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关于道德经的理解,陆续整理中

  临近《道德经》的末尾时,译注的进度放慢了。不仅仅是因为近期工作开始繁忙起来,也是因为到了最后面的诸章,已是从法律、政治、经济以至整个系统的根本模式等角度对文明本身作出系统性的总括和反思。最近刚读过贾雷德·戴蒙德的人类大历史三部曲(《第三种黑猩猩》、《枪炮、细菌和钢铁》、和《崩溃:社会如何选择成败兴亡》),对于文明的自然史和“小国寡民”、“知雄守雌”的系统论意义,又有一些新的启示。在后面几章的译注中,将会陆续涉及这些问题。
  对文明而言,系统的负熵是那些可以被文明系统所用的能量输入。并不是所有的能量都是文明系统可以使用的,实际上能够使用的能量输入,从古至今极少发生突发性的改变。

  文明的技术势能,最初表现为对植物富集能量释放技术的掌握(钻木取火)、对动物富集能量释放技术的掌握(能猎取大动物的工具)。这些特征使尼安德特人取得对于其他生物的优势,而在欧亚大陆生存十多万年之久。

  随着对技术本身传承的突破(演变出女性的绝经并延长部落核心的个体寿命,以及适于复杂语言的喉部结构),演化的速度开始失衡。克罗马农人(准现代人)的文明以快得多的技术积累为优势,通过对尼安德特人灭族的形式扩张到欧亚大陆的各个角落。这或许是称为“人类”的物种历史上第一次可称为世界大战的原始战争,这已是大约3万年前的事了。

  在新月沃地的特殊自然条件和物种储备下,通过对植物和动物的驯化(粮食和大型役畜),美索不达米亚地区的文明取得了相对稳定的负熵来源,并以此建立了庞大的社会系统。直至今日,这些驯化的遗产仍是人类文明背后最直接的生物学负熵来源。

  文明的扩张速度,横向快于纵向,根本原因是驯化的植物本身的负熵输入来源(太阳能)受纬度方面的差异影响大于经度方面的影响。区域降水的问题可以通过在半干旱地区的常流河区域发展灌溉系统来缓解,而不同纬度的光照差异问题则无法解决。驯化植物的农业技术因此易于横向传播而难于纵向传播。俗话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实际上说的就是纬度对于驯化植物技术传播的限制。

  人类文明的负熵来源在工业革命后日益分化为机器系统的负熵来源和生命系统的负熵来源。但这后者是前者无法直接取代的。工业文明只是催生了庞大的无生命机器体系,而从未演化出可以替代这些驯化遗产的模式。所以我们的文明并未跳出历史上那些文明兴衰的根基,先人们一再重复的故事,也是我们自己的故事。




  引用一段关于伊甸园的文字:

  美索不达米亚,即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河所形成的历史上的所谓“新月沃地”,传统上一般被认为是《圣经》中伊甸园之址,其中心即为巴格达。自公元前8500年起,大约9000年的时间,古代欧洲采用的几乎每一项重要发明都是源自新月沃地或其周边地区:种植谷类、文字、造砖、水泥工程、轮子、纺织、陶器、灌溉。正如戴蒙德所实验的人类历史科学会预测到的,新月沃地曾是古代世界最早的王国所在地:苏美尔、巴比伦、亚述。

  但纵使有这么些无敌的优势,新月沃地还是出了问题,就像戴蒙德说的,现在很难把“新月沃地”与“全球粮食生产领先者”联想在一起。“今天朝夕无常的财富是基于无法再生的石油这唯一的一项资源,它掩盖了此地区长期以来深层的贫穷及无法自给。”

  天然条件如此丰饶的地区何以丧失了早期长久领先欧洲的优势?到了公元115年,美索不达米亚已被罗马帝国征服而成为它的一个区。这并非暂时的挫败。在之后的1 800年中,这个地区在众多入侵者手中被传来传去,最终落入大英帝国及西方石油公司之手;而为石油而战的最新一个篇章,至今尚未划上句号。

