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隐姓埋名
一声掩耳不及的炸响,中北一号塔拦腰截断,小小的身影从断裂的塔座中坠落下来。
晴雨,你怎么样了?念头在犀岩脑中一闪而过,恍惚担忧这或许是生命的最后一刻,接着,他在天旋地转中跌落。
正当这时,一个健硕的身影眼疾手快,对即将落地的犀岩伸手拦腰一截,令他双脚最先触地,紧接着擦滚地面翻簸了十余周之后,撞在诺雪池塘的边缘上停下了。
“你怎么样?”冈瑟队长上前扶起犀岩。
犀岩在猛烈撞击的麻木之中挣扎着地爬起。
“快点!往后撤!”冈瑟将犀岩一把推向后方,“快去找‘天空之眼’!这里有我!”
踏着隆隆不止的声响,犀岩赶到满目疮痍的修圣殿,冈瑟紧随其后。
拨开烟尘,养心池已被血水与灰烬染得污红,修圣殿彻底崩塌,只有边缘的墙体残存。十四长老的躯体七零八落地散在石堆里。两人迅速推开砖石察看,几位长老已经没了生气,其余也只有一息尚存。
“祖鲁长老!”冈瑟大声呼唤,无人应答。
“这里只有十三个人!祖鲁长老不在!”犀岩确认一番后说。
“‘天空之眼’呢?……找到了吗?”
犀岩闭上双眼,他能察觉到天空之眼的气息就在附近,却一时无法确认位置。冈瑟猛然一惊:“别管这里了,跟我来!”犀岩紧随冈瑟绕到修圣殿的废墟后面,顺着旋转楼梯走了下去。
祖鲁长老的密室就在修圣殿正下方,仍旧完好无损,只是各种家具物件散落在地,地面中央有一条拖拽的血痕引向内室。
“祖鲁长老!”冈瑟踏着一地狼藉向内室飞奔而去……
“冈瑟队长?犀岩?”迎真和鳄齿的声音出现在密室内,原来,是他们搀扶祖鲁长老下来的!
“看到晴雨了吗?”犀岩问。
“没有!……快来!祖鲁长老在这里!”迎真答着,把一杯清水送到长老嘴边。祖鲁长老靠在墙边,血迹染红衣物,胸口微微起伏着。
“长老!”冈瑟赶到身边,祖鲁长老艰难地坐起,伸手去抓摸一只就放在他身边的方形锦盒,“别管我,拿着……‘天空之眼’!”
“‘天空之眼’在里面?”冈瑟问。
长老点点头,指向房间一个角落。“你们快从地道下去,……乘溜索车离开,……保护好‘天空之眼’,全靠你们了!绝对不能让它落到外人手里!”
“长老!这……”冈瑟不敢去接,仿似那只小小的锦盒有千斤重。
“拿着,快走!……没时间了!”长老颤抖着把锦盒塞给冈瑟,眼神不容拒绝。
冈瑟万分崇敬地接过锦盒,顺手扯过一块桌布,捆紧。
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已经由远及近。
别无选择,几人含泪告别了祖鲁长老,迅速向地道跑去。刚跑出几步,冈瑟突然眼珠一动,又停住了,“等等!有人来了!”
冈瑟的眼神凌厉起来。“听着,你们赶快走!由我来拦住他们!”冈瑟沉默了五秒,一狠心,把锦盒塞到了犀岩的怀中,“不行,天空之眼,只能交给你们了!”从冈瑟严峻的神情可以判断,那种正在迫近的威胁非同一般,就连冈瑟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地道就在那边!快走!别回头!”冈瑟指着内室的角落里对犀岩喊道,自己迅速转身出门迎敌……
冈瑟踏出密室,两个人影不出所料地横在眼前,站立在废石堆中,浑身散发着令人憎恶而胆寒的气息。
“激流之刃——冈瑟?”
戴着卵形墨镜、身着黑色战甲的龙血族人漆牙先认出了冈瑟。
“哼!”冈瑟嘴角冷冷一撇,眼中却暗流汹涌。不是因为漆牙,而是站在漆牙身后暗影之中那个阴森森的人物,……那个体格巍峨、筋骨横练的家伙,脸上始终凝着岩石一般的淡定微笑。
冈瑟不会认错!对方就是十五年前凭借高深莫测的实力,无视层层重兵把守,一夜之间把科技界的精英一网打尽的那个狠角色!甚至那名寻求保护的重要科学家森谷教授,就是被那家伙从自己手中生生劫走的!
正是经历了那一次失利,冈瑟才掩藏名望,成为了祖鲁长老的贴身侍卫,因而极少有人知道他就是当年叱咤武坛的“激流之刃”,正因于那一次的威严扫地,冈瑟才从不愿意提及“激流之刃”的名号。
想到这,冈瑟胸中的恶气涌动。……自己一直卧薪尝胆、负尽隐忍,就是为了这一刻!现在,复仇的机会终于来临!狭路相逢,倘若自己不是涅槃重生,就是永赴黄泉!
“我知道‘天空之眼’在你这里,冈瑟,……是时候交给新主人了!”漆牙奉劝道。
“要是我说不呢?”冈瑟握紧大剑。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就在漆牙对冈瑟发出最后通牒的时候,他忽然听到自己怀里发出“嘀”的声响,连忙取出一个外观看似十分先进频波探测器察看,愕然失色。……他发现一个强烈的高光亮点正离开表盘中央,缓缓向北移动,速度还在加快。“大人!‘天空之眼’离开这里了!他们想跑!”漆牙向身后的巨人汇报。
“哼!不好意思,你们已经没有机会了!”冈瑟紧绷的面庞总算现出一分笑意。
“煮熟的鸭子飞不了。”这时,站在漆牙身后的巨人从容地指示道,“漆牙,你去把天空之眼追回来,这个有趣的家伙就留给我来处理好了。”
“是,立刻照办!”漆牙右拳置于左肩行礼,转身向密室外追去。
“激流之刃?天青第一卫士?”暗黑恐怖的气息从魁梧的龙血族人周身不断释出。
“哼!那就来证实一下吧!”冈瑟眉头拧紧,立起大剑,片片白花从虎口间舞出……
第六十五章命运之眼
来不及犹豫,犀岩、鳄齿和迎真三人身负带“天空之眼”逃离的重任,从密室一角的地道钻入,穿过一段幽暗的窄巷,在凌空的崖壁出口附近找到了祖鲁长老所说的那辆溜索车。片刻不停,他们跃上溜索车,脱开扣环,……缆车疾驰而下,向着树木茂密的群山滑去。
搏杀声渐渐远离,风声在耳旁呼啸而过,他们回身张望。
天青云影之巅飞速后退,山体轮廓渐渐在视野中归拢。漫天盘旋的灵翼者如蚊蝇一般笼罩着整座山头,高耸的防御塔已坍塌大半,断裂处浓烟滚滚,房屋的颜色也失去了星星点点的光华。
忧郁随着晦暗的影像蔓延,再度不忍地偷偷回望,身后的天青已形同一注即将燃尽的香火。一世繁华正在眼前烟消云散。
天青陷落,整个北方也将随之陷落。
浓密的云层堆叠如袄,依稀有雷电穿梭其间。偶然,云中暴露出一个稀薄的穹窿,阳光恰好从洞中钻出,一束光明直指大地,光芒照耀下的万物尽显穷极美好的本色。
霎那的惊艳,不禁让人生出一丝非分的遐想,误以为一切依旧安然无恙。但就是这转瞬即逝的非分之美,却给几副不堪重负的肩膀带去了短暂的喘息与重生的鼓舞,……哪怕只是一霎那。
“没关系,我们一定会保住‘天空之眼’!”犀岩拍拍身上的包袱,攥紧了拳头。
“嗯!只要‘天空之眼’还在,天青就可以重建!”迎真也点了点头,目光重新坚定起来。
“有人追上来了!”鳄齿突然警觉到。
他从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追兵——天青半山腰的那几个小黑点。“鸟绝对不会有那么大!那是巨翼生物!”
