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一、转兵山东
朵晓勇终于驾马车带着赵奔回来了。
先前宋燕臣、阿尔吉等人先后向旅首长汇报了情况,旅部也了解那次收编发生的意外和误会,认清了磨盘山二当家卞玉禾是内奸的真面目,严厉批评了黄仕达的极左主义,并让他停职反省,做出深刻检讨,上报中央后,经组织研究最终处理决定:降职一级,调至晋察冀根据地刚成立的抗大分校担任教员去了。赵奔遭受了诬陷和不公正的对待,大家都盼着赵奔早日归队。
然而归队后的赵奔却性情大变,自从朵晓玫牺牲后,他总是长时间保持沉默,一发呆便是半天,别人和他说话他也不听不理,一开口便反反复复说同一句话:“都是我的错,该死的是我,我不该扔下你的。”开会也神情恍惚,心不在焉,经常走神。说起话来也是语无伦次,牛头不对马嘴。
旅首长从朵晓勇口中得知赵奔在哈达铺的经历,知道他的新婚妻子不幸牺牲,都替他感到难过。赵奔由于之前受了冤屈,心里一直郁闷,再加上逝去爱人,更是雪上加霜,受到了刺激,精神出现了问题,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赵奔每天夜里都做同样的梦,梦中他和朵晓玫手牵着手,走在青山绿水间的一片杜鹃花丛中,那山有时像他儿时记忆中的泰山,有时又像鹅官沟的大山,梦里朵晓玫没有穿灰布军装,而是穿着旗袍,他从没见朵晓玫穿过旗袍,她穿旗袍是那样的娇小玲珑、温婉美丽,他觉得没有比这更幸福的时光了,但很快他发现朵晓玫不见了,他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只有空谷回音,他从梦中惊醒,满头大汗,心口扑扑跳动,满脑子都是懊悔,悲伤的喘不过气来。下半夜,他就再也睡不着觉了,瞪着眼睛茫然地看着黑夜,直到天明。
部队很快接到向鲁西转移的命令。
1938年底,日军增兵山东,组建第12集团军,下辖第5、第21、第114师、独立混成第5旅、骑兵团等部,并开始由城市和交通要道向农村进犯。
为适应新的形势,增强山东抗日武装的力量,中央军委决定成立山东纵队,同时,八路军总部决定派八路军主力一部开赴山东。1938年12月下旬,115师343旅685团奉命由晋西东进到微山湖以西地区,与当地抗日武装合编为苏鲁豫支队。不久,115师及343旅(欠685团)在代师长陈光、政委罗荣桓率领下,从山西双他出发,通过同蒲、平汉两条铁路线,于1939年3月2日到达鲁西郸城附近,4日,向郓城西北的伪军樊坝据点发起进攻,全歼据点伪军8000余人,并击退前来增援的100余日军。
樊坝战斗后,为迅速打开局面,第115师除686团三营在运河以西地区坚持斗争外,主力继续进泰山以西地区,1939年3月10日到达东平县东北的夏谢村,与中共泰西地委和山东纵队第六支队会合,开创泰西根据地,积极拔除大汶河西岸的日军据点。
5月初,日军第12集团军司令官尾高龟藏从泰安、肥城、东平、汶上、宁阳等地调集兵力八千余人,汽车、坦克百余辆、大炮百余门,分九路围攻泰西抗日根据地,企图寻找八路军主力决战。10日,第115师主力及党政军机关被日军包围于肥城东南陆房一带纵横约十公里的山区,在打退日军多次进攻后,于11日夜跳出包围圈。陆房战斗毙伤日军一万三千余人。此后,115师在运河以西,泰山以西地区展开游击战,给日伪军以打击,控制了津浦路以西,运河两侧及黄河以南的三角地带,将运西、泰西两块抗日根据地联成一片。
转移途中的战斗,赵奔每次都表现的异常英勇,冲锋号一响,总是拼命向前冲锋,毫不顾惜自己安危。炮弹在他身边炮炸,他却兴奋地大笑,毫不躲避,好几次差点被子弹打中,幸好每次朵晓勇都盯紧他,必要时奋力把他扑倒,撤退时总是把他强拽回去。
陆房突围后,八路军首长沈天峻也专程赶来看望赵奔。
他问赵奔:“赵奔,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有什么想法?”
“报告首长,我没有什么想法,我只想参加战斗、战场杀敌!”
“你新婚妻子牺牲了,我也感到十分难过,但你不能天天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人要向前看,而且你身为政委,整天萎靡不振,部队官兵会怎么看你,未免也太儿女情长了吧?”他对赵奔说:“下一步,不出什么意外,我们就在你的家乡打游击了。”
沈天峻给赵奔讲解了山东的抗日形势:1937年12月31日,日军侵占泰城,旋即沿铁路南进,逐步侵占境内农村。1938年日军扫荡了四千余村,至1941年控制九十一个乡镇。1938年1月1日,中共山东省委组织了徂徕山抗日武装起义、泰西武装起义,分别成立了八路军山东抗日游击第四支队、山东西区人民抗敌自卫团,点燃山东抗日武装烽火。
赵奔却没头没脑地问:“首长,我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
沈天峻略作沉吟对他说:“你离家多少年了?”
赵奔说:“大概十三四年了吧。”
“这你倒记得,现在部队已到泰西,不如我批你几天假回家看看。”他指示让赵奔回泰安老家去休养一段时间,或许对他的问题能有所帮助。
一百九十二、野蛮小嫚儿
两天后,赵奔在朵晓勇的陪同护送下,来到了泰山脚下的赵家村,十几年过去了,这里的一切没有改变,此时,正是人间四月天,一片片桃林、杏林、李林花开正艳,芬芳袭人,蜂蝶起舞,一株株柳树、杉树吐出嫩绿的翠丝儿,巍峨的山峰、崎岖的山路,熟悉的景色勾起了赵奔久远的回忆,他时而睁大眼睛,时而皱起思考,时而抚掌大笑,像个天真烂漫的孩子。两人在赵仕贤家的竹篱笆门口停了下来。
朵晓勇高声道:“请问,有人在家吗?”一连喊了两遍没有人应。
赵奔便推开竹门径自走了进去,这时屋里走出一个中年妇人,她穿着一件蓝布褂子,头发向后盘去,看上去就像一个乡间女人,但与众不同的是那张脸显得丰腴圆润,她边走边问:“你们找谁?”
赵奔盯着她嘿嘿傻笑。
朵晓勇忙问:“请问这里是赵仕贤家吗?”
那妇人听来人提起赵仕贤的名字,不由吓了一跳,忙问:“你们是——”
朵晓勇说:“我带我姐夫找他的家。”
中年妇人越发糊涂了,看着赵奔,赵奔却径自向他曾经住过的屋子走去,推开门,正要迈进去。妇人忙跑过去拦在他跟前道:“喂,你这是干什么?我是主人,你怎么问都不问一声就往人家家里闯。这光天白日的,想打劫啊?”
赵奔朝她傻笑道:“俺是八路,不打劫,俺要回家。”
妇人一脸茫然,回头问朵晓勇道:“你这二傻子姐夫叫啥名?”
“我姐夫姓赵名奔。”
朵晓勇声音虽轻声,在那妇人听来却不斥于一声惊雷。“赵奔,赵奔……”妇人上前一步,瞪着一对杏子般的大眼睛仔细端详面前这个年轻人,待认清了,便一下子扑了上来,抓着赵奔的两只胳膊摇晃着,激动地道:“真是奔儿,你长大了,长高了。这么多年你跑哪去了?自打你走后,我没有一天不念叨你,只盼你能平安回来,要不然我怎么对得起你那死去的爹娘……”说着妇人竟紧紧抱着赵奔失声痛哭起来。赵奔仿佛并没有认出妇人,也不挣扎,依旧呆呆地看着前方,嘴里念叨着:“我爹是谁?我娘又是谁?”