  新月沃地原本的领先是出于对环境的无知才丧失的。在古代,新月沃地的大部分及地中海地区东部被森林覆盖。为了要更多的农耕地及更多木材,并满足灰泥工业对燃料木材的不断需求,当时森林的砍伐要比再生的速度快。剥光的山谷中淤泥阻塞,增强的灌溉导致土壤盐碱化。山羊的过度放牧使得新草来不及生长。这些确定了毁灭的命运。戴蒙德指出,到了公元前400年时,造成的损害已无法挽回。即使早些时候逃过的,今天也不能幸免:“约旦的最后一批森林也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被修筑铁路的奥斯曼帝国的土耳其人砍伐掉了。”最后的一些湿地——伊拉克南部的大芦苇沼泽地,含有丰富的植物、哺乳动物、昆虫、鸟类,还有人类(曾占有这地区5000年的“沼泽阿拉伯人”)的复杂生态,它的大部分也在20世纪90年代被萨达姆·侯赛因因政治原因而实施的排水计划破坏,造成了另一个荒芜、被盐碱覆盖的沙漠。

  掌握了技术智慧的文明如果失去自我审视、返本归源的约束,就演化为“饕餮”--在扩张中吃掉一切,甚至最终吃掉了自己的身体,所以只剩下一个大头和一张大嘴,毁灭在自身的贪婪中。这就是所谓文明迷失的自我报应。

  《吕氏春秋.先识.五》--周鼎著饕餮,有首无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以言报更也。
  在《第三种黑猩猩》的第二部分,戴蒙德主要讨论了人类在崛起过程中的生理机制演化。戴蒙德的观点是,由于现代人的崛起只占地理年代中的一瞬间,因此环境选择对其演化的作用相对较小,而性选择成为了塑造现代人类的主要动力。

  性选择使得我们发展出隐性排卵、隐性交媾、闭经等一系列罕见特征,并形成了与之对应的交配、生育和婚外情机制等。这种种机制的最终指向,是令人类成为一种高度协作、分工复杂的社会化动物,并极为难得地实现了隔代个体之间的知识交流和传递,为技术的积累和革新提供了生理基础。

  尼安德特人缺少的是女性40-50岁后的自然闭经和喉部结构方面的少数几项关键变异,导致部落中缺少足够长寿的个体(考古发掘发现即使是条件良好状态下也没有活到40岁以上的个体)来作为技术知识的隔代传承载体, 也缺少能精确表达复杂概念的语言来作为技术知识的交流途径。因此尼安德特人的技术文明在传承中的隔代损耗和交流封闭性都较明显,无法形成技术方面的加速度积累。

  语言是文明发展进入加速度的第一级助推火箭,它使个体的技术经验得以迅速传播到同一语言的群落中,并在隔代相传时得以保持而不致消灭。于是每个个体的小概率技术发现得以迅速在相互交流的社会系统里累积起来,从而在很短的时间(从地质学的角度看)内取得相对于其他群体的技术优势。
  对于后期更为复杂的技术闻名而言,文字则是第二级助推火箭,在信息传递的精度、广度和与生物个体的脱离等方面都突破了语言的限制。

  戴蒙德在三部曲中多次谈到了绝大多数生物族群表现出的一种普遍特点——对地理的忠诚。其意为:绝大多数生物族群都是在一块很小的地理范围内生存,分别进行独立的演化。用老子的话说就是“安其居,乐其俗,甘其食,美其服”。

  只有长期定居的经验积累,才会形成稳定的族群与环境之间和谐共存的关系。而那些在短时间内毁灭自身生存基础的、病毒式的破坏性扩张,通常都是系统因某种失衡因素的积累而突发膨胀、发展出足以支撑专业军事体系和文字系统的大型政治体系之后,首先洗劫了本族群地域之内的资源和环境,然后越过自然边界而洗劫外部地域来维系自身运转的结果。这种模式下,文明征服的终点也就是帝国寿命的终结和在内斗中陷落的开始。

  脱离了生物载体的文字,意味着人类创造的庞大文明机器可以在族群自我毁灭的同时跨时代、跨种族地传承技术和思想。这就使那些因滥用技术而消亡的局部人类社会所留下的导向自我毁灭的歧路,不仅没有因为古文明本身的毁灭而自然淘汰,却反而像病毒一样向地球的四方传播。结果原本可能只是一个族群发展出来的、本该局限在错误发源地随着族群的灭亡而消亡的失衡偏差,最终却迅速累积起来,把全人类都绑架上了文明扩张的不归之路。

  文字在文明的殖民扩张中的意义,以及征服-消耗-迁徙的病毒式扩张内含的文明自我毁灭的倾向,促使老子在接近篇末时提出了现代文明看来无疑是极端反动、惊世骇俗的“使民复结绳而用之”、“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的“和谐时代”图景。后世的《桃花源》、《阿凡达》等等,都是对这一图景的发挥。

  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都是短命的状态,“其乐无穷”的结局只是乐极生悲。


  关于文字(WORD,有的版本被翻译为“道”),《圣经》中的表述与《道德经》有互通之处,但基本取向上却是相反的。

  In the beginning was the Word, and the Word was with God, and the Word was God.

