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马飞奔(长篇军事小说 铁血、热血、王者归来)

  二百五十一、清闲时光
  碧霄峰紫云厅,付静涵穿着深竹月色织锦缎对襟马褂和长裤,脚穿千层底布鞋,一副休闲居家打扮,他走到厅中一张黑漆圆桌前坐下,把袖子往上捞了捞,右手摸着左手腕上的沉香手串,又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
  一个女佣将一碗临沂糁端到他面前,另一个女佣又给他倒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豆浆。桌上摆着八个白瓷盘子,其中有四样点心:白馍、油条、煎饼、萝卜丝饼,四碟小菜:酱牛肉、酱黄瓜、凉拌海米芹菜、蒜泥鸡蛋。那无名指戴着嵌黑宝石黄金方戒的右手拿起调羹搅了搅糁,食指戴着嵌椭圆绿松石银戒指的左手则拿起了一根油条。他见面前一副碗筷,抬头道:“稻香,怎么不叫他们过来。”
  稻香说:“太太、三姨太一早吃过了。”
  他两道浓眉挑了一下说:“哦,今天怎么这么早?”
  稻香说:“太太说请老爷一起来吃的,三姨太说老爷不知道多早晚才醒,难得如此清闲,让老爷多睡一会,不必打扰老爷,所以就先吃了。”
  付静涵说:“她们这是赶着公干呢?龙哥儿和凤妮儿醒了吗?”
  稻香说:“小少爷和大小姐都起床了,跟着三姨太去西厢玩了。”
  “嗯。”他边吃边问:“花红峪那边有消息吗?”
  稻香摇头道:“没有。”
  他不再问话,埋头吃饭。喝完一碗临沂糁,稻香问他还要不要再添一碗,他说不用了,问有没熬小米粥。
  稻香说有。他让给他添半碗。正吃着,只听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一个女子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是三姨太,她向付静涵纳个万福,娇声道:“老爷,怎么不多睡一会?是谁打扰了您的清梦?”
  付静涵朝她点了点头,说:“日上三竿,再不起床就吃午饭了,这人瘟一流行,搞得我也得了懒病,起得晚吃得多,哈哈……”
  三姨太走过来坐在一旁的杌子上说:“老爷这可不是懒病,这是福分。”
  “说起福分,我还真是托老天垂怜,在这乱世之中,有一帮兄弟誓死跟随,又有你们二位夫人相伴左右,数你功劳最大,给我生了一龙一凤,凑成一个好字,我付静涵是有何德何能?”付静涵说着用筷子比划着面前的盘子说,“天灾人瘟,多少人连口米汤都喝不到,听说赤地千里,尸横遍野,野菜都被挖光了,我每天吃这些饭菜,竟是罪过了。”
  三姨太瞥了一眼桌上了菜,转动着她一对明眸,眼波流转地说:“老爷说的哪里话?这哪是罪过,依我看就是前世修来的福报。再说李先生去给流民放赈大半个月了,就是代表老爷行善积德呢。”
  “是啊,舒颜这是有心了。不过他每天接触那些流民,我可替他担心的紧,万一混进一个瘟神,染上可就糟啦。”
  “老爷乃乱世英雄,实力强劲,人人诚心畏服,豪杰争相归附。这就叫天命难违,必有一番大作为。老爷也别为李先生担心,他投到老爷手下,您的福泽必会延及他,俗话说得好:牛吃草料鸭吃谷,羊吃青草猫吃鼠,各人有各人的福,各人有各人的命。”
  付静涵伸手捏了一把她的脸颊说:“瞧瞧你这张小嘴,跟抹了蜜似的。听你说话悦耳悦心,百听不厌。”
  三姨太顺势把头靠在付静涵肩头道:“这话可是老爷说的,那我便天天在老爷身边,直到老爷厌烦那天。”
  付静涵用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搂住她的肩膀道:“那一天永远不会来,除非碧霄峰裂开,山泉水枯竭。”
  三姨太一手勾着付静涵的脖子,撒娇道:“老爷,这是人家听到的最好听的情话。”
  付静涵说:“我说的可是真心话,别看你年方二十,却是最得我心意的。竟比太太还懂事……”
  三姨太用手挡住他的嘴:“老爷可别混说,妾怎敢和太太比,这话传到太太耳朵里,不是给我拉仇恨吗?”
  付静涵说:“不用我拉,你俩也天天斗嘴皮子,我就没见你俩合到一块过。”
  三姨太说:“我和太太虽然老是为了点子芝麻绿豆的家常琐事争执,但那是打发无聊吧罢了,且有什么事都当面说出来,从不背后窝三调四,这才是自家人该有的样子。老爷该夸奖我俩的关系情同姐妹才是。”
  付静涵说:“这倒是,一家人总是一团和气,没有波澜,倒显得深分了。那相敬如宾久了,倒真是相近如冰,人情淡薄了。对了,龙哥儿和风妮儿呢,不是跟着你的吗?”
  三姨太指着西厢说:“麦香菽香带着在那屋玩呢。我差点忘了正事,老爷你看我这身……”
  三姨太起身,在厅里袅袅走了几步,又折回来,付静涵才发现,她穿了一件香槟色新旗袍,米白色搭扣高跟鞋,付静涵不由赞道:“嗯,这身衣服清新高雅,如清荷出水,别有风韵。什么时候做的?”
  三姨太说:“这是样品,从青岛请来的两位裁缝带来的新款,我穿了给老爷看看,好看我就做一件,只是这领子和袖口还需改动。说实话,这身衣服都是为了老爷做的。”
  付静涵点头笑道:“是啊,这阵子你做新衣服,就只能给我一个人看了。到处都在居家隔离,也没有宴会和舞会邀请了。”
  三姨太说:“老爷难到忘了——还是老爷说的,秦司令要办40岁寿诞,给你发了帖子,要你带上太太和我去参加呢?”
  付静涵拍了一下脑袋说:“你要不说,我还真给忘了,这兵荒马乱的,又人瘟肆虐,他这可是吕太后的筵席——不是好吃的。还有一段日子呢,他自己连地点都没选定,说择日另行通知,你怎么就准备起来了?”
