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减字木兰花》恳请各位朋友给予宝贵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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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伯鸾与伯青听了又惊又喜,俩人丢下碗筷,蹿出房间,只见李慧兰满脸怒容地站在院子当中,手中还提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虞伯鸾一看却是静修师傅的儿子周子龙,急说道:“李慧兰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快点放下孩子!淫贼呢?他在哪里?”

  李慧兰怒道:“大淫贼没抓到,倒是抓到小淫贼了,这个小东西竟然偷偷看我解手,这么小便如此无礼,长大了不还得无法无天吗?”

  伯青忙道:“你不要乱说,他是静修师傅的孩子。”

  静修在禅堂听到动静,连忙跑出来,将周子龙送进房内,又将虞伯鸾拉到一边,低声道:“捕头切勿见怪,只因昨日子龙无意间看到青青姑娘站着方便,今日见到李慧兰姑娘,故也有些疑心,小孩子好奇心重,才会冒犯李姑娘。”

  虞伯鸾听了笑道:“这却是怪我当初没有明说,这位青青姑娘呢,的确是男子假扮的,只为引诱淫贼而来,名叫虞伯青,乃是我的堂弟。而李慧兰姑娘还真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女儿之身,也难怪她会生气。”说完拿出一点碎银子,递给静修师傅道:“所带不多,权作香火之资。”静修师傅执意不要,虞伯鸾坚持再三,方才收下。
  虞伯鸾又和李慧兰解释了一番,李慧兰知道了事情原委,也就不好再去计较。这边伯青摘下钗环,笑道:“既然都说开了,我也就不用再装啦。”此刻两个小尼姑见伯青那一副男不男女不女的样子,忍不住掩嘴笑个不停。

  当下伯青换好了男子衣装,又变回本来面目,三人告辞出了庵门,向吕祖庙走去。

  很短的路程,片刻间便到了,尚未踏进庙门,便听见庙里传来喧哗吵闹之声,三人进去一看,只见除张韵康外,另外四人则围坐桌旁,正全神贯注地在赌着骰子,有人喊大,有人喊小,十分投入,完全不知有旁人来到。虞伯鸾凑上前去,用老头乐敲敲桌子,说道:“吴昊泉,快把你的骰子收起来,当初若不是我帮你填上窟窿,尊夫人都差点抵给人家,却还屡教不改,这要让络大人知道了,只得请你另谋高就了。”

  吴昊泉忙把骰子拿起收好,赔笑道:“并非赌钱,大伙闲着无聊,取乐而已,谁输了,谁请吃酒。”
  虞伯鸾道:“真是本性难改,好好的一个家被你赌得七零八落,什么人没事会整日将骰子装在兜里,却还狡辩?”

  梅勇笑道:“不必说他了,倒要谢谢他才有酒吃,游兄弟你输得最多,中午这顿饭你得破费了。”

  游子吟道:“梅爷,放心好了,既是有言在先,我是愿赌服输。”又问伯青道:“贤弟你怎么也过来了?”

  伯青笑道:“我怎么就不能过来,怕我咬你吗?”

  游子吟道:“你都变回真身了,晚间还怎么行事?我们可都没有妙手回春的法儿,让你再变回去。”

  虞伯鸾道:“不用再变来变去啦,昨晚他们已经遇到淫贼,可惜我们一个个都睡得人事不知。诸位收拾一下,先回衙门,待请示络大人之后,再设法拿贼。”
  伯青遂将昨晚遇贼的经过,与大家简单说了一遍,梅勇等人听了无不扼腕叹息。

  吴昊泉嚷道:“昨晚睡时,我便说听到梆子响了,你们偏还不信。”

  梅勇道:“又不能重来,事情过去就算啦!下回注意就行了。虞兄弟,画像在哪里?快给我们瞧瞧,我倒要看看那个妖孽,到底长得是个什么鬼样。”虞伯鸾拿出画像来,给众人看了一看,有点头的,也有摇头的,虞伯鸾嘱咐大家道:“不管认得,还是不认得,都不许声张出去。”

  梅勇道:“那我们先回去吧,虽没抓到淫贼,可喜事情有些眉目,也不算白来。诸位辛苦一趟,中午到酒楼打打牙祭,虞兄弟你请客,酒钱便让游兄弟出了,各位以为如何?”大家齐声说好,一干人收拾好了,向县里启程而去。
  正午时分,一行八人进入县城,到了牌坊楼大街,张韵康问道:“各位准备去哪儿吃饭?”