  ----圣经 约翰福音 1:1

  在老子看来,文明是人类企图绝世独立而不得的一种精神分裂症。恰如黑客帝国里的SMITH对NEO所言:人类(的文明)是这个地球上的病毒,你们传播,扩张,耗竭,然后再向别的地方传播。然而SMITH代表的尼采式超人最终也重蹈了这一“文明的覆辙”。

  在老子看来,治愈文明之瘟疫的唯一希望既不在于基于技术的扩张,也不在于基于理性的设计,而在于对文明本身“知其雄,守其雌”的反思。文明之瘟疫得以治愈的表现,便是回归到桃花源/伊甸的“小国寡民、安土乐居”的“前文明状态”。“有什佰之器而不用”,掌握技术而不滥用技术。“虽有甲兵无所陈之”,身怀利器而能化解杀心。

  返本归源,复守食母,方为人类文明作为一个整体安身求存的正道。
  这也从反面说明了一个马甲反复提到的话题:今人并不比古人更“进步”。一个在几百年内耗光了上亿年前积累至今的家底,而且眼看着很可能在几百上千年内就要自我毁灭的族群,有什么资格去把它的先人们曾经延续了数百万年的摸索历程嘲讽为“落后、愚昧”?

  人类文明很大程度上就像一个孩子不小心从柜子里翻出了他爹的手枪。但愿在他把自己打死之前,能明白自己行为可能的后果和意义。
  @ShortSeller 1525楼 2014-04-04 14:58:00
  文字和脱离了生物载体的文字有何不同?英语算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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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相对需要人来口耳相传的“语言”来说的。
  语言和文字是两个不同的体系,并不是一起出现的。语言的出现要早得多
  也不必太过悲观地看待人类的自我反思。因为当问题缩短到部分个体的预期寿命之内,就不是“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这么简单。因为作为个体的你还没死呢。用小沈阳的话说就是“人还活着,钱花完了”,这时候不回去也不成了。
  只是,往往要以人吃人、自我杀戮的消灭来恢复,如果这以后还回不去,那就真的回不去了,人类的文明史也就结束了。
  对于如何回去,《云图》的设想比较乐观,最后还剩那么一小撮“先知人”,整体则回到野蛮时代。然后在漫长的休养生息之后,文明继续下一个轮回。

  《黑客帝国》则比较悲观些,不管前面的历史怎么发生的,总之人类文明最后回不去了,残留下来的是人类一手创造出来的机器体系,它利用人类本身作为试验品学到了“文明”的内核,最后人类以另一种载体(文明像病毒一样传播到了机器世界),演变为硅基生命(赛博坦星球模式)。

  当然,也有更直接当了的结局:就像伟大的石像最终化作尘埃消失在空气中一样,我们亲手终结了我们的历史,从此湮没无闻。

  诗人雪莱曾写过这样的十四行诗:

  Ozymandias

  I met a traveller from an antique land
  Who said: Two vast and trunkless legs of stone
  Stand in the desart. Near them, on the sand,
  Half sunk, a shattered visage lies, whose frown,
  And wrinkled lip, and sneer of cold command,
  Tell that its sculptor well those passions read
  Which yet survive, stamped on these lifeless things,
  The hand that mocked them and the heart that fed:
  And on the pedestal these words appear:
  "My name is Ozymandias, king of kings:
  Look on my works, ye Mighty, and despair!"
  Nothing beside remains. Round the decay
  Of that colossal wreck, boundless and bare
  The lone and level sands stretch far away.