毫无疑问,“天空之眼”是此次战役的首要目标之一,对方一定是通过频波探测器监测着“天空之眼”的动向追来的。
他们向着溜索车轨道的尽头望去,那里直指一片茂密的山林。……只要隐没在那片山林之中,逃出频波探测器的搜索范围,未来的天空依旧可以蔚蓝……
溜索车驶近地面,速度减慢下来。鳄齿抽出大剑往地面猛力一插,一阵火花飞溅后,缆车停住。三个人逐一跳落,迅速往侧方的密林挺进,留下车厢在原地吱呀摇晃。
脚下是一片满是碎石的空地,一侧覆盖着一片墨绿色的古老森林,长满了无数枝繁叶茂的参天古树。只要躲进这片藤蔓丛生的深山老林,或许就能摆脱追捕。
然而,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猛然一回头,几头巨翼生物已经不足五百步之遥。
望着急速逼近的追兵,鳄齿面色凝重地停住了脚步。“不妙!想不到他们速度这么快!”
“怎么办?我们不躲进森林了吗?”迎真焦急地问。
“没用的,他们是冲着‘天空之眼’来的,他们手里有探测器!”
“意思是,无论如何也逃不了了吗?”
“那就和他们拼了!”犀岩回应道。
“兄弟,恐怕不能这么干,你要知道,派来追我们的可是龙血族人!”鳄齿感受着那股愈渐接近的压迫气息,神色严峻,“依我看,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天空之眼留在这里,我们跑进森林先活下来,然后再作别的打算。……没有别的办法了。”说罢,鳄齿望向犀岩。
犀岩不自觉地捂紧那只承载着天空之眼的锦盒,沉默不语。
“兄弟,你要搞清楚形势——只要天空之眼还在我们手里,龙血族人就绝对不会停止追踪!”鳄齿又说。
犀岩反而把那只匣子抱得更紧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鳄齿继续劝说道,“就算我们拼了命能打赢一战,可第二战又怎么办?你可要弄明白,只要有探测器,他们就会源源不断地派人过来,直到把天空之眼搞到手为止!”
迎真点头认同:“嗯,一时冲动是没用的,与其白白送死,不如我们暂时把天空之眼给他们吧,留得青山在,你想想看对不对?”
望着几乎近在咫尺的追兵,犀岩一时也没了主张,只感到肩上的重量愈渐加增。“等一等!”突然,他望着那片密林,茫然的眼神之中闪过一丝光亮。
“怎么了?”
“看那里!”顺着犀岩的目光望去,大约七八十步之外,是一棵硕大的龙树,尺寸丝毫不逊于望月镇的那棵。一头硕大的巨翼生物张开翅膀,在龙树巨大的枝干上与他们怒目相对。
“波利?”迎真惊叫道。
“嗯!就是波利!”犀岩说。
“不对,不可能,波利怎么可能在这里呢?只不过是同一个物种罢了。”迎真又立刻否定。
“你们慢慢聊,龙血族人就要过来了!”鳄齿提醒着,转身望着四个追逐于身后的黑点,已经渐渐生出两翼。
“等着,我马上回来!”犀岩一转身,甩开步子就朝那棵大龙树飞奔而去。
“你去干什么?”迎真大喊。
犀岩头也不回。
追兵愈渐迫近,迎真焦急地望着犀岩的去向直跺脚。“搞什么呀?”幸亏没多久,她就看到犀岩往回飞奔的身影。……在犀岩身后,那头和波利一模一样的生物,正展开翅膀腾空而起。
轰——!
就在这一霎那,四头追踪的巨翼生物也到了跟前,降落下来,制造出一阵大规模的尘埃。四个漆黑的身影分别从坐骑上纵身跳下,一字排开。
三对四。
鳄齿立刻辨认出,对方站在中间的,就是那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头疼人物—
龙血族人漆牙!
护卫在漆牙身边的三名战士,似乎不是龙血族人,身上不具备和龙血族人相似的那种压抑气息。但上次相遇时,只是漆牙一个人就已经让人束手无策,而这一次,敌人是四个!
一阵轻快马蹄声渐渐出现在耳畔,有人正从砾石小径飞驰而来。
“那是我的马!”迎真惊讶地喊道,她远远地从马蹄附近的花纹能辨认出来,那是泽南洛尔送给自己的马,而骑在马背上的人竟然是……非白!
“老爸?!”在迎真惊喜地呼声中,非白火速赶到跟前,飞身下马,如同一束希望之光降临。
“但愿我没有来晚!”
双方阵营对峙,四比四。
“真是造化弄人呀!又见面了!”漆牙摘下墨镜,露出碳坑一般的眼眸,“这次老天有眼,把你们一起送上门来,我还可以省心了。”他伸出一只手,“乖乖把东西拿过来吧!”
犀岩乖乖向前走了两步,面带一分诡异的笑容。“对不起了!”他取下背上的包袱,搁放在身前的地面上,把包布解开,将锦盒呈现出来。目睹犀岩令人措手不及的举动,同伴们惊讶得发不出声来。
相距不过三步,龙血族人留意到了犀岩的容貌改变,先是心头一惊,随即露出确凿无疑的笑容。“看来你真的变了!变聪明了!一定是吃过什么苦头吧?”
“的确是这样。”犀岩微笑着答道,“天空之眼可以给你!不过……,能不能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做,用一百枚五级宝石来支援泽南洛尔发动战争?”
“哈哈哈哈哈!”漆牙大笑起来,“看在是遗言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好了!不过,恐怕说了你也不会懂。”
“那就说出来听听,让我死而无憾!”
“哼哼,战争其实是一门生意。但支撑这门生意运作的规则,永远不是他们所说的那些东西,而是——算术。我看你这样的脑袋应该永远也想不明白吧,……只要拿到‘天空之眼’这一块宝石,全盘就已经包赚不赔了!”漆牙说着,弯下腰拾起了地上的锦盒。
“你们已经拥有得够多了,为什么还要发动战争?”犀岩继续质问,眼角的余光一瞥,波利仍在上空盘旋。
“为什么发动战争?……因为拥有得还不够多!”漆牙掂了掂手里的锦盒,神采飞扬地说道,“以前我们只控制了银都的辖区,这场战争结束之后,我们将会控制整个北方的所有矿区,不过,这还远远不够!接着,——我们还要亲自掌控整个南方肥沃的土地!”
“南方?你们不是和泽南洛尔联手了吗?”
“看,我又白说了吧?……算术呀!只可惜,泽南洛尔的算术实在太差,我们只不过是借用他自己的力量来消灭他自己罢了。你们可以算算看,在这场战争之前,我们的兵力还远不足以对抗泽南洛尔,可是现在……,看看那里你就明白了!”漆牙指着身后浓烟漫天的云影山巅说,“猜猜他的兵力还剩下多少?……三成?还是两成?”
