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碧云望断空余恨
那些发黄的和青里泛黄的槐树叶子从树枝上纷纷坠落,踩在脚下沙沙作响。这给苏玉帧的庭院里增添了许多欢乐。奔儿穿着小虎头鞋,正由苏玉帧从身后抱着他向前摇摇晃晃地学步,小赛花则蹲在奔儿前面,随着小虎头鞋向前轻绵绵地走一步,她则向后退一步,一边逗着奔儿学语:“叫妈妈,妈—妈—。”
奔儿圆圆的小脸露出兴奋的表情,叫了一声“妈—妈—。”小赛花夸赞到:“奔儿真乖,真聪明。”逗得一旁的周妈哈哈大笑,苏玉帧说:“奔儿叫爸爸。”
小赛花也示范着嘴型:“爸—爸—”奔儿一张口仍旧叫出一声“妈妈”,两人便重复教了他几次,奔儿忽然从嘴里蹦出一个“爸”字,几个女人又高兴地笑起来,周妈叹道:“你瞧,这孩子长的虎头虎脑的,将来肯定有出息。”
小赛花又教奔儿叫“姨”,由于难度太大,教了半天也没成功,倒是那个“爸”字被他记住了,不时从小嘴里蹦出来,小赛花央求他说:“小宝贝,你就叫一声姨吧!”奔儿不理她,依旧发着“爸”的字音。小赛花嘟着嘴假装生气道:“小没良心的,一天没见你爸叫的这么欢,姨对你这么好一声都不叫。”
这时,阿菊又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小赛花在一旁不满地看着她道:“总是这么慌张,又发生了什么事,慢慢说!”
苏玉帧心里想着不会是祝文轩出了什么事了,忙展开报纸看了起来,小赛花也抱着孩子走过来。
原来报纸上用大字标题写着“推翻袁氏之第一人,再造共和之第一功臣,蔡锷将军谢世,举国哀悼”的字样,另有一篇黎总统下的悼令:“勋一位上将衔陆军中将蔡锷,才略冠时,志气弘毅……在四川督军任内,积劳致疾……遽闻溘逝,震悼殊深……灵柩回国之日……从优议恤,以示笃念,殊勋之至意,此令。”
小赛花跌坐椅子上,道:“姐姐一定知道这件事了,不知她这会子怎么难受呢?”
苏玉帧叹道:“老天啊,你怎么就不开开眼呢,蔡将军可是个大好人啊,真是天妒英才。也不知道文轩现在怎么样了?”说完搂着小赛花鸣鸣地哭了起来,两个女人各有各的心事,越哭越伤心,后来竟放声恸哭起来,奔儿受了惊吓也“哇哇”大哭起来,周妈忙接过来,她看着两位姑娘看了报纸后哭得这么伤心,也不知该怎生劝慰,边哄着奔儿也边跟着流泪,一时间庭院中愁云笼罩。槐树的落叶像是一片片枯竭破碎的心掉落下来,携带着浓浓的痛苦哀愁铺满了院子。
原来自蔡锷督川后,四川各处逐渐安静下来,蔡锷因连日操劳,旧病复发且有加重的趋势,便准备赴日就医,船行到上海时,沪上军商学界,得知他要来的消息,举行隆重的欢迎仪式,但蔡锷因咽痛失音,不能发言,未能到会,因此婉言谢绝了。
蔡锷到了日本,在福岗医院就医,一周后病情略有好转,适逢日本国庆日天长节(10月31日),举行了盛大的庆祝活动——提灯大会,他和几个友人一起游逛街市,尽兴而回。
当晚,接到国内急电:陆军上将黄兴病殁沪上。黄兴是他的革命战友,他不由得仰天悲鸣:“我中国又少了一个!”从此愁闷益增,病情加剧。
