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马飞奔(长篇军事小说 铁血、热血、王者归来)

  二百五十八、封锁特务营
  赵子缨和朱营副来到特务营,营区已经疯传虎烈拉正在传人,人心惶惶,谈虎色变。很多官兵想冲出营区。赵子缨带着一群医师拦在门口,但一些官兵根本不听指挥,眼看着就要冲出营门,赵子缨拔出手枪对着先冲出来的几个人一阵射击,“砰砰”声响压制了嘈杂人声,跑前面的兵脚尖处冒起一阵白烟,立即停在了下来。赵子缨朗声道:“所有人不要慌,司令得知有人染病,特派我带医师前来救治。按照医师指令就能活命,擅闯营门者,按逃兵罪就地射杀,绝不姑息!”
  他见人群安静下来,继续道:“没有症状的不要慌,站到左侧,有头疼腿酸、上吐下泻、发冷抽筋等症状的站到右侧,马上打针、吃药。尤其那些有症状的,更不要乱跑乱窜,你即是出了营门,我敢打赌不出半里地你就走不动了,还不如乖乖留下治疗。下面开始——”官兵们情绪平复不少,至少没有人带头冲撞营门了,大家都在窃窃私语,仿佛冬日暖阳照射的窗台上,四散着一群没精打采的苍蝇。
  朱营副已经带兵封锁了营门,赵子缨拿了份花名册,一方面让各连官长带头稳定情绪,加强管控,同时腾空一个营房,把出现症状的感染者集中到此,无症状者回到另外营房。军部卫生所十几个医师正在逐一打针,发“避瘟丹”。
  赵子缨对患者进行了走访,摸清了几个最先出现症状的战士,他们大都已经是危重患者,有的一个劲儿地抽,一个劲儿地呕,一个劲儿地泻,胳膊往后张,腿蜷成一团,直到没了呼吸才伸直。
  接受救治的官兵大部分缓和下来。赵子缨也从几人嘴里断断续续听清了一个情况,他们“淸乡”到尾声,在一个叫蒲洼的村子扫荡时,付冠三抓到一个共党分子李全,对他进行严刑拷打,要求他交出所有钱财,李全终于熬不住,对付冠三说了村后一个藏宝的地方,便断了气。付冠三随即带人去挖,没想到挖出来一堆尸体,已经腐烂发臭,真是晦气。他带着手下回头,又在那个共军身上补了十几枪,方才离去。
  赵子缨判断,那些尸体是之前掩埋的感染霍乱死亡的灾民,谎称藏宝地,是李全临死前的报复。然而贪婪使得一帮官兵中了招,回营后又传给更多的官兵。
  赵子缨又在一个房间,单独审问付冠三,他服了“避瘟丹”,打了针,病情已经稍稍好转,赵子缨让他坐在一个粪桶上回答问题,中间隔着一张竹席。赵子缨直截了当地说:“付营长,我已经询问了所有士兵,他们昨天到现在都没出过营区,只有你一人去了指挥部。我想问你,是不是去过碧霄峰内堂?”
  付冠三惊奇地问:“什么?内堂,我没去过。我昨天就去见了司令,然后就回了营区。”
  再问,他还是不肯承认,守口如瓶。赵子缨看着痛苦发抖的付冠三说:“你营官兵和你染上的是霍乱,日本人称做虎烈拉,因此中国人也管它叫虎疫,有几个特点,我想给你介绍一下,发病急、病程短、痛苦大、死亡率高。你现在已经很发展严重了,寻常“避瘟丹”并不能治愈你,只是让你苟延残喘罢了。我带来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不知你要听哪一个?”
  付冠三脸色苍白,道:“你快说,我当然要听好消息。”
  “好消息就是司令得了一张‘雷公救济散’的药方,专治虎疫,他已让李主任去配制药材去了,大约午后就可来营区熬药,所以你只要挨上半天就有救了。”
  付冠三又问:“这么说,我还有得治,那坏消息呢?”
  赵子缨语气平静地说:“司令让我来查清内堂染病真相,你是昨天唯一进入碧霄峰后发病的人,编再圆的理由也无法置身事外,你如果执意不交代,那就别想服药。你想活命,还是想早去阎王爷那里报到,想好了再告诉我答案。先告辞!”说罢他便转身出门。
  刚走到门口,只听身后有气无力却又语气急切地道:“慢着,我交代,我都交代……”

  赵子缨当天中午就回碧霄峰向付静涵报告,传给三姨太疫病的正是付冠三,他昨日早上来报告,只是投石问路,付静涵去了花红峪后,他又悄悄折回来,潜入了三姨太闺房偷情,缠绵半日。结果三姨太就被染上了,到了半夜才发作。
  对于这种侄婶乱伦之事,付静涵气的咬牙切齿:“好好,这才是我疼出来的人儿呢!老子要把你们通通杀了!”但冷静下来想一想,却也无可奈何,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还要对外严密封锁消息。他知道赵子缨是有名的燕子衔泥——口风紧,平时沉默寡言,心里很能藏得住事,自然不会把这丑闻抖搂出去。
  中午李舒颜已采购到药方上的十几种药材,在指挥部研粉制药。快的话,一个时辰便可送到特务营。
  可巧稷香过来找稻香,说三姨太自喝了她昨日送的药后腹泻轻了些,还想要两包过去。稻香便去找李舒颜要了两包,刚出门便被付静涵碰见了,问这药拿给谁。稻香不敢说谎,说是给三娘。付静涵一把夺过两个药包道:“哦?三娘不是受凉了吗?那就得对症下药,用虎狼之药治感冒,你当这是儿戏吗。这药专治虎疫,我部只有外出‘淸乡’的几十名官兵不幸染疾,碧霄峰内堂何时有人染虎疫?传出去不是太大的笑话?现在非常时期,谁敢造谣生事,浑水摸鱼,做那毁坏名誉、伤风败俗之事,一律军法处置!”
  稻香悻悻退下。稷香讨了个没趣,空手而回。把付静涵的话传给三姨太,三姨太病情刚刚有所好转,听了这话又气又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不由浑身哆嗦,很快又急火攻心,瘫倒在床。她让稷香去请老爷过来,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纵然犯了错,他也必会念在昔日情分和我给她生下一对儿女的份上,听我解释一番的。” 稷香来到指挥部门口徘徊——付静涵不在房内,正在指挥部看李舒颜研制药粉——她不敢进去冒然进去。
  稻香见了她,得知来意,劝道:“司令正在气头上,你就别去招惹他了。让三娘先服‘避瘟丹’,等明日司令气消了,再向他报告,我想不管是‘雷公救济散’,还是亲自去探望,司令那么宠三娘,一定都会答应的。”
  稷香只好回去劝慰三姨太,把稻香的话对她说了一遍,让她放宽心。三姨太却越想心思越重,想着自己的丑事被发现,老爷对她的恩爱便不再了,从此她的地位也将一落千丈,活着也要日日受到煎熬,她想眼前的路只有两条:要么设法挽回,要么鱼死网破。
  二百五十九、揽月阁沉冤
  忙活了半天,李舒颜终于把所有草药研磨成粉,并且用纸包扎好。他要亲自送到特务营,却遭到了付静涵的劝阻:“贤弟,特务营现在已经实行严格管控,外人一律不让进,你没有必要送去,一则坏了规矩,二则有染疾风险。我让人送去,到门口交给邢大头接收即可,他会派人熬药的。”
  李舒颜只好作罢。回到房间,见到床头柜上放着一个青瓷莲花盅,端起来还是温热的,揭开盖子一看,里面是莲子冰糖炖花胶。想着定是司令让人炖的,脸上泛起笑容。用勺子搅拌了两下,舀了一口正要往嘴里送,付静涵走了进来,李舒颜抬头看着他道:“涵哥,谢谢啦。”
  付静涵却道:“我让稻香送了临沂糁,叫你去我那吃呢。你怎么倒先吃上了?”