  三姨太说:“秦司令也算一方霸主,40寿诞也是大事,他既请老爷,老爷必定会去捧场,所以妾怎敢怠慢?趁着无事,就先将出客的衣服准备好。我和太太穿的体面,就是在外面给老爷长脸呀。”
  付静涵说:“嗯,还是你想的周到。只是……”
  这时有士兵进来报告,说:“付营长执行任务回来,向老爷报告。”
  付静涵说:“哦,他回来了,让他过来。”
  付静涵这时已吃好了,三姨太连忙让黍香拿了毛巾来,伺候付静涵擦脸擦手。这个当儿,她一双媚眼向外瞥去,只听“噔噔”声响,一个穿着土黄军装、黑皮马靴的军官走了进来,那人二十出头,长方脸单眼皮,颇有几分英气,看见她愣了一下,嘴角微微一笑。随即正色立正,毕恭毕敬地对付静涵道:“司令,特一营营长付冠三向您报告!”
  “冠三,平安回来就好。”

  二百五十二、西厢试衣
  此人名叫付冠三,是付静涵的侄子,任特务团特务一营任营长。这次配合日军“淸乡”行动,本来是由金山豹领头,但是十月份是罂粟播种的季节,7到10天便开出英雄花,这是制鸦片的原料。付静涵在泰山一带种植了两千多亩罂粟,他让金山豹负责,务必抢在花果期制烟土。这可是比“扫荡”还得利的肥差,金山豹自然乐意前行。于是“淸乡”领队任务便交给了付冠三。这也是付静涵想给内侄机会,让他多立战功,方便下一步提拔他。除了他自己的一个营,付静涵又让文贤昌、金山豹从一旅、三旅各拨一个营,统受付冠三指挥,共一千多人。付冠三第一次带领这么多人,虽是营长,却行使团长的权利,也是很乐意卖力。
  付冠三倒也不让付静涵失望,带领两千多人,积极配合北野联队,分三路向泰西专署、远东专署和莱芜地区“扫荡”。由于霍乱疫情,付静涵下了封山令,伪军官兵困在营地月余,这次出来行动,憋得太久得以释放,因此更加卖力。对待百姓比日军更加凶残,“淸乡”行动,日军强奸掳掠,无恶不作,伪军更进一层,日军不要的那些锅碗瓢盆、农具被子,只要稍好一些的他们都会争抢搜刮一空,然后疯狂地焚烧房屋,所到之处,如同蝗灾一样。这一切都被北野次郎肯定为“取得了赫赫战果”。
  凯旋后,他第一时间来碧霄峰向付静涵报告:“司令,我率三个营圆满完成‘扫荡’任务,得到了皇军嘉奖。”
  付静涵满意地点头,拍着他肩膀道:“我就知道用你没错。”
  三姨太说:“这就叫做虎父无犬子,他虽是侄儿,但也学到了老爷运筹帷幄的指挥才能,老爷应该及时对将士们论功行赏才是。”
  “好,听你的,”付静涵一只手放在三姨太手背上说,“我要传令嘉奖部队,晚上开个庆功宴,让伙房多烧几个菜,再赏美酒和大洋。至于冠三嘛,下一步我自会重用。”
  付冠三喜上眉梢:“多谢司令抬爱!”
  付静涵说:“这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你先去吧。”
  付冠三立正敬礼,又把目光瞟向三姨太,感激地朝她微微点头,三姨太也朝他挤了挤眼,付冠三转身退下。
  三姨太拉着付静涵的手说:“对了,差点忘了正事,我来请老爷去西厢。帮太太和我看看衣服。”
  付静涵稍显犹豫,“老爷,来嘛。”三姨太拉着付静涵出了门。
  来到西厢,只见屋里用竹竿撑起了一个衣架,上面挂着一排衣服,挂着各种改良的旗袍、新款连衣裙和女式大衣等。衣架对面是一张案桌,两边各摆一张黑漆嵌螺钿圈椅,一个中年妇人坐在左边的椅子上,在翻看一本图册,她身后站着一长一幼两个人。年长者大约五十多岁,胸前挂着一副眼镜,手里拿着皮尺,正在给妇人介绍图册上的衣服。年幼者十五六岁年纪,身材纤瘦,满脸稚气,略带紧张地站在一边。
  两个女佣正带着两个孩子在衣架旁玩耍,男孩四五岁,女孩两三岁。见了付静涵,都用奶声叫着“爹爹”颠着小步跑过来。
  付静涵露出笑容,蹲下张开双臂,抱住两个孩子说:“我的龙哥儿、凤妮儿,这么早就起了?”
  龙哥儿点头道:“嗯,我带妹妹来做新衣服。”
  凤妮儿也指着衣架说:“美美,我要穿美美。”
  付静涵问:“都吃早饭了吗?”
  两娃儿点头道:“嗯,吃了。”龙哥儿问:“爹爹吃了吗?”
  付静涵笑道:“爹爹也吃饱啦,龙哥儿真懂事。”
  他又抚着凤妮儿的头道:“凤妮儿最漂亮!”凤妮儿咯咯地笑起来。
  那妇人见付静涵进来了,忙合上图册,放到一边案桌上,起身道:“老爷!”
  三姨太过去接过两个孩子,交给女佣。
  付静涵起身朝她点头道:“太太。”他指着一边衣架:“你们做这么多套衣服?”
  太太说:“这是青岛张师傅带来的成样,我和三娘正在试呢。”
  一旁的张裁缝忙作揖道:“小的青岛张记裁缝铺张松礼拜见司令!”一旁的少年也跟着作揖,怯怯地说:“拜、拜见司令!”张裁缝又补充介绍道:“这是小的学徒,姓陈,名澳生。”
  付静涵哼了一声,看了看两位夫人问:“这是谁的主意?外面闹人瘟,我下了封山令,尚未解禁,你们就把外人接进来,还把孩子带过来,心可真大啊!”
  “我原也觉得不妥。可是……”她看了一眼三姨太,低声道:“昨晚我让军医给他们做了检查,身体健康,这才放进来的。”
  “他们来自青岛,又不是疫区,人家还害怕咱们这闹人瘟呢,说泰安离疫区近,死活不敢来,我请了几次才启程,不想让这点子小事打扰老爷,就擅自做了主张。”三姨太笑着解释道。
  付静涵看着张裁缝问:“你们来多久了?”