  吴昊泉道:“要不去盛和楼吧?那里饭菜可口,又很干净。”

  虞伯鸾道:“好,那就去盛和楼吧。”

  张韵康又说道:“各位先去点菜用餐,不必等我,兄弟须回家看一下,即刻便来。”说完对众人拱了拱手,先自去了。

  待张韵康走后,虞伯鸾对伯青道:“时下张兄弟家最为窘迫,母亲老迈,瘫痪在床,一双儿女又年纪太小,上有老下有小的,都要他去照顾,衙门中的差事多,也不能常常请假,有时候我看他真的是分身乏术。”

  伯青问道:“那孩子的母亲呢?”
  虞伯鸾道:“孩子的母亲乃是梨园中人,唱女旦的,唱功了得,长得也是楚楚动人,只是常年在外奔波,很少回家,听外面人说,孩子母亲可能与同门师兄有染,现一家重担全压在张兄弟一人身上。”

  伯青听了不胜义愤,气道:“从来听说戏子无情,优伶误国,哪有为人父母的,竟然连自己的儿女都不管不顾。”

  虞伯鸾道:“他的妻子并非不管儿女,也曾想将孩子带走,张家死活不同意,如今她还时不时托人送些衣物过来。奸夫一事只是坊间传闻,真伪不知,你也不要到处乱说,夫妻之间谁是谁非,一个巴掌拍不响,我们外人也不好多作评论。”

  伯青道:“哥哥让我不要乱说,却又把这些道听途说的话对我说了,不是自相矛盾了吗?”
  虞伯鸾听了先是一愣,继而笑道:“这就是世人爱犯的通病,整日自作聪明地对别人指手画脚,好为人师,却不经意间自己打了自己的脸,你若不点醒我,我还在倚老卖老地给你说教呢。”

  边说边走,不觉间到了一地,众人抬头一看,只见迎面矗立着一幢二层气派大楼,门楣上挂着泥金大匾,写有笸箩般三个大字:盛和楼。虞伯鸾一指道:“到了,各位进去吧。”尚未踏进门槛,酒菜的香味便已钻入五脏六腑,想躲都躲不掉,吕猜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好香啊,饿死我啦,今日一定要大吃一顿了。”

  酒楼的生意不错,大厅上几乎都坐满了食客,伯青嫌吵,要了一个包间,小二呈上菜单,每人都点了一两样自己爱吃的菜肴,游子吟问小二道:“上好的烧酒先上五斤,须多少钱?”小二道:“客官您放心,我们这盛和楼之所以生意兴隆,靠的就是酒菜干净实惠,一分钱一分货,量大份足,绝不欺客,这上等烧酒也就只要三十文一斤。”说完出去抱了一只小坛子进来,笑道:“客官您瞧,这有一品香的封条,还有泥封,绝不掺假。”
  游子吟去掉泥封,附身闻了一闻,酒香沁脾,又拿手指蘸了一点,放进嘴里尝了尝,点点头道:“酒还不错,就是它了。”

  小二问道:“酒还要烫一烫么?”

  游子吟道:“不必,快点上菜吧!”

  功夫不大,菜都上齐,众人早已饿了,纷纷拿起杯箸,便要开吃开喝,伯青问虞伯鸾道:“不等等张兄吗?”虞伯鸾道:“不用,大家都饿了,我们吃慢一点等他。”又把酒杯推开道:“这酒我是不喝了,你们辛苦两日,却要多喝点。”

  梅勇问道:“虞兄在家不喝,难道在外面也不喝吗?”

  虞伯鸾道:“本想与诸位把酒言欢,只怕喝了酒,满嘴酒气回到家中,犯了敝宅的风水,房下会数落虞某。”

  梅勇道:“听虞兄的意思,那我等喝完酒,想到府上讨杯茶吃,也不欢迎喽?”