  李舒颜说:“原来她给我们房间各送了一份,还不重样。”
  付静涵走过来看了看那盅说:“这倒怪了,我让厨子做了你爱吃的临沂糁,并没有让她做这个。”
  临沂糁是用老母鸡高汤和麦米熬煮的一种汤食,加入各种调料,胡椒粉是灵魂,熬成鸡羹后,盛入碗中再加熟鸡丝,咸鲜味美,香浓绵长。其实就是古书上雉羹,起源于临沂、徐州一带,在鲁南叫做临沂糁,在徐州叫做饣它汤。付静涵、李舒颜作为山东人,都喜欢吃这个,对甜口的羹汤却不感冒。付静涵自然不会让刻意做这碗给李舒颜吃。
  “那会是谁?”李舒颜问,“不管是谁,也是一片心意,我尝尝。”
  说着又要吃,付静涵却一把拉住他道:“慢着,我问一下。”
  李舒颜一头雾水地说:“怎么啦?”
  付静涵自昨夜碧霄峰突然发生疫情,便变得警惕敏感起来。他叫来稻香询问,果然稻香说她并没有送过这盅汤。又让人去问厨子,厨子也说没有做过这汤。
  李舒颜说:“那就怪了,难到我屋里出现了田螺姑娘?”
  付静涵说:“事出反常即为妖,我倒是要找出那个田螺姑娘。”
  他问稻香,下午有谁来过这里?稻香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外人,说只有稷香来找过司令一次,说三娘想见司令,被她劝回去了。
  付静涵说:“你去把稷香叫过来。”
  稷香来了,她说自己之前来过一次,是奉三姨太之命,请老爷过去,但稻香把她劝了回去。并没有进入李主任房间,更没有送过汤盅。
  付静涵见她不肯承认,便道:“你伺候三娘辛苦了,这盅汤赏你喝了吧。”
  说着让稻香把盅碗端到她面前,稷香接过道了谢,却犹豫着不吃,付静涵问:“为何不吃?”
  稷香先说“不辛苦,不敢当”之类的话。付静涵说:“我让你喝你就喝,怕什么?”
  她又垂着眼睛低声说:“司令,我,我拉肚子,吃不下……”
  这话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稻香说:“呀,作死的,你怎么不早说,还来这里挨着,快出去。”说着便将她手中盅子接过,要扔到一边的簸箕里。
  “给老子吃!”付静涵大吼一声,拔出枪来对准稷香脑袋。
  稻香从没见司令对下人如此发作,吓了一跳把盅子又递给稷香,嘴里低声道:“司令,她接触三姨太,是不是染上了……”
  付静涵语气生硬地道:“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见棺材不落泪!”
  稷香一下跪在地上,道:“司令,您饶了我吧!这这都是三娘让我做的。”
  随后,稷香交代了一切,她被稻香劝回后,三姨太头疼的厉害,让她去卫生所找医师领“避瘟丹”,卫生所的医师都去了特务营,只留一个值班,那医师却说“避瘟丹”没了。三姨太越想越气,把怨恨都记在了李舒颜身上:天天在老爷身边出谋划策,蛊惑老爷,老爷不来看她也许就是他从中作梗,现在他研制了“雷公救济散”也不给她,明显是看着她死呢。“我就是死了也不会放过你。”于是她在厨房给她送来的花胶盅里吐了口水,让稷香送到李舒颜房里去。恰好李舒颜不在,稷香放在房中便偷偷溜了出去。三姨太只等着李舒颜吃下这汤,将瘟病也传给他。如果能通过他传染给更多人,那就更合她心意了。
  “这个毒妇!”听了稷香的交代,付静涵恨恨地骂道,“简直丧心病狂!”
  李舒颜也吓得脸色白一阵红一阵,道:“怎么会这样?我可没得罪过她,她怎会如此恨我?”他又问:“稷香,你说你拉肚子是不是真的?”
  稷香点了点头:“头有点疼,我成日伺候她,恐怕也中招了。”
  付静涵瞪视着稷香问:“她还做过什么阴损出格的事?想活命就一起招了。”
  稷香迟疑片刻,说:“我若告诉司令一件事,请老爷给我两包药。”
  付静涵说:“几包都行,直到把你的病治好。快说!”
  稷香道:“二娘当年并非因抑郁而跳崖,是三娘亲手推她下去的。”
  付静涵听到此消息如遭雷击一般,身体晃了一晃,险些摔倒,李舒颜忙伸出手扶住他的肩膀。付静涵道:“这事你可不能信口雌黄,如果是落井下石,陷害主子,我要你生不如死!”
  “老爷忘了,我原本是伺候二娘的。”稷香赌咒道,“若敢说一句虚言,就叫我现在疫病发作,不得好死!二娘当年身怀六甲,三娘表面以姐妹相称,实则阴怀嫉妒。十五那晚,她约二娘去北峰揽月阁赏月散心,二娘带我去了,她却迟迟未到,让菽香来叫我,说是带了好茶上来,还有热水瓶和茶盅,提篮太重,一个人提不动,就放在下面山路上,让我去帮忙。二娘让我过去,三娘其实已隐藏在一块山石后,待我们走了,二娘一人在阁中,她便出来相见,说话间趁二娘不备,一把将二娘推下山去。我听到二娘的惊叫声,便跑了回去,只见三娘一人在阁中,她说二娘被她推下去了,若我想活命,就照着她的话去做。”
  付静涵浑身颤抖,悲愤地说:“所以你就告诉我二娘是因怀孕抑郁,想不开而跳崖的?”
  “你这不是助纣为虐,背主求荣吗?”
  稷香哭道:“她不但以我性命相要挟,还以我那多病的娘来要挟我。我只好这么说。”
  李舒颜道:“我记得当时司令责怪你看护二娘不利,她还帮你求情,并向司令要你到她房里。当时我还敬佩她宽容,现在想来完全相反,她把你拴在身边,其实是为了便于控制你,防止消息走漏。”
  稷香点了点头,道:“她出钱帮我娘治病,给我一些小恩小惠,但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二娘,今日说出真相,也算是有个交代,解开了我多年的心结!”