“我们只要现在出手,就能把泽南洛尔的残余部队清理干净,整个世界,北方和南方,就都是我们的了!”漆牙摊开手,他身后的两名卫兵也随之同感一笑。
“我明白了!……原来,桥廊也是你们炸的!”非白在愤然之中意识到。
犀岩低垂双眸,面色凝重。
太晚了,一切都知道得太晚了!原来,泽南洛尔做了一个如此糟糕的判断,替龙血族人征服了世界,自己的族人却被人暗算、利用!犀岩用手掌敲了敲额头,感到脑壳里传来一阵膨胀的灼痛。……泽南洛尔的统一梦想破灭了,不知道现在他是否还活着。接下去,世界将会被怎样的形态所取代……
“你背叛了泽南洛尔!”犀岩痛苦地抬起双眸。
“你的立场可真有意思!你得明白,承诺只是一件外衣。在这个收获的年代里,需要的是有拥许多外衣的冒险家,而不是那些忧心忡忡的固守者!……好啦!”漆牙亮出一个了结的语气,“既然你们已经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就该能算出来我要做什么了吧?……正确!你们每一个人今天都得死!……要怪就怪命运吧!”
犀岩忽然撇嘴一笑,眸中划过一抹异样的火花。“哼!命运就像打扑克,就算你拿了一把好牌,也可能打得很烂!”
第六十九章实验室里的庆祝
山洞实验室里人声鼎沸,所有灯都打开了,还额外点上了几十根蜡烛,好让这里看上去有点庆祝的样子。每个人手里都高举啤酒杯,预备喝它个烂醉。
“好了!请静一静,请静一静!”主持会议的助理军士大声宣布,“大家欢迎教授先为我们说几句!”
热烈鼓掌后,大家安静下来,就为了听森谷教授说话。虽然教授是个活跃分子,但他极少在公开场合谈及任何专业领域之外的话,因此大家十分期待。
“嗯……,”教授找了老半天词,最后耸耸肩,“瞧,我们终于还是搞到勒凡的技术了,勒凡***的是个天才!”
“哇哈哈哈哈……!”大家为这句话笑得死去活来。教授的话对全体研究员来说是个新版本,简直是全新体验,大家平时所熟悉的那个版本是这样的:来整死我吧,勒凡****!
教授让他们乐了一会,接着发言说:“瞧!幸福总是来得措手不及。我们没来得及弄些好吃的来庆祝,但幸亏我们有酒!来,一起举起你手里的杯子,……干杯!”
“干杯——!”
“等一下,等一下,……我们为什么而干杯?我们需要一个理由。”教授突然故弄玄虚。
“为了荣誉!”有人回答。
“很好,为了荣誉!”
“为了面包和女人!”
“没错,为面包和女人,干杯!”
“还有更好的吗?”
“为了快乐!”
“还有呢?”教授还在不停地问同样的问题。
“为了生命的光彩!”
“妙极了!为生命的光彩,干杯!……告诉我,还有比这更好的吗?”
这下没人说话了。
“没有吗?”教授的表情有些古怪,山洞实验室里安静了下来。
“有!……比生命更重要的,是尊严!”教授自己回答,“没有尊严的生命,就像不会循环的水体,就像塑料花,就像假肢,就像行尸走肉!”
手握啤酒杯的助理军士笑了。“您今天怎么了,教授?您这可不像是在鼓舞士气呀!”
“不像?……那好吧,接下来我就说个故事给你们听听,向你们证明:尊严就是生命的一切!”教授环顾着整个实验室说道,“大家知道,我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十七个年头,是我自愿的,那是因为,在那段逝去的美妙时光里,我拥有尊严!……可就在今天,当我提出要出去走走的时候,我却被用枪指着,这时候我才明白,其实我的尊严已经弄丢了很久!突然之间没有了尊严,我才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一切!”
鸦雀无声。
“我提议,我们干杯!——为了尊严!”
大家彼此瞅着,无人喝彩。
“您在胡说些什么?请您自重!教授!”助理军士压低了声音喝道。
“我亲爱的同事们,你们呢?你们的尊严又能比我好到哪去?”教授还在继续,语气越发豪迈,脸色也越来越红,“能自由自在地陪老婆孩子逛街?还是能吃顿饭不被这帮家伙守着?”
之前,教授一贯以牺牲精神说教大家,但说实在的,这样的保密工作状态实在太接近于囚禁。大家一直都是在教授的训诫下以委曲求全的心态,默默无闻地贡献着自己的一切。而今天,当这话从教授口里说出来时,全体研究人员仿佛被戳中要害,集体失声。
“立刻闭嘴,教授!这是命令!”
“士兵,别叫唤!如果我说,你是一条狗,你没有尊严,你会作何反应?”教授像疯了一样指着助理军士的鼻子。
“闭嘴!这是最后的警告!”助理军士拔出枪,指着天花板。
可惜,教授安静下来还不足五秒。“嘿!瞧瞧,朋友们,看清楚了吗?只有在这种时候,事情的真相才会暴露出来,真相就是——我们全都是***奴隶!……而你!”他指着握枪的军士,“士兵,你真的有胆子杀我吗?保险栓打开了吗?要不要我帮你?!”
砰——!军士对着天花板上没东西的地方开了一枪。枪声震耳欲聋,岩壁的灰渣子掉落下来,许多人捂起耳朵。军士盯着教授,得意的笑容一闪而过,看来有点效果。
“教授,您过分了,请别再逼我们!”一旁的古德也在打圆场。教授掏了掏耳朵,瞅着自己的助手,“古德,你呢?能好到哪里去?你在犹豫什么,难道你也没有尊严吗?如果你还有尊严,那就由你来杀了我好了!”
古德神色严峻,被迫把手按在枪把上。
“闭嘴!教授!”助理军士情绪冲动,终于把枪管对准了教授的脑门。
“动手吧!蠢驴!”教授冲他脸上喷道,“来杀了我——!”
砰——!
枪声响起。有人倒下了。
一缕青烟从古德的枪管里冒了出来。
教授吃惊地瞧着古德那张情绪复杂的脸。……教授没死,那名助理军士死了。
古德望着地上的尸体,神色凝重。“现在,教授,请您配合我一下,和所有人一起撒个谎,把责任都赖到他头上。……这恐怕是我唯一能够帮您的办法了!”
教授振奋地望着古德。“不,古德!你找回了自己,找到了通往自由的路!……接下来该你们了,……奴隶们,你们还想再来点尊严吗?”
“想——!”一大半人响应。
“那就捍卫自己的尊严吧!”教授攥起小拳头,“也许我们的肉体很弱小,但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心灵,我们的心灵是无比强大的!……为了尊严!”
“教授,您没法离开这里的,绝对没办法!”古德提醒道,“只要一出那道门,警报一响,我们全都完蛋!”
“我对你怎么样,古德?”教授忽然冷静下来。
“不能更好了,就像父亲一样,……您怎么突然提这个?”
“你相信我吗?”
“当然了!教授,您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可是……,算下来……,我们顶多能弄到五支枪,这不会有任何意义的。”古德摇着头说。
“好好看看你的周围,古德,我们的力量,可不来自于那几只枪,而是来自……这个!”他用手指戳戳自己硕大的脑袋,接着,又指向了实验室里所有人的脑袋。
第七十 ——古德是我的女婿
与中心实验室隔山相望的另一栋建筑——中心实验室管理处的办公桌上,一身墨绿色军装的人正专心致志地摆弄着一副精巧的斗兽棋。当他听到紧急汇报:森谷教授带着一帮科研人员逃离了中心实验室时,抛光布意外地从他的指间滑落下来。
“你没在跟我开玩笑?……你确定是说,‘阿尔法尖端’才刚刚第一次试运行成功,然后教授就跑了?”军官搁下手中的老虎棋子,面带离奇的笑容。
“是的,长官!”
