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马飞奔(长篇军事小说 铁血、热血、王者归来)

  二十四、救命恩人
  每天晚上,汉子总要将车停到沿途客栈打尖过夜,每到一个客栈第一件事便是出钱让店伙熬米粥,出手阔绰,一把袁大头银洋也不细数,办一顿大宴绰绰有余,却只有一个要求:选用上等大米,老火砂锅,米粒开花,粥汤浓酽——所以没一家店伙不乐意揽此生意,守在砂锅旁像是炖海参鲍鱼一般用心。
  汉子不要房间,由于小赛花行动不便,几天以来汉子也是在车上休息,他在车厢外面坐着,喝喝酒,打个盹,就算过了一宿。只有奔儿哭闹的时候,他才会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饿了没有奶,他把米粥端上车,取最上层米油喂他,奔儿一开始哭闹着不肯吃,他则会哄他说:“哦,别哭了别哭了,再过两天就有奶吃了!”
  有时奔儿哭却不是因为饿,而是拉屎拉尿了,他则手忙脚乱地给他换尿布,把脏的扯下来扔掉,再打水擦洗干净小屁股,像裹粽子一般换一块新尿布,这新尿布也是他在前面的客栈买的店家的破旧衣服剪的,后来路经一个布庄,他索性买了一捆子土布放在车上,每到用时便剪一块下来,把脏的扔掉,倒也爽快利落。只是有一点,所有的一切都是汉子亲自动手,从不让任何外人靠近马车。店伙们都笑他惧内,车厢内必定躺着一只河东狮。
  这晚,汉子把马车驾到一家客栈休息,马车就停在院子里。汉子让店伙送来酒菜,他端进车厢,扶起小赛花靠厢壁坐着,用馒头包了几片牛肉递给她,也不多话,自己便提着个酒壶坐在外面吃喝起来,小赛花拉开棉毡门帘,探出脑袋说:“大哥,外面冷,进来吃吧!”
  “不用!”那汉子吝啬地答了两个字,语气和车外温度倒是很搭。
  一会儿,小赛花又弹出脑袋用商量的语气道:“大哥,你进来,我问你几件事,好吗?”
  那汉子没说话,半晌他掀开门帘,躬身进了车厢,坐在门口一角。小赛花点了一盏油灯,灯光下小赛花见那汉子并不看她,依旧只顾自己举着酒壶,不时喝一口,一手还抓着一颗大葱,“咔嚓”一下咬断,津津有味地大嚼。
  “感谢大哥救命之恩”小赛花盈盈道。
  “不客气。”那汉子的回答依旧简洁。
  “请问大哥贵姓?”
  “免贵姓凌,名松岳。”那汉子爽快地答道,并问道:“请问姑娘芳名?”
  小赛花听到汉子竟然主动问自己名字,感到十分高兴,笑着说:“凌大哥,你叫我小赛花好了!”那汉子回头看了她一眼,小赛花和那双震人心魄的目光对视着,露出甜甜的笑容,可那目光很快便转了开去。
  小赛花继续说:“凌大哥,我和你素未谋面,不知为何要救我?还请大哥告知,难道大哥以前也去过云吉班?”
  凌松岳摇了摇头,又指着竹篓中的孩子说:“我主要是为了救这个孩子,没想到这个孩子哭闹得太厉害了,我不会哄小孩,于是顺便劫了法场,把你也救了。”
  这是小赛花听到那汉子说过的最多的话,可他的话却让她很失望,自己的命原来是被“顺便”捡回来的。不过这汉子她本来就不认识,似乎除此之外,也没有任何救她的理由。
  汉子接着又说了一句:“不过,这几天我发现,这孩子在马车跑起来的时候,竟是一点也不哭不闹的!”
  她依旧露出笑脸,打破砂锅问到底:“那凌大哥,你为什么要救奔儿呢?难道你认识我姐姐苏玉帧?”