11月8日上午,他在病房里忽然听到外面天空有“轰鸣”声,询问得知是日本政府在进行飞行演试,便争着要起床,医护人员拗不过他,便把他缓步扶到窗台旁。他看到蓝天上白云飘飘,数架飞机编队从空中飞过,像大鹏展翅一般自由翱翔,扶摇直上,渐渐的飞向远处的云端,变成一群小黑点消失在视线中,他唏动着嘴唇,用气流艰难地发出声音:“中华祖国,我不能尽力,从此长离了,爱人凤仙,我不能履行约定,有负于你,请自珍重!”说完便眼花缭乱,头痛异常,由医护人员扶着躺在床上,逐渐处于昏迷状态,延至下午四时,溘然长逝,年仅37岁。
周妈和阿菊两人结伴去买菜,却再也没有回来。
三天后的一个夜里,鸡鸣三遍时,五道弯胡同传来女子的尖叫声,接着便是马蹄杂沓和吆喝声,几十个手持马枪的黑衣大汉忽然包围这里。苏玉帧、小赛花和胡同里的老百姓都被押到镇公所。
静海镇长杨继仁和他的小老婆也被这伙人从热被窝里“请”了出来。
镇公所大厅里灯火通明,小赛花看得分明,那为首的汉子正是雷老二。除了几十名灰衣汉子,还有几十名穿着黑色制服的巡捕在二楼栏杆内的走廊上站了一圈,正端着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她。
小赛花眨巴着她那对水汪汪的杏子眼,扫视了一圈,见自己无路可逃,忙娇笑着对那些巡捕说:“哟,雷二爷,这么晚了还来公干!”
雷老二愤愤地说:“上次你整的我好苦,走了也不打个招呼。哼,梁爷也挂念你的紧呢!”
“笑话,我走何必要和你打招呼?”小赛花说。
“谁说没必要,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说完雷老二把手一挥。只见两个巡捕各压着一个女人走了出来,小赛花定睛看去,正是周妈和阿菊。
二十、黑影白光
巡捕把她俩嘴里塞的布拔掉。小赛花道:“我就知道,这两个女人一出现就不会有好事,我真是对你们太好了!”
周妈和阿菊急的大叫:“姑娘,我们前些天买菜回来的路上就被抓啦!不是我们告的密!”
雷老二抬起左臂,很讲究地用右手指掸了掸袖子上灰,得意地笑道:“你们躲到天津还需她们说吗?天津到处有我的人,苏小姐前几天在港口出现,我的人就把情况告诉我了。”
“你真卑鄙!”
这时只听一阵杀猪般的嚎叫声,原来周妈和阿菊趁着众人注意力转移,便一口咬了身边巡捕的胳膊,两个巡捕冷不丁吃了剧痛,不由一把甩开两个女人,捂着胳膊大叫,周妈和阿菊趁机摆脱巡捕,向楼梯口的巡捕撞去,接连撞倒了五六人,周妈对小赛花大喊着:“赛姑娘,玉帧姑娘,快带着奔儿跑啊!”
小赛花和苏玉帧忙向门外跑去,刚跑到门口,只听身后“砰砰”两声巨响,她忙回头看去,只见周妈和阿菊已经倒在枪口下,鲜血顺着楼梯流下了。
枪声吓得奔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姐妹便停住了脚。苏玉帧一个劲地哄着手里的孩子:“宝宝不怕,哦哦哦,坏人来了有妈妈在……”
雷老二张开双臂,依旧笑道:“好可爱的孩子,我来抱抱!”那笑却更加显得狰狞。
苏玉帧摇头后退,忽然雷老二庞大的身体像蟾蜍一般跳过来,欲从她手中夺过孩子。小赛花掏出袖珍手枪瞄准雷老二,嘴里说着“去死吧”扣动扳机,这时她身旁一个巡警眼疾手快,举起步枪枪托上挑她手中的枪,只听嘭的一声响,子弹射入天花板,手枪也被枪托挑飞,落到地板上,很快被另一个巡警一脚踢开。
小赛花见状,忙扑上去厮打着雷老二,和他纠缠在一起,后面的巡捕端着枪左右摇摆,不知该怎么办,又不敢贸然出手。苏玉帧把孩子紧紧抱在怀中,花容失色地大叫:“你快放了我妹妹!”