  虞伯鸾笑一笑道:“梅爷若不怕难堪,但去无妨,只怕房下不会端茶伺候。”

  梅勇笑道:“既然虞兄所言如此,那我也不必去自讨没趣了。”
  当下伯青将酒放在鼻端闻了一闻,皱眉道:“这酒太烈,我也不喝了,来一碗蜂蜜水就可以。”李慧兰听见,也说道:“那我也来一碗。”正说话之间,张韵康行色匆匆地走了进来,赔笑道:“抱歉抱歉,不能奉陪了,我得带些回去吃,孩子们还饿着呢。”几个人听了,连忙站起身来,帮着一起夹了些好菜,又让小二拿来三张饼,张韵康拿起随便包了一包,急着先回去了。

  此时众人已是饥不可耐,虞伯鸾道:“酒桌上那些虚套,尽可不必了,各位放开肚皮吃吧。”几个人拿起杯箸,各忙各的事,李慧兰面前摆着一盘素炒萝卜缨,甚是可口,拿着筷子忙个不停地往嘴里送,正吃得香,忽然眉头一紧,似乎哪里有些不太对劲,只见她用筷子从嘴里摸索着夹了一根毛出来,举起来让座中人看,问道:“你们看这是什么?”

  吴昊泉站起身凑近看了看,说道:“什么鬼东西,才一寸多点长,还弯弯扭扭的,必不是头发了。”伯青、游子吟等人也觉得不像是头发,只是不好直说。那吕猜为人粗鲁,平时口无遮拦,一看便嚷道:“这哪是头发,明明是屌毛嘛!”虞伯鸾连忙示意他住嘴。
  李慧兰见吕猜这么一说,顿时满脸通红,想着这根毛已在自己的嘴里,来来回回也不知咀嚼过多少遍了,又羞又气,一摔筷子道:“他奶的这是什么破店,太不干净了!”揉着眼睛委屈地看着伯青,伯青安慰她不要放在心上。

  此时恰好小二进来上菜,问明事情原委,料想此事自己调停不了,跑去叫来掌柜,掌柜姓王,进到包间连声道歉。

  梅勇道:“王掌柜,都说贵店的饭菜干净,我们也就捧场来了,却为何在菜里吃出毛发来?”

  吕猜又将那根毛找到,伸到王掌柜面前道:“若是寻常毛发我们也懒得去计较,你睁大眼睛仔细瞧瞧,这是不是鸡——”说到关键处,被虞伯鸾一把捂住嘴巴,吴昊泉将吕猜拉过来摁住坐下,道:“你就少说两句吧。”
  虞伯鸾又对王掌柜道:“在下虞伯鸾,在这申州县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是何为人你也知道,不会平白无故地讹人,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吧?”

  游子吟用筷子在菜里仔细扒了扒,又找出一根毛来,式样与方才那根如出一辙,说道:“王掌柜,你看这是什么?我们没有冤枉你吧?”王掌柜道:“真是对不住,这是小店开张以来,头一次出这种岔子,今日菜品费用全免,还望各位爷多多包涵。”游子吟追问道:“那酒呢?”王掌柜连声说道:“免,都免。”回头低声对小二道:“这菜是谁炒的?老何吗?快叫他过来,给各位爷赔礼。”

  不一会只见一个中年男子跑进包间来,手中尚提着一只大勺,急道:“怎么了呢?正忙着呢!”

  王掌柜道:“老何,你先别急,听官爷说话!”虞伯鸾见其净面无须,头裹包巾,身上青褂青裤,系着围裙,心中断定毛发应不是出自他的身上,因问他道:“这菜果是你炒的吗?”老何点头说是,虞伯鸾又问道:“平时店里几个师傅炒菜?都是你这身打扮吗?”老何道:“平时有六位,都是我这身打扮。”

  虞伯鸾挥手让其下去,衙门中人,早已养成了凡事都要查个水落石出的习惯,低头想了一想,又问王掌柜道:“店里洗菜的是哪位?叫上来,我问一问他。”王掌柜神色有些慌张,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站在一旁的小二年轻,没有多想,开口回道:“是新来的小胡洗的,平日在厨房里,他就打打下手。”王掌柜暗暗踢了小二一脚,虞伯鸾一看似有隐情,忙问道:“小胡是谁?小二你快把他叫过来!”
  小二站在原地不动,只是拿眼看着掌柜,王掌柜道:“那你叫他过来吧。”不多时,小胡来到,低着头规规矩矩地站在房门口,虞伯鸾举目细看,只见其二十左右年纪,青涩的脸上星罗棋布地长有一些痘痘,头发长一寸有余,一脸胡子也有一寸有余,须发皆弯弯曲曲,长得不似汉人模样,当下问他道:“菜是你洗的吗?”