  译文:

  我遇见一位来自古国的旅人,
  他说曾见到两条巨大的石腿,
  半掩于荒漠之间,近旁沙中,
  有一张破碎的石脸抿嘴蹙眉,
  面容依旧浮现出轻蔑的威严。
  那石匠必深谙被塑者的情感,
  印在冰冷的石头上活灵活现。
  雕刻它们的手已与雄心齐逝,
  唯留下那基座上凸显的字句:
  我是万王之王奥兹曼迪亚斯,
  功业盖世,普天之下皆拜服。
  放眼废墟周围,荡然无一物,
  庞大残躯身畔唯余平沙莽莽,
  寂寞苍凉,伸展向无边远方。
  好与坏本是一体的。
  从乐观的角度看,生命在数十亿年前的极端恶劣环境下萌生,虽然经历了无数的崩溃,作为一个整体却从未被消灭,相反还彻底地改变了环境本身,自发形成了如今的地球系统。今天,太阳依旧在照耀,地球依旧在旋转,地球系统的整体条件并没有实质的改变,生命作为具体的种类是脆弱而不稳定的,但作为一个整体却坚韧得犹如地球本身。
  如凯文.凯莉的《失控》所述,萌生和发展的正反馈,与崩溃和塌缩的负反馈共同构成了活系统(耗散结构)的自平衡回路,是活系统非受控性(无为)的基本表现。崩溃是活系统新陈代谢的重要部分,是生命作为一个整体系统本身得以走到今天的基本因素。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有这么一个视角或许可以帮助我们理解弗洛伊德所谓"本我,自我,超我"的内在机制。一个系统需要赖以构件系统的基本规则,以及演化前和演化后的个体之间的传承,来完成生灭的循环。
  "本我"就是我们的生物基因,它设定了从一个简单的细胞开始,分化成长为人形的基本机制和本能模式,并在生殖中将分裂重组中发生的细微变化(基因代码的演变历史)通过基因传递给下一代个体。基因既是存储器,也是运算器和控制器。基因就是最基础的系统,是组成"自我"的每一个细胞身上携带的"本我"系统。
  "自我"是我们的无数个细胞组合成的人体,它具有独立于基因本身的存储器(大脑记忆区)、运算器(个体思维活动)和控制器(灵活运动的生理系统),并在个体间的传授和学习中把个体成长的演变历史(个体经验和行为模式)传递下去。很多动物也有类似的"自我"系统,与作为蓝本的基因不同,"自我"包含的特征和模式是后天演化成的。
  "超我"是由无数个个体组合而成的社会群落,它具有独立于个体本身的存储器(语言文字)、运算器(基于语言文字的文化系统)和控制器(形形色色的权利理教体系和相应的社会机构)。与作为基本单位的个体不同,"超我"包含的特征和行为模式是社群作为一个整体后天演化成的。

  在这三层系统中,部分乃至整体的死亡(基因的部件丢失和整体失传,个体的记忆遗忘和整体死亡,文明的移风易俗、焚书坑儒乃至整体灭亡)是演化中利用最少的输入信息、获取最多的有效输出信息的方式。死亡是演化中唯一的老师,我们学到的一切都源自于此。
  国之大事,在戎与祀。灭亡和传承,是生灭之间永恒的话题。
  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
  而用黑客帝国里先知的话来说就是:
  Oracle: So, do you recognize me?
  Neo: A part of you.
  Oracle: Yeah, that's how it works. Some bits you lose, some bits you keep. I don't yet recognize my face in the mirror, but... I still love candy.

  Candy,就是生命基因中的cookies。

  Oracle: That's it. That's the secret. You've got to use your hands.
  Sati: Why?
  Oracle: Cookies need love like everything does.

  灭亡与传承,是生命基因中不曾丢失的cookies-“爱”的一体两面。它来自不断重复的演化过程,代表着生灭本身。
  生灭中任何一者都不是爱,但它们共同组成了The one一生的历程,这也就是生命在生灭之间传承下来的爱本身。
  生命,意识,文化,
  其实只是同一种原理在不同层面上的分形递归结构。

  能量的基本单位集群中涌现出物质,
  物质的基本单位集群中涌现出生命,
  生命的基本单位集群中涌现出意识,
  意识的基本单位集群中涌现出文化。

  而这一切中唯一不变的是生灭本身。
  道之为物,唯恍唯惚。

  恍惚之间,就是生灭的历程
  死亡是演化中利用最少的输入信息、获取最多的有效输出信息的方式。死亡是演化中唯一的老师,我们学到的一切都源自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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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句不是原创,是从凯文凯莉的《失控》里引用来的。可以买来看看会有收获。
  灭亡与传承,是生命基因中不曾丢失的cookies-“爱”的一体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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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hortSeller 1565楼 2014-04-13 21:56:00
  比较难理解,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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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句话,爱即生灭。
  The one 之路,就是生灭之间爱的历程。
  其实《圣经》约翰一书 4:8 就说过类似的意思:
  没有爱心的、就不认识上帝。因为上帝就是爱。
  第七十五章
  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是以饥。
  民之难治,以其上之有为,是以难治。
  民之轻死,以其上求生之厚,是以轻死。
  夫唯无以生为者,是贤于贵生。

