猛地咳嗽起来。
朵良对赵奔说:“我那两个孩子交给你了。让他们到你的队伍上去吧!”
赵奔握着他的手,郑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朵良语气沉稳地说。
第二天,朵良写了“自新书”,并由刘保长代交了一笔可观的“自新费”,终于重获自由。
就在朵良投入到继续救治伤员的行动中,却被几个红军战士给抓了起来,并且关到押“犯人”的临时拘留所。
在审问时,朵良才知道自己被打入了AB团。AB团是1927年初在江西成立的一个反共秘密组织,其主要任务是排斥在国民党江西省各级党部中的共产党人和国民党左派。“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此组织即解散。现在总前委决定在部队中开展一次大规模的肃反斗争。
朵良矢口否认自己是AB团,负责审讯的干部打断他的话,冷冷地对他说:“你不要再狡辩了,很多证据都能证明你就是AB团的人。要不你怎么会被国民党抓起来,又好端端的释放出来呢?我们从你家里还搜到了这些东西!”
说完“啪”地把几个小本子摔在桌子上,那是国民党当局给他发的“自新证”和“良民证”,他本想用它作掩护在白区继续开展救治伤员工作,没想到这些东西却成了陷害自己的罪证。
他惊呼道:“这真是天大的冤枉!我不是AB团!”但他浑身有嘴也说不清。
“我要是说一句谎话,”这时他从桌上抢过一把刀,那些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决断地说,“就象这根手指!”说着,他手起刀落,砍断了自己的左手小指。
“哼,你敢用断指来威胁革命行动,还狡辩你不是AB团,来呀,把他压下去,严密看守,等候处置。”
朵良仿佛遭雷击似的,本能地想后退,可是后背上顶着硬邦邦的枪口,不由身冒冷汗。
接下来的时间里,审讯组又几次组织审讯,主要是要他承认罪行,交待同党,但朵良却坚决不承认,连他被保释的事情也只说是老婆借的钱,因为他知道,说出来,赵奔、刘保长等就会遭受同样的厄运。但他没料到的是,随后他的老婆由于他的交待也被抓捕了。
即使这样,审讯组更加认定他态度强硬,没有悔过表现,一定是顽固地混在革命队伍里的AB团分子。
这天几个红军战士把他从拘留所带了出来。朵良知道自己要到什么地方去,他感觉自己浑身不停地出冷汗,还微微打着颤,他慢慢抬起头来,看见押着他的红军战士射来几缕仇恨的目光,脑子里碎冰似的“咔嚓”一声响:自己一心参加革命,到头来怎么变成了叛徒?
他被带到一颗枝杆枯萎的老槐树下,尽管天气阴冷,汗水还是顺着发梢往下滴。他知道给他带来痛感的,是那几双充满鄙夷的眼睛,仿佛无数烧得通红的铁砧烙在他心上,烧得心田直冒烟。阴沉的天空开始车轮般旋转,脑袋里像煮了一锅粥,咕嘟咕嘟响着。
他捏紧拳头,大声喊道:“冤枉啊!我不是AB团,我是忠诚的革命战士!”
这时枪声响起来,朵良倒在血泊中。他睁着眼睛看着天空,几朵白云飘过,天空是那么蓝那么平静,他饱受煎熬的心也平静下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最后他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那些话,他觉得很是畅快,再没有什么遗憾了。
一〇七、遗孤姐弟
赵奔得知朵良夫妇被当成AB团抓走消息时,忙骑马去向已经在红四军首长机关工作的沈天峻求援。
沈天峻决定亲自去看看情况,他一下马便听了保卫干部的简单汇报,然后来到押“犯人”的临时拘留所。
他一进门,便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和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蹲在墙角边呜呜咽咽的哭泣,两个瘦小的肩膀不住地颤动,两人在“犯人”中特别显眼。沈天峻走到他们跟前,和蔼地问:“小鬼,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那个男孩子慌忙站起身来,用袖子擦擦眼睛,抽泣着说:“他们抓了爸爸,我和姐姐来要他们放了爸爸妈妈……”说着说着,哭得更伤心了。
沈天峻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责问陪他前来的保卫干部:“这是两个小孩子,怎么会是AB团?”