  凌松岳摇了摇头表示不认识,说:“我这也算是完成蔡锷都督遗命,我一直追随蔡将军举义,他生前时常提及一位叫做祝文轩的贤弟,若没有他的顶替掩护,蔡都督便无法从虎口脱困,这份恩情蔡都督一直铭记于心,赴日本就医前,他曾嘱托我到北京寻找祝兄弟,并以他的坐骑白义相赠,若祝兄弟愿意也可将他和爱人接到云南。等他病愈后再亲自道谢,没想到蔡都督会一去不返,到北京后我才知道祝文轩也已不在人世,唉——”凌松岳说到这里,不仅连连摇头叹惜。
  他顿了顿又道:“革命必有牺牲,这也是常事,他们这样的走法也算是英雄才配有的归宿。我到八大胡同访查,小凤仙女士告诉我你和苏玉帧已经走了数月,应该隐居天津,但不知具体地址。我便又到天津查访,没想到遇上雷老二带着人抓你们,于是顺藤摸瓜,后来发生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
  小赛花又问:“玉帧姐的仇也是你报的?”
  那汉子点了点头,语气敬重地说:“玉帧姑娘是个侠肝义胆的女子,赛金花和小凤仙都博得了侠女的美名,人们总有一天也会知道玉帧姑娘也是一位令人敬仰的侠女!”
  小赛花点了点头。又道:“是啊,玉帧姐确实是个非凡的女子。不过,你为什么要冒那么大的风险救我呢?我可能要令你失望哦!”
  “我想找个能在路上照顾孩子的人。”凌松岳消瘦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容,小赛花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笑,但觉得他笑的样子很难看,还露出嫌弃之意,听了他的理由,不快地说:“本姑娘乃一青楼女子,对带孩子可是一点也没经验!”
  凌松岳用他那深邃的目光盯着小赛花认真地道:“你和苏玉帧以姐妹相称,这就决定了我不会丢下你不管,更何况,通过这些天对你的观察,我觉得你是个即聪明又讲义气的女子,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为国为民’的官贵之流好得多了,所以俺不后悔救你!”
  小赛花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夸自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道:“凌大哥,你别这么夸我,我可没有那么好!”她接着又问:“我们现在到哪里了?你要带我们到哪里去?”
  “去山东泰安县我的结拜大哥赵士贤家。蔡将军的白义脚程很快,日行千里,现在已入山东境内,明晚就到了。”
  凌松岳指了指外面道,“北京、天津到处是帝制派余孽的暗探,很多势力仍想趁机复辟,很不安全,我老家那个小山村相对安全。”
  “哦,那凌大哥,你到时候还和我们在一起吗?”小赛花问。
  “到时候再说吧!”凌松岳仰头把酒壶倒过来朝嘴里抖了抖,布满胡茬的喉结一滑动,最后两滴酒也滴进他嘴里,毫不浪费。他站起身道:“姑娘,天不早了,明早还要赶路,早点休息吧!”说完掀开门帘出去了,小赛花脱了衣服,躺在被窝里,听着外面呼呼风声,想着凌松岳刚才说的话,嘴角又露出了笑容。
  二十五、风约罗裙到泰山
  翌日,鸡啼四野,天现曙光,凌松岳便驾着马车,踏上了行程。进入山东,气象果然不同,山川河流都大开大阖起来。中午时分,便来到泰安郊外,远远看见一座巍峨的高山,气势磅礴,壁立千仞,煞是壮观。
  小赛花卷起窗帘,边看边啧啧称叹,不时好奇地发问,凌松岳简单作答。小赛花则重复给怀中的奔儿听,尽管奔儿并不懂她说了什么,但看上去心情也是不错,不时咿咿呀呀地说着话,逗得小赛花咯咯娇笑。
  中午时分,他们便到了泰安县城门,那门口设着木栅栏,两边有军警把守,所有进出城人马,统要进行搜查,老远就能听到军警的吆喝声,小赛花惊讶地说:“我们一路上都很顺利,泰安县城怎么突然这么严?”