“大婶,我姐夫精神受了点刺激。”朵晓勇指着赵奔的头说,“请问您怎么称呼?”
“哦,我是他的师娘,你叫我凌大婶好啦!”那妇人脸庞挂着泪水,面露慈祥的笑容,她正是小赛花。经过十年的农村生活,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风情万种、芙蓉出水般的女子了,额头、眼角都有了细细的皱纹,不施胭脂,穿着黑色粗布衣服,岁月和环境把她打扮成了一个地道的农妇。
“凌大婶,我们进屋说吧。”朵晓勇在一旁提醒道。
“对,咱们进屋说,快进屋吧。”凌大婶忙拉起衣角擦眼泪,一手拉着赵奔便往屋里走。
进了屋,凌大婶还在不停地打量着赵奔,她让两人坐,给两人倒水喝。她流着泪问赵奔:“孩子,这些年你都干什么去啦?怎么变成这样啦?”
朵晓勇说:“大婶,他现在是八路军的团政委,前段时间在和鬼子战斗中,他的新婚妻子也就是我姐姐……牺牲了……他受了刺激就成这样了。现在首长特批假让他回家休养一段时间。”
朵晓勇说一句凌大婶就说一声“哦”。听说新婚妻子这几个字,她高兴地说:“孩子都结婚啦……”当她听说牺牲两个字时,又流露出无限惋惜道:“可惜啊那女娃儿,可怜了我的奔儿。”
听到最后一句,凌大婶不满地惊呼道:“怎么是休养一段时间?这次回来了就不要走了。我的奔儿,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以后啊,我们一家人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朵晓勇也不便多分辨,凌大婶问他们吃饭了没有。
朵晓勇摇摇头说:“大婶,我们一天没吃东西了!”
凌大婶忙说:“呀,你瞧我,光顾着和你说话了,马上给你们搞吃的。”
她到厨房灶锅里蒸馍,又和面摊煎饼,又忙着劈豆腐,摘白菜,捉鸡,朵晓勇见她忙的手忙脚乱,便和他一起帮忙。她让朵晓勇到厨房帮忙烧火,赵奔则留在屋里,一会儿馍蒸熟了,便先端进来一碗给他吃,赵奔倒也不客气,抓起来就往嘴里塞。小赛花和朵晓勇又到厨房里忙活。
赵奔正狼吞虎咽啃着一个馒头,忽然有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转过身去,看到了一个扎着两条黑辫子的小嫚儿,清丽白净的小瓜子脸上,两片薄薄的嘴唇如凤仙花一般鲜嫩,一对眼睛黑而明亮,像是白瓷盘里的黑围棋子儿,正惊恐地瞪着他像是看到了怪物。
他咧开被馒头塞得鼓鼓的嘴,冲她笑了一下,在他那张满是络腮胡子的脸上这笑容显得惨不忍睹,至少在女孩子眼里比山里的野猴子还吓人。他猛然听到一声穿透耳膜的尖叫,只见小嫚儿拿起桌上的蓝瓷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照他脑门子乎了下去,瓷碗在他脑门上摔成几个瓷片,和一缕鲜红一起滚落。他看到小嫚儿那新月般娇美的脸庞四周星星闪闪,他说了两个字:“女鬼!”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闻声赶来的凌大婶和朵晓勇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两人一起冲向躺在地上的赵奔。随后凌大婶冲那小嫚儿大喊道:“飞儿,你干了些什么?我的祖宗,你把咱家人给打晕了!”
“我以为是从泰山上跑下来的野人,来偷吃东西。”飞儿甩着两条辫子,一脸无辜地说。
“什么野人,他是你二哥赵奔,我经常跟你提到过的!我看你才像野人呢,你这野丫头。”
飞儿吐了一下舌头,哈哈笑道:“娘,你看他满脸大胡子,除了牙齿是白的,从上到下不像个野人么?”
“住嘴,还不过来帮忙!”
一百九十三、见字如面
等赵奔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床上,头上缠着一圈布。他看到一圈人正围在他身边,关切地看着他。他最先叫出了“晓勇”两个字。
朵晓勇高兴地说:“姐夫,你终于认出我了!”
凌大婶在一旁迫不及待地说:“奔儿,还记得我吗,我是你赛姨啊?”
赵奔看着殷切地看着他的凌大婶,嘴里念叨:“师娘,你是师娘!”
“嗯,孩子,你能认出我了吗?” 凌大婶眼里噙着泪水。
赵奔点了点头道:“多年不见了,师娘,你还好吗?”
“你真的认出我了,好孩子,太好了,我们都好着呢。” 凌大婶说着又搂过一旁的飞儿说,“这是你妹妹凌云汐,乳名飞儿,你走的时候她还吃奶呢,如今都是十四岁啦。”
“娘——”凌飞儿撒娇地推着母亲。
凌大婶说:“快叫二哥。”
凌飞儿轻快地叫了一声:“二哥!”
赵奔看着飞儿笑道:“我记得我有个妹妹,但第一次见她变成一个大姑娘,很让我惊喜啊。”
朵晓勇在一旁道:“只是刚一见面她就给了你一个惊吓。”
“要不是我那一下子,他现在还不认人呢。”凌飞儿撅了撅嘴说,“所以,你们都应该感谢我,对吧,野人哥哥!” 凌大婶捣了一下凌飞儿,但她的话逗的大家都笑起来。
“那一下对我来说,就像挠痒痒,没事儿!”赵奔道。
“她呀,从小被我惯坏了,做事像个男孩子。” 凌大婶摸着飞儿的头说,“等下我给你们两人烧一锅开水洗个澡,换套干净衣服,把胡子刮刮,真像野人了。”
接着凌大婶去便烧水,两人在大木桶中很惬意地泡了个澡。凌大婶拿出以前凌松岳穿过的衣服给两人换,赵奔把胡须也刮干净了,一下子像换了个人似的,变得容光焕发、精神振作起来。
日暮时分,屋子里炊烟袅袅,欢声笑语,赵家篱笆院里好多年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凌大婶早把一桌饭菜准备好了。
几个人坐在桌上边吃边聊,赵奔吃着凌大婶做的豆腐箱、粉丝肉片炖大白菜,都是久别重逢的家乡的味道,倍觉感动。小赛花不停的给他盛鸡汤、夹鸡腿,他则懂事地把鸡腿夹给了坐在身边的妹妹。
凌飞儿穿着一身浅蓝色学生装,脚穿一双黑色平底鞋,显得娇俏可爱。她告诉赵奔自己在赵家村读过两年私塾,后来考上泰安县女子中学。现在日本人占了泰城,四处横行,她也不上学了。凌大婶说:“是我不让她上的,现在外面这么乱,我们家的人可不能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了。”
赵奔也给他们讲述了离家出走后的经过,凌大婶得知他现在是一名八路军团政委,也不禁替他高兴。她对赵奔说:“奔儿,十几年不见,你成了个男子汉,我都认不出你了,但你长的真像你父亲。”
赵奔听了又问:“师娘,自打我记事开始,我就知道我爹叫赵仕贤,可后来我听有人说赵仕贤夫妇只是我的养父母,而我的亲生母亲是、是个妓女,这是真的吗,你能告诉我实情吗?”