只听得奔儿一声接一声大啼,忽然又听到一声杀猪般的嚎叫,这次的猪叫声比刚才两位巡捕叫得要响,原来小赛花在扭扯中,一口咬住了雷老二的手,雷老二用另一只手狠狠地抽了小赛花一巴掌,终于把手夺了回来,低头一看,手上皮肉已被咬破,两排红色的牙印子上冒出血来。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脚狠狠地向着小赛花腹部踹去,小赛花被踹倒在地。旋即,他又扑向苏玉帧,使出全身力气上前抢夺襁褓,苏玉帧想反抗,无奈一方面顾着怀中孩子,另外两个黑衣汉子从后面抓住了她的手臂,雷老二终于夺过孩子,孩子哭得更加厉害了。
雷老二手里举着襁褓,狞笑着对苏玉帧说:“我就不信,一个革命党乱匪的孽种就值得你们这么拼命,好,那我就成全你!”说完一扬手,那孩子已被雷老二从栏杆扔了出去。苏玉帧声嘶力竭地惨叫:“奔儿——”可已经无济于事,眼看着那孩子从二楼摔到一楼的地板上,定会摔成一滩肉酱。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一瞬间,一个黑影腾空飞出,像老鹰抓兔子一般接住了孩子,跃到了大厅中央的大吊灯上,吊灯便“吱嘎吱嘎”地来回晃动起来,对面墙壁上投下的巨大黑影跟着晃动。
小赛花披头散发,鼻青脸肿,嘴角流出了一缕鲜血,但她全然不顾,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紧张地看着刚才的一幕,竭力捕捉着那个黑影的每一个动作,只觉得心脏差点从嘴里跳出来。在灯影晃动之间,她和所有人都看清了对面那个中年汉子穿着一身黑色夜行服,像只座山雕一般雄踞在吊灯上,一手抱着奔儿,一手扶着灯杆,他那高挺的鼻梁和消瘦的面颊使他看上去十分精干,下巴上的一圈胡子又使他增添了几分威猛,两道浓眉下,一对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放出震慑人心的精光,轻蔑地瞪视着对面楼上的雷老二,哼了一声,道:“想不到大批军警携枪出动,竟是为了对付两个手无寸铁的妇孺,这些下三滥的勾当你们做的倒是很专业!”
雷老二自知理亏,但仗着人多,倒也不惧,大声问:“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我嘛,姓倪,名爷爷,四万万中国人派俺来的。”那人朗声道。
“倪爷爷,你爷爷!”雷老二默念着突然跳了起来,“你敢变着法子骂我,老子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你这个乱党分子,妖言惑众,破坏国家安全,来呀,给我乱枪击毙!”
那些巡捕早把枪瞄向了黑衣汉子,只待雷老二一声令下,立即拉枪机射击,那吊灯一直在晃,只听“砰砰”枪声震天,吊灯上的玻璃罩被打碎,哗哗的落到大厅地板上,小赛花惊呼:“小心!”
那黑衣汉子在枪声响起时吹了一声响哨,迅捷地跳下去。只见一道白光闪了进来,正好在黑衣汉子胯下站定,原来是一匹浑身纯白的大马——雪白的马鬃像是翻涌的海浪,漆黑的眼睛像黑宝石一般熠熠发光,显得深邃而沉静。它两边的马鞍还装着圆形竹筒状物,看起来颇显怪异。不知怎的,奔儿此时停止了哭啼,还发出了咯咯笑声。
那人安然无恙,在马背上道:“有你们在,国家还有安全吗?我还有一句话要告诉你:你们这些帝制派余孽蹦达不了几天了!”