  凌松岳示意她把窗帘放下,道:“可能出了什么事,幸好我早将马上的箭弩拆下来藏好了。”
  他们的马车刚驶进城门,便听一个声音吆喝道:“那辆马车快过来,接受检查!”
  凌松岳把马车赶了过去,两个凶神恶煞般的军警便过来了,一个人恶狠狠地瞪着他问:“车厢里有人吗?”
  凌松岳声音低沉地说:“有人!”
  “妈的,你这蠢货,大爷是问你都有哪些人?”那个军警气势汹汹地说。
  另一个个头稍高的军警对他的同伴说:“你问他做什么?直接搜查不得了!”说完,粗鲁地一把掀开车厢帘子。一道光柱扑进车厢,小赛花正抱着孩子一脸惊慌地望着车外。
  那个矮个子军警问:“你们进城干什么?”
  “回家。”凌松岳不动声色地回答。
  “我丈夫接我和孩子回娘家。”见两个军警用疑虑的目光不停地向车厢里扫,小赛花战战兢兢地道。
  凌松岳听了小赛花的回答,略一吃惊,回头用余光瞥了瞥她,看了小赛花的样子,再听她说的话便知她是为了混过盘查而装出来的,不过他心里叹道:这姑娘装的还真像个小媳妇!
  高个子军警问凌松岳道:“她脸上的瘀紫是怎么回事?这女人该不是你拐来的吧?看你就不像好人!”
  凌松岳见军警语气不善,早就不耐烦,强压火气道:“她不小心摔伤的!”
  “摔伤的?”矮个子军警冷笑道,显然不信他的回答。
  “你个挨千刀的,有种你就对长官说实话。”小赛花像是受了极大的冤枉,扯着嗓子在车厢里喊道。
  凌松岳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忙扭头直着眼看她,那两个军警也回过头来惊奇地看她,小赛花带着满脸痛苦的表情道:“你看什么看,你敢动手怎么不敢承认?今天我就是要叫长官评评理,他一个山东穷旮旯里的,找了我这个南方媳妇是亏了他的还是短了他的,这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的,偏要接我回来见公婆,说是公婆想见孙子了,我说孩子小,路途远,天又冷,怕孩子路上颠簸吃不消,他就不依我,还动手打了我,我就是再有千般不好,你也不应该动手啊!我又不是你拐来的,你想骂就骂,要打就打,我是你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啊,你这个没良心的……”说着竟呜呜啊啊地痛哭起来。
  那两个军警听这女人这么说,提起的心才放下,那高个军警放下门帘对凌松岳训斥道:“打老婆算什么能耐!”
  凌松岳一脸茫然,不置可否。这时门帘被小赛花掀起来,她对两个军警道:“长官,你也别怪他了,恨归恨,他也不是经常动手,为了这孩子我就忍了。你这个狠心贼,人家说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两位长官在这里呢,你下次要是动手,我一定把你告官!”小赛花喋喋不休地数落“他丈夫”,两位军警不愿再浪费时间,也嫌这女人啰嗦,忙挥手说:“去吧,去吧。”
  凌松岳边赶车边问:“今日这里的卡子这么紧,请问是泰安城里出了什么事吗?”
  那矮个军警把眼一翻,训斥道:“没什么事就别他妈乱问,还不快走?耽误大爷公干!”
  进得县城,凌松岳在街市上打听,得知了一个合县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原来泰安县的县长刘道存昨天晚上在寓所被射杀了,全城正重悬赏格,昼夜搜查缉拿凶犯呢。
  路上,小赛花掀开门帘对凌松岳说:“凌大哥,刚才我那么说,你不会见怪吧?”
  小赛花这么问,本以为凌松岳会回答“没关系,我不介意”之类的话,没想到,凌松岳头也不回,冷冷地说:“姑娘请自重,以后再别这么说了!”