  小胡道:“是小的洗的菜。”虞伯鸾走上前去,在其头发边嗅了嗅,问道:“头发是不是好久没洗了?”小胡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虞伯鸾从他指甲缝里找到一根头发,举给众人看,说道:“这便是真脏实据了!”又对小胡道:“你先下去吧!”

  小胡前脚刚走,吴昊泉便站起身急叱道:“王掌柜,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留胡人不报官,你不知道临省正有胡匪作乱吗?上司连番晓谕此地军民人等,如若留宿胡人,须即刻报官登记,你可知道这个小胡或许就是负案在逃的亡命之徒?”王掌柜听了,吓得作声不得。
  虞伯鸾将其拉到一边道:“怎么回事?你明白告诉我。如若有人告你勾结不法,窝藏亡命,只怕你这身家性命保不了。”

  王掌柜这才说道:“几个月前,我在街前看到这个小伙子,一个人蓬着头,赤着脚,衣衫褴褛的,好几日没有吃饭,那病殃殃的样子,让人看了十分可怜,故一时糊涂,收留了他,只想等他身体好点,送他些盘缠,让他回去,怎奈他身体养好之后,便一直赖在这里,不愿离开。我一看小店平日人手也紧,也没有刻意撵他,此乃实情,并无半句虚言,还望虞爷千万通融,开恩免究。”又小心将虞伯鸾拉到帘后,拿出一些银两,轻声道:“多有担待,不成敬意。”虞伯鸾把脸一沉,正言厉色道:“你这是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

  王掌柜执意让其收下,虞伯鸾左边看一下,右边看一下,见没人察觉,也就揣进怀里,说道:“收留流民未尝不可,也是你的一片好心,但须得报官,如今时局很乱,此地还好,临省一直兵火不息,不时有流民跑到本县趁熟逃难,内中不乏奸恶之辈,你将小胡的身份问明之后,速去县衙登记,出具保状,他若做下犯法之事,你也难脱干系。”王掌柜连连点头,躬身下去了。
  众人又胡乱吃了一些,只是因那两根不速之客的突然出现,都已没了胃口,李慧兰干脆便不再吃了。虞伯鸾让掌柜煮上几碗牛肉面,不一时端上来,李慧兰吃了半碗,放下筷子,对伯青道:“出来几日了,怕父母不放心,我得回去一趟,下次抓贼的时候,我再过来吧,你回去吗?”虞伯鸾道:“他一时还不能走,待禀过大人后,还不知道大人有何吩咐呢,李慧兰姑娘你要回去的话,受累到他宅上捎个信,就说伯青在我这里一切都好,请二老放心。”李慧兰道:“那好吧。”

  伯青掏出一两银子让李慧兰带上,对她道:“这两日辛苦你了,雇个轿子回去,路上可要多加小心。”游子吟笑道:“别的姑娘你倒是真要嘱咐她小心一点,李慧兰姑娘虎背熊腰,你就放一万个心吧。”李慧兰拿起锤子作势要打,口中道:“你怎么那么多话呢!”吓得游子吟躲在伯青身后,直喊救命。

  李慧兰道:“好啦,不闹了,我得走了,如有事情,递个信与我,我马上过来。”说完向众人福了一福,告辞走了。
  当下几个人出了酒楼,向县衙走去,经过张韵康家门首,虞伯鸾对梅勇等人道:“要不我们到张兄家去看一看?”梅勇依言,六人一齐走入张家院门,只见张韵康正赤着胳膊在院子里洗衣服,见虞伯鸾他们来了,忙让到屋内,又喊来女儿阿妹,帮忙倒茶待客。