  张裁缝道:“回司令,小的昨个下午方到。”
  “这一夜没有腹泻吧?”
  “没有。”
  付静涵点了点头,又问一边的少年:“你呢?”
  那陈澳生紧张的脸都涨红了:“小的一、一、一切正常。”
  一旁的太太见他紧张的样子不由笑了,忙用手帕捂住嘴巴。
  三姨太说:“说话利索点,司令又不是老虎,吃了你不成?”
  陈澳生连说:“是,是!”
  张松礼解释道:“我们二人饮食正常,就是昨夜想着给司令、太太们做衣服,激动的半宿没睡。今天一早就过来,摆了衣服,恭请司令、太太们示下。”
  三姨太说:“请他们过来,给我们做衣服是小事,最关键的是我们二人想给老爷做套合身西装,要量尺寸。”太太在一旁连连点头,说:“老爷请坐!”
  付静涵走过去,坐在椅子上道:“去年生日做了一套西装,还没怎么穿,有八九成新呢。而且秦司令寿宴就是办,也一定设在山村老宅,我觉得到时还是穿长衫马褂更亲和些。”
  “老爷——”三姨太走过去推着付静涵的肩膀,娇嗔道,“你就领一次我们的情嘛!即使在山村老宅办寿宴,邀请参加的也是当地豪绅名流,他们可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什么上海十里洋场、青岛海水浴场、北平八大胡同、天津英法租界、香港维多利亚港,哪里没去见识过?哪里没有购置房产?很多还乘万吨轮留过洋呢,老爷是甘愿在家乡扎根,一心扑在事业上,论享受他们没一个不比老爷厉害。”
  付静涵问:“那你说是扎根家乡好,还是出去见世面好?”
  二百五十三、避瘟丹
  三姨太不假思索道:“各有各的好处,但我还是喜欢老爷这种不爱远游在家乡发展的男人,那些不着家的男人易花心,在老家有太太、姨太太,还四处寻花问柳,他们便是见的世面再多,我也不稀罕。”
  一旁的太太说:“所以出门见客,我们不想让老爷给那些人比下去。”
  三姨太道:“内在实力重要,外在形象也重要,长衫马褂要穿,西装也得备一身,我还想着给老爷做件呢大衣呢,即防风保暖又气派。”
  太太说:“对,大衣更符合咱们老爷气质。”
  付静涵这才又露出笑容,道:“这件事上你们俩倒是意见一致,也是难得。”
  张裁缝给付静涵量了尺寸,两位太太给他选定了一款黛蓝色大翻领。这时有卫兵前来报告,付静涵问什么事。那卫兵看了看屋里的人,欲言又止。付静涵便走到门口,卫兵对他耳语几句。
  付静涵神色变得严峻起来,他交代士兵道:“你去让参谋长备车,我马上过去一趟。”
  两位夫人关切地问:“老爷,发生了什么事?”
  付静涵说:“舒颜在花红峪赈灾,昨夜闹了一宿肚子,我得去看看。”
  太太大惊失色地道:“闹肚子?那不是……”她连忙跑过去去拦在付静涵身前,道:“老爷,你可不能去啊!”
  三姨太也过来拉住付静涵的胳膊说:“太危险了,让人叫他隔离就是了,老爷何必亲自去呢。”
  付静涵说:“松开,你们别管。现在我也不知他到底什么情况,不一定就是染疾。”
  太太说:“我不让你去。万一染上人瘟怎么办?”
  三姨太打着哭腔道:“老爷,你不为我们着想,也要为两个孩子想想啊。”
  “舒颜在我困难时,不遗余力帮我,能有今天,有一半是他的功劳,现在他只是闹肚子而已,我们就要疏远他,岂不是让人寒心?”
  两位太太还是执意不让他出门,他甩着胳膊挣脱三姨太的手,又一把将太太推开,说:“你们敢擅自把两个陌生人带上山,就不怕传染;我去看我铁杆兄弟,倒来阻拦?真是好笑,我做的事我自会负责,今天就是天塌下来,我也要去看他。回头我会隔离,不会影响你们和孩子的。”
  说罢付静涵头也不回地走了。
  碧霄峰的山路上,一辆马车停在那里,赵子缨在车前等候,见付静涵走来,忙把车门拉开,待付静涵上了车,他也上车,坐到他身边。前面的车夫驾车下山。
  付静涵担忧地说:“我让他不要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就是不听,唉……”
  赵子缨说:“司令不要担心,吉人自有天相。况且舒颜兄一直在行善积德,老天一定会保他平安的。”
  付静涵说:“你觉得他这么做值吗?”
  赵子缨说:“我说句公道话,他做的没错。司令自投日后,不时配合日军扫荡,又在泰山一带种植鸦片,虽得吴化文与日军多次嘉奖,但却与百姓积怨。虽一时得利颇丰,但并非长久之计。一旦日军战败,定会有人用这些事大做文章,义正辞严地声讨司令,李舒颜趁此疫情打着司令的旗号赈济灾民,就是为了帮司令笼络人心,缓解矛盾。所谓今日留一线,明日好相见。将来日军撤退,这些都是未雨绸缪的退路。”
  “我知道他是一心为我着想,但愿他能逢凶化吉。”
  半个时辰后,马车来到花红峪,现在是上午,正是派粥时间,只见山前空地上搭着一个粥棚,棚里有两口大铁锅,每口锅里都煮着米粥,前面排着长长的队伍,有两人负责打粥,另有五六人负责维持秩序。
  赵子缨和付静涵下了马车,有士兵班长认出付静涵,忙上前敬礼报告,付静涵问:“主任在哪?”
  班长指着北方的山脚说:“他在那边。”
  付静涵说:“带我去找他。”那班长得令,便在前面带路。一路上,付静涵问了情况,班长告诉他,主任昨夜开始拉稀,他很敏感,怕是自己染上人瘟,第一时间便将自己关进了附近山洞里,与众人隔离,并且让大家不要乱传消息,以免造成恐慌。“今早他让我给他送了煎饼和一罐水,还给他一把锹,他说要隔离三天,如果没事,自会出来。”
  “胡闹!”付静涵对赵子缨说,“要不是我在他那派了眼线,岂不耽误大事。”
  那班长把二人带到一个山洞前,只是山洞口已经从里面用石头封上了。付静涵推了几下没推动,拍着石头喊道:“舒颜贤弟,你在吗?”