  小赛花侧面看着这个脾气古怪的人,忽然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又问道:“凌大哥,我们快到你家了,嫂子一定做了一桌好吃的菜肴在等着你呢!”
  “我尚未娶妻!”说完这句话,凌松岳忽然一甩马鞭,吆喝一声策马疾奔起来。
  小赛花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亏抓着门帘。她甩开门帘,嘟着嘴,气鼓鼓地靠在车厢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发呆,不知为什么,听凌松岳刚才轻描淡写的那句话,她心里却像寺庙里敲响的晨钟一样,在山谷里久久回荡。马儿飞奔,她的心跳也跟着加快了。
  二十六、赵家村
  日暮时分,马车终于来到一座依山傍水的小村庄,夕日斜照下,村子里升起袅袅炊烟,一副安宁祥和的景象,几个穿着棉登登的乡下娃正在村口玩耍,见有马车进村忙赶来追逐嬉闹。其中一个七八岁戴着狗皮帽的小男孩,凌松岳看着十分眼熟,便停下马车叫道:“狗娃。”
  那孩子抬起头,拖着两条“鼻涕虫”,眨巴着一双大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凌松岳,凌松岳露出笑容高兴地说:“你真是狗娃?这么大啦?”那男孩吸了一下鼻涕,点了点头,但鼻涕很快又拖了下来。
  凌松岳忙跳下车,兴奋地抱起那孩子,高高地举起来,转了两圈,那孩子被他逗得咯咯直笑,其他孩子则在一旁羡慕地看着,凌松岳把他放下,替他擦去鼻涕道:“你还认识我吗?”那孩子木木地摇了摇头。
  小赛花从车厢探出头来问:“凌大哥,这孩子是谁啊?”
  凌松岳道:“他是我大哥的孩子,我走了三年多,他都不认识我了!这次我们就是到他家的。”
  “我是你凌叔叔啊。”那孩子依旧一脸的茫然,不过见来人对他十分亲热友善,便也不再认生,叫了一声:“凌叔叔好!”
  “你爹、你妈都在家吗?”凌松岳又问。那孩子“嗯”了一声点点头。
  “那我带你回家吧!”说着,凌松岳便把狗娃抱上车,驾车向村中驶去。马车在村子西北的三间屋子前的篱笆墙边停了下来,凌松岳冲院子里大声叫道:“大哥大嫂,我回来啦!”
  一个壮实的中年村妇从门中探出半个身子,认了半天,一溜烟小跑出来,边跑边爽朗地笑道:“凌兄弟,你总算回来啦!你大哥是天天盼呐!”说完“咯咯”大笑着把柴门打开,让马车驶了进去。
  那村妇抱下狗娃说:“叫你凌叔叔没有?”
  狗娃不知什么时候又拖上了鼻涕,傻呵呵地笑着。凌松岳跳下马车道:“叫啦,叔叔带给你的玩具在车上,马上给你拿。”说完又和大嫂嘀咕了两句,便把车厢门帘掀开,小赛花叫了声“大嫂”,大嫂忙热情地跟她打了招呼,说:“姑娘,你受累啦!”又上前去看小赛花怀中抱着的“奔儿”,接过来抱在怀里怜爱地看着,不禁潸然泪下,道:“可怜的孩子。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啦!你本该是福窝里的公子少爷,不想造化弄人,你却要在这穷乡僻壤受苦啦!”又抬头对凌松岳说:“都怪我,前些日子打柴不慎摔了一跤,我那肚子里的孩子就这样没了!我这两天身子有点虚,可还好奶水还没咽住,这孩子以后我就当他是自己的儿子啦!”说完又流下眼泪,凌松岳和小赛花也陪着叹息了一回,凌松岳问:“大哥呢?”
  “你大哥打猎去啦,还没回来,你先扶赛姑娘进屋吧,早两天,你大哥收到你的来信,我就把房间给收拾好啦。”
  “我要先去拜见师傅他老人家!”