  伯青看了看屋内的陈设,简单又杂乱,似乎久没有人收拾的样子,再一看阿妹,年约八九岁光景,长得柔柔弱弱,还有些小害羞,倒了茶后笑一笑,便到别的房间去了。

  此时一个长得机灵可爱的小男孩跑了过来,伯青上前将他轻轻抱在怀里,笑眯眯地问他道:“你叫什么名字呀?”小男孩奶声奶气地答道:“毛毛。”张韵康笑道:“大名叫张膺寿,刚满两周,说话还不太利索呢。”小膺寿手里拿着一把小竹刀,左右乱舞,伯青把他放在地上,他又学着唱戏人的模样,扭着屁股来回不正经地走路,众人看了忍俊不禁,拍手大笑。
  伯青笑对身边的虞伯鸾道:“跟谁学的呢?这么像模像样。”虞伯鸾并不作答,伯青摸摸身上,可惜身上吃的玩的一些也没有,倒是游子吟拿出一块糖酥来,递给小膺寿,可是只有一块,房门口阿妹抿着小嘴,满脸憧憬地看着弟弟,那一双眼睛大而水灵,好似寒夜里闪闪发亮的暖星,看了让人心生怜惜,伯青小声地对张膺寿道:“过去和姐姐一起吃,好不好?”小膺寿却摇着身子表示不愿意,小小年纪还不懂得分享。

  虞伯鸾看在眼里,走出院门,来到不远处一家杂食铺,买了一些糖酥,又买了一些米面,拿回来送给张韵康,张韵康扭扭捏捏地收下了。

  张韵康个子虽是不高,但长着一张猫脸,脸圆眼也圆,再加上须发戟张,好似判官钟馗一般。虽是看起来十分勇猛,实际上却是一个温文尔雅的老实人。此时他拿出几块糖酥递到阿妹手里道:“还不快谢谢伯伯。”虞伯鸾笑道:“谢什么,拿去吃吧!”阿妹接过来,羞答答地对虞伯鸾说了声谢谢,进屋去了。

  此时伯青问张韵康道:“平日张兄家里开销紧张吗?”张韵康听了轻叹一声,愁眉苦眼道:“虽无衣食之忧,但也常常捉襟见肘,本来还好,去年老父病逝,家里钱财也十去八九。如今老母又百病缠身,日常开销勉强还能支撑,一旦有个小病小灾,只能拆东墙补西墙,少不得寅吃卯粮了。”
  伯青又问道:“平日当差之时,张兄不在家里,老人小孩又谁来照顾呢?”

  张韵康道:“早上起早一点,我先把一天的饭菜做好,再去当班,老母亲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孩子便在家里玩,姐姐照看弟弟,出去时则把院门锁好,这儿离衙门近,我会经常抽空回来看看。”

  伯青道:“公门中人,一旦遇上紧急公务,每每身不由己,就如这两日张兄在外抓贼,照顾家里只怕力不从心。”

  虞伯鸾道:“本来这次我是不让他去的,他听说每日你会给点小钱,便一定要去,我也拦他不了。”
  张韵康道:“让你们笑话了,若是一天我都回不来,孩子的姑姑会过来照看一下。”

  伯青听了,半晌无言,见姐姐阿妹在门边静静地吃着糖酥,小膺寿则在梅勇的怀里玩,又问张韵康道:“平日里小孩子不想他的母亲吗?”张韵康听了此话,脸色突变,只见他嘴唇抖动,鼻孔翕张,欲言又止。伯青知道自己问得有些唐突,心中十分不安,再看张韵康如木头人一般站在那儿,口中虽没迸出一个字,眼眶里竟然慢慢泛出泪花来,伯青见了越发不安,自悔失言,从怀里掏出一锭五两银子,说道:“虽是杯水车薪,也可解些燃眉之急,张兄请拿去,今后若需急用,千万不要告贷,和小弟说一声即可。”

  张韵康擦了擦眼睛,推让道:“兄弟盛情我心领了,这个万分使不得。”虞伯鸾按着张韵康的手道:“你就收下吧,你看你亲戚朋友哪一个没有借个遍。”张韵康对伯青感激一笑,将银子收下。
  虞伯鸾问道:“大姨妈还好吗?”

  张韵康道:“还是老样子,不好不坏的。”

  虞伯鸾道:“我到房里看看姨去。”说罢,来到里屋,只见张韵康的母亲瘫坐在床,正在那儿吃炒黄豆,屋里有一股怪味直冲鼻端,简直能熏死个人,虞伯鸾的身子在门槛晃了两晃,方才迈步走进去。老人长得慈目善目,看到虞伯鸾进来,笑着让他坐在床边,可是话还没有说上几句,便咳嗽个不停,虞伯鸾一看老人的小腿,肿得跟大胖萝卜相似,心里老大不忍,轻声问道:“最近身体好些了吗?”