  “大哥,是谁惊动了您?”一个声音从里面幽幽传来,正是李舒颜。
  “你怎么样?好些了没有?”付静涵关切地问。
  “还在腹泻。我不敢确定,还得在看看。”
  “你糊涂啊,即便真染上病,那也得及时救治,怎能自生自灭呢。”付静涵责怪地说,“你快出来,随我去看医生。”
  “大哥,若真是染上了,看医生也没用,出去只能增加感染人数。我又何必害人害己?等时间到了没有发作,我自会出去。”里面说话的声音清晰了一些,可感到他走到门口附近,但是话语中透露着虚弱。“大哥不必为我担心,我这是自找苦吃。”
  付静涵说:“不要这么说,我们兄弟一体,你来这里赈粥赈药,也是为了我。对了,我让王汝宁医师在你这里发‘避瘟丹’,你没服用吗?”
  “服了两粒,现在还有些拉稀,因此不敢吃太多食物和水。”
  “服了就好,”付静涵说,“王医师呢,我让他再给你取些来。”
  李舒颜却说:“不用了,大哥,服这药只是图个心安罢了。”
  付静涵道:“效果可能要慢慢显现,不坚持怎么能行?”
  “王医师已让我撵走了。”
  “这是为何?”
  李舒颜道:“那王汝宁在我这里说是赠送‘避瘟丹’,却私自向流民出售,一粒‘避瘟丹’竟要一百块。”
  付静涵尴尬地说:“说‘私自’倒是错怪他了,他向我报告过,说制这‘避瘟丹’成本不菲,让我许他售卖,答应将一半收入上交。我方才答应他。”
  李舒颜说:“大哥不知,他那‘避瘟丹’吃死了人,人家闹上门来,我答应施棺助葬,又赔了一笔钱,方才了事。”
  付静涵说:“贤弟,还是你心太软了,这人瘟死几个人可是稀松平常之事,也许那家人瘟病发作,便是神仙也难救,他就赖到这‘避瘟丹’上,趁机向讹你一笔钱。”
  李舒颜说:“要是他一家来说倒也罢了,接连好几家都来闹事,说吃这药不但没有好转,还成了‘催命丹’,说我们在这里用假药骗钱,谋财害命,还不如那八路的药管用。我不得不撵走他,才平息了事态。”
  二百五十四、子缨偷药
  “这或许都是些刁民,看那一家得了好处,另几家也跟着来闹也是有的。”付静涵目光深邃地看着山石,他想到之前他确实下令在所辖各地进行反G宣传,也曾污蔑八路军的药“雷公救济散”是谋财害命的假药,不过后来听说八路的药都是免费发给百姓的,他便断定这又是他们笼络人心的伎俩。想到这里,他说,“或许是那八路从中作梗,故意抹黑此丹药,以污蔑我们也未可知。”
  “所以我这次要亲自试试药效如何。”李舒颜说,“唉,如果有机会,我还想试试那八路的药呢。”
  这话倒是让付静涵心头一凛,之前他只是一味攻击八路,却从未想过他们的药是否有效。
  李舒颜说:“大哥,你还是回去吧,别为我担心。”
  付静涵对里面说:“你不好转,我又怎会安心?我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我会想办法救你的。”
  他问赵子缨道:“你说八路的药是否真的有效?”
  “不清楚。”赵子缨摇头道,“不过,我听说他们在各村设救治点,去领药的百姓很多,闹事的情况却很少听说。”
  “他们免费发药,这个便宜谁不讨,那帮愚民才不管药效如何呢。”付静涵嘴上虽这么说,但心里却对那药产生了好奇。“这附近有八路发药的村子吗?”
  赵子缨想了想说:“牛头湾村,就在徂徕山下,一定有八路军的救治点。离我们这里十几里地。”
  付静涵走向马车说:“我得去一趟。”
  赵子缨跟上来问:“司令怎么突然要去那里?”
  付静涵说:“‘避瘟丹’效果不明显,我想领几包八路的‘雷公救济散’,给舒颜服用。我不能看着他在这里受罪。”
  赵子缨说:“司令,你留在这里吧,我去取药。”
  付静涵想了想说:“那就有劳子缨兄了。”
  “何必客气,我也盼着舒颜兄早日康复。”说着,赵子缨向远处走去。他来到先前的马车边,让车夫送他去牛头湾村。
  半个时辰后,马车来到牛头湾村外,赵子缨从车上下来,已经化装成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民,拄着一根树杆拐棍,用一块脏兮兮的大灰布围巾围着头颈,连鼻子也围住,只留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戴着黑布眼罩)。 他这身打扮并不算怪异,因为自从疫情爆发以来,几乎人人外出都以布裹头。
  村口拉着警戒哨绳,只有一个入口,有两名哨兵站岗,都戴着白纱布口罩和手套。他们要求外来人员脱衣逐人检查,一人手里拿着根戒尺,会挑起衣物查看,以防混入破坏分子,或携带危险品。推独轮车的,一律把车停在村口。另一人拿着一个暖水瓶,里面装着消毒水,检查好的去他那里,双手捧着,他会把消毒水倒在手中,让人擦洗消毒,再用手擦脸。接着便来到后面的一张桌子前,桌后坐着一名戴口罩的战士,拿着笔做登记。他会询问对方从哪里来,有无腹泻症状,有症状的则走左边,没症状的,只是想吃饭的,则走右边。
  赵子缨走过去,说自己来自鲁西临清,从昨晚开始腹泻,战士见他能言能行,判断他为轻症,给了他一张写着数字“036”的纸片,让他走左边通道进村。
  大约走了一百米来到一户民居前,这里有一个篱笆院,正中三间茅屋。一股中药味飘散在空中。院中有一个临时搭设的土灶,上面放着一口大锅,下面烧着柴火,一旁的小木桌上,放着一个大竹匾,里面放着一包包牛粪纸包好的中药,用细绳系着。