  大嫂扶着小赛花走进屋里。凌松岳则跪在东厢房中间一个条案前,磕头上香,案上供着一个牌位,写着:恩师刘德润之灵位。凌松岳跪在牌位前道:“徒儿不孝,数载未归,今日特来向师傅请罪!”说着磕了三个响头。
  天已黑了,大嫂到厨房烧饭做菜。凌松岳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把白义拉到马厩喂了草料。那狗娃看家里来了客人,十分兴奋,跟着凌松岳跑前跑后像个小尾巴。凌松岳送给他一个木头雕的虎头木轮车,还有一个木刻的小鸟哨子,狗娃便骑在虎头小木车上,呜呜地吹着哨子,正玩得高兴,只听外面马蹄声响,又听一个男子喊道:“狗娃他妈,快过来帮忙!”
  凌松岳道:“大哥回来了!”忙迎出屋去。
  暗夜无月,只有几颗星孤零零地闪烁;寒风穿过山坳,在村庄上空呜呜地鸣叫;远处几声狗吠被风传来,很快又被风湮没了。
  凌松岳和大哥赵士贤相见十分高兴,兄弟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互相用力拍打彼此的后背,又紧紧抱了抱才分开。这时大嫂也提着灯笼过来了,赵士贤忙说:“我车里有一位壮士,他从山坡上滚下来受伤了。”说罢,他掀开车厢门帘,大嫂举着灯笼一照,只见一个二十三四岁年纪的年轻人正捂着腿在车里,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外面。赵士贤说:“二弟,我们先把他抬进屋里再说吧!”
  两人把青年抬进屋里,赵士贤又回头对赵大嫂说:“狗娃他妈,你把车厢收拾干净,把车上的野鸡和野兔子拿去炖了!”大嫂应声去了。在凌松岳床上,赵士贤给青年上了跌打药,所幸那个青年只是胳膊和腿上被擦破了几块皮,脚也扭伤了,其余并无大碍,他半躺在床上,和赵、凌两兄弟谈起话来。
  他叫沈天峻,山东青岛人,16岁出来谋生,先后干过学徒,当过工人,在报馆当过编辑,后来自己开了个药材铺,当起了掌柜的。赵士贤与他常有生意上的来往,今天赵士贤打猎时,适逢沈天峻从山坡上摔下来,因此将他救回。
  赵士贤也向他介绍了兄弟俩的身世情况。说话间,已经闻得一阵阵饭菜香味。三人早已饥肠辘辘,肚皮儿唱起了空城计。这时赵大嫂走进屋来搓着手说:“可以开饭了!”赵士贤、凌松岳忙扶着沈天峻到外面厅上入座,小赛花正帮着摆碗筷呢!
  二十七、红炉把酒
  桌上菜肴十分丰盛,有炖野鸡、红烧兔肉、酱蒸腊野猪肉、鸡蛋炖鲫鱼和各类野菜,赵士贤又从地窖里取出一坛陈年状元红,打开坛盖,香气四溢勾人馋虫。大家纷纷坐定,边喝边聊起来,赵大嫂在一个小搪瓷碗里夹了菜给狗娃,让他在一边吃,自己则和小赛花陪坐一旁。
  赵士贤待众人都倒上了酒,举杯说道:“早几年,我也在外面混过,到处都是兵荒马乱,饿殍遍野,真是世道浑浊,世态炎凉啊,不管是以前的帝国,还是现在的民国,都是达官贵人的天下,吃亏受苦的总是我们小民百姓。我这山乡僻野,虽没什么荣华可享、富贵可图,日子清贫,每日砍柴打猎,种田采药,自给自足,倒也太平安逸,自得其乐。今天我二弟凌松岳和赛姑娘也来了,还带了个小公子,我们这个家庭又扩大了,真是可喜可贺啊,同时我们也祝沈掌柜早日康复,生意兴隆,来,干了这一杯!”