凌大婶听了赵奔这话,不禁变了脸色,两道柳眉一竖怒道:“这是哪个嚼舌头根子的乱说?”她顿了顿,又冷笑一声,道:“就算你母亲是妓女,也比那些衣冠禽兽、阴险狡诈之徒要强百倍,奔儿,你应该以他们为骄傲。现在你已经二十三岁了,有分辨是非的能力,还是八路军的长官,我应该把你的身世告诉你。”
凌大婶于是把祝文轩和苏玉帧的故事讲给赵奔听。她讲了苏玉帧飘零到北京八大胡同的悲苦身世,讲了京师大学堂青年学子祝文轩和苏玉帧的爱情,祝文轩为了把母亲苏玉帧赎出妓院,答应小凤仙假扮蔡锷掩护他出逃的计划,最终蔡锷出逃成功,而祝文轩却被老袁党羽十三太保抓住,惨遭不测,而苏玉帧在出逃的马车上生下了他。后来她们隐居天津,被袁党发现后,苏玉帧为了让袁党释放镇上百姓,答应陪雷老二过夜,半夜准备刺杀他,结果只用剪刀刺瞎了他一只眼睛,第二天便被雷老二绞死了,而那雷老二也不得好死。被他师傅凌松岳开数十枪打死,还割了人头。而奔儿也被凌松岳救下后,送到他泰安的结义兄弟赵仕贤家抚养。赵奔本该姓祝,叫祝君至,到了赵家后改为赵姓,赵仕贤夫妇也把他视若己出,像亲生儿子一般疼爱。
凌大婶说这些事,仿佛就在昨天发生一样,说到动情之处,也不觉泪水盈盈,丝毫不像编造杜撰。赵奔听得又是敬佩又是惋惜又是心痛,五味杂陈、心潮澎湃,早已红了眼眶。朵晓勇也在一旁叹息不已,陪着流泪。
凌大婶把那副祝枝山书法《白马篇》取出来交给赵奔,告诉他这是他父亲祝文轩留下的祖传遗物。赵奔看着这幅泛黄的卷轴,背后一行俊秀小楷:
以白马卷赠吾爱苏玉帧,定情信物,见字如面。郎骑白马来,与卿永相爱。乙卯年良月于清华绮阁祝文轩题
他轻抚字迹,久久不语,仿佛看到父亲母亲正慈祥而又目光坚定地看着他。小赛花带他到堂屋正中的黑色祭桌前,上面摆放着师祖刘德润、师祖母刘氏,还有赵奔生父母祝文轩、苏玉帧,养父母赵仕贤夫妇和师傅凌松岳七人灵位,供桌上摆了酒菜,赵奔为他们斟酒,然后上香磕头拜祭。随后又去了赵仕贤夫妇和凌松岳坟前,坟上荒草依依,赵奔把野草清理干净,供上祭品和烧酒,烧纸磕头,赵奔心中感慨万千,长跪不起。
一百九十四、陡坡鞭羸马
赵奔得知,赵家村现在也不安宁了,鬼子三天两头来扫荡、掠夺,尤其是伪村长赵万金一心替鬼子干事,为虎作伥,鱼肉乡里,常借替鬼于催粮要款的机会,揩油勒索。他本是个外来户,是赵老太爷的远方侄子,赵老太爷去世后,房中无人(儿女都远去他乡),他来接管赵家祖产,在村里整天游手好闲,因此不受村人待见,现在鬼子来了,他投靠过去当上了伪村长,从而有了出头之日。他还恐吓群众说:“八路要是来了,谁要是不报告,就叫皇军杀他的头!”
凌大婶愤愤地说:“刀把子叫赵万金这号人握着,早晚都是祸害。”
赵奔在赵家村休养了几天,在凌师娘的精心照料下,精神愈发好转了。尤其是凌飞儿,整天蹦蹦跳跳围着这个新来的哥哥转,像只活泼的小鸟,她在他发愣的时候,总会冷不丁地吓唬他,逗他发笑。在她眼里这个二哥憨憨傻傻的,很是可爱有趣,多年的战斗使赵奔变得黝黑壮实,她和他站在一起只齐到他胸脯,就像是一只在大憨牛身边飞舞的百灵鸟。
日出泰山,一颗桃红色的丸子在云海中冒了个头,给四周的云层镶上了一圈玫瑰金,座座山峰像是在澡堂中泡澡的人,半山腰乳白色的烟雾蒸腾。终于,太阳跳出云海,变成了鲜红色的圆盘,也越来越亮了,山间雾气被渐渐驱散,依傍在山脚下的小村庄清晰地显现出来。
天气晴好,凌飞儿强拉硬拽拖着赵奔去山上玩,一路上,凌飞儿总是用她那双好奇的大眼睛看着赵奔,问这问那。
山里树林葱翠,溪水潺潺,熟悉的景象让赵奔想起了儿时,想起了父亲赵仕贤和师傅凌松岳带他在山间打猎的情景,但很快又勾起了赵奔对朵晓玫的思念,一时心情又悲伤起来。凌飞儿早已脱了鞋,到溪水里去捉鱼,并大喊着要他也下水。
赵奔的悲伤没有继续蔓延,他跳下水去和凌飞儿一起捉鱼。凌飞儿和朵晓玫是性格截然不同的女子,她天真烂漫的笑脸和无处不在的快乐很快感染了他,让他从悲伤和郁闷中走了出来,他的心里也充满了阳光和温暖。捉了几条鱼,他们便坐在溪边的岩石上聊天。凌飞儿爱听赵奔讲他的战斗经历,尤其是赵奔讲了他和战马的故事,很让她着迷,她带着羡慕的眼神看着赵奔说:“二哥,我真希望自己拥有一匹马,我也要骑着它去上战场、杀鬼子,可我家磨坊里只有一只大黑骡子。”
赵奔当即说:“改天我送你一匹。”
“真的,太好了,你可要说话算数哟。”
赵奔点点头,凌飞儿又提出新的要求:“那你得教我骑马。”赵奔说:“没问题。”
正说着,却听到前面一个山坳里传来一片吵闹声,还夹杂着大声的吆喝和咒骂声。几个人忙跑过去看,眼前的情景让凌飞儿惊叫出声,只见前面狭窄的山道上,三四个人和一堆小山似的木柴正堵在斜坡上,随时都有可能滑下来,斜坡的一侧是陡峭的山壁,另一侧则是长满树的深谷。再仔细一看,那堆木柴下面是一辆板车,车轮已被压扁了。两边已经无路可走,车在坡上进退两难,三个汉子只好推着车向坡上走,都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因为车一旦滑下来,这几个汉子一定会被压伤。前面似乎还有一个汉子,只见伴着鞭子起落,听到骂声:“畜生,你这时候偷懒,快用力啊!”
其中一个长脸汉子看见了赵奔三人,忙喊道:“大兄弟,快过来搭把手,车子要滑下来了。”
三人已经跑了过来,赵奔和朵晓勇一人找了块石块垫在车轮下,阻住了车轮下滑的趋势。朵晓勇和凌飞儿在后面加强力量推车,但由于山道狭窄,两人都挤不上去,插不上手。赵奔攀着山谷一侧的几棵树,绕到车前,只见一个灰布衣服的汉子正在奋力抽打一匹瘦弱的小黑马,那匹小马和它身后的柴车比起来,就像一个三岁孩童牵着一头牛。它四条干柴般的腿正使劲向坡上迈去,抬起的蹄子在剧烈抖动着,浑身肌肉绷的极紧,一道道的肌肉像是拧紧的麻绳,还间杂着血痕,有的皮开肉绽,有的已经结成暗红色的痂,沾挂在黑毛上很是刺眼。那小黑马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恐,鼻孔也撑的老大,不停地喘着粗气。可以看出,它已经尽力了,但力气仍不足以把这车超过它身体几倍的木柴拉上陡坡。在那人的鞭打下,它的嘶鸣变的沙哑而微弱。
赵奔看了心中一揪,忙制止那人说:“别打了,你只管这么抽打它有什么用?你没看它都没劲了吗?”