  他走进去,便有人招呼他到一个木板搭成的台子前领药,是一碗黑乎乎的中药,他喝完后,那名战士叫他带着碗,到茅屋休息,并告诉他:这只碗是他治疗期间喝药、吃饭用的,不要和别人的搞混。
  赵子缨走进茅屋,一个女战士接过他的卡片,把他带到西面房间,这里有四个地铺,两个已经躺着患者,他被指定一个铺位,女战士让他躺铺休息,不要随意走动,不要互相拉呱,到时会叫他们吃药、开饭。女战士还告诉他,房间北面有道小门通后院,那里靠墙处有一排旱厕,如想出恭便去那。在这里需治疗三天,病好了会放他出去。
  那两个人不知是在睡觉,还是在闭目养神,反正互不搭理。他也躺在地铺上,想着怎么偷到外面院中小木桌上的中药。他感叹八路军组织严密,确实比伪军有序,竟然无从下手,只能等待时机。想着想着,不觉困倦起来,打了一个盹。
  女战士在门口叫他们“起来打饭”,他才醒来。他看着旁边那张空床,也躺着一人。四人拿着碗由女战士带着排队出门,外面屋子里的人已经在各自铺头吃饭了。走到院中,他见那张木桌旁摆了两只木桶,一个里面放着馒头,一个里面装着菜:水煮大白菜。小木桌上多放了一个大篮子,里面放满了大葱。原先烧火的战士站在木桶后面,负责分发馒头、打菜,一个人两个馒头,一勺菜,一根大葱。赵子缨见机会来了,便有意走在第三个。
  他在拿大葱时,用余光观察四周,趁后面人在打菜,他迅速出手,顺了两包药塞进衣服,然后又拿了一根大葱,用端碗的手护着腹部,跟着队伍走进屋中,竟无人察觉。他吃了饭,便假装要出恭。从北面小门来到后院旱厕,那里挨着一面不到两米的土墙,他翻身上墙,跳了下去,准备出村。
  刚跑几步,便听身后有人喊:“站住,干什么的?”
  他不理睬,继续向前跑,身后的人叫道:“再不停下,开枪了!”他只好停住脚步。后面三人跑了过来,为首的是一名年轻的八路军战士。用疑虑的眼神打量着他,问:“你干什么?”
  赵子缨说:“我是来治病的。”
  “治病?怎么治到墙外来了?”他手一挥说,“搜!”
  两名战士很快从他裤腰里搜出两包中药,为首的八路问:“不好好接受治疗,偷药,想干啥?”
  赵子缨说:“长官,我这是要想回去,给我家人的。”
  那人道:“你家人在哪?”
  “在——花红峪。”
  “花红峪?我听说付伪军的人在那里设救济点吗?你怎么还来这里?”
  “他们发的药,我家人吃了没效果,我听说这里的药灵,所以……”
  “我怀疑你是奸细。”那人不待他说完,大声道,“把他带回去,好好审查!”
  赵子缨知道此时反抗,只能让更多的八路聚集过来,于是装作很胆怯的样子,大声喊着冤枉,赖着不肯走。两人费力地拉着他向前走,那人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道:“你给我老实点!”
  赵子缨更是大声嚎叫:“哎哟喂,腰断啦!”
  一个女子的声音喊道:“住手,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二百五十五、济世良方
  两名战士停下手,赵子缨站着理衣服。为首的八路向走来的女子道:“凌队长,我们发现他偷药,还想翻墙逃跑,怀疑他就是个奸细。”
  凌飞儿走了过来,对那个领头八路道:“王大海,你以后别这么粗鲁,不管怎么说他是患者,而且现在非常时期,你们几个这么拉扯接触,就不怕被传染?”
  王大海摸了摸头说:“你说的对,刚才见他想跑,我一着急,把这茬给忘了。”他又指着两人道:“你们离他远点,保持一米以上距离,他敢跑就开枪。”
  凌飞儿说:“还没调查清楚,别这么说话,你怎么知道他一定就是坏人?”
  王大海说:“他鬼鬼祟祟的行事,还有你看他一只眼蒙黑布,一看就不像好人。”
  凌飞儿问赵子缨:“你那只眼睛怎么回事?”
  赵子缨低声说:“以前家乡闹土匪,给打瞎的。”
  凌飞儿又问:“你还翻墙逃跑?康复了?”
  赵子缨说:“实话告诉你,我没染病,但我家人病的很严重。”
  凌飞儿说:“你家人严重,为何不带来治疗?”
  王大海说:“他家人都在花红峪,那里可是伪军地盘。”
  凌飞儿问赵子缨说:“这是怎么回事?”
  赵子缨说:“我们从鲁西临清逃难至此,路过花红峪,见那里有赈灾点,就停下了,况且他们管饭还管治病,我们老百姓自然不会管他们是哪支队伍。我来这里是因为昨夜我家人开始腹泻,吃了他们的‘避瘟丹’,见效不大,好像越发严重了,我听人说牛头湾村救济点,有另外一种药,叫做‘雷公救济散’,很是灵验,就急忙赶来了。在村口见到你们的人管理很严,我怕直接要不给我药,就装做患者混了进来,偷这两包药实在是救家人心切,真不是什么奸细。还请长官明鉴!”
  王大海说:“听说他们的‘避瘟丹’是一个民间医师的祖传秘方,卖100元一粒,会没有效果?”
  赵子缨说:“关键一天两粒,有没效果不知道,真是吃不起啊。”
  凌飞儿冷笑道:“可恶,那些伪军果然会发国难财。”
  赵子缨对凌飞儿说:“希望贵军能救我家人一命,如果你们不信,可随我去花红峪核实。如果我有一句虚言,让我染上这瘟疫。”
  王大海说:“你不要在这赌咒发誓,你可以把你家人接过来,我们定会救治他们。”
  赵子缨苦着脸,带着哭腔说:“长官,要是能带我早就带他们来了,现在他们都在拉肚子,身体很虚弱,根本经不起再颠簸。求你们行行好吧!”