  几人连声应好,仰头把酒干掉,凌松岳又给众人把酒斟满。赵士贤的一番酒桌开场白,打开了众人的话匣子,谈起当今时局,每个人都不禁忧愤慨叹起来。
  “老袁一死,大家都盼着这共和政府能够抚民恤民,从此后可以国泰民安了,谁想政府越发混乱不堪,新上任的黎总统和段总理整日里明争暗斗,结果是府院常起冲突,国会纷争不休。”凌松岳郁闷地叹道。
  小赛花也插话道:“但看那报纸上的新闻、趣闻,真是闻所未闻,说是国会议员动则口出粗话,一话不合就抛墨盆、掷砚台、扔纸笔,甚至拳脚相向,互相殴打,直闹得撕皮破脸的!热闹的什么似的,这府院难道是另一个云吉班?”
  众人都不知道她说的“云吉班”是什么地方,小赛花看了看凌松岳,吐了吐舌头,用其他话支吾了过去。
  凌松岳接着道:“四川那边,中央任命罗佩金督川,他威望不及蔡将军,能耐也不及蔡将军,对滇军、川军厚薄不公,下面几个川军师长表面上服他管束,实际怨气很大,这几个月滇军与川军屡屡发生摩擦,我看早晚要出大乱子;还有云南那边,依旧宣告独立,不承认现时的中央政府,而他们之间又不团结,滇系桂系暗生罅隙,矛盾也是越来越大,连滇系内部也是暗流涌动,照此发展下去,中国战祸又不可避免了。”
  赵士贤对凌松岳说:“松岳,你这次回来还要去么?我看外面这么乱,你就在我这长住算了。”凌松岳笑笑,没说话。
  赵大嫂热心地说:“松岳啊,你都30岁了,早该成个家了,我看这位赛姑娘和你挺般配的,你们早点把事办了,我们两家住在一起多好啊!”
  “大嫂,我没想过这个。”凌松岳见大嫂说的唐突,不由脸上一红,露出一副尴尬的神情,小赛花突然听赵大嫂给自己牵起了红线,觉得有点意外,不过她并不反感,而是调皮地拿眼看着凌松岳的囧样儿,一脸笑意。
  赵士贤喝了一口酒,岔开话题,叹道:“唉,这可怎么是好啊!连年的水灾、荒灾,政府不去赈济灾民,却拿着盘剥来的银子充作军费,招兵买械,这战祸一开,又要费去若干粮饷,大好的河山成了瓦砾场,大好的田舍化成齑粉,那些军队不管是胜是败,都免不了烧杀抢掠,勒捐敲诈,淫人妻女,做那些丧尽天良的事情,土匪再乘间打劫,小民百姓可真是倾家荡产,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了!”
  赵大嫂也跟着叹气:“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哩,我就不明白,那一般军阀先生们是咋想的,不过为了一些蝇头私利,搞得生死仇家一般,大好的江山闹得四分五裂,民不聊生的,还不如我们这些乡村妇人哩!”
  沈天峻愤愤地说:“各省军阀统是一般魔头杀星,只要有利可图,哪里顾得上什么国家人民,所有逐日赋税,除了拨作军饷外,统统纳入私囊,今日做督军,明日成富翁。‘人民’只是他们发动战争、争名夺利而拉扯在身上的一面大旗,‘国家’只是他们随意支取金钱,任意挥霍的钱庄!”
  小赛花道:“偌大一个民国政府就没有人来管管他们?”
  凌松岳冷笑道:“民国政府?自己一身毛,还敢说别人是妖怪吗?”
  沈天峻说:“凌兄说的极是,不过那些军阀、官僚倒是也有他怕的人哩!”
  大家听了他的话都惊奇地问:“怕谁?”