二十一、红消香断
只听黑衣大汉一声吆喝,那马儿便调转马头,把马屁股朝向一伙人,巡捕们纷纷拉枪机,向着楼下目标射击。枪机尚未扣动,那马儿两只后蹄腾起,好像放了一个屁“噗”的一声,从臀部下方射出一个黑色球状物,精准地掉落在二楼走廊的地板上,楼上一伙巡捕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那黑色球状物“咝咝”作响,紧跟着一股白烟冒了出来,雷老二大叫一声“炸弹”。便像只蟾蜍一般率先翻过栏杆往楼下跳,其他巡捕有吓得扑倒在地的,也有跟着往楼下跳的。
黑衣大汉在马背上一拍机关,只见那马身两侧硕大的圆形竹筒中“嗖嗖嗖”射出一根根锋利的竹箭,像一群群黄蜂直向烟雾弥漫处扑去,只听“啊”“哎呦”叫喊声不绝。百十支竹箭射完,那大汉两腿一夹,说一声“走”,那白马像一道白光般向门外窜去。大厅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听到苏玉帧抽抽噎噎地叫着“我的孩子”,她不知抢走奔儿的是好人还是坏人。
那群巡捕慌乱了半天也不见有爆炸声,大半巡捕自己跳楼时摔伤了,那黑球兀自“咝咝”冒着白烟,原来是个烟雾弹。
雷老二气的一张胖脸像是刚出笼的馒头,又鼓又白。他怒不可遏,对手下说:“饭桶,这么多人对付不了一个人,还不快去追。”
那群巡捕忙手忙脚下楼追出去,雷老二又大声喝止道:“慢着,别像一群无头苍蝇似的。”他对巡捕队长说:“把所有出天津的路口和渡口都封死,然后全城搜索,一定要把那个乱党抓获。”
巡捕队长得令,带着一帮巡捕跑了出去。
雷老二捡起那把袖珍手枪,又把头转向一旁的镇长杨继仁,不满地道:“这就是你的辖区,不太平哪!”
杨继仁战战兢兢地说:“大人恕罪!我实在不知道这个乱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又指着两个女子说,“包括这两个女人,我也是刚刚才得知她们是串通乱党的妓女。大人,您需要我怎么做,尽管吩咐,我一定将功补过,万死不辞!”
“把我的兄弟们安排好,再给我安排一个舒坦的房间。”雷老二看着苏玉帧,不怀好意地笑着:“今晚我就在这歇宿,要玉帧姑娘陪我春宵一度。”
“是,是。”杨继仁忙讨好地答应。
此话一出,苏玉帧吃了一惊,小赛花在一旁道:“你,你放了我姐姐,我来陪你!”
“你以为你这次还能跑得掉吗,急什么?碰到我雷老二如此怜香惜玉,一定见者有份。”雷老二笑的很邪恶,“我一个一个收拾。哦,不叫收拾,叫疼惜!”
小赛花大骂:“你真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骂是没用的,抓到你们两个通乱匪的女人,五道弯胡同的所有人都难逃其咎。”雷老二说,“苏玉帧,想不到世上竟还有你这样的痴情妓女,那祝文轩早就死啦,你倒愿意为他守寡,你不觉得寂寞吗?”