  译文:
  被统治者吃不上饭,是因为统治者抽税过多,所以(被统治者)才会民不聊生。
  被统治者难以治理,是因为统治者控制过头,所以(被统治者)才会难以治理。
  被统治者不怕死亡,是因为统治者贪生过度,所以(被统治者)才会拼死一搏。
  只有不为贪生之欲而妄加控制,才能比追求自己长生不老更高明。

  评析:
  这一段说的是统治者的政治之道。
  道德经前面总结的箴言“见素抱朴、少私寡欲、绝学无忧”,以及“吾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其实和本章一样,都是“无为而治”这一核心思想的具体表现形式。
  老子认为,统治者为了追求自身的贪生之欲而不惜剥夺被统治者的生存资源,严密控制被统治者的行为,最后弄得被统治者民不聊生拼死一搏,这是画圈圈的“有为”思维方式走入极端的表现。这种“有为”的思维方式把统治者从被统治者中割裂出来,最后导致统治者本身的自我毁灭,并不是真正的长生之道。“天下神器,不可为也”,只有放弃这样“有为”的控制,尊重系统自发的秩序和活力,才能在系统本身生命的延续中使自身的生命获得延续。这比起统治者追求自身的贪生之欲而不惜自毁根基、自取灭亡的所谓“有为”统治,当然是要高明得多。
  统治者的贪生,作为一个群体表现为:“服文采,厌饮食,带利剑,财货有余”的“盗夸”,其副作用就是“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官僚臃肿庞大,实业受压凋零,积累消耗殆尽。作为统治核心的帝王个体,则表现为:为了巩固自身的权力传承,不惜“废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堕名城,杀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鍉,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到后来连子孙也信不过,追求让自己本人长生不死,为此不惜耗费大量资财,派遣方士四处求仙问药,史载“及至秦始皇并天下,至海上,则方士言之不可胜数。始皇自以为至海上而恐不及矣,使人乃赍童男女入海求之。船交海中,皆以风为解,日未能至,望见之焉”。然而最终不仅自己未能长生不老,而且还令海内虚耗、天下离心,最后秦王朝二世而亡,成了最短命的王朝之一,“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作了本章的绝好注脚。
  “繁荣早已耗尽了自身的力量,可是为了避免一次大萧条,它的生命周期被人为地延长了。”
  ---乔治.索罗斯

  第七十六章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
  (万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
  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
  是以兵强则灭,木强则兵。
  强大处下,柔弱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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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木之生也柔脆”一句,通行版作“万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他古版本多无“万物”二字。“万物”可能是在后世传抄中衍生添加,但不影响基本含义。
  对于“兵强则不胜,木强则兵”一句,道德经诸版本有较大差异。王弼本作“兵”,有的版本作“恒”,在帛书乙本作“兢”,而在河上公本作“共”。《列子》、《文子》、《淮南子》并引作“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兵从手从斤,与折相近,此处皆有摧折之意。恒、兢、共,有学者认为皆假作“烘”,显系焚烧之意。对树木而言,最坚硬但最易折断同时也最易着火的,是在枯死之后。故各版本该句不论作“摧折”还是“焚烧”解,只是具体选择的比喻内容不同,其表达的大意是类同的。

  译文:
  人活着的时候,身体是柔弱的。人死的时候,身体是僵硬的。
  万物草木活着的时候是柔软脆弱的,死的时候是枯干僵直的。
  所以说,坚硬的属于死的一类,柔弱的才属于有生机的一类。
  因此兵力强大到巅峰后就会走向灭亡,
  正如树木坚硬到顶点会自然摧折焚烧。
  强大之后总是走下坡路,
  保持柔弱才会蓬勃向上。