“嗯……,不可思议。”军官揉着手掌沉默了一会,问道:“什么动机?谁带的头?能跑到哪去?”
“不知道,长官,教授带走了超过三分之二的科研人员,他们已经越过了第二岗哨,正在接近第三岗哨。”
“这件事谁负责?……古德呢?”他忽然想起了特意安排在教授身边的古德。
“对不起,古德也一起跑了。……此外,我还看到了雷恩的尸体。”
“难怪了!”军官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必须有古德帮忙,教授才可能干出这种事情来,我一定要宰了那个叛徒!”军官脸色微微一变,对报信着说,“不过……,那么一大帮子长期缺乏运动的人,我真替他们的身体状况担忧!先别让上面知道,好好想想,我们应该怎么摆平这件事,……最好是能够干净利落地解决,不露痕迹。”
“是的,长官!”
“我看这样好了,你去第三岗哨把他们抓回来,然后饿上三天,……不,两天就足够了,别把这些老家伙饿晕了!这样保证他们马上就乖乖的了,就跟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是的!不过……”
轰——!
突如其来的爆炸声传出,办公桌上站立姿势的斗兽棋摇晃起来。折射在办公室玻璃窗上的红色爆炸云冉冉升起,军官的神色立刻变得严峻起来,他严重地意识到,科研中心外围,第三岗哨的执勤岗亭被人引爆了!
“不不不不!”他用力搓揉着脑袋,稀疏的头发乱作一团。他突然抬起头,坚定不移地说:“快!立刻向上面报告!……然后再去抓人!记住,一定要给我活捉教授!”
“是!长官!”
※ ※ ※
“干得好!古德!”森谷教授欣赏着那朵在腾空而起的蘑菇云称赞道,“瞧!我们不是逃出来了吗!”
“不过,这次要是被抓住我可就死定了!”罪加一等后,古德叹道,“现在还不能说已经安全了,我们还得继续!”他挥舞手臂,指挥带领着教授和身后的二十多名科研人员沿一副窄小的阶梯,继续往山下逃去……
古德和教授率先跑到两块光滑的巨岩之间,背靠着休息,已经有些气喘吁吁。身后的科研人员们则拉成了一条长长的蛇形队伍,在窄小的山路间缓缓蠕动。
“我这是怎么了?”教授问自己,“年轻的时候我可是运动好手叻!”
“您已经够可以的了,不过他们可就麻烦了,先等等他们,下了山就会有办法!”古德转回头去接应,他挥着手喊,“快!大家到这边集合!注意保持呼吸的均匀,看准脚下的楼梯!”
“站在原地——!举起手来——!”
喊话器的声音带着回音,从刚刚爆炸的第三岗哨出口附近传出。长蛇阵上的科研人员们喘着粗气,回过头,纷纷举起手来。已经和教授集合的两名,见势不妙,也高举双手走了出去:“对不起,教授,我们不想死,对不起了!”
“教授,看来还是逃不了,要不,我们也放弃吧?他们不会对您怎么样的。”躲在岩石后面的古德对森谷教授说。
“古德,你明知道这不是我的作风,我不会再为他们工作了!你要回去就回去吧,我一个人走!”
“就知道您会这样!”古德摇摇头,“请允许我骂一句,您这个老顽固!……不过您要不是这样,又怎么可能获得今天这样的伟大成就呢?”古德笑着一咬牙,“那么,教授,就趁他们以为我们已经放弃所赢得的这一点点时间,快逃吧!……就我们俩!”
“喂!……那是古德吗?”声音从上方的喊话器里传来。岩石没有遮严,古德不经意露出了半个身子和那身醒目的军装。“古德!立刻举起手来,交出教授!”
“要走就得抓紧时间了!教授!”古德一拧眉头说。
“古德,立刻举起手来!否则要开枪了!”喊话器里继续发出严正警告。
“准备好了吗?我们继续跑吧!”古德定了定神,对教授说。
砰——!
一声枪响过后,古德痛苦地“呃”了一声,缩向岩壁后方。他低头发现,血水正从自己右肩上方的一个小窟窿不断涌出。只是露出一个肩膀而已,他没料到对方打得那么准。
“你中弹了,古德!糟糕,糟糕,……简直糟糕透顶!”教授手忙脚乱,搜遍了每个口袋,一脸焦急无奈,“我这里也没预备什么可以止血的东西!”
古德掏出一块手帕捂住枪伤。“教授,我没事,……继续吧!”
望着不断渗血的伤口,教授慢了下来。“听着,古德,我原本有一句话想对你说的,我没有儿子……”
“我明白您的心意,现在没空说这个!我们跑吧,快点!”汗滴从古德的额头冒出。
“不!你不明白,我想告诉你的是……”教授望着染红的手帕,对古德说:“其实我曾经想过,让你跟琪琪在一起!”
“教授!……是真的吗?!”古德无法抑制地一阵颤抖,眼泪也跟着流了出来,“其实……,我心里也有一句话,只是一直没胆量说出来,虽然现在挺不是时候,但毕竟还是有了勇气!……那就麻烦您,代我向琪琪表白吧!”
“古德!你终于像个男人了!”教授激动地说,“放心吧,古德,我一定活着替你办到这件事!现在你也该明白,为什么我看到你对我拔枪有多失望了吧?”
“呵呵,您的心意我终于完全明白了!”古德带着痛苦而真挚的笑容,毅然拔出腰间的手枪,稳稳握在胸前,“希望这一次您不会介意!”
教授朝他肩上拍一把。“古德,这是我见过你最帅的样子!我们走吧!”
古德疼痛得后退着哼了一嗓子,依然面带笑意:“不,教授,我想不能跟您一起走了!”
“不是说好一起走的吗?!”
“抱歉,我的肺……似乎被打穿了,我无法呼吸,以我现在的情形,我顶多还能为再您拖延几分钟,希望以此表达对您一直以来的感激!”他伸手从脖子上一扯,扯下一个东西,是个用海贝雕成的挂坠,塞到教授手里说,“我的姑妈是七玺人,她就住在龙鼠岛的黄玺,您只要去到她那里就安全了!……看到这个她就会相信您的!”
“龙鼠岛?”
“教授,他们来了,快朝那个方向跑吧,……龙鼠岛,快!”疼痛的汗水从古德脸上不住滑落,他用拿枪的胳臂把教授向着山下的方向一撵,“放心吧,教授!老天会眷顾我的!”
教授一咬牙,小跑而去。
刚跑出一百多步,身后突然响起一阵乱枪,教授于心不忍地再度回望,古德已在摇摆颤栗中倒地。
“古德——!”教授动情地大声呼唤。
古德从嘴角哼出最后一声作为回应:“跑……!”
【上接七十章】
围聚在甲板上,听完故事的胡克船长含着烟斗咂了一大口,烟在胸腔里待了好一会,才慢慢吐出。他眼睛骨碌转动着,默默瞅着一旁身材矮小的教授,寻思这故事说得有鼻子有眼,老家伙应该不是说谎。
“这么说,岸边那些人就是来追你的?”
“没错,是来抓我的!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教授低头鞠了一躬,接着说道,“而且,他们一定猜得到我上了这条船,所以,请做好准备吧!”
“什么?!”
“我请求你们保护我,只需要护送我到龙鼠岛的黄玺部族就行了,放心,我决不会亏待你们的!”
胡克船长对教授上下打量一番,又不自觉地望了一眼已经有些距离的海岸,似乎觉得回去一趟没有十足的必要,于是又问:“如果你有钱的话,为什么不去坐自己的船?”