  付静涵呆了半响低声问:“她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稷香说:“当时她也怀了身孕,自然会为自己打算。太太不能生育,二娘如果生了儿子,那将来继承家业的就是二娘的儿子,她纵然能生再多儿子也会被二娘压下一头。所以不如快刀斩乱麻,先下手为强。”
  付静涵双目通红,喃喃叹道,“仙鹤顶上红,黄蜂尾后针,二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比起人心,虎疫不过如此?”
  二百六十、水牛坳离魂
  李舒颜柔声道:“谢谢你说了实情,我去拿两包药给你!”
  稷香正要感谢,付静涵却说:“慢着,你先去办一件事。我让稻香把药给你熬好,事办完了,直接喝解药。”
  稷香磕头道:“司令尽管吩咐,稷香愿效全力!”
  付静涵说:“三娘病重了,不能再留在这里,会传染更多人。你把她送到后山水牛坳小屋去隔离,等病好了再接回来。”
  那小屋是放牛人用石头垒起来的简易小屋,放牛时在那小憩,可遮风挡雨、遮荫蔽阳,却不适合居住。稷香为难地说:“那里很是简陋,我这就去准备。”
  付静涵道:“不用准备,现在带她过去。我马上派马车去接人。”
  稷香说:“现在三娘可是离不开床了。那里石墙泥地,总得有个床铺呀。”
  付静涵说:“这好办,稻香你带两个哨兵送床被子和草席去。”
  他看着稷香道:“还不快去,不要说我没给你机会。”
  稷香只好起身出去。
  稻香道:“在那个环境里,我怕三娘想不开,我一个人应付不来。”
  付静涵说,“那就让大娘过去看着她,对了,让大娘新认的弟弟陪她一起过去。你们尽量呆在车上,别和三娘照面,免得染上病气,等三娘安定了再回来。”
  稻香说是,便出去安排了。
  李舒颜说:“三娘是咎由自取,你为何要派大娘去?”
  付静涵说:“毕竟内堂之事不可外传,交给大娘我最放心。而且,三娘见大娘过去,也会心安的。”
  两道热泪从他眼眶涌出,他颤声道:“如红(二娘),你死的好冤啊,可惜我今日才知实情,竟让那毒妇逍遥了这些年!”
  一场秋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烟雨笼罩碧霄峰,仿佛独钓寒江的孤客。在后山的一块草坪上,停着两辆马车,一辆车里,坐着太太和稻香,车前坐着车夫和小裁缝。另一辆车上,坐着四五名背着枪的士兵。不远处坡下一个小石屋传来断断续续的女子哀嚎和呕吐声。
  太太坐在车里浑身发抖,脸上泪水止不住地流,她哀求道:“稻香,救救她,我们去救救她吧。”
  稻香劝道:“老爷让我们在这里看着她,不许靠近,过去也无济于事,还会被染上。”
  太太说:“老爷太狠心了,我知道他这是在杀鸡儆猴,我实在受不了了。”
  稻香说:“太太,你是有福之人,一定要撑住,再忍忍吧。”
  石屋里,三姨太病情发作,在床上挣扎呻吟着,不时呕吐。她让稷香把她手腕抓住,用绳子绑住,纤细的手臂上筋都爆了起来,稷香拿着一根做针线活的绣花针,颤抖着不敢下手。
  针灸放血,是最原始的治疗方法,听说很多人用这个土方治好了虎疫。三姨太哀求道:“扎吧,放出黑血来就好啦,求求你了,快动手吧……”说着她一声惨叫,下身刷的一下,一股液体从体内窜出,瞬间大腿都凉了。
  稷香终于扎了下去,扎胳膊,不流血;扎肚子,不流血;扎腿弯,终于出血了,三姨太眼里放光,激动地大叫:“出黑血了,我能好,我能好了!”说话间她又上呕下泻起来,她气喘吁吁地叫道:“继续扎,不要停啊——”
  屋顶上的雨水漏了进来,形成了几串雨珠帘,地上的被子一大块一大块地湿了,三姨太身下的草席也被水浸透,她像是一株蔫了的花朵,慢慢耷拉下来,趴在草席上,喘着粗气,气若游丝地说:“我一定会好的,我要好起来,我新做的旗袍还没穿呢,鸦青色蝶恋花……”她看不远处聚成了一个小水洼,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过去,伸长脖子,靠近水洼,道:“我要喝水,水……”
  稷香摇着头,再也扎不下去,眼泪不住地流淌。水洼里的水已被血水染红。
  马车前,车夫戴着斗笠,石雕般坐在雨中。一旁的小裁缝浑身淋得透湿,脸色苍白,浑身打着冷颤。
  太太说:“叫他进来吧。”
  “叫谁?”
  “我弟弟,我不想再失去亲人了。”
  稻香打开车帘,道:“你,你过来。”
  陈澳生回头,惊恐地看着她,她招手道:“太太让你进来。”
  太太也叫道:“澳生,进来吧,别淋病了。”
  陈澳生慢慢地爬起来,躬身钻进车厢,缩在角落。太太递给他一块手帕,道:“擦擦吧。”
  陈澳生怯怯地说了声“谢谢”,却不敢接。
  “稻香姐,稻香姐——”车外有人在呼喊。稻香从车窗探出头去,只见稷香站在车下,像只落汤鸡,稻香问:“你怎么出来了?三娘怎样了?”
  “她走啦。”
  稻香没回过神来,稷香又说:“三娘走了,受了点苦,但还是解脱了。”
  她露出一丝惶恐,又竭力镇定地笑了笑,用哀求的语气道:“我算是完成任务了吧,给我一碗药喝吧。老爷说过的,完事就给我药喝。”
  稻香说:“你等着。”
  她从车里拿出一个瓦罐,把黑乎乎的药汤倒进碗里,然后从车窗送出去,稷香接了碗,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眼中放光,连声道:“谢谢稻香姐,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以后我做牛做马报答你!”
  她一口气将汤药喝完。稻香同情地看着她,问:“怎么样啦?”
  稷香笑道:“好多啦……”话刚出口,一股黑色水柱喷射出来,她忙用双手捂住嘴巴,做吞咽状,不让药汤吐出来,但还是止不住体内喷涌而出的力量。她瘫倒在地上,一手撑地,一手扶腰,低着脑袋,不停地呕吐,直到苦胆汁都被搜肠刮肚地吐出来,这样使她好受了许多。
  稻香大叫着:“稷香,稷香——”
  稷香瘦弱的脊背剧烈地起伏着,她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稻香,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口,就身子一歪,倒在地上抽搐,抽了一会儿便再也不动了。
  雨停后,几名战士把三姨太和稷香的尸体就地掩埋在山坳乱石中。插了一块木牌做墓碑,便带着另一辆马车返回。
  太太受了刺激,发起高烧。付静涵亲自端汤药在床前伺候,让她好好养病。太太说想回乡下老宅子去了。付静涵说:“等你病好了,我就安排。”
  太太说:“不,我现在就想回去。在这里,睡不着,一合上眼就做噩梦。梦到三娘穿着一身白衣,说我见死不救,要索我的命。”
  付静涵说:“别胡思乱想,我明天一早就派人送你回去。让澳生陪你一起走。”
  太太疑虑地看着付静涵。付静涵笑道:“我答应过你,不会为难他的,我已安抚过他,还赠送他一笔钱。毕竟他现在是我大舅哥。”
  太太这才放心,道说:“我替他谢谢老爷!”