  老人听了叹一口气,强颜欢笑道:“还不是跟以前一样,捱一天算一天吧,是好是坏,我心里最清楚。去年老头子走了,我是万念俱灰,身体也是每况愈下,平日我这嘴里呀,就跟喝了宿尿似的,又臊又苦,吃什么都味同嚼蜡,一点味道也没有,人生于我,已毫无趣味可言,说不定哪天双脚一蹬,就去见我那老头子了。”说完脸红脖子粗,又拼命咳嗽起来,虞伯鸾从怀里拿出一块糖,说道:“嘴苦了,就吃块糖吧。”
  老人接过糖来,并未放进嘴里,而是伸长脖子,用劲全身力气,咳了几口粘乎乎的老痰出来,吐在床边的痰盂里,直至吐干净了,才将糖放进嘴里咂了咂,笑道:“糖是很甜,日子很苦。”抓了一把黄豆递给虞伯鸾道:“你也吃点吧,生活不易,众生皆苦,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虞伯鸾不好拒绝,接过黄豆道:“怎么不打开窗户通通风呢?对身体也要好一些。”

  老人道:“我的大外甥呀,还通风呢,我这身体最怕风,别说从窗户里吹进来的风,就是你在我身旁走快一点,带起来的那一点儿风,我都受不了。”

  此时张韵康进来对虞伯鸾道:“大夫说是肾病,肺也有问题,吃了不少药,病势却一点也没有起色。”老人叹道:“我这病,只怕难得好了,花那么些冤枉钱做什么!”老人家的眼泪是最留不住的,说到此处,早已哽咽起来,虞伯鸾听了有些心酸,跟老人磕磕绊绊又聊了些家常,又将王掌柜送与的碎银子留了一半给老人,见时候不早,便和众人一起辞了出来。
  到了县衙,县令络会卿正在签押房里处理公文,虞伯鸾几人进来行礼已毕,将抓贼一事前后详情细禀了一番,又将画像呈与络大人观看,络会卿展开一瞧,吃了一惊,默视良久,方才开口问虞伯青道:“是你亲手画的?”

  虞伯鸾道:“正是舍弟所画,他从小便画得一手好丹青,应该与真人不差多少了。”络会卿低首不语,若有所思,过了好久,才对众人道:“你们也辛苦了,先回去歇息去吧。”至掌灯时分,他又让家人叫来虞伯鸾,俩人在书房落座,络会卿道:“此处没有外人,你我开诚布公,若以画像而论,你认为画的是何人?”

  虞伯鸾道:“大人,只以画像来看,十有八九就是毕严毕大善人了,只是没有实据,不好妄下定论。”
  络会卿点了点头,说道:“毕严平日温良恭俭让,举善堂,开粥棚,合县之人无不感念他的善举,此事还要三思;还有一层,他乃养尊处优的一个白面书生,谈不上有一毫武功,恐怕淫贼是另有其人。”

  虞伯鸾道:“大人明见,世间长得相像的男子不知凡几,何况还是夜间,或许舍弟看得不真,属下再去细细体访,如有消息再来回禀大人。”

  络会卿道:“那好,但你知道,毕严的胞兄毕古,乃是马塍郡守,我与他还有同年之谊,如访实果是毕严,千万不可轻举妄动。如今多事之秋,上司刚刚行文本县,须提前上缴秋粮,时下虽是青黄不接,官命难违呀!也只得斧头打钉钉入木,一层层硬摊下去,我这一方父母,要成扰民之官了,实在无法,还得去找那个毕大善人,请他挪借一二。”说完长叹一声。
  @天使牧羊 2021-08-18 21:05:20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一个男人要管家里这么多人,压力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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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这样的,有压力才有动力。
  虞伯鸾道:“还请大人多多保重贵体,如今也是万不得已,大人平日一向恤民勤政,人人皆知,百姓心中都有一杆秤,也必会体谅大人的苦衷。”

  络会卿道:“只愿天下太平,络某能做一守成之官,便是万幸了。”

  虞伯鸾道:“属下另有一言,这催粮抓贼,还得有赖衙中一帮兄弟们齐心协力才可,前月薪俸尚未开支,难保他们当差之时不会心生怨言,敷衍了事。”