“我说了,我被人追着!……请相信我,钱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我森谷说话,一向言出必行!”
“等等,您就是……森谷教授?!”这时,迎真忽然记起了“森谷”这个名字,就是从布丁布果兄弟口中听到的,那个著名的勒凡技术专家。
“如假包换!”教授回应。
“有人曾经对我们提到过您,说您在勒凡研究方面是个首屈一指的……”
“疯子?哈!”教授有趣地一笑,“瞧,既然你们听说过我,就应该清楚我说话的分量了吧!把我送到龙鼠岛的黄玺部族,你们的任务就算完成!……我一分也不会少给你们!”
“您为什么要逃呢?”
“我绝不会再给那帮**养的做任何事情!”教授恨恨地叹了一声,“以前……,我一直认为自己是在为所热爱的事业而奋斗,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自己是被他们利用的!……只有自愿的才谈得上热爱!明白吗?更别说,……他们还杀害了古德!”
“古德?”船长问。
“古德……就是我的女婿!”教授抚着胸口说,“我对他绝对信任!……不过,我现在是要去找古德的姑妈!”
“谁又是古德的姑妈?”船长咂起烟斗,“这很好笑,那个姑妈能让你隐形?”
“你别管那么多,反正你只在乎钱!我就给你足够买三条船的数目好了,怎么样?”
船长拧起眉毛,把一口烟深吸进肚子里,憋了五六秒钟才吐出来,“我说你跟他们一样,对七玺人一无所知!……你以为只要去到七玺,人家就会帮你做任何事情?好好听着,七玺人任何事情也不会帮你做!”
“你也给我好好听着!”教授连珠炮似地反唇相讥,“古德是我最信赖的助手,也是我的女婿,我手里有他姑妈给他的坠子,他又把坠子给了我!我找到他姑妈之后,还要活着出来替他向琪琪表白,不管琪琪同意还是不同意,古德都是我的女婿!……听明白了吗?!”
谁也听不明白。
“好吧!好吧!”胡克船长扇着手说,“随你说什么!管你找到谁的姑妈的女婿,那笔钱都得给我!”
“古德是我的女婿……”教授忧伤地纠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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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土拨鼠丘的猪饲料
腹海中央,山脉纵横的大型岛屿散发着迷人的绿色光泽,就像一位楚楚动人的女王。岛屿拥有两座淡水湖泊,滋养着大片郁郁葱葱的森林与生机盎然的草场。这里就是南方三大部族之一,——七玺的聚居地。
龙鼠岛的西海岸铺着养眼的细沙,红色的寄居蟹在一波浪潮褪去后纷纷爬起爬落,留下一串串笨拙的脚印。沙滩延伸至内陆,渐渐为青草所取代,青草循着地势延伸出去,形成一座座绵延起伏的绿色小丘——土拨鼠丘。
生活在土拨鼠丘的黄玺人把最好的草坡划分给不同的农庄。一排排树冠被修剪成球形的小油树,用来分隔不同农庄的区域界线。黄玺族人热衷绿化,也有足够的艺术细胞。他们把藤蔓植物编织成门洞与围墙,把植物修剪成动物的外观、以及有趣几何形状。装点别致的马车不时地在绿野中来回穿梭,满载忙碌与幸福的讯息。
在大海怀抱的庇护下,七玺的其它六个部族也和黄玺人一样,同样享有着这份与世隔绝的惬意。他们已经无忧无扰地在龙鼠岛生活了很久很久,按照他们自己的话说,这里,或许是世上仅存的最后一片净土。
西北面的磷虾海滩上有着无数形态光滑的鹅卵石,一条鹅卵石铺成的道路向着内陆伸去。激烈的争吵声从道路交叉口传来,打破了上午的宁静。
“嘿!布西里瓦尔,蜂蜜可不是闹着玩的!”
蜂蜜协会的奥托巴尼斯特正在教训牧业协会的布西里瓦尔,两人穿着土黄色和草绿色的针织毛衫,头发卷卷的。
“土拨鼠丘的猪饲料配方是受到七玺历453年颁布的农林法规严格控制的!要是按照传统,就必须得添加蜂蜜!”奥托巴尼斯特说。
“你误解我了,奥托巴尼斯特,我的意思是,在饲料里面添加一些比丘花螺粉,效果要比加蜂蜜来得实在许多!至于蜂蜜,……只要等到烹饪之前再添加就好!”
“唉……,可你是知道的,我唯一的担心是这会破坏了传统。这样子下去的话,这些猪怎么可能通得过动物生活监督委员会和肉质鉴定委员会的评估呢?”奥托巴尼斯特无奈地耸了耸肩,“再说,这么做对土拨鼠丘大肉酱的原始食谱会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就更别提熏猪肉卷兄弟会的感受了!”
不经意间,几个人远远地从一艘初次远航的大船上跳下,踏着柔软的细沙从岸边走了过来,船身上写着“白浪号”。
“有几个粗鲁人过来了,让他们来评评理好了!”布西里瓦尔叉着腰,还不等那几个陌生人开口,就抢着把事情的原委说出,让外人来评理。几个陌生人仔细听后,自然是哭笑不得。
“我来说个意见好了。”鳄齿开腔道,“把猪和蜂蜜放在一起养,这样子,担保猪肉有蜂蜜味!”
“嗯……,你的提议有一定建设性,不过我还是得先消化一下……”奥托巴尼斯特捏着下巴表态,压根没听出对方是在瞎扯。
布西里瓦尔则直接表示严重反对:“恕我无法认同,我认为这样的观念太过于粗放和嬉戏了,要知道,蜜蜂的生活习性和猪的生活习性差别实在太大,或者说,简直一无相同之处!……你们……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来这里干什么?”
“瞧,奥托巴尼斯特,你就是那么不懂得尊重别人的意见,其实这也就是我俩之间产生分歧的主要原因!”
两人又争了起来。
“别吵啦——!”迎真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大喊,害得奥托巴尼斯特和布西里瓦尔同时用手堵住了耳朵。“老天,就为那么丁大的事情?……世界都要灭亡啦!”
奥托巴尼斯特怯生生地把手从耳边慢慢挪开。“外乡人,请你说话小点声,我们黄玺人崇尚讨论,但从不主张争执。”他一边说,一边比拟着委婉的手势,“不过,要说起世界灭亡的话题,我们在七玺的生活有三千七百年的历史可供诉说,而在这期间,外面的世界大概已经灭亡过三四回了。所以,这次也应该不关我们的事吧?”
“不好意思了。”犀岩深深弯下腰,看到对方穿着羊角面包似的鞋子,“我替她向你们道歉。”
布西里瓦尔忽然瞧见犀岩抱在手中的泽南大旗,警告道:“对了,陌生人,你们来找谁?这里可不欢迎旅游者哦!”
“我来找古德的姑妈!她就住在黄玺!”森谷教授抢先答道。
“抱歉,外乡人,我不知道谁是古德的姑妈。”
教授正为当时没听清这位姑妈的名字而有些懊恼,这时,犀岩补充道:“顺便,我们还想见一见黄玺的族长。”
“找族长的话,你们来得也不是时候哦,我劝你们最好还是别去烦族长了,族长这两天正为拟定新的西红柿采收标准的事情伤透脑筋呢!”