  “不用客气,都是一家人。”付静涵说,“不过他师傅要多留两日。等干完活,派车送他走,顺便去你那接澳生。”
  太太淡然地说:“一切听老爷吩咐。”
  第二天一早,太太和新认的弟弟陈澳生便坐车回泰安乡下了,张师傅留在碧霄峰,给赵子缨和李舒颜各做一身衣服,付静涵决定,到时赴秦启荣40寿宴,带他们两人前去。
  二百六十一、绝密电报
  历经两个多月时间,霍乱疫情方在鲁西大地渐渐散去。
  山东军区指挥部,这天沈天峻又收到了“泰山灵石”发来的情报:
  11月22日(农历10月12日),秦启荣在安丘县新庄子村地主丁二白家过40寿辰,冈村宁次将至。
  山东纵队指挥张经武说:“这个汉奸嚣张很久了,这次机会又摆在眼前,决不能再浪费。”他果断地下达了鲁中军区一纵队一团,集中优势兵力,按原作战计划围剿秦启荣的命令。
  秦启荣在老子村侥幸逃脱后,又联系上了蒋介石和冈村宁次,蒋对他坚决剿共、灭共的举措大加赞赏,任命他为山东省政府鲁南办事处主任,留在鲁南地区,继续推行积极反G的方针。
  这天,日本籍女报务员温平,手执一份绝密电报交给了秦启荣,电报的全文是:
  皇军的忠实朋友秦启荣司令阁下:我远在东京,谨向你致以衷心的问候!欣闻11月12日,乃司令40大寿,吾到时即去祝贺!为安全起见,到时即派直升机接送,地点另定,专此布达。
  冈村宁茨
  十月十四日
  秦启荣不由大喜过望,有蒋委员长和冈村宁次的支持,招架无力的李仙洲在山东败局已定,而他离掌控山东大权也越来越近了。
  数日后,冈村宁次来到济南,为秦启荣祝寿。为了选择一个合适的会见地点,冈村颇费了一番脑筋,一是要机密,二是要安全。凭借他对山东地理的谙熟及对诸汉奸忠心程度之了解,最后选定了泰安县城西南五十里,伪鲁南和平建国军司令部驻地碧霄峰北二十里,伪鲁南和平建国军所属特务团驻地——新庄子村。
  新庄子村不新,实属一座老庄子。总司令秦启荣、三姨太洪翠儿、军法处长魏久贵、军需处长刁玉箫及贴身卫士,准备下榻远近闻名的“欢喜楼”。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秦启荣为自己的寿宴,为迎接冈村特使的光临,提前半月便从驻博山的大本营通知了他儿子——泰安县县长秦玉树。秦玉树是两年前冈村要在山东建立一个“大东亚共荣模范县”的时候,秦启荣推荐其子为伪县长的。听说秦启荣在泰安县过生日,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各局科室会的头目,争先恐后地向秦玉树家里送寿礼,唯恐失敬,后惹麻烦。伪县长秦玉树作揖打躬,谦恭致谢,他还请了戏班子,为父亲寿宴唱三天高调梆子。
  特务团长金山虎,是付静涵部三旅旅长金山豹的哥哥,因其个头高胳膊腿细长,且头小嘴小,人奉外号“蝎虎子”,或者叫“蝎鳖乎子”(壁虎的鲁西南称呼),更有甚者干脆叫他“大邪乎”。这几天,大邪乎像黄鼠狼上了磨盘一样——晕糟糟的。心想,总司令寿宴设于驻地,日本特使冈村宁次莅临团部——团部原在欢喜楼,因迎客迁至西院西邻——并电告其亲自迎接,这是显示才能的好机会。他打着筹集“寿宴款”、“特使招待费”之旗号,狠狠地向所辖各村下令:“有钱缴钱,无钱缴物,无物缴命。”但所辖穷乡僻壤,实无油水可刮。他便督兵进村抢掠,打得保甲长呼爹叫娘,闹得鸡犬不宁,人心惶惶。
  秦启荣在精心筹划寿宴之时,八路军也在层层部署锄奸任务。赵奔接到了沈天峻赋予他的任务,依旧是摸清新庄子村的情况,设法混进丁二白家收集情报,掌握敌人武器装备、驻扎方位、人员、联络暗号等全部情况,并传递给参加围剿部队鲁中军区一纵队一团,里应外合、锁定目标,务必除掉此“摩擦专家”。
  赵奔依旧挑了演剧队几个精干队员行动,由于上次表现出色,也源于任务需要,赵奔还借了赵小怜的小黑马,赵小怜欣然应允,把小黑马交给了赵奔。
  赵奔这次没挑凌飞儿,因为在柘山老子村行动中,她没有大局观念,擅自进村救他。这种不服从命令听从指挥的个人主义是很危险的。回来后,赵奔代表个人批评了凌飞儿,没有开她的会,总结会上也没有点她的名,就是有好一段时间都没见她,刚好霍乱流行,全团加入了抗疫行列。凌飞儿去团部找赵奔,赵奔总是行色匆匆,就事论事,没时间和她单独拉呱。她理解为这是他故意冷落她,这比批评更让她难过和生气。这次没挑她去执行任务,也在她意料之中,因此她反应平淡,没有找赵奔分辨。甚至在留守队员给出动战友送行时,她都没有参加。赵奔几次在人群中默默寻找,都没有看到那个活泼的身影,有些落寞地带着队伍出发了。
  队伍化装成巡演戏班子的模样,两辆骡车拉着唱戏的家伙事,行进到徂徕山西南麓乳山下,周围峰峦突起,溪水西流。溪旁陡峭石壁上有似竹的天然花纹,岩下凤尾森森,故名“竹溪”。坡下即是二圣宫,供奉孔子、老子。
  过了竹溪又入一片野树林。所有队员都很兴奋,因为疫情,他们两个多月都不能随意走动,虽然纪律规定 行军时不许说话,但人人步履轻快,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偶尔也会低声交流两句。王大海说:“可惜凌队长没来。”
  春桃说:“是可惜了,回去我一定把这次经历好好讲给她听。”
  王大海说:“她不问,你别讲,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让她闹心吗?”