  络会卿道:“对了,这两日营兵饷银及衙门薪水,便要解到,到时候按名册发放,也算暂时了了老夫的一桩心事,你与手下几位一定要忠于职守,兢兢业业,千万不要学那个夏山姜,行事浮躁,牢骚满腹,甚至于在外面偷偷干些不公不法之事,不得已只能将他除了名,你们须以此为戒。”虞伯鸾道:“大人请放心,属下一定尽心竭力,不生二心,那欠夏山姜的俸钱还要给他吗?”
  络会卿道:“等银钱解到,还是给他吧。”说完将画像拿起,又道:“此画像你拿回收好,不要轻易让不相干的人看到,免得被人对号入座,闹得满城风雨。”俩人又谈了一会公事,虞伯鸾辞了出来回到宅上。

  次日晚间,虞伯鸾让家人备了一桌上好饭菜,将梅勇、吴昊泉等人请来议事,张韵康还将一对儿女也带了过来,两个孩子对这里并不陌生,玩玩闹闹,跟在自家里一般,虞伯鸾的女儿虞莲莲尚无子女,十分喜欢小孩子,一边喂小膺寿吃饭,一边逗他玩耍,小朋友不失天性,吃上一口饭,便沿着满屋乱跑,让虞莲莲抓他,屋里倒充满了欢声笑语。

  席间虞伯鸾便将发月俸之事说与各位听了,自然是人人都很欢喜,吴昊泉笑道:“盼星星盼月亮,总也盼它不到,今日终于是见到准信,若是有酒庆贺一番,那是再好不过了。”

  梅勇道:“吃你的饭吧,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虞伯鸾道:“今日虞某请诸位前来,还是为了那淫贼之事,在下寻思,先设法让舍弟与毕大善人见上一面,亲眼看一看他到底是不是当晚遇到的那个淫贼,再做下步打算,诸位以为如何?”

  梅勇道:“本该如此,不管是与不是,总须先弄明白了,才好行事。”

  虞伯鸾道:“那好,各位切勿张扬出去,一旦打草惊蛇,贼人知风远遁,那就永无抓获之日了。”

  众人吃吃谈谈间,不觉已是夜静更深,一时席散,各回去歇息不题。
  且说这个臭名昭著的淫贼,确确实实就是毕严毕大善人,在这申州县里,毕严算是第一等第一名的富家翁,家大业大,又因他胞兄毕古的缘故,合府合县之人无不对他礼遇有加。

  家人朋友眼中的毕大善人是一个十分安静的人,并不喜欢抛头露面,整日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却不知相比于白天的一本正经,夜间的毕严又活出了别样一番天地,是另外一副嘴脸。

  他又是一个极喜洁净的人,在他眼中,世间万物皆是腌臜的,只有他自己才是干净的,就连他的结发妻子,他也觉得脏。一次进房时,无意中见到妻子拿着竹签,正埋头清理双脚旮旯缝里的污垢,那三寸金莲裹得好似刚出笼的花卷一般,毕严见了顿时有如吃了一口苍蝇屎,别提有多呕心了。

  这几年夫妻之间貌合神离,感情也越来越淡,已数年无枕席之欢了。
  因从小体弱多病,毕严两三岁时,便被父母在寺庙里寄了名,及至成年以后,则每年都要到白马山的白马庙里修行三个月,年年如此,岁岁不变。他与庙里的应诤和尚最是投缘,俩人相交莫逆,几乎无话不谈,一身功夫也是偷偷从他那里学的,俩人白天讲经习武,晚间则抵足而眠。人这东西说也奇怪,平日里嫌这儿不干净、嫌那儿邋遢的毕大善人,遇上了‘情投意合’的应诤师兄,却是什么也不在乎了。

  这应诤和尚近几年借着下山募化功德之机,常常借机行些采花之事,若化缘时遇到年轻貌美的女子孤身在家,应诤则使出浑身解数,软硬兼施,百般求欢,或哄骗,或利诱,或温言款语,或威胁恫吓,实在不行,则恃力用强,总之必要将女子弄到手方肯罢休。