苏玉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同五雷轰顶,她又问雷老二道:“什么,你说文轩死了,他明明去云南投军了,就在蔡锷将军麾下。”
“姐姐,你别听这坏人胡说!”小赛花在一旁焦急地说。
“原来你还蒙在鼓里啊,这就难怪了。”雷老二得意地道,“他倒是想去云南投军呢,可是没那个命,那蔡锷逃走后,祝文轩就被我大哥和梁财神抓住,在车站抓的,他在等你,没想到被抓到打牢里,还嘴硬,什么也不肯说,审了几天只说一句:此生只要能保她安全,便死而无憾了!之前我们都以为他说的是蔡锷,现在想来那个她,应该就是你吧。哈哈哈……对婊子痴情能有什么好下场?梁爷赏他一杯清宫鸩酒,毒死啦。原来他们一直骗你,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你自己掂量掂量。跟了我包你享尽荣华富贵。”
苏玉帧只觉天昏地暗,精神支柱轰然垮塌,眼泪模糊,此刻再也支持不住,一声悲鸣,竟然晕了过去。
小赛花掐着她人中,将她唤醒,苏玉帧缓缓睁开眼睛,无限悲伤地对满面泪水的小赛花说:“妹妹,祝郎真的死了吗?你一直瞒着我?”
看到苏玉帧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小赛花再也不忍骗她,泪花晶莹地点了点头:“当时姐姐怀了身孕,我和仙儿姐怕你得知消息悲痛过度,有个三长两短……”
苏玉帧泪如雨下,悠悠地道:“我好希望,好希望这是一个梦,一个噩梦,梦醒时分,祝郎也该回来接我们娘儿俩啦!”
“今夜你要是不答应,我就把他们都关起来!”雷老二不耐烦地说。
楼下人群听雷老二这么说,一片哀嚎:“大人,冤枉啊!”
“我们不知道她是里通乱党的妓女,否则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两个婊子住进我们胡同!”
杨继仁也跪到苏玉帧身边说:“苏、苏小姐,不、不,苏姑奶奶,你就从了吧……”
苏玉帧鄙夷地看着雷老二,用吴侬软语柔声细语地对雷老二说:“放了乡亲们,我依你……”
雷老二得意的笑了。很快,杨镇长便将雷老二休息的地方安排好了,是一个豪华公寓,那里灯火通明,歌舞升平。人们老远就能听到雷老二快意地豪笑,及苏玉帧温柔的歌声。那笑声如刀,扎得上人们心痛难忍;那歌声似猫,抓得男人口干舌燥。女人们整夜整夜地骂:“这个骚货,祸害了整个镇子!”
终于,歌声止了,烛光灭了。寂寂的春夜,一阵撕打,而后一声惨叫,一个黑影仓皇而逃……
次日晌午,雷老二又把全镇老少集合在镇公所空地上。雷老二左眼缠了被血映红的纱布。他宣布:苏玉帧通匪,按律当绞!
人群骂道:“绞死她,绞死这个婊子!”
妓女苏玉帧被吊在镇公所广场旗杆上,眼望南方,死不瞑目。
一个月光清冽的夜晚,苏玉帧尸体不翼而飞……第二天,北京城又传出一个消息,雷老二死在自家公寓里,一身弹孔如筛。
二十二、枪决女匪
老袁临死前,对徐世昌、段祺瑞执手呜咽道:“按照《约法》,由黎卿(黎元洪)继任总统,你们要好好辅佐他。”
随着老袁病亡,洪宪帝制闹剧收场,中国进入军阀割据时代。
参众两院议员在北京举行国会,段祺瑞出任总理。段祺瑞推举黎元洪任大总统,平息了南方革命军的反对声音,恢复国会和《临时约法》。如今有一个宽仁谨厚的黎元洪担任国家元首,有一个正直不阿的段祺瑞主持内阁,又有国民党和进步党共处国会,宪政实现已依依在望,全国上下喁喁望治。不过,黎段矛盾却逐渐加深。
段祺瑞素来刚愎自用,又自恃为北洋勋宿,从内心深处对黎元洪抱轻视态度;黎元洪则外柔而内刚,虽不足威慑别人,却自有不屈之志。
段祺瑞手下秘书长徐树铮自然也不把黎大总统放在眼内,奔走于府院之间,处处越俎代庖。有一次,徐树铮拿着一份委任状请黎元洪盖总统印,黎问起其人履历,徐竟回答道:“现在实行内阁制,总统您何必多问,我很忙的,您还是快点盖印吧!”