不等这个干部回答,沈天峻便立即下令:“把他们放了!”
这两个孩子正是朵良的一对儿女,但当时朵良夫妇已经被错误地杀害了,幸亏沈天峻及时出现,总算将朵良的一对儿女救了下来。
不久失去父母的姐弟俩都参了军,姐姐朵晓玫进了军部宣传队,赵奔把弟弟朵晓勇要来,当了连队卫生员兼宣传员。
行军时,宣传兵们为了做行军鼓动工作,经常插队伍,跑前跑后。有人就讽刺挖苦,怪声怪气地喊道:“唉,大家快闪开,骑兵团过来了!”还有人把宣传兵说成是“卖狗皮膏药”的,宣传兵过来时便开玩笑地问道:“唉,你那膏药几个钱一张啊?”也有的人干脆直截了当地对宣传兵说:“你们贴那标语有什么用?要打仗嘛,还得靠老子手里的枪。”朵晓勇经常吓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但朵晓玫每次给大家做宣传的时候,却没一个人这么说,十五六岁年纪的她很瘦弱,一副楚楚可怜的摸样,而且嗓音甜润优美,说起话来像是在唱歌,战士都爱听她说话,行军休息时,她总是拿着军部办的小报读报,到了一处,便听到她清脆地喊喊:“同志们,请听胜利消息……”下面立即鸦雀无声,读完一段,她又赶往别处去读,可大家还在回味她的话语。于是,胜利的消息便到处传开了。
对一些战士轻视宣传工作的做法,赵奔在列宁室(列宁室是开展对干部、战士的文化教育的地方,后来改称为俱乐部)里耐心地对部队进行了教育:“子弹可以杀伤敌人,但是很难打到白军心里。而贴标语做宣传可以争取群众、瓦解敌军,这个作用是子弹所不能达到的。”接着他还给大家讲了“廉颇和蔺相如”的故事。
战士们的思想觉悟在指导员的教育下逐渐提高。行军时,战士的背包上都写了标语。赵奔一喊:“现在学标语了。”战士们便一面行军,一面通过学标语来识字。他还把朵晓玫请来给战士们教歌,战士们很快就学会了《当兵就要当红军》、《工农兵联合起来》、《少年先锋队队歌》等歌曲。战时鼓动工作加强了,部队上火线时,朵晓玫和朵晓勇姐弟俩便在要道和阵地上呼口号、唱歌,鼓舞指战员的斗志,不少伤员不仅不下火线、不啼哭,而且互相鼓励和帮助。
1932年8月,又传来坏消息,时任红十一军军长胡玉弘率部围歼闽西边境山区永福的土匪武装,8月6日傍晚,他亲自到十字街口察看地形,被大炮楼里射出的一阵枪弹击中腹部,在向龙岩中甲方向转移途中,因失血过多,不幸牺牲于龙车,年仅32岁。
1933年1月下旬,中共临时中央机关在上海立足不住,由博古率领迁到中央苏区的首府瑞金。此时,苏区的红军正准备对抗国民党即将以50万大军发起的第五次“围剿”。博古连连向远在苏联的王明告急,请共产国际挑选一名能与蒋介石高级军史顾问、德国人塞克特相抗衡的人,帮助红军战胜强敌。共产国际很快物色到一个叫奥托•布劳恩的奥地利人,派往中国的红色苏区。同年8月初,奥托•布劳恩从苏联来到上海,化名李德,在上海住了20多天,尔后扮作一名外国神甫,由中共中央政治保卫局交通科派小分队护送,于10月来到瑞金。
在军事上是门外汉的博古对于洋顾问的到来,迷信到差不多视为“救星”的程度,予以最大的信任和重用,爽快地把指挥大权交给了他。李德采用以堡垒对堡垒,节节抵抗的战术来应付,这种脱离实际的盲目指挥使得红军连吃败仗,伤亡巨惨……
飘渺的云雾勾勒出崔嵬延绵的山势,这里为湘桂界山,主峰海拔2000多米,是湖南第二高峰。从东北到西南,在它的环绕下形成了一个盆地,那是秦时始置县的道县,为零陵南部盆地中心地域。
1934年10月,第五次“反围剿”战斗打的异常激烈,白军仗着人多、炮火强,疯狂地向苏区红军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猛烈的进攻。装备很差的红军部队伤亡很大,地图上红色区域日益缩小,白军处处封锁,红军被迫撤离苏区进行战略转移。国民党军队以道县为第四道封锁线的主要防区,与进入道县的红军各部展开了拉锯战。
一〇八、潇水阻击战
11月25日,天刚蒙蒙亮,红一军团一师五团火速撤离道县县城,向西进发。上级命令一连负责阻击敌人,掩护主力部队安全撤退。一连连长宋燕臣在潇水河对岸一块地势较高的山坡部署兵力,构筑工事,准备弹药,指导员赵奔则负责收拢人员和疏散百姓。
赵奔发现卫生员朵晓永不在队伍里。白军追堵的部队已经快进道县县城了,可以听到远处零星的枪声。他问了其他战士,可大家都没见到晓勇。
“糟了,晓勇会不会是写标语去了。”他忽然想到,部队在进入道县以后,组织写标语竞赛,短短几天下来标语口号布满墙壁,昨晚晓勇还乐呵呵地对他说:“指导员,明天我一定要再刷个10条!”