  自从尝到甜头之后,应诤才发现跨下之物除了方便之外,竟然还有更妙的用处,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有事没事总是一脸虔诚地争着下山化缘,住持只以为他胸中怀有一颗弘扬佛法的苦心,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是一心想着去干那没天理的勾当。
  只是每次行奸之后,应诤又会万分悔恨,想着自己有违佛章,玷污三宝,简直是禽兽不如,恨到极处,更是连扇自己几个耳光,骂自己道:“畜生,禽兽,不是人!”但世上可以抵住女人诱惑的男子能有多少?何况应净还是色中饿鬼呢!悔恨不了几天,便会故态复萌,还将自己的丑行绘声绘色地讲述给毕严听,怂恿他一起作奸犯科。

  本来毕严也是久旷之人,期间早已被师兄说得奇痒难耐,但面子上还要装得一本正经,一日晚间闲聊时,应净又说及此事,怂恿他一起下山募化,毕严推辞道:“师兄,你这是陷我于不义,我虽未剃发,但也算是半个佛门弟子,五荤三戒一向恪守不渝。碍于同门情义,你做了这些不法之事,我自然不会出首,只是也不必牵连到我。”

  应诤看着毕严那一副义正辞严的样子,笑道:“师弟,我知你平日里便爱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爱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只是你心里是何为人,怎能瞒得过师兄。此刻你本已被我说得心潮澎湃,偏又死不承认,你看你说话时又眨眼睛又摸头,可见你必是口是心非了。师兄有一句话嘱咐你,他日回到申州,你若是起心动念,把持不住,千万不要伤人性命,不然我可放不过你。”
  毕严听了又好气又好笑,有些无奈道:“师兄,恕我直言,你这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较之小弟的道貌岸然,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旁人见了只怕会呕吐一地。这两年你在外面的所作所为,害了多少良家女子丧名失节,不啻于伤人性命,平日在路上就算见到一只小蚂蚁,小弟都会礼让三分,怎会去做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情。”说完倒着拿起一本金刚经乱翻起来。

  之后毕严回到申州,晚上辗转反侧总是难以入眠,心里被师兄撺掇时说的话搅得如万虿噬心,备受煎熬。他的贴身长随是他的老家人计宜,主仆几十年形影不离,计宜心思缜密,人情练达,行事无不投其所好,这几个月来见主人睡前总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早已猜透他的心思。
  一日晚间,计宜见毕严又在床上翻来覆去叹息不已,遂将偷偷预备好的夜行衣与面具拿给主人,又呈上一本图册,上面详详细细列了各村各镇,哪家哪户有何姑娘,年貌如何,是否天足,一一都有标明,毕严逐页翻看了一下,沉默不语,挥手让计宜下去。躺在床上左思右想,难以决断,突然一骨碌翻身起来,将夜行衣试了一试,竟然十分合体,又戴上面具,来到镜前,看到镜中完全陌生的自己,不禁百感交集,叹息一声道:“难道我这个毕大善人,从此以后就跟师兄一路货色了么?既然穿上了它,便无脱下之理了!”

  推开门看了看外面,此时二更天光景,夜色如漆,月正黑风正高,若要去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这个时候是再适合不过的了,心中踌躇道:“这一出去,便再无回头路可走了,走还是不走呢?”想了又想,犹豫难决,权衡再三,一咬牙一狠心,还是抬起脚来,迈出了罪恶的一步。
  从此毕严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白天他是严肃古板的毕大善人,晚间则是放荡颠狂的淫贼。每次疯狂过后,也如他的师兄应诤一样,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为此他变得更加乐善好施,又常在佛前忏悔,期望消除心中的罪孽。

  初十日晚间,他在杨屋、周屋一带伺机奸淫女子,却与男扮女装的虞伯青不期而遇,这毕严本来阅女无数,先是听到伯青的男子之声,吃了一惊,后又看其忸怩作态的样子,心中早已明白八九分。也不想过多纠缠,一脚将他踢倒,着急要走,不料又与李慧兰撞个正着,被其拿着大铁锤一顿乱砸,自己为求脱身,一时跑得慌不择路,哪知却不慎崴着了右脚,当夜奸谋自然落空,忍着痛回到家里,脱了袜子一看,右脚踝已是肿得老高。次早计宜请来外科大夫,大夫一看并没有伤到骨头,倒无大碍,给他抹了一些活血膏,嘱咐静养勿动。

  十几天后,毕严的脚才终于好了,思量最近外面和风声有一点紧,决定先去白马寺住一段日子再说,正好可以借机避一避风头,盘算好了,与妻子说了此意,安排一下家事,又吩咐计宜打点行李,过了两日也便起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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