凌飞儿说:“有一个词叫‘泰山压顶’,说的就是如此这般,可怜的马儿!”
那人看了一眼赵奔说:“这畜生偷懒,就是欠打,害得我们几个差点丢了性命。每天浪费那么多草料有啥用,看我回去不饿它三天。”
赵奔一把夺过那人的鞭子说:“这一看就是一匹儿马,你们怎么让它拉这么重的东西?”
那人长着一张圆脸,身材矮壮,脖子粗短,他瞪着眼怒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来管我?”
赵奔笑道:“谁爱管你的闲事,我们来帮忙倒不好了,好吧,我们走!”
后面几个人一听急了,忙叫道:“大兄弟,别啊,别扔下我们,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又骂前面那个汉子道:“邱老三,你被猪屎糊了脑子啦,人家兄弟好心来帮咱推车,你这时候和人家置什么气。还不先想办法赶紧把车弄上去。”
邱老三有求于人,也知道刚才自己不该发脾气,便不吭声了。赵奔摸了摸小马说:“它没力气了,现在唯一的办法是把车上的柴卸下来。”
邱老三一听又不乐意了,说:“卸柴?不行,这马是在偷懒。”
赵奔说:“那好吧,你们自己想办法吧。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说罢又要走,那人生怕赵奔走掉,忙说:“好好,我来卸吧。”
那人把固定木柴的麻绳解开,赵奔和他把木柴卸了两层,扔到一边的山谷里。然后再把绳子固定。两人在前面拉车,后面几人一起发力,柴车终于推上了坡。又过了两个坡,终于走出了山。赵奔和几个汉子边推边聊,才得知这几个人是赵万金家的帮工。这可怜的马自然也是赵万金家的。
一百九十五、小怜的小屋
赵奔可怜那匹小马,便一起帮着把车推到赵万金家院子里,卸了木柴,赵奔对那个邱老三说:“我出钱,把这匹马买下来吧。”
邱老三说:“这我可做不了主,我估计赵老爷也不会卖,还有很多重活要它干呢。像赵老爷这样一个铜板都要攥出油的人,他的东西你可买不起!”
正说着,只见一个穿着破旧衣衫的小嫚儿跑了过来。她一把抱住那匹小黑马的颈项,就啜泣起来,边流泪边说道:“都是我不好,我连累了你!”
那女孩上身穿着一件极不合身的蓝粗布衣服,一直拖到她的膝盖,上面还打了好几个颜色不一的补丁,下身着一条灰白色直筒裤,个头比凌飞儿矮着一头,身体极痩像根芦苇杆,因此衬托的脑袋奇大,她面色发黄,隐隐还有几块白斑,一看便知是饥饿所致。
一起干活的长工劝她说:“小怜,马卖给赵万金就是钱家的东西,他怎么鞭打它糟践它都不关你的事,你就别再自讨苦吃了。”小姑娘只是抚着马鬃哭泣。
凌飞儿认得这是村里的孤儿赵小怜,便上前拍拍她的肩膀安抚她,赵小怜回头一看,见是凌飞儿,从嘴角边挤出一丝笑容,问:“飞儿,你怎么来了?”
凌飞儿告诉她刚才的经过,并给她介绍了赵奔和朵晓勇这两位哥哥。赵小怜知道他们帮了小黑马,连连给三人道谢。赵奔想和赵小怜多聊两句,但很快她便被叫去干活了。
回去的路上,凌飞儿就说到了赵小怜和她的小黑马。这赵小怜比凌飞儿小一岁,从小她爹得病死了,她妈便带着她到赵万金家做长工,后来她妈也病死了,赵万金说赵小怜的娘欠他钱,要赵小怜留下来干活抵债。那匹小黑马自然也被赵万金留下了,但却用它来干重活、运货物,还整天鞭打它。赵小怜是个极其胆小的姑娘,跟人说话声音又轻又细,还发着抖,像是从鸟窝里摔下来的雏鸟。但每次小马驹遭到鞭打,她却敢跑过去护着它,为此她也没少挨鞭子,瘦弱的身体鞭痕累累。惹得赵万金跺着脚骂她:“你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只吃鞭子不长记性的贱妮子。”这赵万金家之前的一个女仆被他逼死,吊死在院子里的槐树上,因此凌飞儿很替赵小怜担心。
赵奔听了很是气愤,攥着拳头说:“有机会我要好好治治赵万金这孬熊。”凌飞儿拍手叫好。这时他改变了找赵万金买小黑马的注意,他要解救小黑马,更要把赵小怜一起解救出来。
这天夜里,小赛花家的门开了,三个黑影蹑手蹑脚走了出来。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细瘦的身影,后面跟着一高一矮两个人——凌飞儿带着赵奔和朵晓勇出门了。三人顶着一弯新月,向村子西头跑去。在一个大院子门口停下了,三人绕着院墙走,在院子一侧一个相对低矮的地方停下了,赵奔一个箭步跃起扒上了墙头,朵晓勇托起凌飞儿,赵奔在墙上拉住凌飞儿的手,把她拉了上去,随后朵晓勇也攀上墙头。接着赵奔先跳了下去,在下面接着凌飞儿,朵晓勇也紧跟着跳下来。
他们来到院子角落里一个低矮的小屋前,凌飞儿上前轻轻敲门,“谁啊?”里面传来一个怯怯的女声。
凌飞儿贴着门,学了两声夜莺叫,门便开了。昏黄的月光下,只见门边探出一个头发披散的脑袋,她看到凌飞儿惊讶道:“天,你怎么来了?”说着便伸出两手拉她。
凌飞儿抓住她的手,刚要说话,这个女孩看到了站在凌飞儿身后的两人,吓得张大嘴巴差点叫出声来,幸亏凌飞儿急忙用手捂住她的嘴巴。在她耳边说:“别怕小怜,俺和俺哥哥来看你。”
小怜惶恐地点头,随后把三人让进屋里。屋子里散发着一股霉味,女孩点起油灯,灯光映亮了破旧的小屋,屋里很简陋,屋角一张木板床,床旁一张裂纹斑驳的小木桌,油灯便在小木桌上舞动火苗。赵小怜那双眼睛不大却很清澈,散发着好奇而又慌乱的光,不知所措地看着几个人。
凌飞儿拿了一个布袋,从里面掏出一个馒头塞到她手里,说:“这是俺娘蒸的,快吃吧。”小怜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完一个,凌飞儿又递给她一个,她很快又吃完了。凌飞儿把布袋递给她,说:“这些都给你。”
她说了声:“谢谢。”双手接过的时候,从袖子里露出来的手臂上,爬着一条红色的蜈蚣,赵奔抓起她的手,把袖子撩上去一看,两条胳膊上有许多鞭痕,新的红中泛青,旧的已成灰褐色。赵奔倒吸一口冷气,问:“小怜妹妹,你告诉我,这些都是赵万金干的吗?”
小怜听到赵万金这三个字,不禁颤抖了一下,她惊恐地看着赵奔,赵奔眼中的关切,她之前在其他人眼中从没见过,这似乎传递给了她一些力量,她点了点头。
“我会帮你报仇的。”赵奔说。这一次,赵小怜却冲着他直摇头,她带着哭腔恳求道:“别啊,你要是帮我报仇,俺和小马这在就呆不下去啦!”