  评析:
  生命是什么?所有关于宇宙起源的神话,不论是古希腊的元初之神卡俄斯(CHAOS),还是中国的盘古开天辟地之前的宇宙,大都归根于“混沌” (CHAOS的译文就是“混沌” )。热力学第二定律是所有规律中最残酷的法则:所有的火焰都将熄灭,所有的结构终将消亡,所有的秩序终将归于混沌。所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然而另一种与此平行的趋势则制造着相反的效果:它一刻不停地消耗身边在热力学第二定律之下不断消散的能量差,主动地在混沌中孕育出有序。所谓“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这种注定短暂的有序我们称之为耗散结构,它的重要产物之一就是从宇宙的混沌(CHAOS)中孕育而生的地球生物圈--地母盖亚(GAIA)。
  生命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柔弱的,而这正是它的力量所在。生命富有弹性、留有余地,它一刻不停地以自身一部分的易碎和灭失为代价与周围交换着物质,以消耗外部的不平衡为代价与周围交换着能量。正如《黑客帝国》里的先知所云:That's how it works: some bits you lose, some bits you keep。生命就这样在无序中生出有序,方生方死,方死方生。而一旦把自身扩张到环境所能维持的极点而进入刚硬、僵化的状态,失去了柔弱易碎而留有余地的特性,生命也就失去了活力,走到了自身的终点。
  军国主义的体系在扩张到顶点后,总是不堪自身的重负而迅速败亡。森林的树木在成长到最后总是变得干枯僵硬,或在风雨中自行摧折,或在雷电中付之一炬。强大并不是生命的目的,相反是生命的终点。对文明而言,以一份赤子之心保持萌生之初的可塑性,在不断的流变中薪尽火传,才是真正的生命活力所在。
  第七十七章
  天之道,其犹张弓与?
  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
  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
  是以圣人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处,其不欲见贤。
  ===============================

  译文:
  天道,不就像拉紧的弓一样吗?
  将高处的压低,将低处的抬高。
  让富余的削减,让不足的补增。
  人道则恰恰相反,总是把不足的进一步减损,用来补增那富余的。
  谁能做到有如此的富余足以供养整个天下呢?只有那些得道之人。
  所以得道之人,顺势而为却不形成路径依赖,水到渠成而不会自居功劳,
  他们不愿显摆自己的贤明,(因为他们知道为道者善贷且成、万事万物有借有还的道理,明白自己只是借天道而成人道,所以偷天之功而绝不敢窃居己有)。

  评析:
  这一段描述的是前一章中已经涉及到的“天道”与“人道”的关系。
  《黑客帝国》里的法国人Merovingian说过:There is one only constant … one universal. It's the only real truth Causality. Action - Reaction. Cause- effect. 作用产生反作用,因产生果。宇宙间的一切都逃不出因果。天道就像那张弓,人道就像拉弓的人。弓拉得越紧,产生的反向作用就越大。存天理灭人欲,则世界就归于混沌,兴人欲违天理,则人类就自取灭亡。
  这两者难道就是不可调和的矛盾吗?其实不然。在得道之人看来,人道与天道本是系统互斥即互补的两面,人道存在于天道的系统中,源于天道,归于天道,在生灭之间又借天道而成就自身。有道者只要顺势而为,生命自会在无序中自发产生出有序,正如细比毫末的种子在合适的环境下自然就会长成参天大树一样。
  然而,生灭是生存于宇宙间的一切生命共同的本源和归宿。所以一切人道的成就,在天道的系统中其实都不过是过眼云烟,既不值得夸耀,也不需要留恋,更没有什么贤明和功劳可显摆的。
  人道正是在这生灭之间的生命流变中,与系统的天道融为一体。“天人合一”既不是人道否定天道,也不是天道否定人道,而是天道与人道的互斥即互补。这也正是前面反复提到的“玄之又玄”、“道法自然”的根本原理所在。
  所谓能量的最小单位并非楼上的意思。

  频率是能量被识别出来的基本身份。以光为例,我们定义一束光是红外线、紫外线或可见光,本身就是用频率来相互区分的。

  虽然不同频率的光子其最小能量变化是不同的,但任何一种光被识别出来,其实也就是它的频率被识别出来。这时对任何一种指定频率的光,其的最小能量变化单位也就同时确定了。这正如数码相机的最小物理分辨率是不同的,但任何数码相机的图像拍摄都是建立在自身的已确定的最小物理分辨率基础上一样。

  E=hv表达的正是对于频率为v的光,其光子的最小能量变化数值E的计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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