  春桃分辨道:“你怎么知道她不会问?她是队长,一定会关心我们的行动的。”
  赵奔和小黑马走在后面,他没有牵马绳,小黑马紧跟着他,它忽然发现草丛里有数颗红色的果子,便伸头去吃了,这是它最爱吃的零食红枣。走了几步又吃了两颗,再走几步又吃几颗,慢慢地走到了一边。等到赵奔发现时,它已偏离了方向,在七八米之外的树丛中,赵奔呼唤它过来。这时远处树林中传来一阵哨声,夹杂在鸟语之中,一般人根本听不出来,小黑马却竖起了耳朵,忽然它兴奋地向树林中跑去。赵奔怎么呼喊它都不回头,赵奔只好让大家原地休息,让王大海负责管好队员,他去追马。
  王大海纳闷地说:“怎么回事,这马刚下山就撒欢?”
  春桃笑道:“疫情把这马都给憋疯了。”
  大鹏说:“你没听到什么声音吗?也许林中有公马召唤它。”
  王大海说:“现在是十一月,不是发情的时候。”
  春桃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妈呀,当着姑娘的面,”大鹏说:“那两个字在你嘴里说出来那么自然,你也太不知羞耻了。”
  “闭嘴!”王大海眼一瞪说:“都坐树下好好休息,养精蓄锐,还有好远的路要走呢!”
  大家都安静下来,不一会儿,小海却兴奋地叫起来:“快看,我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二百六十二、二圣宫寻人
  小黑马跑得不算快,但就是不听赵奔召唤,这是从没有过的事,除非前面有什么更大的诱惑。小黑马跑到一颗大树后面就不见了,赵奔远远见到一根马尾巴在树杆旁悠闲地晃动,他随手捡了段树杆当木棍,拨开荆棘走了过去,又唤了一声,小黑马依旧不理他,只是甩着尾巴。
  离大树还有五六米处,赵奔放慢了步伐,他躬下身,用木棍拨着前方草丛,忽然觉得不对劲,像插鱼一样将木棍插下去,竟是空的,竟然是个陷阱。又听得上方树枝沙沙作响,他急忙转身向后奔跑,然而正后方一个磨盘大的黑影向他飞来,他忙矮身避让,连续几个翻滚,躲到最近的一颗树下。陷阱上方一张大网落了下来,那个黑影仍在空中来回荡着,是一个网,里面包着一块大石块,上面用一根绳子吊在树上。这是一个连环陷阱,而那根马尾还在那有规律地晃动,赵奔知道那是假的,只为了引他上钩。难到家门口就遇到了埋伏的敌人,那敌人胆子也太大了吧,而且他布设的各哨点,还有山下各村游击队、警戒哨,竟没有发挥作用,把敌人放了进来,这可能性极小。但却实实在在发生了他被突然袭击的事件,而且是有预谋的。多年的战争让他冷静,但却不敢怠慢,一切皆有可能。他忽然想到演剧队的几个队员,是不是中了敌人调虎离山之计?他暗叫一声“不好”,忙原路向回跑去。
  果然十几个演剧队员都不见踪影,这次他没有叫喊,因为他知道,叫也无人应,其中必有蹊跷。他来到刚才队员们休息的地方仔细查看,那些草被压趴了,明显是坐过的痕迹。在一颗树下的杂草丛里,果然发现了几颗红枣。
  八九月份是打枣时节,他记得有一次凌飞儿来叫他一起去打枣,但由于要组织部队抗疫,他拒绝了。现在打枣季已过,怎么还有枣落树下?况且这也不是枣树。他捡起一颗枣,闻了闻捏了捏,又在指间转动着查看,发现枣身完好,只是已成干枣,一头枣脐凹陷处似乎有些松动,他用力一挤,枣核果然从一头顺利滑了出来,这说明之前枣核被取出来过,又重新放进去。这枣有问题。他掰开枣肉并无异样,拿到鼻尖,除了枣香并无异味。他自然不会随便尝,不说霍乱的教训记忆犹新,即便平时按他的经验,都不会尝试这可疑食物,以身试毒,给敌人机会。
  他继续查看,果然又发现枣子上方的树杆底部刻着五个小字:二圣宫见人。
  凭这五个字,他又得到不少信息:一、这是熟人作案,对他很是了解,知道无论是陷阱还是毒枣,都不一定会让他中招,因此才会有留字这一步;二、地点只写二圣宫,说明对方对徂徕山熟悉,而且知他也对徂徕山熟悉;三、对方又是诱惑小黑马,又是调虎离山掳走队员,最后还留下文字,看是花里胡哨一顿操作,实则都是冲他一人来的,而且还迫切地想见他,却又不想折节低头。他大致已经猜出此人是谁,冷笑道:“胡闹,敢阻挡行动,好大的胆子!”他大步朝着南面山谷的二圣宫走去。不过他也奇怪,如果只是一人,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所有人都劫持?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有内应,二是有外援。
  沿溪走了里许,这里怪石嶙峋,需踏石而上,向东北再行两里地,便到二圣宫,这是一处依山而建的道观遗址,建于元代。二层式建筑,均用长龙巨石垒砌而成。阁上两像并坐,东为老子,西为孔子,由阁东拾级而上,为三清殿。只听树林上空传来有两人吟诗的声音,一男一女,一人一句:
  男:独秀峰前落照红,千岩飒飒晚来风。
  女:竹溪支径层岚掩,桑海霞楼倒影空。
  男:石涧苍松明灭外,金友翠羽有无中。
  女:两先生去祠堂古,留得灵光照鲁东。
  这声音带着空声响,应该是经过扩音传出,而说话之人也刻意变了音,因此听不出是谁的声音。这些刻意伪装,更加坚定了他对“熟人作案”的判断。
  赵奔在阁前站定,环顾四周并不见人影,朗声道:“我来了,阁下若是自己人,就别恶作剧,我们在执行任务,谁阻碍谁就是贻误军机!”
  女声道:“哈哈哈,你的队伍都散了,还执行任务?”
  “即到二圣宫,还不快快向老、孔二圣跪下,反思过错!”
  赵奔说:“不知我错在何处,如何得罪了阁下,还请明示?”
  女声道:“憨蛋,你欺负女人,算什么男人?啊呀——”刚说了这一句便发出尖叫,声音嘎然而至。
  一会儿男声咳了两声道:“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啊哟——”
  他刚把这句说完,便听一声惨叫,男声道:“掐我屁股做啥?”
  女声毫不客气地说:“你先掐我的,放什么文屁,听的俺都犯困!”
  男声道:“这可是孔子说的,你别污蔑圣人。”
  女声道:“别说了,你嫌不嫌丢人?”
  男声诧异道:“啥我丢人?你才丢人!啊哟——”话音刚落,又是一声惨叫。
  就在两人斗嘴的当儿,赵奔已经飞奔上山,从二圣宫台阶一侧绕了上去,脚蹬一块岩石,跃上一块“贫乐岩”摩崖,站在顶上,果然看见后面两个身影,他纵身跃下,从身后将一人手臂反擒,那人发出尖锐的叫声,是个女人,不过她戴着鬼脸面具,看不清面目。赵奔正伸手去拉她面具,一旁另一个面具人冲了上来,大喊:“你这憨蛋,快放开她!”