  “我相信你说的话。”凌飞儿一双如清泉般纯净的眼睛看着赵子缨,又对两名八路说,“把药给他,放他走吧。”
  王大海为难地说:“就凭他几句话,就放他走,要是他真是来摸我们底的奸细,回头带人来搞破坏怎么办?”
  “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救死扶伤,帮助百姓驱除病魔。我们就和在战场上一样,在与死神赛跑,我们珍惜每一条无辜的生命。如果他家人因为我们的怀疑和阻挠而延误救治,你内心能安吗?所以我宁可选择相信他。”
  王大海说:“好吧,你是队长,我听你的。”他让两人把两包中药给赵子缨。
  赵子缨双手接过药,向凌飞儿鞠躬道:“谢谢你啦,好心有好报!”他转身欲走,凌飞儿又叫住他:“喂,你等等——”
  赵子缨转身看着她,她问:“你们还有一起过来的老乡吗?”
  赵子缨点头道:“有啊,临清是疫区,没染上病的乡亲们都争着往外跑。不过很多半路发病死了,走到这里的算是幸运的了。”
  “唉,真希望这场瘟疫尽快过去。”凌飞儿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给赵子缨道,“这个送你。”
  赵子缨见她很有同情心,接过问:“这是什么?”
  凌飞儿道:“这是‘雷公救济散’的方子,你拿去吧。你可以让你那些感染的老乡来这里接受治疗,如果他们来不了,你把这方子给他们,希望这张方子能救治更多的人。”
  王大海惊诧地说:“凌队长,咱们的方子,你怎么随便给外人?”
  凌飞儿说:“都是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的中国人,分什么外人内人的?只有瘟疫和日本鬼子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这方子给他去传播,能多救一人就多救一人,如果外面疫情蔓延严重,对我们决不是好事,没有人能独善其身,我们能做的,就是团结所有人共同抗疫。悬壶济世为苍生,只求人间少疾苦。如果这药方不能多救人,留着又有何用?”
  王大海不再说话。赵子缨又对凌飞儿深深鞠了一躬说:“姑娘,谢谢你的大爱!你的胸襟气度让人钦佩!”赵子缨说着便将方子小心翼翼收入怀中,告辞走了。
  他出了村,那辆马车还在原地等候,车夫见他回来了,也松了口气。他坐到车厢里,马车向花红峪驶去。他打开那张纸,但见上面确实写着“雷公救济散”方子:
  藿香、细辛、雄黄、朱砂各二两五钱;青木香、半夏、贯众、桔梗、防风、薄荷、陈皮、苏叶、生甘草各二两;猪牙皂角三两五钱;枯矾七钱五分。研为细末,密贮勿泄气。每服二分,熟汤调下,小儿减半。
  他脸上充满欣慰的笑容,这次最大的收获便是认识了一位大爱无疆的善良姑娘,虽然她戴着口罩,没看到她真面目,但从她那双点漆般的眼睛,和瘦长的脸颊,可以断定一定是位美丽的姑娘。他真希望下次还能有机会再见到她。
  回到花红峪已是下午两点,付静涵依旧在山洞口,隔着石门陪着李舒颜,他劝说了大半天,李舒颜就是不肯打开石门。说是为了他好,不想传染他人。
  付静涵坐在一边石块上,见赵子缨赶回来了,忙起身迎了上去,赵子缨把两包药给了他,他立即把药拆开,倒进门旁一个土灶上的陶罐里,这个土灶是他午饭后新搭的,此时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赵子缨帮他加柴生火,开始煮药。付静涵隔着山洞喊道:“舒颜,这下好啦,子缨兄把八路的‘雷公救济散’取来了。我这就熬给你喝。”
  里面传来李舒颜虚弱的声音:“劳驾子缨兄,多谢司令!”
  付静涵说:“自家兄弟不必客气,你别说话,省点力气吧。”
  赵子缨想问李舒颜怎么样了,听付静涵这么说,便不再向洞里问话,而是问付静涵。付静涵说:“半天拉了三次,不敢吃东西,拉得都是水。听说那瘟病发作,走得很快,因此我不敢离开半步,生怕他出什么事。万幸他只是腹泻,并没有加重。”
  赵子缨说:“舒颜兄年纪轻,身体抗的住,等喝下这药就大好啦。”
  付静涵又问了赵子缨取药的情况,赵边烧火边如实相告。还把那方子给付静涵看了,付静涵点头道:“八路中能有如此侠义心肠的女子,实在是可敬可佩!太好啦,有这方子不愁他不开门。”付静涵机灵地眨眼,同时嘴朝山洞呶了一下。
  赵子缨见付静涵心情变好,故意说:“但凭司令一句话,我把门破开便是,舒颜兄立时就可出来。”
  “不可不可。”付静涵慌忙摆手道,“他所不欲,不必强施。再说他抱病在身,不可再气着他。”
  二百五十六、夜阑惊讯
  堂堂一位少将司令,统帅三万大军,也算得上是一方诸侯,却如此谨小慎微,言语表情还带着一丝惊慌,不由让赵子缨忍俊不禁。
  半个时辰后,药快熬好了。付静涵来到洞口,大声道:“舒颜,有件事我要和你商量一下。”
  李舒颜问:“什么事?”
  “子缨刚从八路那里得了一张‘雷公救济散’的方子,其中写了十几种药草,回去我就让人配制,如果这方子真的管用,我想免费熬药施赠灾民,不能让八路老是抢在我们前头笼络人心。这个任务我想交给你。”付静涵说着,还朝一旁从赵子缨挤了挤眼。
  “我就知道,赵高参一出马,什么事都能搞定。”李舒颜的声音也充满了欣喜,“这是大好事,交给我好了。”
  付静涵说:“我想尽快落实这件事,不过,这方子是否有效,还得烦请你试试,药熬好了,你要不要服一碗试试?”