今天早上部队撤离十分匆忙,晓勇去写标语时可能还不知道部队撤离的这么快,他不敢往下再想。只见他吹一声响哨,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从晨光里跑了出来,抖着飘逸的长鬃,蹬着有力的四蹄,像一阵红色旋风般来到主人身边,正是赤电。他翻身上马便向县城方向去了。
宋燕臣在后面急的大叫:“老赵,去不得,危险!”
“老宋,我得把晓勇找回来。放心!”两人其实也就二十岁左右年纪,却以老赵、老宋互称,不过他们即是连队主官,也是从玉霄山一起下来的红军老同志了,这样的称呼在当时很是正常。
那马颇有灵性,轻扬四蹄,快捷如电。不一会就找到了晓勇——他正在一处墙壁前面奋力地刷着标语,上书的“工农革命胜利万岁,工农革命努力奋斗”16个白色大字十分醒目,赵奔正要叫,忽然看见远处十几个白军向这里走来。很显然,他们发现了晓勇,其中一个已经把枪口对准晓勇。
“趴下,晓勇!”赵奔大叫。
晓勇身上背着挎包,手上拎着一桶浆糊,正在刷标语的最后一笔,听到指导员呼唤,忙就地卧倒。一声枪响,敌人的子弹打进了墙壁,灰屑四溅。
眨眼功夫,赵奔已驾马跑到那队白军面前,一双虎目怒视着他们,那十几个白军大吃一惊,但见他单身一人,倒也不惧:“哈哈哈,赤匪,上门送死。”他们狞笑着把枪口对准了赵奔。
赵奔背上那把大刀不知何时已经亮在手中,大吼一声,顺势砍了下去,大刀柄上的红绸在空中划了一道火红色的弧线,那名向晓勇开枪的白军的步枪一截就飞向了天空。
白军都吓傻了,等他们回过神来,赤电早已跃起,踢翻了两个,赵奔举着大刀杀入敌阵,他骑在马上施展刀法,刀光如银花盛开,刀锋势大力沉,顷刻之间,三名白军已成了刀下之鬼。赵奔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瘦弱少年,而长成了一个膂力强劲的英武军人。赤电也从小马驹长成了一匹矫健铁骑,只是霹雳火爆的性格未变。
白军的步枪由于距离太近而无法开火,更何况那匹马太过敏捷,像团火球般穿梭自如,频频跳起,四蹄翻飞,一会功夫又有七八个人被踢倒在地,还有几人手中武器被踢飞。一群白军嗷嗷哀嚎,赤电反倒兴奋地仰天嘶鸣。
又一声枪响,领头的白军气急败坏冲赤电开了枪,赤电已在枪口前闪了开去,子弹打飞了另一名白军的帽子,他惊呼着撒丫子就跑。他端枪再进行瞄准,却找不到目标。只感到身后有股气浪袭来,不待转身,后裆就如同被硕大的树桩击中,他嘶心裂肺地叫唤着飞向空中,一声“奶奶”没叫完,就像面口袋般落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剩下三名白军早已吓的屁滚尿流,也四散逃跑,只恨爹娘没给自己多生两条腿。
赵奔不再追赶,来到墙下扶起晓勇,晓勇没被打中,只是被吓得有点发懵,他楞楞地叫了声:“指导员。”赵奔听到脚步声杂沓,知是敌人大队人马赶到。