  赵奔听这粗嗓门很是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是谁,见他不要命的扑来,忙把手中女人推向他,那人见女人向他扑去,忙张开双手抱住,女人矮胖,向倒下的谷堆一般压向男人,男人站立不稳,抱着女人仰面倒地,两人手中的洋铁皮喇叭筒也滚到一边。赵奔趁势骑在二人身上,一手压住女人脖颈,道:“快将面具摘了,举手投降,否则我就不客气了。”他另一手成拳高高举起作欲打状。
  身后两个女子声音喊道:“别打了,自己人!”
  “住手,那是三叔三婶!”
  二百六十三、摩崖责问
  赵奔翻身下来,见一旁台阶上站着两个惊慌失措的姑娘,一个是凌飞儿,一个是赵小怜。赵奔诧异道:“原来是你们俩?”
  又看看这边相扶着爬起来的两个人,揉着腰扭着胯,叫苦不迭。男子先摘下面具,道:“是俺呀,俺滴政委。”
  赵奔见此人竟是堂哥赵福山,他一把除去矮女人的面具,道:“还戴着干啥,丢人现眼的。”女人露出一张慈善的长脸,正是赵福山内人赵三嫂。她打了赵福山一下道:“骨头都散架了,还不帮我捶捶。”
  赵福山说:“俺捶不死你,刚才可是你压的俺,山塌了一样,平时就不能少吃点?俺腰还疼呢。”
  嘴上这么说着,还是给赵三嫂捶背,赵三嫂道:“那憨蛋骑在我身上能不重吗?你也是个憨蛋。”
  赵福山说:“咋怪上俺了?”
  赵三嫂指着赵奔道:“一定是你刚才和我犟嘴暴露了,不然他怎么会一下子发现俺们?”
  赵福山摸着后脑勺,问赵奔:“我想不明白,你是怎么发现俺俩的?”
  “三哥三嫂得罪了!” 赵奔抱拳笑道,“刚才你们一开口念诗我就大致判断出你们在这个方位了。”
  赵福山不信地问:“怎么,那诗告诉你俺们藏在这?”
  赵奔道:“这首诗是清朝康熙年间泰安知州林杭学所做,就刻在你们所在的‘贫乐岩’摩崖对面,听声音你们俩一定是照着念的吧?”原来徂徕山散落着多处摩崖石刻,历代文人骚客在此留下墨宝。
  赵福山佩服地说:“赵政委果然独具慧眼,观察细致入微!”
  赵三嫂却用手背反拍了他肚子一下道:“都怨你,肚子里没什么货,腰里别着半刀纸,就敢冒充文化人。”
  赵奔道:“即便你们不念诗,我也知道你们藏在这里,因为这里是居高临下俯瞰二圣宫的最佳位置,前有摩崖遮挡,也最安全。”
  赵福山摇头道:“结果最安全的地方也最容易被识破。”
  说话间,两个姑娘已经走过来扶二人跨上岩石,赵小怜扶着赵福山先上去,凌飞儿扶着凌大婶随后上,赵奔站在一边岩石上一一将他们拉上来,轮到凌飞儿时,凌飞儿看了一眼赵奔伸出的手,心里很想拉住那只手,嘴上却哼了一声并不伸手,叫道:“小怜拉我!”
  赵小怜忙过来趴在岩上费劲地拉凌飞儿上去,赵奔在赵小怜腰部轻轻一提,将两个姑娘都拉了上来。几人站在台阶上。赵奔说:“你们把我的人带哪去啦,快交出来吧?”
  “交人之前,得把话说清楚。”赵三嫂用手捣了一下赵福山。
  赵福山说:“呃,对啊,我们是来替飞儿抱不平的。”
  赵奔笑着问:“替她报什么不平,谁欺负她啦?”
  凌飞儿梗着脖子,白了赵奔一眼。赵三嫂说:“还有谁?除了你!”
  “你可是答应过凌大婶要好好照应飞儿这个妹子的,现如今怎么样?”
  赵奔说:“我没对她怎么样啊,这次安排她留守,有何不妥?”
  赵福山说:“你有没想过,你把她的队员都带去执行任务,而单留下她这个队长,她以后还怎么带自己的队伍?”
  三嫂说:“你这就是欺负人。”
  赵奔说:“任何人都要服从上级分配。上次她战斗任务她就没有服从指挥,我这次是想让她长长记性,做事要有大局观念。”
  凌飞儿说:“上次我承认我没按计划行事,擅自进村救你,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对敌不能墨守成规,要灵活机动,我也是有了九成的把握才去救你的。我既救了人又没有破坏大局,战场上也需要随机应变。”
  赵奔说:“战场形势千变万化,必须服从指挥,如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岂不乱套?”
  凌飞儿鼓着腮帮子辩道:“不就是秦启荣跑了,你嘴上不说,把帐记在我头上,嫌我碍事了。”
  赵奔恼凌的是飞儿不顾一切去村里救他,不是因为秦启荣这只老狐狸嗅到了危险逃脱了,而是因为她的冒险行动让他担心。但这话他终究没有说出来。
  赵福山从腰间拔出烟杆,用烟锅指着赵奔说:“你是政委,也要虚心,实践证明你也不是无懈可击的,你刚才虽然识破了我们,但如果是敌人,已经输了,你的队员全部被我们抓获,还不是在家门口就翻了船?”
  赵奔想想也是,竟无言以对。他苦笑着摇摇头,道:“你们联合起来闹这么一出,就是为了替飞儿鸣不平?”
  赵福山说:“我们是来接她回去的,顺便给你个教训。飞儿以后不会在你这受窝囊气了。”
  赵三嫂说:“关键时刻我们不站出来帮她说句话,你还当她娘家没人似的。”
  赵奔忙陪笑脸道:“三哥三嫂,你们这话说的,搞得她是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
  这话刚说完,凌飞儿的脸红了,赵奔也觉察到自己用语不当,脸上浮出一层红晕。
  赵福山没有注意到这一切,说:“咱们撤!”赵福山走在前面,赵三嫂和赵小怜一左一右拥着凌飞儿跟着下山。
  “我的人呢?”赵奔问。
  “就在这附近,你本事大自己找啊。”赵福山没好气地回答。
  赵三嫂轻声道:“他们很安全,别担心。”
  赵奔抢险几步跑到赵福山前面说:“凌飞儿也是我,我们的人,不能说走就走,她是一名有组织有纪律的八路军战士。”
  赵福山说:“她也不是受气包啊。”
  赵三娘接着说:“你作为二哥啥事都不带着她不维护她,跟着你还有啥用?还不如回去,加入我们青妇会呢。一样干革命。”走了两步她又调皮地说:“你先冷静冷静,别一时冲动,等你回来,如果还想要这名战士,就亲自到赵家村接她。”
  赵奔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只好硬着头皮说:“我改主意了,这次要带凌飞儿一起去执行任务。”
  二百六十四、一诺挽芳心
  赵福山夫妇齐声问:“为什么?凭什么?”