朵晓勇同情地说:“小怜妹妹,相信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凌飞儿贴近她的耳朵说:“别怕,俺这两个哥哥可是八路,是赵万金这号恶霸的克星。”
朵晓勇也说:“赵万金的腰杆子直不了多久了,我们八路军是专门替穷人撑腰的。”
“你们,你们是八路啊!那我以后就有好日子过啦。”赵小怜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几人第一次见她笑,像是一朵阳光照耀下的小野花。
一百九十六、半夜鬼影
赵小怜想了想又说:“你们能救救我的小黑马吗,它才两岁,现在被赵万金霸占了,天天让它干重活,还常鞭打它。”
赵奔点头道:“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和你的小黑马离开这里。”
朵晓勇说:“我们政委说不定能把你的马驯成一批战马呢。”
赵小怜高兴地说:“太好啦。不过它是一匹小母马。”
凌飞儿说:“小母马也可以当战马啊,‘木兰从军’戏文里有句词‘谁说女子不如男’。”一句话逗得几人笑起来。
这时赵奔忙让几人噤声,只听院中脚步声响,小怜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赵奔迅速吹灭桌上油灯。
接着便有人重重地敲门,小怜吓得发抖,赵奔一双大手按在她肩膀上,用气息对他说:“别怕!你去开门,就说院子里闹鬼。”
趁赵小怜开门的档儿,赵奔和朵晓勇带着凌飞儿先后从窗户跃了出去。
“大半夜的你屋里亮着灯干什么,不耗油吗?”赵万金恶狠狠地问。
赵小怜颤抖着说:“有,有鬼。”
“有什么鬼,你这个作死的丫头,白天干活给我偷懒,夜里倒精神了?我好像听到你屋里有人说话。” 赵万金一把推开站在门口的赵小怜,进到屋里,一双三角眼贼光光地搜寻着屋里,屋里没人,只见窗户开着。
他跑到门口,一把掐住赵小怜的脖子,把她拎到半空中,说:“妈的,敢骗老子,鬼在哪里?”
“哎呀——”就在这时他惨叫一声松开了手,赵小怜摔到地上,他后脑勺被一个飞来的东西打中,一阵钻心剧痛。他回过身去,并不见有人,赵小怜却指着前方尖叫:“鬼来了——”
赵万金看到对面槐树上一个白衣女子徐徐飘了下来,长长的头发披散着,两手伸直,似乎正向他一步步走来。赵万金瞬间觉得身后一阵发凉,好像脊梁骨被抽走了似的,双脚发软,瘫倒在地,他想到了先前那个被他逼的上吊而死的女仆。这次吊死鬼的冤魂是向他寻仇索命来了。他连滚带爬向后跑去,刚跑了几步,脚下便有一个横木扫来,他重重地摔了个狗吃屎,吓得哇哇大叫:“不要找我,我不想死……”
这时他身后那个白衣女子已经飞上墙头,接着,三个人影便消失在夜幕中。
钱家院子里又恢复了平静,赵万金的老婆从炕上爬起来,端着油灯来寻丈夫,赵万金正躺在地上哼哼呢,她失声惊叫道:“哎哟,老爷,你怎么啦!快来人哪——”
她大声喊叫着,又叫来了几个人,好不容易把赵万金扶进屋,赵万金躺在床上嘴里兀自叫唤着:“鬼啊,是个女鬼,就在院子里,别找我呀,别找我……”
赵奔三人回到家里,刚蹑手蹑脚走进屋里,便听到一个声音在问:“这深更半夜的,你们三个跑到哪里去了?”
赵奔听出是师娘的声音,接着油灯亮了,屋子里又散发出橘红色的光。凌大婶看着三个人,尤其是凌飞儿头发散乱,她说:“看看你,披头散发的,夜里去装鬼吓人啊!”
凌飞儿扑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脸上红扑扑的洋溢着兴奋,听到母亲这么说,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撒娇地说:“娘,说出来你别骂我。”
“你说,你们到底干什么去了?”
“刚才我带二哥、晓勇哥去赵万金家看赵小怜了,后来,赵万金发现了动静,我们就顺带着把他收拾了一顿。让你说对了,我扮女鬼吓得他半死。嘻嘻……”
“你怎么能带你二哥去干那么危险的事呢?” 凌大婶还是责备了凌飞儿,“天下穷人多得是,你帮的完吗,可是我奔儿只有一个,他好不容易回来了,何必让他再去招惹是非?”
凌飞儿撅着嘴。赵奔忙打圆场:“师娘,这不关飞儿的事,是俺硬让她带俺去的。”
“你们平安回来就好,以后可不许再这么胡闹了。”凌大婶叹道,“唉,赵万金也不是傻子,他狡猾的很,万一被他察觉了,他带着二鬼子来赵家村找麻烦就更有理由了,那时你们可就吧赵家村百姓害苦了。”
“知道了。”三人答应着。
这天一清早,一个日本车队向赵家村驶来,膏药旗分外扎眼。村长赵万金早就毕恭毕敬地候在村口,他伸长了脖子,像只水鸭子般摆动着脑袋,眯缝着眼,满脸讨好地看着车里的日军队长。
小车在他身边停下,车里的日本队长撇了他一眼说:“你的,是在给八路放哨吗?”
“不敢不敢,太君说笑了,小的在此恭迎太君!”
“哈哈……”日本队长笑着用鞭子轻轻打了他一下,说,“我已经提升你儿子为小队长了。”
“啊,感谢太君栽培!”赵万金深深鞠了一躬。
赵家村的人远远听到一阵锣声,接着,从不远的地方传来一阵阵喊声,声音拖得很长:“集合——修路啰——”
凌大婶骂道:“赵万金又替鬼子喊丧了。”这正是伪村长赵万金的声音。
一百九十七、鬼子进村
凌大婶让赵奔和朵晓勇带着凌飞儿到后山上躲一躲,但赵奔执意不肯,最终,朵晓勇带着凌飞儿上了后山。后山一个山洞里,挤满了小村从未有过的惊恐,小孩子嘴里被堵上了毛巾,怕因惊吓而啼哭出声;姑娘穿上老太太的衣服,脸庞被破旧的粗布遮盖;妇女都用锅底灰,把脸庞抹成黑色。朵晓勇安慰大家不要害怕,凌飞儿也露出温暖的笑脸鼓励大家:熬过去就是胜利。大家看着两个半大的孩子,从这两个年轻人身上感受到了力量,慢慢镇定下来。
这时,村子变得嘈杂起来,不时传来日本兵的皮鞋踏地声和枪托打门声。不一会儿,只见鬼子赶着一群群的人出来,拿着铁锨向村中心走去。赵奔走到院子里看看情况,还没等他站稳脚,两个日本兵气势汹汹地跟了进来,两把刺刀对准了他的胸膛:“你的,良心大大的坏,还不集合修路!”
他正思量如何骗过敌人,里屋的门“嘎—”地一声开了,只见一个又黑又丑的瘸腿妇人走了出来,她头发蓬乱,穿着一件肥大的蓝布大褂子,显得很臃肿,她手拿铁锨走到赵奔身边,给赵奔拍拍身上的灰尘,系好布腰带,又从怀里摸出一个还有余温的窝窝头塞进赵奔的衣兜,深沉地说道:“奔儿,给!我们修路去!”