“可是,我们必须……”
“好吧,好吧,不怕白跑一趟的话就去吧!喏,就在那边!”布西里瓦尔指着远方,树木繁茂的地方说。
告别了布西里瓦尔和奥托巴尼斯特,他们向着浅草覆盖、黄色小花点缀的原野走去。
【第七十三】变了
昔日的屠戮仍在耳畔萦绕未散,时下的欢愉又在腮边重聚。
世界变了。
战争过后,龙血族人重新安置了原有的魂石。苍皑失去了“霜雪之心”,同时也就失去了圣洁力量的源泉,美食之都的名声随之陨去,并渐渐沦为与港口片凹租区类似的浑浊之地。“霜雪之心”随后被运往银都。
银都——富矿文明仅存的遗孀。在这座唯一幸存的人口依旧超过千万的大都市里,人们仍能领略到盛极一时却又迅速衰亡的富矿文明的真正内涵。仰仗无数追捧者的膜拜与支持,以及一枚传袭自一千五百年前出土的古老粉钻——“黎明之光”的滋养,银都迄今得以屹立不倒。
如今,银都集“黎明之光”和“霜雪之心”两大魂石于一身,不到三年时间,就迎来了十分类似于旧日富矿时期的辉煌,甚至一时间有过之而无不及。富豪与枭雄齐聚一堂,盛世再现,开启了奢侈的新纪元。银都新崛起的建筑物,外观比从前更加奢华亮丽,楼宇与街灯长明,即便夜晚也亮同白昼。
然而,想要维持这一硕果并非易事。高效开采所需的核心耗材——龙血石入不敷出,很快耗尽,矿物探测中心也被迫停运。为了维持“新世界”的发展进程与消耗用度,赤龙军团不得不阔大了宝石矿藏的开发区域,与此同时,收回了一百枚五级宝石,并处死了全部幸存的协议巨翼生物。
至于南方的两大魂石——“山丘之力”和“大地之火”,龙血族人并没有直接将它们纳为己用,而是让它们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以此安抚人心。与此同时,龙血族人将开采的重点悄然移至南方。因于宝石的大量出土,南方土地也渐渐开始现出荒芜的迹象。
丹利二世适时地对龙血族人俯首称臣,荒梯国王的头衔总算保留了下来。依赛公主被强行许配给一名龙血族人,之后,独眼提托在一场决斗中战死,红妈则自此郁郁寡欢,不再过问国事。
携带天青魂石消失后,神兽波利再也没人见过,“天空之眼”也从此没了踪迹。
天青原址的废墟之上,十四长老还有两名健在,天青依靠诺雪回廊墙根下残留的两枚碎宝石勉强维持灵性。原本供出入的桥廊已由两根缆绳代替,因出入不便,天青仅留存为一片忏悔者寻找性灵的净地。修圣殿的断瓦残垣纹封未动,养心池则用土填平,上面立起四百九十一座墓碑,平等地代表着四百九十一个无畏的灵魂。碑下埋葬着他们的躯体,不分种族,不分辈分,被后人称作“天青五百勇士。”
※ ※ ※
刚古河以北四百里,积雪的山峰在北面的云端浮现。灰白的景致包裹着雪林峡谷的一片了无生气的空旷之地,这里是由远古的湖泊——苦艾湖,部分干涸之后留下的。几千年后的今天,苦艾湖依旧还在,湖水已向南面退却,剩下这片广阔而平坦的砾石滩。
这是个没有四季更替的地方。湖面就这样映照着清冷的山色,冷风不时地向着北面的砾石滩吹拂,带去萧索之意。
二百多年前,盛极一时的工业大城林金港就建在这里,如今已成一片废墟。
失去家园的北方难民吟咏着悲叹的曲调跋涉远征,踏出可歌可泣的足迹,最终抵达这各废弃的工业荒城遗址。龙血族人采用一枚七点四级青金石为魂石,将旧林金港点亮重新开张,接纳了所有因在战后失去魂石而失去家园的北方逃荒者,统一治理,并让这里成为一座人口超过两百万的巨型难民营。
难民营东侧十五里外,旧工业设施最为集中的区域,龙血族人筑起一道十五步高的水泥围墙,把那些设施严严实实围了起来。他们不惜动用大量的宝石和人力把这些工业设施重新激活、翻新,并将北方所有具备念力天赋的人才全部汇聚在这里,实行封闭式管理,称之为:十三区。
大约四千名北方念力师集中生活在十三区的高墙之内,被迫学会操作那些半自动的旧工业设备进行劳作。工人们的平均工作时长为每天十四个小时,为银都“新世界”格局的维护与发展提供核心的物资供应。从建设用的砖石、立柱、灯杆,到电车、留声机、钟表等工业奢侈品,再到家具、桌椅、刀叉等日用品,还有食材、酒水、糖果等消耗品,半数以上都由十三区负责提供。
监狱工厂选择建在这里的用意十分明了:困顿的道路、僵冷的气候、繁重的劳动、稀薄的饮食,足以让四千名忿忿不平的北方人才在发挥余热的同时,终年保持手无缚鸡之力的状态。
“开门——!”
坚固厚实的双重铁闸门打开了,运送物资的车辆在无从逃避的目光检视下开进围墙。
伫立在围墙一侧的黑色巨塔,看似一位头戴战盔、身披鳞铠的武士,在日光下熠熠闪耀,宛如一道插翅难飞的嘲讽。旗杆顶端,黑色分岔旗面上的红色龙形纹样赫然舞动。两个龙血族人和六十名狱卒就驻扎在这里,居高临下地监视着围墙内的一举一动。
因于十三区可靠的产品质量与数量,以及所采取的一系列貌似温良的“封闭式治理手段”,在被蒙蔽的世人眼中,这里依旧名声斐然,许多人甚至不知道这里是监狱,而误以为是一种新型的劳作与奉献方式。
“关门——!”
不过,一旦进来,就休想再从这里出去。
第七十四章十三区
餐厨区位于十三区的西南角。炉火蒸薰的大厨房内,萝卜、土豆、卷心菜和做豆腐的木头盒子堆积如山。
刚刚洗完胡萝卜,晴雨又用在水盆里泡得通红的手指去拉风箱,一旁不停冒出的煤烟熏得她睁不开眼睛。停一会,有点头晕眼花了。她咳嗽两声,顺便检查了一下炉台里的火势,揉了揉鼻子,留下一抹灶灰。
她憔悴了一些。乌黑的短发已经长成了过肩的长发,系成一团,有些凌乱地盘在脑后,留海垂下的一侧遮住了她被煤烟熏染的脸庞,面颊比从前消瘦一些,肤色也略显苍白,唯有那双美丽的眼眸依旧恬静动人,犹如污泥中绽放的宝石。
这里的生活没能将晴雨的意志消磨干净,她始终坚信:他还活着。
回顾从前,自己待在北漠的寂寞岁月,心头总有一种无法排遣的彷徨与孤独,除去仰望星河、思念父母,仿佛总在搜寻着什么。但自从误打误撞的遇见了那个家伙,这种感觉变了,变得不论自己在哪,或是在做着什么,那感觉就像某种持续散发温度的东西,将心头的彷徨与孤独渐渐消融。如今,再次回忆起最初的相遇,印象已渐渐变得模糊,却化作一抹坚定的希望,始终保留在胸间。
一别三年,那家伙一定今非昔比了,一定没人能抓得住他!她总在这么胡乱地想。她相信,犀岩一定会和迎真、鳄齿他们一起好好的。
耳中听到狱卒转身离去时的甲胄碰撞声,晴雨停下手中的活计,嘘出一口气,这意味着,又有五分钟的休息时间了。
她去到一个人少的光亮角落,在小凳子上坐下,用围裙擦干手上的水渍,从口袋里摸出一封已经写了大半的信,低下头,默念着重新检查了一遍书写:
犀岩、迎真、鳄齿前辈:你们好吗?