  “我承认,她不去我带不好她的队伍。” 赵奔尴尬地摊开双手道,“你们也知道,演剧队的人只听她这个队长的。飞儿,你说是吧?”
  说着他朝凌飞儿看了一眼,目光中第一次露出了讨好和哀求。凌飞儿想笑,却强忍着,没出声。
  赵奔又道:“要是我亲手带出来的兵,刚才也不会那么容易着你们的道儿。所以,演剧队的兵,不是一般人能带的。飞儿一起去,才能保证完成任务。三哥三嫂就算帮我的忙了。”
  赵福山想了想,摇头道:“我信你个鬼,这次去完不成任务,又想着让飞儿背锅?”
  赵三嫂说:“可不是,你倒是老太太吃柿子一专捡软的拿,赶着俺们飞儿好欺负?”二人说着推开赵奔又要走。
  赵奔坚决拦在前面,挺胸发誓道:“我保证对飞儿好,时时处处呵护她照顾她关心她,但凡有一口吃的就不会让她挨饿,有了危险我第一个挡在前面,有了功劳我分她一半,她犯了错误我也会包容她,耐心帮助她改正错误,绝不会恶语重话伤她。当然,飞儿这么聪明,绝不会犯错,即便有错也是我的错……”
  凌飞儿噗嗤一下笑出来,说:“好啦,别说了,我答应跟参加你的行动。”
  赵福山夫妇惊讶地看着凌飞儿道:“什么,这就答应跟他走,太便宜他小子了吧?”
  凌飞儿说:“我娘让他照顾我,他没完成任务,我自然不能这么轻易就放过他。”
  其实赵奔说她像个“受气的小媳妇”时,她就暗自开心了,又听赵奔说这么一套,她彻底回心转意了,心想:堂堂一个政委,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对她作出这样的承诺,她已经很满意了。
  赵小怜忽然羡慕地说:“哇,赵政委说的太感人啦,我也要让晓勇向你学习,让他把这些话也对我说一遍。不过,他那榆木脑袋加锯嘴葫芦,一定说不出来。”
  赵福山说:“有啥感人的,现在小妮儿都这么好骗了吗?”
  赵三嫂用手点了一下他的太阳穴道:“赵政委到底有文化,你也好好学学吧。”
  赵福山一脸懵,委屈地说:“你们都怎么了?不是你们拉俺来替凌飞儿出头的吗?现在倒说起俺来了。”
  赵三嫂对赵奔说:“好了,飞儿我们就再次交给你了,完好地交给你,你也要平安地把她带回来。”
  赵奔连连点头道:“谢谢三哥三嫂!”
  赵福山夫妇和赵小怜走了,凌飞儿问:“你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赵奔说:“改变什么主意?”
  凌飞儿说:“怎么突然愿意带我去执行任务了?”
  “啊,三哥三嫂这次来,让我确实意识到自己也做的不对,有时过于武断,虽然是为了你好,但是工作态度不好,没有考虑你的感受,导致你心里委屈我还意识不到,在这里我向你陪不是了!”赵奔真诚地说,“还有,他们要带你回去,我想你还是跟着我更让我放心些。”
  凌飞儿心里暖暖的,有点不敢相信,又问:“你刚才那些话,可是真心挽留我的话吗?”
  赵奔说:“当然,大丈夫顶天立地,我什么时候说过谎?”
  凌飞儿说:“好吧,我可记住了,而且还有三个证人,谅你今后也不敢抵赖。”
  赵奔问:“你把你的队员都带哪里去啦?耽误了这半日,我们还要赶路呢。”
  凌飞儿指着上面说:“都在三清殿里睡着呢,就当是途中小憩吧。”
  凌飞儿带着赵奔向三清殿走去,赵奔问:“你是怎么把他们都掳走的?那些红枣有什么玄机?”
  凌飞儿说:“能发现红枣这个核心问题,说明你还挺精的。”
  两人到了三清殿,小黑马跑了出来,欢快地蹭着两人,赵奔轻轻拍了一下它的脑袋道:“你也不听指挥,回头罚你面壁思过!”之前就是凌飞儿用红枣诱惑它,然后又唤它跑入林中。再由等在那里的赵小怜骑着它跑了,见了自己原主人,它自然很顺从。
  凌飞儿则和赵福山夫妇在另一边行动。小海发现了树下草丛中散落着很多红枣,于是捡了一颗尝了一下,很是香甜,其他队员也过来捡食,谁也没想到会有敌人在家门口投毒。而这些红枣都是经过凌飞儿特殊处理的,她将枣核取出,在里面注入蒙汗药,又将枣核塞进去。所以光看外表,和普通红枣无异,但吃下去之后,很快就会出现头晕瞌睡。
  十几名队员很快被迷倒,赵福山夫妇和凌飞儿三人便将他们一个个搬上骡车拉走了。
  此时他们陆续醒来,看见自己在殿中,都迷迷瞪瞪的。只见赵奔与凌飞儿站在前面。赵奔喊道:“都起来,到溪水旁洗把脸,准备出发了!”
  王大海看着凌飞儿道:“凌队长,你怎么来了,我们,发生了什么事?”
  大鹏、小海、春桃等人也诧异地看着四周,问:“我在哪?我是谁?”“感觉走了很远的路,我还以为到了呢。”
  “刚才你们吃的红枣里,我下了蒙汗药,没想到吧?” 凌飞儿对他说。
  王大海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凌飞儿说:“这是政委和我搞的一次演练,就是想考研大家的警惕性,结果——”
  赵奔接道:“结果令我们很失望。”
  凌飞儿道:“这么做就是要大家记得随时保持警觉,敌人很可能就在身边,以你不经意的形式出现。如果几颗红枣的诱惑你们都经受不起,还怎么去对抗守卫森严的秦老贼呢?”
  “原来如此。”众人都不由心生惭愧。
  赵奔说:“所以任何人都不要盲目自大,掉以轻心,更不能擅自行动,一定要拧成一股绳,才能确保任务万无一失!”