赵奔知道她就是凌大婶,她在脸上抹了锅底灰把自己变丑了,瘸腿自然是装出来的。赵奔接过铁锨,鬼子没看出什么破绽,便赶着两人往外走。
人们被赶到村中场坝上,黑压压一片。大多数是中年人和老年人,青年人很少。赵奔不知不觉被挤到人群中央。刚站定,就有人从后面轻轻拉他衣服,赵奔回头一看,凌大婶用眼神示意他往后站。赵奔后退一步,原来站的空隙很快被一些高个子补上了。他看看前面的乡亲们,他们也都蹲在地上,铁锨靠在肩上,谁也不望谁,吧嗒吧嗒地咂着烟。
不一会,走来一个挎着指挥刀的日本军官,后面跟着一个黑宽脸庞,留着络腮胡的中年汉子,村民们都认识此人是赵世魁,从小他爹赵万金给他起个贱名叫狗子,由于长得黑,现在又当上了伪军连长,人们背地里都管他叫“大黑狗”。他眯着一对皮条眼说:“乡亲们,这是北野次郎联队长,中日亲善,大日本到赵家村救咱们来了。为了维护东亚新秩序,皇军要在赵家村建立据点。如果有八路混进咱们村里,要第一时间给皇军报告!”
北野次郎一张长脸白的没有血色,他干笑了一声,说道:“为了确保百姓的安全,八路的有?武器、弹药、公粮的有?说出来,大大的良民,皇军的有赏。”
没人应声,只听到吧嗒吧嗒的咂烟声和烟袋磕在铁锨上的响声。赵世魁扯着破锣嗓子喊道:“乡亲们,太君爱护老百姓,说出来,大大的有赏。”
又是一片沉默,鬼子中队长并不恼怒,装出一副笑脸:“今天,修路的干活。”
太阳有一竿子高了,没有一丝风,天气闷热得使人难受。路两旁的日本兵端着枪,有气无力地来回走动,监视着每一个人。赵奔脱掉外面的褂子,扔在旁边,把贴身的白布对襟衣扣解开,才觉得舒畅一些。
“不能脱,快穿上!”身旁的凌大婶马上提醒他。声音很轻,但非常清晰。赵奔立即意识到:他穿的对襟衣腰身窄、长些,当地老乡穿的腰身肥,短些。如果鬼子细心一点,是会看出不同的。他感激地看了师娘一眼,又把外衣穿上了,默默地铲着土。
赵奔刚穿好夹袄,赵世魁踱着步子走了过来,他打量着赵奔,细眼里射出犀利的光,满是疑虑地看着他,问道:“这位兄弟好像不是本村人?”
赵奔看着他笑笑,没说话。在一旁铲土的凌大婶赶忙接过话头:“他是我家雇的长工,磨豆腐的。”
赵奔也接着说:“我是做豆腐的,泰山豆腐好!”
赵世魁围着赵奔转了一圈,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扳开手指看看他的虎口,发现他的手比庄户人的细嫩一些,忽然又一把扯下他的头巾,看了看他的额头。赵奔知道,这是赵世魁想看他有没有军帽印和枪磨起的老茧。不过赵奔好多天不带军帽,军帽印早就消失了;赵奔十指修长,手掌硬实,由于当了政委后做政治工作居多,带枪但并不常射击,因此虎口处的无明显的老茧痕迹。
正当赵世魁看过来望过去的时候,凌大婶使劲地铲着土,故意把灰尘扬起老高。赵世魁觉得呆在这儿难受,骂了句“娘的轻点”,悻悻地走了。
太阳越爬越高,快当顶了,人们东一铲西一铲地磨着。赵奔恨不得杀几个鬼子。但敌人人多势众,带着步枪刺刀,这里还有这么多老百姓,不能鲁莽行事,他只得忍气吞声。
这时村里又传来一阵嘈杂声,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穿着绸布褂子,酱色的方横脸满是得意,踌躇满志地赶着瘦骨嶙峋的小黑马,装满一车从百姓家搜刮来的“值钱家当”招摇过市,还用鞭子狠狠地甩出了一个响亮的花鞭。后面还跟着几个鬼子赶着一群羊。赵奔认出那老头正是赵万金,他走路还一瘸一拐的,可见前天夜里受伤不轻。
赵万金身后几个妇女和老人追着他苦苦哀求:“村长大人,你和太君们说说情,高抬贵手,把东西还给俺们吧。”
赵万金摇着脑袋说:“太君难得来一趟,你们孝敬一下是应该的。以后太君才会给你们好日子过嘛?这点事理不懂?”
赵奔看着那匹小黑马,耷拉着脑袋,显然不堪重负。它似乎注意到了赵奔,抬起头,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还粗重地呼了口气。
一百九十八、赵村宣传小分队
等那马儿走过去,赵奔捡起一块小石子,打在马屁股上,嘴里迅速发出一声哨音。
突然,小黑马惊了,撩开四蹄狂奔起来,赵万金大声吆喝、鞭打、勒嚼子都无济于事。
车翻了,黑马仍然拽着翻了的车沿路狂奔。满车的东西摔散了、碰坏了,甩得到处都是, 赵万金也被跌得鼻青脸肿,可是小黑马还在跑、还在奔,拉着那辆散了架子的车。几个日本兵吓得纷纷闪避,拉开枪栓就要射击,但他们看到那匹马冲过去的方向有一个老妇人,她站在路中间被吓呆了,鬼子们便准备看好戏。
眼看那老妇人就要被小黑马踩倒了,然而,令人惊奇的场面出现了:小黑马戛然而止,离惊呆的老妇人只有一拳。
赵万金急跑过去,拉过一根缰绳,双手使劲的拽,大声吼叫:“你这该死的畜生,差点踩到皇军,走!架!”他用鞭子死命抽打着小黑马。那马儿吃了痛,马头抬起,前蹄腾空,昂首嘶鸣。赵万金吓的松了缰绳,赶紧撤到一边。小黑马顺势跑向远方,任凭赵万金在身后大声喊叫。赵奔看着那匹瘦皮包骨、毛发散乱、体态笨拙的马,摇了摇头,小黑马回头少不得又得吃一顿鞭子了。
看着赵万金远去的身影,人群中发出轻微的笑声,给沉闷的空气带来一丝生气,但很快被日本兵给喝止住了。
月上树梢,督工的日军乘着卡车走了,人们才拖着酸痛疲惫的身子回家,每个人心里都咒骂着丧尽天良的侵略者。
凌飞儿回到家里也在述说着她在山洞里看到的一切,凌大婶说:“小鬼子就像蝗虫一样,每到一处,都要把庄稼啃噬殆尽,不,他们比蝗虫还要贪婪!”
赵奔问:“赵家村的人就不想着反抗吗?”
凌大婶说:“反抗,反抗得过他们吗?小鬼子武器精良,平时缩在碉堡里。你反抗一下,就会遭来更疯狂的报复!谁愿挑这个头。”
煤油灯下,赵奔拧着眉头看着跳动的灯花,动起了心思。“师母,你帮我一个忙好吗?”