老黎十分窝火,对左右说:“我本来不要做什么总统,你看他们眼中哪里有我?”
老段对徐却每每纵容,为他说情,说他“为人耿介,不屑妄语”云云,又说“凡徐所为,本人愿负其责。”老黎听了,更是心寒气愤。
老黎为对抗徐树铮,乃聘请一样霸气纵横的丁佛言为府秘书长。丁佛言与黄远生、刘少少并称“报界三杰”,笔锋锐利,又素喜打抱不平,如今乃利用报纸为黎张目。徐树铮则以牙还牙,创办《公言报》与之抗衡。于是黎段之争,竟然成为报端的花边新闻,搞得天下皆知。而黎段二人也日渐身陷其中不能自拔,后来竟至事事必反,为争而争。演变成了府院之争,府即总统府,院指国务院。
北京政府着手惩治帝制策划操办者,老黎于民国五年(1916年)7 月14 日发表惩办帝制祸首命令:自变更国体之议起,全国扰攘,几陷沦亡。始祸诸人,实尸其咎。杨度、孙毓筠、顾鳌、梁士诒、夏寿田、朱启钤、周自齐、薛大可,均着拿交法庭,详确讯鞫,严行惩办,为后世戒。其余一概宽免。此令。
列为祸首八人:杨度心灰意冷踲入空门;顾鳌、薛大可投奔了张勋;梁士诒逃往香港;夏寿田逃匿天津租界投曹锟;周自齐流亡日本;孙毓筠、朱启钤也各自找地藏匿。
半年过去未抓一祸首归案,惩办令成了一纸空文。不久又有告示贴出,有祸首女匪要处决。真是天大的笑话。
民国六年元旦(1917年1月1日)新组阁的政府虽然颁布了节日令,但由于天降大雪,因此街市上行人寥寥,丝毫没有节日的喜庆氛围。除了北京西郊菜市口却是热闹异常,这是从明清开始就设立的专门处决人犯的地方。
中国人喜欢看热闹,即使是过年,处决人犯这样的好事也是不能错过的。就像看一场大戏,好多人都穿着新衣,踏着雪泥接踵而来,并且枪毙犯人的消息还在不断的传播,四面八方的人潮正迅速向刑场涌动。
听说今天处决的是个女犯,而且这个女犯被抓捕前一直潜藏在云吉班做妓女,这个更有看头更有诱惑力了,这样的好戏是可遇不可求的。只一会儿功夫菜市口就被围得水泄不通,甚至周围许多高台子上都挤满了看客,军法处长雷震春一身戎装,威严地坐在看台上。他积极支持老袁称帝,位列十三太保,老袁称帝后,他被封为一等伯。新政府成立,他又及时投了老段,依旧担任军法处长。今日女犯与他弟弟雷老二之死有关,因此他亲自处决,以告慰弟弟在天之灵。
一辆囚车在十几个军警押送下缓缓驶来,人们自动让出一条路,无数充满好奇和攫取目光,因为有了这样精彩的节目而多了几分兴奋。人们指指点点地谈论着囚车中的那个披头散发,遍体鳞伤的女犯,女犯穿一身囚衣带着枷锁,在头发遮盖之间露出的脸颊一块紫一块红,已经分辨不出容貌,亦看不出来痛苦,没有人认出她是谁,哪怕看客中有曾经光顾过云吉班的。只有在执法官宣判的时候才听得是“女匪小赛花”,罪名无非就是勾结乱党,妖言惑众,破坏共和……
接着便宣布“立即执行枪毙”,一脸如棺材板般僵硬的监斩官应声宣布:“执行手准备,射击——”
只听“嗖嗖嗖”三声,那个握枪准备射击的大个子军警便向前扑去,没哼一声便趴在地上。围观的众人一片唏嘘中,只见那大个子后背上插着三只竹箭。其他军警忙端枪向回望去,只见漫天飞雪间一团白色物体正快速向这边飘来,仔细辨认才看清是匹大白马,马背上骑着一个黑衣汉子。