  “洋人!”沈天峻讥讽地说,“别看他们整天横行霸道,那是对中国人,见了洋人,立即点头哈腰,摇尾乞怜,政府那帮要员专靠借款乞贷度日,把什么路权、矿权、税收,甚至大好的江山都大方地拱手相让,我们山东便是极好的例子。”
  众人连连点头说是,心中却极其沉重。沈天峻道:“赵兄、凌兄,我看各位都是忧国忧民之士,虽然在这乡野田园,远离政治,却也都怀着一颗爱过之心,这便是我中国不亡的希望,我们必定会寻找到一条拯救中国的道路出来,来,我再敬诸位一杯!喝了这杯酒,我还有一事相告!”大家忙端起酒杯共饮了这杯酒。
  沈天峻用发红的眼睛看了一圈桌上诸人,声音缓缓地道:“赵兄,今天你救了我,但你知道我是从山坡上摔下来受伤的,却不知我为何从山坡上摔下来。”
  众人见他说话像绕口令,缠夹不清,都以为他喝醉了。赵士贤皱起了眉头道:“你不是采药摔伤的?”
  沈天峻看着他疑问的眼睛,摇了摇头,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道:“是因为有军警和日本宪兵在追我,我逃上山去,不慎摔下来的。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追我吗?”
  桌子上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神秘的药材铺掌柜,他硕大的脑袋在油灯的照耀下,印堂发亮,面颊微红,一双通红的眼睛像是要喷出血来,只听他一字一顿地道:“昨天夜里,泰安县长刘道存那个老贼就是我枪杀的!”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放在桌上。两个女人不由相扶着惊叫出声,几个人都惊得膛目结舌,一时间屋子里甚为安静,静得可以清晰地听到屋外“呼呼”的西北风刮过树梢的哗哗声。
  二十八、义结金兰
  “这刘道存早就该死”,赵士贤率先打破沉默道,“他在泰安这几年,商民饱受他搜刮勒索,早就怨声载道,而他却丝毫不惮,置若罔闻。白天我就听人说他被仇家击毙的消息,想不到竟是沈掌柜干的!”他语气中满含敬佩之意。
  “我和他无冤无仇。”沈天峻的话又出乎众人所料,但听他不紧不慢地说道:“这厮专鹜侵刮,年来已将泰安商民剥削净尽,他的部属对他也极是不满,绅商群起而攻之,为了保护自己多年来的势力和体面,他竟暗地里勾结日本人,把泰安的煤矿让给日本人开采,还允许日本在泰安县境内驻扎军队,我证实这个消息后,痛恨之余即欲扑杀此僚,于是在前天晚上,借送货潜入刘宅,趁他在房间里休息,赏了他一粒卫生丸,送他去了阎王殿,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沈掌柜,现在外面军警正在飞车追缉凶手,已设下层层关卡,只怕你要逃离泰安还难!”凌松岳担忧地说。
  沈天峻毫无惧色,仰天大笑道:“我能够手刃国贼,很是痛快,现在心愿已了,即使被抓住枪毙也没有什么余恨!你们也不必担心,我已填饱肚皮,准备马上起程,绝不会连累你们,赵兄凌兄,你们的救命之恩、待客之情,我只有来世再报了!”说罢即抱拳感谢,起身欲走。
  赵士贤和凌松岳也忙站起身,凌松岳阻住他说:“害莫大于买国,奸莫甚于媚外,卖国在所必诛,爱国必以其道。沈掌柜的义举我兄弟二人甚是钦佩,我和我大哥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沈掌柜‘连累’二字又从何说起?”
  赵世贤说:“有道是千金难买一知己,今天相遇全靠缘分,如果沈掌柜不弃,我们三人即可结拜为异姓兄弟,将来为国为民共尽一份绵薄之力,不知尊意如何?”