“抓住他,抓活的。”远处有人朝这边喊着。方才那跑掉的几人赶去拉救兵,很快便有许多白军向这里涌来。
他拍了拍马背,那马儿便曲腿趴下,赵奔迅速把晓勇推上马背,马儿站起身抖着长鬃。赵奔也跃身上马,一提缰绳,那马儿便在弹雨中向城外飞驰而去。
潇水河西岸阻击阵地,赵奔和晓勇被战士们接下。
都庞岭被秋天的太阳染成金色,潇水河依旧静静地流淌,每一个留下来的红军战士都知道一场恶战就要来临,主力部队越走越远,不会再有增援部队,而敌人会越来越多,弹药会越来越少,能够活下来的机会非常渺茫,面对死亡,没有一个战士懊悔、沮丧。
赵奔冒死救回晓勇,大家都很欣慰,晓勇现在还是一名卫生员,在这炮火连天的日子里,救了他,等于救活了更多人。
战士们都在抓紧时间忙着构筑工事、准备弹药,他们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执行狙击任务,就是要用少数人的牺牲换取多数人的生命。赵奔和连长没有再去多说什么,只是用力和每一个战士用力的一一握握手,大家心里都知道那是无言的告别,赵奔最后只对大家说了一句话:“我们今天就是死,也要先让敌人死的胆战心惊!”
宋燕臣则嘱咐战士们:“要注意节省子弹,把敌人放近点再打,狠狠地打!”
不久白军的追兵就到了,敌人很近很近了,宋燕臣一挥手:“打!”
战士们纷纷扣动扳机,霎时红色火光与白色硝烟交织,子弹穿透敌人胸膛,走在前面的敌人来不及反应,就倒了下去。敌人看到对岸有埋伏,也发起了疯狂的进攻,一发发炮弹在工事前开花,尘土伴着鲜血飞扬,大地仿佛在吼叫,河水溅起浪花跳起舞蹈,战斗打的异常激烈。在打退敌人的一次次进攻后,战士们与白军展开了近距离的白刃战,杀声、喊声混成一片,嚣张到了极点的敌人最终没有过得了河,天黑下来的时候,阵地前横七竖八堆满了尸体,还有许多砍钝了的大刀和捅弯了的刺刀,像是秋收后遗漏在地里的麦穗。
一〇九、夜宿米花山
入夜,宋燕臣带着战士们在夜幕的掩护下撤离。赵奔和三排负责断后,赵奔牵着赤电,赤电身上背着十几个炸药箱,甚是沉重,但它每走一步,马蹄都踏的很轻。他们摸索到潇水河畔的一座浮桥边,这里的浮桥原先被白军拆掉,红军主力渡河时又重新架起了浮桥。三排长冯二喜带着十几名战士从马背上取下炸药箱,下到河里,他们沿桥把炸药放好,又拆了一些木板,一切做的悄无声息。
上岸后,赵奔对冯二喜说:“你带战士们先走,我在后面炸桥。”
大家都不愿丢下赵奔,冯二喜说:“指导员,我们是一起来完成断后任务的,也应该一起走。”
“作为排长你要对你排里同志的生命负责?”赵奔斩钉截铁地说,“现在不是讨价还价的时候。”
“再说阎王爷也不会收我,哈哈……”他又笑起来,月光下露出如雕塑般刚毅的脸庞,他拍着马背,对战士们说:“我有它,你们别担心,任务完成我很快就赶上。”
冯二喜一咬牙带着战士们走了。
赵奔牵着赤电潜伏在潇水河附近的一处树丛里,他摸着马头道:“好样的赤电,我的战友!”