  “嗯,我这就喝。”李舒颜果然答应将石门上方的一个石块搬开,露出一个口子,他让付静涵把药给他送进去。很快一个空碗又从上面小口递了出来。
  李舒颜又让把方子递进去给他看,一个时辰后,李舒颜觉得肚子舒服许多,腹泻感也消失了,他便决定把石门打开——耗在这里不是办法,要尽快回去落实此事。
  付静涵大喜,终于在赵子缨的协助下,搬开堵门石块,见到了李舒颜,他要上前去拉李舒颜,李舒颜刚走到洞口,又退了进去,摆手制止道:“唉,保持距离。我虽好了许多,但不能掉以轻心。”
  付静涵只能退到一边,让李舒颜自己走出来。此时已是黄昏时分,夕阳在山间,李舒颜瘦削的脸上苍白。他一手拎着一个布袋子,一手搭凉棚看着四周,逐渐适应,步伐有些踉跄,付静涵知道他手中布袋中放着煎饼,说:“你一天水米未进,身体发虚,赶紧吃点煎饼垫垫吧。”
  李舒颜拿出煎饼来咬了一口,用了很大的劲才扯开一块,他又吐了出来说:“不吃了,太硬,都没力气嚼。”
  付静涵急切地说:“现在跟我回去,你要吃小米粥,还是临沂糁,或者面条,我让厨子给你做。”
  按照李舒颜的要求,他要单独坐自己的马车。付静涵和赵子缨还坐先前的车,向着碧霄峰驶去。
  掌灯时分,厨子准备了一桌饭菜,付静涵招呼二人吃饭。李舒颜却要求在房间隔离。付静涵只得听从,命仆人撤了饭菜,三人分别在指挥部的三个房间隔离。付静涵让人送晚餐到房间,没有大鱼大肉,和早餐一样是小米粥、馒头煎饼和清淡小菜。付静涵把药方给了厨子,让他明天去泰城药铺采购药草。
  太太曾来探望,但付静涵已在门口安排了哨兵,只留稻香、黍香在厅里伺候。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一律不见人,他要隔离三天。他让人在几人房间配备了笔墨与书籍,打发无聊时光。主要有两位兄弟相陪,虽不能见面,但却心有灵犀,遥相呼应,倒也不觉寂寞。
  人定时分,付静涵洗漱了准备休息,他问稻香李舒颜的情况,稻香说:“半个时辰前他屋内的灯就灭了,应是睡下了。”
  他又问她出了几次恭,这是他特意安排她留心的。稻香说她并没有进房间看,听声响就熄灯前出了一次小恭。
  付静涵欣慰地点头道:“那就好,看来八路的药汤还真是起效力了。”
  这时门外有哨兵报告:“司令,有要事报告!”
  付静涵说:“这么晚了,什么要事,不是八路偷袭,一律明天再报。”
  哨兵却执意说:“是内堂传来的,小的不敢拖延。”
  付静涵奇怪道:“内堂,内堂能有什么事?”
  他让稻香开门,哨兵进来报告道:“司令,不好了,三姨太一晚腹泻十几次,人都快虚脱了。”
  “什么?”付静涵端着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焦急道,“请医师瞧了没有?”
  哨兵说:“医师刚才来看了,说好像好像染上了……”
  付静涵大惊道:“她怎么会染上?你确定?”
  哨兵说:“小的不敢确定,但医师是这么说的。”
  付静涵披上衣服就要往门外走,稻香却拦住他说:“老爷去不得,这瘟病传染性极强。”
  付静涵在门口停下,脚终究没有跨出门槛,他问:“隔离了吗?”
  哨兵说:“三姨太虚脱,躺在床上,她房内就稷香伺候着。”内堂一个共五个仆人,付静涵便用五谷来命名,稻香统管,黍香伺候他,三姨太因为有两个孩子,因此给她配了两个仆人稷香和菽香,太太的仆人叫麦香。
  “龙哥儿和凤妮儿呢?”
  “菽香带着在隔壁房间睡觉呢。”
  “脑浆子撒地,一塌糊涂!”付静涵气急败坏地说:“快,快把龙哥儿和凤妮儿接出来,不能和她呆一屋,他俩要是……我把你们都崩了!”
  哨兵说是,转身就跑。“慢着!”付静涵又叫住他。
  付静涵对稻香道:“你去,把龙哥儿和凤妮儿接到太太屋里,让菽香跟过去照应。这里还有一包药,你拿去让人熬给三姨太喝。”稻香即匆匆出门。付静涵在她身后大叫道:“安排好了,速来报我!”
  他对哨兵道:“你去叫邢大头过来。”哨兵转身飞奔而去。
  很快警卫营长邢大头过来了,付静涵正在屋内背手踱步,他自言自语道:“我一早下了封山禁令,原以为碧霄峰是最安全的地方,没想到却出了这样的炸弹!”他用手一拍脑门,指着邢大头吩咐道:“你派两个人,把三姨太屋门看好,不许她出院子半步。”
  邢大头说是。付静涵又道:“再有,你亲自去找稷香问话,查清楚三姨太今天接触了哪些人,一定要把传染给她的人找出来。对了,先把那两个裁缝看起来,他们两个是外人人员,嫌疑最大。看他们是否有腹泻症状,再让医师给他们检查。”
  邢大头问:“如果确定他俩是传染源,如何处置?”