白马在人群间跳跃奔跑,速度极快,不一会儿便到了刑场,监斩官拉着大长脸怒道:“大胆,敢擅闯法场,快将他抓住!”十几个军警忙把枪口对准马上的人,喝令他下来束手就擒,那汉子却不理睬,竟骑着马儿向他们扑去,军警们忙慌乱闪避,那汉子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把大刀,举起来便向一个军警劈了下去,那军警大骇,忙举枪招架,只觉手中一轻,那杆枪已被那大汉挑到半空。大汉挥动大刀,一下子将枪齐腰截断,等落到地上时,一个变俩。接连几个军警也遭到同样的下场,直气得嗷嗷乱叫,围观人群中竟然有人喝起彩来。
小赛花自那晚被抓后受尽毒打折磨,她感到欣慰的是奔儿被人救出,虽然不知对方是好是坏,但他与雷老二为敌,她猜他是好人。而且还有一身功夫,足以保护奔儿,因此她觉得她死也可瞑目了。没想到现在法场突起变故,那准备枪毙她的警察莫名其妙倒了下去,她睁眼极力搜寻着,终于看到了那匹奔跑中的白马和那个在马上与军警打斗之人,她看着那张削瘦的骨骼分明的脸庞,正是那夜救奔儿的汉子。
致读者:小子也曾在出版社出过两本书,是江苏作协会员,第一次选择论坛发帖的方式呈现新作,一不是为了点击率,二不赚一分钱。只是想让自己潜心多年创作的文学作品让更多人阅读,一个作者拥有一帮热心读者也是一大幸事,大家评论顶帖是我继续更贴的最大动力。衷心感谢那些评论关注此贴的朋友!如果您喜欢,就请留下评论,风里雨里,此贴等你;你不弃我,我不弃楼!
二十三、雪舞银鞍照白马
雷震春见十几个军警斗不过一个人,大声喊道:“快开枪,击毙乱党重赏!”
那些枪还在手中的军警便纷纷开火,一时火光四起,火星四溅。围观的群众唯恐射着自己,像受惊的鸡群一般喧哗惊叫着向后退去。
那白马左突右闪,看似庞然大物,但怎么就射不中,有两个军警甚至还被马蹄踢倒在地,雷震春在看台上攥着拳头咬牙切齿地跳跃着叫喊着:“蠢货,在左边……在右边……快开枪啊!”
随着他话音刚落,只听枪声响起,雷震春的军帽被打飞了,他一提脑袋,万幸还在颈上,忙吓得趴到桌子下面,大骂道:“一群饭桶!”一帮人忙得手忙脚乱就是不能伤得白马和黑衣汉子分毫。那汉子一边驾马闪避,还一边对马侧一个竹篓子说着话:“噢,别怕,骑大马,放鞭炮,热热闹闹过新年……”
说话间那马儿又踢倒两个军警,那汉子又对竹篓道:“过瘾过瘾!打的坏蛋呱呱叫……”
雷震春探出脑袋,贼溜溜的眼睛闪烁着警惕的光芒,大声指挥道:“别太分散,把一对乱匪男女都给我干掉!”那些军警忙奔跑着聚拢到一处。
那汉子哈哈笑道:“看叔叔给你放个大礼花。”他一按马鞍上的按钮,竹筒里便抛出一个黑色球状物,正好落在那群军警脚下,“咝咝”作响,一帮军警像踢足球一般乱踢,像炸了锅一般四处逃命。
雷震春大叫:“假的,那是烟雾弹。”
正说着,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三名军警当场被炸得飞了出去。
“有炸弹!”围观的看客大喊,纷纷夺路逃命,一时间豕突狼奔,踩死踏伤无数人。
雷震春和监斩官一见势头不对,脚下像装了弹簧似的跳将起来,慌不择路地向台下跑去,可是看台上都是人,一些保障的仆人和侍卫也挤作一团。
正在这时,一枚黑色炸弹丛马上的竹筒型抛射器中抛射出来,滚到看台上,只听轰隆一声响,整个看台顶棚被掀起,大雪纷飞中火光冲天。