曙光初现,白军调整兵力,又开始了新的进攻。待敌人过桥时,赵奔引爆了浮桥,浪花飞溅中一个红色的影子已经远去,一群白军人仰马翻,落入水中。
不一天,赵奔便策马涉水渡过湘江,来到湘江西岸的一个叫觉山铺的小村庄,在这里他追赶上了自己的队伍。宋燕臣见到赵奔活着回来,激动地流下了泪水,他紧紧和赵奔拥抱在一起:“兄弟,太好啦,咱们继续并肩战斗。”
入夜,劳累了一天的战士们,找了些稻草铺好,就在阵地上进入了梦乡。宋燕臣和赵奔检查完工事和警戒哨位,坐在工事里,四周静的出奇。夜空无月,稀疏的几颗星竭力放着光芒,夜色还没黑到底。高高低低的小山岭像是野兽的獠牙,当地人管这些山岭叫做尖峰岭、美女梳头岭和怀中抱子岭等等。现在一连所处的阵地叫做米花山。近处几棵树的影子,如同作势欲扑的野兽。
宋燕臣磕着烟斗,又往里面塞着烟丝,他看赵奔双手枕在脑后,正抬头看天,问道:“老赵,在想啥呢?”
“我在想,敌人到现在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这可邪门呀。据说白军中央军、湘军、粤军和桂军几十万兵力追击。可这几天,全州、灌阳、湘江一线空虚得很。我们碰到的都是小股敌人,打的都是小仗。先头部队甚至未经战斗就占领了界首渡口,迅速控制了湘江两岸。敌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宋燕臣也不无焦虑地说:“是啊,我也在犯糊涂呢,咱中央纵队走了几天还没到渡口。”
“不知道我们这样边打边走,到底要走到哪?前天中午军委就下达抢渡湘江的命令。可中央纵队到现在还没到啊?”
“中央纵队大搬家,雇了上千名挑夫和骡子,还都走的山路,速度能快吗?”
“我不明白,大战再即,还要那些累赘什子做什么?”
“这是上面决定的,咱就别瞎议论了。”宋燕臣转开话题,“这么安静,山雨欲来啊。”
赵奔仰望天空,楞了一会神又说:“等咱革命胜利了,不打仗了,夜晚也像这样安静,多好。”
“是啊,那时我就回老家种上两亩薄地,再娶上一房媳妇。”宋燕臣点着烟,惬意地吸了一口。
“那太好了。”
“不过眼前咱们守的这里可是敌军进攻湘江渡口的咽喉要地,咱可要打胜了活下去。”宋燕臣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烟锅上的红色火星猛然亮了一下,像是充满血丝的眼睛。
“自从咱俩在这里的那一天起,咱一连对敌人的回答就是战斗,对战斗的回答只能是胜利。”赵奔语气坚定地说。
宋燕臣吐出的白色烟雾在空中弥漫,越来越浓,就像几小时后阵地上弥漫的硝烟一样。
正如赵奔所说,蒋介石亲率国民党中央军、湘军、粤军和桂军共26个师约30万兵力,企图凭湘江之险,借优势兵力和精良装备,利用桂北湘南沿岸大大小小近千座碉堡,对红军前堵后追,左阻右拦,进行“铁壁合围”,欲将红军全歼于湘江、潇水之间。
29日上午,白军3个师15个团从全州倾巢出动,向觉山铺猛扑过来,敌人向正在渡江的红军发起了进攻。数十门山炮像噬人野兽一般张开血盆大口,敌人的炮弹和重磅炸弹的爆炸声不绝于耳,把许多来不及构筑工事的战士震昏,耳鼻出血,敌人直接从侧翼公路正面展开宽大突击。
敌人的燃烧弹接连爆炸,那些名字古怪的小山岭顷刻间都成了火焰山。宋燕臣高喊着“誓死保卫中央纵队安全渡江”,带着一连战士们冲上了阵地。青翠秀美的山岭间铁火横飞,前沿工事被打得稀巴烂,山上的松树只剩下枝杆,红军炮兵营的大炮,也猛烈向敌轰击,湘江江面上烟尘滚滚,杀声震天。在超过数倍的疯狂敌人面前,一连打的十分顽强,当敌人一个营的兵力冲上来以后,很快被打了下去。随后,整营整团的敌人如白蚁般疯狂地冲击阵地,很快就冲到红军前沿阵地几十米处。下午,米花山阵地第一道阻击线被湘军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