  付静涵将手拍在桌上,恨恨地道:“这才叫引狼入室呢。先把他们关起来,明天我要把他们活活烧死祭山神!组织部队和家眷观看,这次一定要杀鸡儆猴。
  邢大头领命而去。
  二百五十七、谁是传染源
  碧霄峰指挥部一夜无语,但这却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警卫营长邢大头一方面派人看守三姨太卧房,一方面把稷香叫出来问话,不过稷香矢口否认三姨太接触过外人,说她一天都在卧房和院子。除了找裁缝量衣服,其他什么事都没做,什么人都没见。
  于是邢大头把两个裁缝带来审问,两个裁缝坚称自己冤枉,一来他们来自青岛,不是疫区,本人身体健康,没有腹泻症状,二来只给太太、姨太太量尺寸,并未做愈矩之事,他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更没接触过陌生人。
  邢大头于是把医师叫过来诊断,检查二人身体,并无虎烈拉症状。但也不好就下定论,因为有一两天的潜伏期。按照他们来碧霄峰的时间,医师建议原地观察两三个时辰,到清晨如果发作了,便可断定这二人就是传染源;如果不发作,那么就可排除他们。于是,邢大头将二人关在房中,派人看守。
  凌晨时分,警卫营长来报,裁缝师徒没有发生呕吐、腹泻等症状,一切如常,可断定他们没有染上虎烈拉。但是,从徒弟身上搜到一物呈上,这一看便不是下层社会的小裁缝随身之物。邢大头低声说:“属下问了那小裁缝,此物从何而来,还没用刑,他就招了。我想司令应该识得此物。”
  付静涵接过,果然吃了一惊,那是一个长不过寸许,重不过四钱的小巧物件:白玉莲蓬扇坠。付静涵对此很眼熟,这是他十年前送给大娘的定情信物。他不会认错,因为此物件暗合大娘的名字玉莲。
  邢大头说:“我断定他是偷了此物。可没想到,那小子顽劣固执,硬说是太太送的。我抽了他一个大嘴巴子,说你小子浑说,偷了东西被发现,就反咬一口,想污太太名声,我可不是吃素的,怎能信你?我让人把他嘴堵上,捆了起来,听候老爷发落。”
  付静涵夸赞邢大头办得好,虽没有想要的结果,但也辛苦了,让他下去休息。接着便让稻香去把大娘请来对质。
  大娘起得早,三娘发病的事她早已知晓,两个孩子送到她那里,她也安顿好了。听说老爷叫她,简单梳洗了一下便过来了。
  付静涵并不让她进房,只在房门口让稻香把扇坠递给她问:“玉莲,你可认识此物?”
  大娘接了扇坠,便明白了一切,尤其老爷还称呼她芳名,她淡淡一笑道:“老爷,这原是我的物什,你一定是误会了。”
  付静涵一字一顿道:“我误会什么?”他原本想,大娘会故作惊讶,说自己的扇坠怎么会在他这里?想是不小心掉了,被人拾得交到老爷手上?然后他也会难得糊涂,假装配合,把此物还给太太,说是那个小裁缝手脚不干净,趁太太不备偷了此物。幸亏被警卫营长及时收得。大娘自然会谢天谢地,接下来他让人处置了小裁缝,便皆大欢喜。毕竟他懂家和万事兴的道理。
  没想到大娘偏偏说:“老爷误会了,这是我送给小裁缝陈澳生的,老爷不要冤枉好人。”
  “你做的好事。原本我以为翠英染了虎烈拉,是与她请来的裁缝有染,没想到动了凡心的竟是你?”
  太太一下子跪在房门前道:“我对天发誓,我对老爷绝无二心,我和陈澳生是清白的。老爷也知道,我原本有个弟弟,五岁那年被人贩子拐走了,多年来一直没有音信,陈澳生与我弟弟一般大,见这孩子乖巧懂事,因此生了怜惜之心,就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弟弟,因此认他作弟弟,赠他此物。刚好老爷去了花红峪,昨晚我本想向老爷回禀此事,可老爷要隔离不见人,我只得回房。还望老爷明察!”
  付静涵冷笑一声:“你是看上那小子生的俊俏吧,今日认他做弟弟,明日未尝不可认作情郎。”
  “老爷此话玉莲经受不起,若老爷不信,我只得一死以证清白。”说着大娘站起身,一头向堂中柱子撞去,幸亏稻香眼疾手快,靠的又近,忙跑过去一把将她拉住。太太依旧挣扎大哭道:“别拉我,让我死了倒也干净,老爷既疑心我,我这辈子还有什么脸面活人?”
  付静涵走过来拉住她说:“你这是干什么,三姨太昨夜染了病,你又在这要死要活的,是嫌我清闲了几天,还是看这里太清净了?”
  赵子缨也从房中走了出来,劝道:“嫂夫人,司令搜到玉坠,请你来当面对质,说明他在乎你,否则,一枪崩了那小子岂不省事?”
  大娘说:“我已认了他做弟弟,他要是敢动他,我也不活了。”
  李舒颜也走过来,温言劝道:“现在话已说明,误会解开,太太是个性情中人,光明磊落,司令定会更加爱重,当然不会杀你弟弟啦。”
  付静涵看了二人一眼,又看着大娘道:“我不杀他便是,你别犯傻,我不为难他。见这玉坠在一个陌生男子身上,我疑心乃是正常,你又何必如此?”大娘想想自己也是反应过度,倒显得没意思了,这才破涕为笑。
  这时又有哨兵来报告,特务营朱营副有要事报告。
  付静涵说:“让他进来。”哨兵出门传人。他又对稻香说:“你把大娘送回屋休息。”稻香扶着太太走了。
  朱营副火急火燎地走了进来,敬礼道:“司令!”
  付静涵问:“什么要事,你们营长不来报告?”
  “司令,大事不好了,营长拉肚子走不动路啦,他让我来军部请求增援医师力量。”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一夜我营有几名官兵出现腹泻症状,目前全营拉肚子的人已增加到三十几号人,且腹泻不止,已有两名休克而死。”
  付静涵大惊失色道:“怎么会这样?”
  朱营副说:“他们刚‘淸乡’回来,可能有人在外染上了虎烈拉。我因留守没参加,所以才……”
  付静涵对他说:“传我命令,速将营区封锁,不准任何人进出,你去把已有症状的人单独隔离。”
  “我来前已禁止所有人出入营门。”朱营副又道,“染病官兵随时有性命之忧,我请求司令派遣医师队伍去救人。”
  “那是当然。”付静涵转头对赵子缨说,“这事还要辛苦你。我马上让军部医师全部过去救人。子缨你去调查清楚,这虎烈拉到底是怎么传播进来的。一定要做好防护,注意自身安全。”赵子缨说是。
  李舒颜也请缨道:“我要配制‘雷公救济散’,现在他们更需要的是药物。”
  付静涵问:“你好些了吗?我让医师再给你检查一下。”
  李舒颜说:“不用了。我已经好了,昨天喝了‘雷公救济散’汤药,一夜没腹泻。我想我之前可能根本就没染上虎烈拉,只是吃了冷东西,着凉导致腹泻。我是谨慎起见,才将自己隔离。现在疫情侵入营区,我又怎能袖手旁观?”
  付静涵感动地说:“好,舒颜你带厨子速速去买药材,配制‘雷公救济散’。”
  几人应了分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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