  众人都说:“我们一定服从命令,听从指挥。再也不嘻嘻哈哈了。”随后众人简单收拾一下,又继续赶路。
  二百六十五、寿宴遇故人
  在当地党组织的安排下,演剧队成功融入安丘县城戏班子,混进了丁二白家。
  赵奔为副领班,负责联络、采办,管理衣、杂、把、乐器诸事。需要跑前跑后,但也不能随意闲逛,因此由管家领进院子时,他已将新庄子村和丁二白家的屋舍布局在心里默记下来:村周围用大青砖砌成高大围墙,墙外有濠沟宽约两丈,下有半濠沟未结冰的黑水;四面城门设有吊桥。环城河外岸是一排粗大垂柳,夹杂着一些松柏;村周围有一、二百米的开阔地外,便是一道道山岭。村中央并排着三个大院,是地主丁二白家的豪宅。中院有高大青砖围墙,朱红铁皮门,门上悬有一块“文兴堂”大匾。院子正中有一座二层楼,一色水磨青砖与光滑的长条青石建成,雕梁画栋,抖拱飞檐,煞是气派。以小楼为中心,自成一个小院;小院出口是一座门楼,上写“欢喜楼”,是丁二白自己所书,因与妻妾欢喜于此而命名。因他时常强抢良家妇女在楼上糟蹋,老百姓暗称此楼谓“鳖种楼”。戏台便在欢喜楼里,戏班子自然被安排住在戏台旁的一个摆放杂物的大厢房里。
  他的脑海里,已经开始设计这场战斗,一番推演比较,觉得主力部队从西门进来更为有利,距离“欢喜楼”也最近。为了慎重起见,他这次没有绘制地图,因为一旦传递信息的人被抓住,很容易就暴露整个行动。他只让传递信息的老农给一团团长李福泽稍了一句话:明日拂晓来西门收货。
  寿宴这天早晨,秦启荣脱下黄呢子将军服,换上了黑色毛料西装,系上了红色领带,站在驻博山的司令部大院内,准备迎接冈村宁次的到来。“飞机来了!飞机来了!”有人喊着,随即一架直升机落在了司令部大院里。冈村宁次手扶舷梯,向人们招手,嘴里喊着:“大大的好!”冈村宁次一转身,一挥手命令道:“快快的,上飞机的有。”说完回到了飞机上,秦启荣带着三姨太、两个处长也爬上了飞机,向安邱方向飞去。
  直升飞机很快飞到了新庄子,降落在西门外开阔地上,大邪乎率全团官兵警戒、列队欢迎。皇军是上宾,全部安置在中院,安邱祝寿团也来了,被安置在西院,余者安置于东院,警戒森严。
  这时,冈村宁次笑眯眯地拿出两份协定书:《中日共同开发鲁省二号协定》、《中日共同开发鲁省玉珠山协定》,那当然是两份“一边倒”的协定,两人签字握手。冈村知道,有了这两个协定,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实施他们的“山东计划”,尽快地掠夺中国的资源和财富,为“大东亚圣战”服务。签完协定后,秦启荣讨好地说:“大将阁下,我知你公务繁忙,也要注意身体,得闲也要休息休息,我特意为您请了戏班子,中午还想敬您两杯呢,您就赏个脸吧。”
  冈村宁次说:“好的,谢谢!”秦启荣大喜。这时一个手下进来,递给冈村一个纸条。
  冈村看了眉头一蹙,把纸条球成一团,攥进手心,对秦启荣说:“啊,我今日还有要务,来日方长,戏改日再看,酒也留着,我送你一件小小的生日礼物。”一旁的手下接过来递给了秦启荣说:“这是大将阁下送你的长寿图。”他抖开双手高举,让大家观画,以显示荣耀,那上面画了一只大乌龟,支撑着四条腿,龟盖上乌黑透青,长着绿毛,绿豆小眼。满客厅的人见了不由你嗤我笑。
  特使一本正经地说:“你的,像乌龟的一样长寿。”
  “好,好!”秦启荣解嘲地笑道,“你们的不懂,大日本的有这个风俗,乌龟的是长寿的象征。”他小心翼翼地把画卷起,交给了洪翠儿。
  冈村明白,偏僻小村确实没有安全保障,便说:“明天的,上午十点半的,还是这架飞机的,再把你的接回博山。”
  冈村特使一行飞走了。秦启荣实在没有亲够冈村特使,他还良久地看着天空。
  回到“欢喜楼”,满屋的人都拥到他身边,众星捧月般地向他问好、祝福。
  “弟兄们好!”宾客们一齐鼓掌,参差不齐的高喊:“秦司令好!”军需处长刁玉箫上前报告:“报告司令,午宴准备已毕,八八六十四桌。”
  他回了声“开宴。”
  随之,是一个粗胖男人喊道:“庆祝秦司令启荣40岁大寿开始!”接着鞭炮齐鸣。秦启荣站在二层楼上,像检阅大军似的向众宾客招手致意……
  接着,众贵宾戏园入座,秦启荣在九姨太的陪同下坐在前排主坐。赵奔穿着一身黑色长袍,端着托盘走到秦启荣跟前,托盘中放着一个大红封面的剧目本。他躬身说:“秦司令,您是寿星,先点第一出。”
  秦启荣拿过剧目本,翻看起来,说:“你们的戏还挺多。”
  赵奔低声说:“但凡鲁西南传统剧目,我们都唱。”
  洪翠儿挨过来看着说:“头冀州二冀州,姚刚征南对抓钩;打金枝骂金殿,曹庄杀妻牧羊圈,呵,都有!”
  秦启荣抬头问洪翠儿:“我都看花眼了,你说点哪出?”
  洪翠儿伸出手臂,用红指甲在本上轻轻一点说:“老爷,先听一出‘玉虎坠’吧。”
  秦启荣点头道:“嗯,夫人选的好,这出百听不厌。”三姨太得意地笑了。
  赵奔正要走开,洪翠儿抬头问他:“你们有没有为老爷准备专门剧目?”
  赵奔低头回道:“有,我们特意为秦司令准备了‘八仙拜寿’‘六国封相’‘连升三级’,作为每天的压轴大戏。”
  秦启荣满意地点头,洪翠儿说:“嗯,有心了,唱好了重重有赏!”
  赵奔说:“多谢秦司令、夫人!”
  秦启荣说:“让各位贵宾也点吧。”
  洪翠儿挥了挥手,赵奔便退下。他回头对后台喊:“第一出,《玉虎坠》准备。”
  赵奔依次让厉文礼、吴化文、刘黑七、张步云、刘春霖、付静涵等人点戏,每人坐着一张长藤椅,前面放着一张木几,摆着茶杯和瓜子果盘。有的身边坐着姨太太,有的身边坐着手下。付静涵点了一出《薛刚反唐》,又对左右二人说:“舒颜,子缨二位贤弟,你们也点一出吧。”
  赵奔把本子拿给右边的李舒颜,他点了一出“阴审”,来到左边的赵子缨面前,赵奔看着他却愣住了,虽然他带着礼帽、穿着灰色长袍,戴着一副墨镜,但是赵奔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是大哥赵云发。赵子缨目光从他脸上滑过,显得很平静,仿佛根本不认识。
  赵奔以为自己认错了人,也许这人只是长得像大哥罢了。赵子缨并不接剧目本,就在那一页指着一个叫“提寇”的剧目点了点,也不说话,朝赵奔微微点头,示意自己点好了。虽然他摘了眼罩,但他仍断定这就是赵云发。大哥没死,竟然活着出现在自己眼前,让他欣喜不已,不过他还是故作平静,这种场合他不会冒昧相认,况且他还有重要任务要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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