  听了凌松岳真挚诚恳、豪气干云的一番话,沈天峻不禁大喜,想起那“桃园三结义”的佳话,立时也涌起了一股豪情,连声答应,三人于是在一个海碗中倒满白酒,撮土为香,歃血结义。按照三人的年龄,赵士贤35岁,年龄最长,当了大哥,凌松岳29岁,排行老二,还有一个三弟景天鸿27岁,带着妻子林小红去江南谋生;沈天峻24岁,排行老四。
  结拜既毕,赵士贤对沈天峻说:“四弟,既然我们已结拜为兄弟,你的安危自然也就是我们全家人的安危,今夜你先在舍下休息,明天我和松岳去探路,设法送你出城,等风声过了,我们兄弟再从长计议。”沈天峻兴然应允:“全听大哥、二哥的安排!”小赛花也在一旁拍手叫好。
  这时,只听里屋传来婴儿啼哭声,赵大嫂忙走进里屋去照看孩子。
  沈天峻因问这是谁的孩子,凌松岳便对他简要说明了小赛花和奔儿的情况,沈天峻忙对小赛花施礼道:“姑娘原来是一位奇女子,失敬,失敬!”小赛花见沈天峻夸她,忙不好意思地说:“不敢当!”
  沈天峻道:“祝文轩和苏玉帧二人真不愧是我中华热血儿女,实让人肃然起敬呢。”
  赵士贤闻言,便让赵大嫂把奔儿抱了出来,沈天峻接过来抱在怀中,奔儿也不认生,睁着一双圆溜溜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前面这个大脑袋的陌生人,沈天峻见奔儿圆圆的小脸,很是可爱,沈天峻嘴里发出声音逗了他几下,他竟然冲他笑了,引得一屋子人也都笑了。狗娃扳着凌松岳的腿道:“叔叔,我也要看弟弟,我也要看弟弟。”凌松岳便把狗娃抱起来,让他看奔儿,并道:“以后你们就是两兄弟啦,狗娃你当哥哥的可要照顾好小弟弟啊!”“嗯”狗娃开心地点头。
  小赛花说:“奔儿是这孩子的小名,他母亲给他取了大名叫做君至,就是盼望夫君早日归来的意思。”
  凌松岳对小赛花道:“奔儿以后在大哥家抚养,就改姓赵吧,若有人来盘查也不至惹出麻烦,等他长大成人,再将身世告诉他。”众人都点头称是,小赛花也表示同意,赵大嫂高兴地泪花闪烁道:“没想到老天爷给我又送了一个儿子!”
  赵士贤说:“我们乡下为了让孩子好养,都取一个低贱俗气的名字,狗娃还没大名呢,我看今天两位贤弟给犬子取个大名吧!按族谱犬子行云字辈。”
  小赛花抢着说:“叫云发好不好?”
  赵士贤看了小赛花一眼,嫌她多嘴却又不好说出口。
  赵大嫂解围道:“姑娘,你说说这名字可有什么意义?”
  小赛花不假思索地道:“发嘛,既要发扬光大中华儿女的爱国之心,做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又要发扬继承你们兄弟三人的兄弟之情,照顾好小弟奔儿;还有就是将来要发大财!”
  赵大嫂啧啧赞道:“我的乖乖,姑娘真是聪明,亏你能想出这么多词来,云发这个名字好听又好叫!”
  赵士贤道:“大财却是不必发的,前面两层意思倒是好,不知两位贤弟有何见解?”
  沈天峻笑道:“我觉得赛姑娘名字取得极好,‘云’乃至洁之物,‘发’乃崛起之兆,无论这孩子将来怎样成长,都保持心灵纯善,这可是绝好的喻意呢!”
  赵士贤说:“四弟到底见过世面,这一解释意境立马提升了,似乎由俗变雅了,二弟,你说呢?”
  凌松岳本本就嘴笨,他看了一眼小赛花,当即表示支持也说好,小赛花冲他嫣然一笑,他的脸不由红了,忙端起酒杯喝酒掩饰。
  狗娃从此就有了大名:赵云发。
  这一夜,兄弟三人坐在凌松岳房间热炕头上把酒夜聊。赵士贤说起三弟景天鸿也是挂念不已,这几年一直没有音信。而说起师傅刘德润,那可是山东大名鼎鼎的义士刘大刀,二十年前他因一桩教案而轰动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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