白马背上的竹篓中传出孩子的啼哭声,男子哈哈大笑道:“别怕别怕,咱这就走!”说完,白马已跑到了小赛花面前,小赛花此时被绑在一根粗大的木柱上,动弹不得,那汉子举起大刀,一下将绳索斩断。
小赛花浑身伤痕累累,痛不堪言,绳索一断,身体失去支撑,软绵绵的竟瘫倒下去,黑衣汉子从马背上跃下来,抱歉地说道:“姑娘,失礼了!”便将她抱上马背,随即也迅速跃身上马。
那马举踢长嘶,忽然发力疾奔起来,载着几人,像一支白箭射向远方。
大雪纷飞了几天几夜,总算渐渐停了下来。大地一片苍茫。田野、河流融为一体,远处几抹山川只留下了一丝淡淡的痕,沿着山脚零零星星横卧着几片小村庄,像散布在围棋盘上的棋子。
银白的世界突然出现一个快速运动的黑点,一辆马车打破了大地的宁静,一个穿着黑皮袍,戴着皮棉帽的汉子坐在马车前,扬着鞭子,策马疾奔。拉着马车的共有三匹马,左右两匹为黑色,中间一匹为纯白色。
那汉子身旁放着一个竹篓,里面垫满了棉被,一个小婴儿露出一张圆溜溜、红扑扑的小脸,正好奇地看着天空,那汉子笑道:“小家伙,马车一停你就哭,马儿一跑你就笑,看来长大了是个骑士!”
婴儿似乎听懂了汉子说的话,竟咯咯地笑了起来,露出新长的洁白小乳牙。那汉子见了十分高兴,又道:“你这个徒弟我收定了,将来练得一身好本事,为你爹娘报仇,也要像你蔡锷伯伯那样做个真英雄!哈哈哈……”马车车窗紧闭,车门也换上了厚厚的棉毡子,车外寒风凛冽,车内却温暖如春。
小赛花在这里已经躺了几天几夜,她身上疼痛逐渐减轻,好在都是皮肉伤,在大汉的悉心照料下,恢复得十分明显。马车走半天就要停一阵,那汉子在沿途的客栈、酒馆和驿站都要采购补给。
在一个集市,他买了许多药草回来做成草药,为小赛花疗伤,每次敷药要帮小赛花把衣服解开,小赛花总能听到那汉子说一声:“姑娘,在下失礼了!”从她昏迷到现在已经说了不下于几十遍,小赛花苏醒后,那汉子每天给她换药,也是说这么一句话,小赛花对他的声音已经很熟悉了,随后便是一阵沉默,小赛花听到那汉子沉重的呼吸声,甚至能嗅到一股粗犷的气息。
她感受到他给她敷药、换药的手在轻微颤抖,尤其是经过她的胸部、脸部等敏感部位时,手就抖得更厉害了,小赛花感到一阵痛,便会倒吸一口气,发出“咝”的一声。那汉子忙抱歉地说:“对不起,我,我轻一点!”小赛花瞥眼看去,但见他那张黝黑的脸庞竟然泛出了红晕,额头上早已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似乎比她还疼。
药换好了,他会轻轻扶她躺下,然后在她胸口和脚下各放一个汤婆子——铜婆子外面套着大红色的棉布套。他给她盖上被子,她感到很温暖也很柔软舒服,原来她身下也被垫起了厚厚的棉被,她心里不禁暗暗纳罕:看不出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竟然如此温柔细腻!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冒险救我和奔儿?她决定找个机会问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