凌大婶抬头看着他说:“什么事?你可别说是打小鬼子的事,以后啊,天就是塌下来我也不准你管,你就和我们娘儿俩平平安安过日子。我40出头了,现在就只有你和飞儿两个亲人,我不能再失去你们任何一个。而且,我答应过姐姐要照顾好你的,你也算是一脉单传,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对得起姐姐还有大哥大嫂他们在天之灵啊!”说着竟流下泪来。
赵奔忙笑着说:“哦,师母,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想让你带我到村里转转,到各家串串门,认识一下村邻们,以后住在这里,也好和他们相处。”
凌大婶想了想说:“这个倒可以,奔儿,你要是真这么想就谢天谢地啦。明天我就带你去。”
赵奔精神稍一好转,就想在赵家村摸摸情况。第二天,他就和凌大婶在村里挨家串门,凌大婶热情地向村人介绍她失散多年的侄子,村民们都向她道贺,说她好福气。
几天后,赵奔发挥他的部队政工特长,在赵家村偷偷拉起了一支“抗日宣传队”,他决定组织赵家村以另一种方式来抗日,演出就是他们宣传抗日、号召参军的方式。
凌飞儿在学校的宣传队是个积极分子。学校成立宣传队的目的是把小学教师组织起来,排练节目,进行抗日宣传,他们演出节目有《血泪仇》、《白毛女》、《村长》等。
凌飞儿成了宣传队的女演员,不过很快,她觉的女演员就她一个,太少了,她便决定把赵小怜拉入伙。起初,赵小怜拒绝了。一来因为她素来胆小,怕赵万金知道,那一定会打断她的腿;二是她怕自己五音不全,登台出丑。
凌飞儿便鼓励她,让她勇敢地和赵万金作斗争,让她明白“只有反抗,才能不受压迫”的道理,并且他们演出都是秘密的,还化妆,赵万金不会知道。
赵小怜的顾虑减小了,她便教赵小怜唱抗日歌谣,尽管,赵小怜从来没学过唱歌,但对日本鬼子的痛恨却是分毫不减的,很快赵小怜便学会了好几首抗日歌谣,也成了“宣传队”的一员。赵小怜每晚等赵万金睡了,便偷偷翻墙出来,朵晓勇则在墙外接应她,然后带她去演出地点。
“有老身,一阵阵心中悲伤,想起我的老头子,死得真冤枉。日本鬼子来扫荡,来到了咱家乡,又提鸡来又抢粮,家具骡马都抢光。”这是秧歌剧《大参军》中一个老太婆的一段唱词。这位老太婆是由赵小怜演的。她唱得很投入,在一片肃穆中,赵小怜以及周围的群众不觉得这是演戏,因为这样的事情就发生在他们身边,在他们身上,就在昨天,或者今天晌午,赵小怜演的投入,台下听得老乡不少都抹起了眼泪。
忧伤的氛围一过,凌飞儿就登了台,她的嗓音清脆明亮,她爱唱明快活泼、振奋人心的歌谣,比如《一九三七年》:
一九三七年哪,
日本鬼子进了中原,
先占了卢沟桥,
后占了山海关,
烧杀掠抢到了济南。
鬼子就放大炮哇,
八路军就拉大拴,
瞄了一瞄准,巴勾!
打死个日本鬼儿,
两腿一伸完了蛋。
凌飞儿唱到“巴勾”两个字的时候,把手放到眼前,做了个开枪的动作,俏皮的样子把台下群众都逗乐了。
她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对大家说:“下面,我教大家唱一首歌,歌名叫《日本鬼儿,喝凉水儿》,我唱一句大家唱一句!”
于是村民们便跟着凌飞儿唱:
日本鬼儿,喝凉水儿。
坐火车,轧断腿儿。
坐轮船,沉了底儿。
坐飞机,摔个死儿。
露露头,挨枪子儿。
凌飞儿举着双手打着节拍,月光下,像是一个翩翩起舞的花仙子。赵奔在一旁看着她,不觉呆了,她让他想起了妻子朵晓玫。长征路上,她就是这样给战士们唱歌鼓舞士气。
一百九十九、赵村武工队
演出是在严密保护下进行的。要去哪个村演出,当晚才通知这个村。很多村子几里远的地方就有日军据点,但赵奔并不担心他们的安全,夜色给他们提供了一层保护,鬼子不会知道他们的行踪,并且赵奔知道在路边有村里游击队员的埋伏,他的战友们就在他们身边。每次演出都是这样的,如果鬼子来了,埋伏在路边的队员就会和鬼子发生战斗,听到枪声的演出团则马上转移,所以自宣传队成立以来,并没有遇到几次意外。
一段时间的摸底,赵奔捞到了一条大鱼:赵家村确实潜藏着一个秘密党员:赵福山,他是个贫苦农民,第一个妻子妻子就是到钱万金家做工被逼死的,第二个妻子是村里请妇会队长,村里人称赵三娘。论辈分是赵士贤的堂侄,和赵奔算是堂兄弟。赵奔私下和他联系,以他家为秘密据点,协助他把赵家村党组织完善起来,和他一起挨家挨户发动群众,很快把村里的青壮年组织起来,建立起了一支四十多人的游击队,叫做“赵村武工队”,他发动队员们说:“下一步我们在赵家村周边要闹出一点动静,在泰安城星罗棋布的敌伪军据点之间打游击,要搅得敌人时刻不得安宁!”
一天黄昏,晚霞渐渐淡去,秋风刮得电线发出嗡嗡的响声。出去侦察的队员阿德,气呼呼地跑回来报告说:“赵政委,鬼子把电线杆子竖起来了,线也接通了!”
赵奔咧嘴一笑:“不要紧,敌人能修,咱就能破坏。”
掌灯时分,赵奔召集了十几名队员,研究了一下行动计划,就带着钢锯、铁钳等家伙出发了,一到线路底下,就动手干起来。大家按照分工,有的锯电杆,有的钳电线,一会功夫,就给破坏得一塌糊涂。
第二天响午,赵奔正组织武工队在凌大婶家里开会。忽然,赵家村的“情报员”赵成喜老汉踉跄地跑来。只见他鼻青眼肿,脸上印着被鞭打的紫痕。看到这番情景,大家都很惊讶,急忙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各村的“情报员”每天上午,都要到敌人据点去送“情报”。这些“情报员”中,有些人明里给鬼子办事,暗里却帮助游击队。他们把瞎编胡诌的“情报”送给鬼子,回来却把鬼子的一举一动告诉游击队。
方才,赵老汉去罗院据点送“情报”。北野次郎假惺惺地拉住他问:“老头,你说出八路在哪里,皇军大大的有赏。”
赵老汉战战兢兢的回答:“太君,八路的没有。”
北野次郎听了,气得狂叫起来:“八路的没有,电线怎么断了的?要你们这些送情报的什么用?”
扬起皮鞭就往老汉脸上抽。抽了几下,又咬牙切齿地说:“你的良心大大的坏了,皇军抓住八路,你的命的没有。”接着就给各据点打电话,命令鬼子和伪军准备出发,搜查八路。
赵奔关照凌大婶照应赵老汉休息,便继续开会。同志们听说敌人马上要“扫荡”,朵晓勇说:“对付敌人最好的办法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鬼子来‘扫荡’,我们就来个大破坏。”
赵福山赞成道:“对,给鬼子点厉害看看,打掉他的威风!”