很想念你们!
时间过得真快!每天睡前总要回想以前的事,已经成了习惯。比起从前在北漠的日子,十三区的生活其实也没想像中那么糟,顶多就是少吃几块肉而已。这里的风景很好,空气也很清新,围墙外面就能看到漂亮的雪山。条件其实也不算差,有医务室、洗澡堂,必要的几乎都有,操场非常非常大,就是休息时间少点,自由也相应的少些。
我和女工们住在一起,四十个人睡一间,有个洗衣的大婶干活一累晚上呼噜就特别大,我耳朵好,所以特别怕她,哈哈!
对了,我被指派在餐饮后勤区工作,终于学会做饭了!当然了,手艺远远没法和迎真相提并论。给四千多工人提供饮食,还有换洗衣服,每天工作十四小时,所以也不好意思骗你们说不累,不过比起其它工种来,这点累已经算不了什么了。
晴雨用一个铅笔头继续补充道:
又该干活了。放心吧,我在这里很好!总之,我相信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老天自有安排!……假如你们奇迹般地收到信,就知道我还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愿我们能早日相见!
晴雨
信通篇检查了一遍,晴雨把信用信封装好,收信地址照例留成空白。她跑到厨房外几十步远的一堵收纳临时垃圾的矮墙附近,看好左右没人,塞进一条略微宽一些的砖缝里。
不一会,一位名为巴恩的老人走了过去,悄悄取走了信。
老巴恩在十三区负责饲饲养家禽,他暗中隐藏了自己的身份,因此没人知道,他过去曾是一位信鸽大师。入狱后,老巴恩曾因被罚挨饿而接受过晴雨的暗中帮助,出于报答,他时常涉险替晴雨用鸽子偷偷发出信件。
得益于这一恩惠,晴雨有幸能够不时地向沙狐护卫队的叔叔们报声平安,然而最大的缺憾是,她始终没能得到任何关于犀岩的确切消息,只好这样空空将希望放飞。
“还是跟以前一样,不写收信地址吗?”
信藏好后,老巴恩照例笑眯眯地走过来和晴雨搭讪。不知道对方的地址,该怎么写?晴雨尴尬地点点头,向老巴恩道谢,脸上带着美丽、恬淡的微笑。
第七十五章负隅顽抗
同一片天空延伸至卓古大陆南端,日暮将至,鹿角溪地南翼的那片山坡看上去像叠在一起的馒头一般光滑而陡峭。
身披兽皮的新晋羽矛族战士们仍在隐藏于林间的营地里进行艰苦的日常训练,他们用三根手指衔住石块,练习击打位于二十步开外树干上的靶子。每次投射完毕,战士们总会不自觉地揉一揉疼痛的手指和手腕,然后才能继续。古怪的发力方式已令他们感到不畅快而产生了一些抱怨的想法。泰格·铁莫静坐在不远处的阴影里,看上去并不那么善解人意。
厚积的腐植叶在踩踏间彼此摩擦,发出沙沙的悦耳声响,——是负责游说边远部族的摩萨卡回来了!跟在摩萨卡身后,除去几名羽矛族勇士之外,还混有另一名面孔陌生的南方勇士,一同出现在泽南洛尔的营地跟前。
他们刚打了胜战,一个个欢欣鼓舞。
最近,事态发生了很多变化。
近三个月时间内,龙血族人将超过百分之九十的宝石开采都集中到了南方矿区,南方的宝石开采规模已经彻底失控。富饶的南方大地正在迅速枯竭,南方人的情绪也日渐濒临忍耐的边缘。南方各地已相继有好几个小部族发生了暴动,然而如今,龙血族人已不屑于掩饰,对一切试图反抗的行为直接采取了最为残忍的镇压方式:格杀勿论。
身负游说边远部族任务的摩萨卡恰好路过附近的一个矿区,目睹当地人遭到虐待的一幕,忍无可忍,大打出手,率领几个荒梯人和赤龙军团的人来了次正面反抗,最终凯旋而归,于是才有了现在摩萨卡脸上兴高采烈的表情。
“嘿!泽南洛尔!我们刚打了个大胜仗,帮荒梯人夺回一口矿井,还多招收了一名五阶战士!……你觉得怎么样?我们是不是该庆祝一下?”
泽南洛尔望着儿时的挚友,微笑着说:“我的朋友,龙血族人会很快拿回矿井,而且,我们恐怕也不能在这里待得太久了。……很遗憾。”
“糟糕!我怎么没想到这些?……是我自作主张,太冲动了!现在该怎么办?”摩萨卡如梦初醒,满脸愧疚。
泽南洛尔站起来拍了拍他肩膀:“摩萨卡,你没做错什么,正义是和你在一起的!”接着,他转身向正在训练的战士们致意道,“大不了,我们就换个地方扔石头!”
※ ※ ※
繁星点缀的夜空下,篝火从坡地树林中的帐篷旁升起,火星不停向上翻飞,发出轻柔的啪啪声,与黑暗中的蟋蟀伴鸣。篝火旁,一面陈旧破损的骏马红土旗被当成了桌布垫在一块卵形的大石头上。
“呼呼呼!好烫!蛮不错的豆子叻!”
摩萨卡扔下盛着热乎乎的炖赤豆的小土锅,马上去咂手指,和另外几个大块头围坐在一起准备开始晚餐。摩萨卡先为泽南洛尔盛上一碗,配上一小块肉干递过去:“来,趁热!”
“我不饿。”
泽南洛尔还是接过木碗,用勺子不经意搅拌着香滑的赤豆。他呆呆凝视前方,随着慢慢散去的热气,他思绪重来,面颊上曲折的线条在火光中摇曳,又回想起当时的惨烈情景……
天青一战的最后时刻,泽南洛尔遭到一支由几名龙血族人组成的特殊队伍的截杀,泽南洛尔奋力突围杀出一条血路,最终损兵折将,只有十几个人活着逃离了天青。
“我知道你又有那种混账想法了!”望着泽南洛尔熟悉的面部表情,摩萨卡苦口婆心道,“来日方长,别老把责任推在自己头上了,事情都是龙血族人干的!”
“但结果不会改变。”泽南洛尔淡淡回应。
大地的荣光一去不返。泽南洛尔曾用去无数的夜晚冥思忏悔。他未曾将卓古大陆让人难以直视的惨状简单地归罪于龙血族人的狡诈无常,也没有把不可逆转的结果解读为命运的安排,在他看来,这样的结果与自己的失误密不可分。尽管他也从未丧失卧薪尝胆的决心与勇气,然而,与赤龙军团之间的实力差距如此难以逾越,让泽南洛尔深深感到东山再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直到四个月前的一天,在丹利二世的暗中协助下,泽南洛尔才与北方人犀岩取得了联络。彼此间的误解得到释然,从那时候起,犀岩和他的同伴们正式加入了泽南阵营,痛苦而漫长的等待总算迎来了一线转机。
犀岩带来一则消息:“天空之眼”并未遗失!
泽南洛尔知道“天空之眼”可能意味着什么。
当时,犀岩说出了天青之战携带“天空之眼”逃亡的事情经过,并透露出“天空之眼”在一头圣翼者身上的讯息,于是,寻找天空之眼的责任就责无旁贷地落在了泽南洛尔之子——黑洛尔身上。
作为一名资深的翼形语者,黑洛尔十分清楚,尽管圣翼者数目稀少,要找到携带“天空之眼”的那一头更是难上加难,但圣翼者的基本生活习性是以龙树为栖息地,这就大大缩窄了搜索范围。
幸运的是,龙血族人并没有确切掌握“天空之眼”的携带者是一头圣翼者的信息,因此,“天空之眼”的确有可能先于他们找到!