大家都拍手叫好。最后决定由赵奔带一个组破坏米镇与赵家村之间的线路;赵福山带一个组破坏米镇与还庄之间的线路;朵晓勇带一个组破坏罗院与还庄之间的线路。散会后,大家立刻带好武器和工具,分头出发了。几组人分头钻进密密的高粱地,辗转穿行,隐蔽起来,只等天一黑就动手。
下午一时许,大路、小路扬起一片尘烟。一群群头戴钢盔、肩扛大枪的鬼子和伪军,杀气腾腾向各村奔去。敌人一到村里就挨家挨户地翻箱倒柜,弄得鸡飞狗跳,一直搜到天黑,一个八路也没搜到。敌人知道八路最善于夜战,不敢久留。只得扛着从各村抢到的木材、竹竿、铁丝等灰溜溜地缩回据点去了。
鬼子一回据点,游击队就动手干起来。几个小时的功夫,所有的线路都被破坏了。阿德送给赵奔一张小纸条。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今晚罗院和还庄的鬼子分头从南北出发联合查线,十点钟在中途的赵家村汇合。”
同志们听说鬼子要黑夜出来查线,心里都乐开了花。有的主张趁他出来查线的机会,摸他的据点;有的主张狠狠敲他一顿解解恨。赵福山吸了几口旱烟,摇摇头说:“我们是在鬼子圈里,硬拚硬会吃亏,得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赵奔道:“鬼子约定十点来钟汇合,那时候月亮还没有出来,不靠近看不清。如果我们能利用这个机会,在鬼子快汇合的时候,引诱他来个狗咬狗……”
众人听了,齐声说好。又经过一番计议,一个完善的计划产生了。最后决定由赵福山和朵晓勇带几个机灵的队员去执行。
天刚黑,赵福山和几个队员便埋伏在赵家村以北、线路左侧的沟里。约莫十点钟,南面果然传来了脚步声。接着便出现了一簇人影,越来越近,已能隐约地听见叽里咕噜的说话声,一个队员举起枪就想射击,赵福山一把抓住了他的枪:“慢点,别打草惊蛇!”
又过了几分钟,在朦胧的夜色中,北面也有一簇人影缓慢地向南蠕动,南北两簇人影渐渐靠近了,赵福山探起身手,拍了一下那个队员的脊背说:“后生,揍吧!”
年轻队员对准北面的黑影,“啪”地打了一枪。一道弹光,划破夜空,紧接着便传来一声鬼子的惨叫。北面的鬼子挨了这一枪,又看到南面黑压压的人影,误认为是八路军,立即“砰砰啪啪”开了枪。南面的鬼子遭到突然突击,也误认中了埋伏。机枪、步枪一个劲朝北面对击。一时火光闪闪,枪弹纷飞,双方打成了一锅粥。
赵福山和几个队员在一边看热闹,个个乐得合不拢嘴。有的同志打趣地说:“这场狗咬狗的戏演得不坏,听得也过瘾!”
“让他们继续咬吧,不看了!走,咱们到鬼子门口去凑凑热闹。”朵晓勇趁敌人打得难解难分的时候,带领大家直奔罗院据点。
二〇〇、解救赵小怜
来到据点门口的电线杆下,队员们熟练地搭起人梯,年青精廋的阿德站在最上面,迅速地剪断了电线,又用黑胶布把两个断头包了起来。看上去电话线还是好好的,其实两个断头根本没碰在一起。他做好后,轻轻地跳下来,大伙便敏捷地离开了据点。
半夜,罗院的鬼子抬着死尸和伤兵回到据点后,北野次郎气得脸红耳赤,暴跳如雷。他拿起电话耳机想向对方发泄一顿,可是摇了半天,怎么也摇不通,气上加气,他把话筒都砸碎了。第二天一早,他又派出一辆汽车去检修线路。电话兵费尽心机却找不到断头,就回来报告。日寇队长拿起新装的话筒,还是摇不通,便狠狠扇了电话兵一耳光。那电话兵吓得转身就往外面跑。
电话兵背着机子,又来检查电线。可是,查遍了所有的线路,仍然找不到断头,也打不通电话。后来他们就顺着电线一尺一尺地检查。费了一整天的功夫,才查到据点门口。这才发现电杆的瓷壶上有一节电线包了胶布,攀上去拆开一看,原来断头就在这里。北野次郎见有人竟在他的眼皮底下截了电线,断定这是八路干的,又气又恼,吓得一天没敢出门。
朵晓勇经常去看望赵小怜,给她送吃的。为了不引人注意,他总是晚上去赵小怜那里。他很同情她的身世,被她的纯洁善良所吸引。
这天傍晚,赵小怜去喂小黑马,她像往常那样坐在一个小石墩上,对着小黑马唱她新学的歌。她的声音很细很低,但每个字却清晰可闻:“五月的鲜花开遍了原野,鲜花掩盖着志士的鲜血,为了挽救这垂危的民族,他们曾顽强地抗战不歇……”
小黑马静静地听着,不时摇摆着尾巴,甚至点着脑袋,像是在应和。一首唱罢,赵小怜走到小马身边,抚着它的鬃毛,说:“下面,我再给你唱一首《义勇军进行曲》。听飞儿说,这是一个年轻人在监狱里写的。”接着,她清了清嗓子,便唱起来:“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她眼睛清亮如泉,执着地注视前方,边唱边握着拳头,瘦弱的胳膊挥舞着节拍,仿佛这首歌带给她无穷的力量。
突然小马打了个响鼻,接着不安地嘶鸣起来。她吓了一跳,忙停了歌唱,下意识地扭头向门口望去,只见一个脑袋一闪而去,门又被关上了。虽然是一闪而去,但她明显感到刚才有一道凶光向这边射来,让她不寒而栗。那个脑袋到底是谁?她在脑海里迅速搜索,越想越像赵万金。她怕极了,全身都颤抖起来,她想她免不了又要吃一顿鞭子了。
不过,到了晚饭时分,赵万金也没找她,赵家院子一切如常,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赵小怜渐渐放下心来,也许那只是自己的一个幻觉。
但不好的事情还是在当天夜里发生了,这天夜里,她又翻墙出去演出,这次宣传队遭遇了鬼子,鬼子不是直接从公路上来的,在赵万金的带领下,他们从两侧迂回过来,一下子就包围了赵家村。宣传队马上疏散,连道具都没有收,但是还是牺牲了一个人——赵成喜老汉。他由于年老体衰跑在后面,身重数弹,死后鬼子还割下他的头,悬在村口老槐树上示众。
很明显,赵万金向鬼子告了密,然后跟踪了赵小怜,想来个顺藤摸瓜,捉拿“土八路”。
夜里回去后,赵小怜被赵万金从小屋里抓了出来,她被吊在院子里的树上,赵万金边抽打她身体边说:“你唱啊,怎么不唱啦,没想到我这倒是出了一个土八路的戏子呢!”每一鞭子都抽到赵小怜的肉里,她伤痕累累,苦苦呻吟。
赵万金让她交出土八路,赵小怜咬着牙,就是不说。于是赵万金把赵小怜关了起来。
朵晓勇得知消息,就要去救赵小怜,凌飞儿也要跟着去,却让赵奔拦下了。凌飞儿生气地说:“二哥,难道你要见死不救吗?”
赵奔让他们不要急,他想出了新的办法对付赵万金,解救赵小怜。他召集武工队骨干和村民代表商讨对策,大家最终决定发动群众联名控告赵万金,借鬼子的手整治他。
之前赵小怜曾经告诉过赵奔,赵万金家有一个藏宝贝的地窖,赵万金利用职务之便搜刮来的民财都藏在里面。赵奔就决定利用这件事做文章。
很快,一张列举着赵万金“一贯贪污,欺骗皇军”的状子,经过七个村的群众签名、盖手印立后,递到北野小队长手里。北野一见状子上列了许多罪状,立刻派人把赵万金抓到据点,结结实实整治了一顿,还罚去了他的一半财产,看在他儿子赵世魁的面子上才没有撤他的职。乘着赵万金被抓走,赵奔和朵晓勇随后去把赵小怜放了出来。赵小怜见到赵奔和凌飞儿时充满自责,泪如雨下。她认为是自己的不小心,泄露了行动,害死了赵老汉。几人都柔声劝慰她,这事能怪她什么呢,要怪就怪汉奸太可恶。
“看来,是时候给他们点厉害尝尝了。”赵奔愤愤地说,“我正想会会这个北野呢。明天我们就去拔他的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