于是,就有了今夜的约定。
“忘掉过去,还是让我们来看看今晚会发生什么吧!”摩萨卡用力拍了泽南洛尔一把。这是父子俩约定见面的日子。摩萨卡赶回来的目的也是同一个——与黑洛尔会面,他们都在希望,今晚会有所不同。
摩萨卡忽然回眸一瞥道:“他来了!”
第七十七章羊入虎口
雪林峡谷开阔的砾石滩上,铺满了如同筵席散场过后的残渣般的帐篷。砾石滩的另一端,被一圈裸露着的冷硬水泥墙包围。建成三年,这堵一千八百步长、十五步高、灰白相间、毫无生气的水泥墙面上,仍依稀残留着北方人从冒犯到抗争,再从蹂躏到屈服的印迹。
巨大的黑色堡垒座落于十三区西面的围墙之外,脚下是两道重兵把守、涂着红漆的厚重铁闸门。两道门形同两张血盆大口,一张一合间,无往不利地控制着运载物资的车辆在监狱和外界之间来往穿梭。
广袤的砾石荒滩上,两个渺小的身影在运输车辆往返的烟尘中浮现。
“最后的机会了!”
摩萨卡瞅着身边的挚友,仍不肯放弃最后一丝反悔的可能性。
“老友,你不必跟我一起进去,你回去吧!”泽南洛尔回应道。
“回去?说得轻巧!唉……,谁让我从小就是你的保姆呢?”摩萨卡瞅着泽南洛尔轻叹一声。“有史以来最好的保姆!”泽南洛尔冲摩萨卡会心一笑,迈开大步,目不斜视地朝那道红漆斑脱的铁闸门走去。
“开门——!”
两人步行至铁闸门通道附近,没有遭到任何阻拦;穿越铁闸门,同样无人阻拦。哨塔上的卫兵早已留意到眼下非同一般的状况,彼此交头接耳,有人飞一般地赶去报了信。
“关门——!”
咣——!一声巨响,闸门在泽南洛尔和摩萨卡身后紧闭,浓厚的灰尘溅起老高,漫天飞舞着,像是跟外面的世界道了声永久的诀别。
空旷的地面上,日光白炽刺眼。
从闸门口向着十三区围墙内开阔的空间望去,广场西面的中央是一座高耸的石质钟塔,鸟瞰着环绕广场四周大大小小低矮的、色泽沉闷的工坊。时间,是这里与真实世界之间仅剩的精确坐标。
一所金属加工工坊,由于环境过于炎热,工坊的大门在几名狱卒的监督下敞开着,上百名囚犯裸露着臂膀在工坊内的熔炉旁挥汗如雨,他们正在制造用途各异的金属器件。半成品堆满了油污遍布的地面。
置身于油腻的金属零件当中,一名身穿短褂的囚犯忽然歪过身子,目光从敞开着的门口张望出去。在室外晃眼的白光之中,他努力挤弄着眼睛,似乎发现了点什么。
“嘿!头儿,快看那儿!”
听到那名囚犯不同寻常的语气,一个身着土黄色褂子的异常健硕的背影缓缓转回身去。当他的视线聚焦门外,定睛于广场中央的两个黑点身上时,眉头不禁狠狠一拧。他将手里的活计往淬火缸里一扔,冷冷回应道:“我想我认识他!”
这个目光冷峻的壮硕身影,正是天青之战当中唯一幸存的黄金御卫——苏坦,同样也是整个十三区拥有最高身份的北方军人领袖。
苏坦站起身,漆黑的浓眉下目光凶悍。他无视守在门口手持鞭子的狱卒,直接迈开步履向室外的广场中央走去。苏坦的几名亲信紧接着站起来,跟随他的脚步走了出去。
狱卒们嗅到了异样的气味,悄然尾随到了广场上。但他们选择站到一边没人的地方,只是静静地看戏。
消息迅速传开,更多的囚犯从四面八方不同的工坊内涌出,围拢过来。
囚犯们用力搓揉着脚下的石子,嘴里喃喃咒骂着,带着愤恨的面容碾压过来,声势浩大,有如草原上迁徙的角马,身后拖出一片浓浓的沙尘。
他们向着圆心靠拢,直到将站在广场中央的两个人围成一个水桶般严实的小圆圈。圆圈中央的两个人,宛如两只被八面围剿的耗子,无路可逃。
泽南洛尔高举双手,以少对多,与整圈人马目光相对,只见一个体型几乎和自己同样高大的人物向前一步走出了队列,正是北方军人领袖——苏坦。
“你来这里做什么?找死吗?”苏坦明知故问,不屑地偏起脑袋打量着昔日的南方统领。
泽南洛尔高举双手,声音洪亮地这么回答:“我不是你们的敌人!”
苏坦看似对泽南洛尔的回答很是不满,左右瞟了一眼。“怎么,你的贴身保镖呢?他在哪?没有一起来?”他只是看到泽南洛尔身边身材较为矮小的同伴——摩萨卡肩上沾了点灰,于是替他轻轻拍去。然而,当他的目光再度回到泽南洛尔脸上时,却发觉对方的身高还比自己略高一点点,随口嘲讽道,“你可真够高的!”
“跪下,南方佬!”苏坦的两名亲信对准两人膝盖后弯处重重一踢,泽南洛尔和摩萨卡立刻双双跪地。
泽南洛尔冷静地伸手拦在摩萨卡胸前,让他别激动。“请等一下。”泽南洛尔说着,把自己头发上的饰坠、骨质手圈、和象征首领身份的颈饰逐一解下,陈列在眼前的地面上,拘禁老实地说道,“从现在开始,我不是南方人了。”
“哦?”苏坦弯腰伸手一扫,顿时没收了泽南洛尔的全部家当,接着,露出一副谦和的笑容:“问题是,你还是不是个人呢?”
噗——!一记重拳又快又冷,直中面门。
泽南洛尔的左面颊重重一甩,顿时满口是血。他把痛苦的表情和本该发出的叫声都咽了回去,只是将口中的血轻轻吐到了一边,重新跪稳,嘴里回答:“我们只是两个普通人。”
“哈!原来你也有血?还以为泽南洛尔是个三头六臂的怪物呢!”苏坦揉弄着拳头对身后说,北方囚徒们顿时心情大好地笑了起来。
嘭!泽南洛尔右脸上又挨了重重一拳,眼眶立刻迸裂开来。这一下,他被揍得失去重心,他用一只手撑住地面以避免倒下,继续望着苏坦:“我只想说一句话!”
“***的,老子等不及了!死吧!”一个待在苏坦身边的大汉忽然从身后摸出一个打磨用的大铁块,恶狠狠地举起,预备向泽南洛尔的脑门猛砸下去。
这一刻,泽南洛尔的目光毫不动摇地盯着北方军人领袖苏坦,血丝在他嘴边伴着洪亮的声音喷溅而出:“我承诺,把‘天空之眼’还给你们!”
大铁块轰然着地,狠狠劈入泽南洛尔脚旁的地面上,尘埃四溅。
目睹这惊险的一幕后,许多北方人的面容却在短短的呆滞过后悄然发生了某种神奇的转变,——愤怒在消失。
那句话,……即便是一句毫无实际意义的废话,却也能让北方人为之动容。“天空之眼”四个字,承载着多少北方人的家园记忆,这就是他们心底最深处的期许。
“真的?你打算怎么做?”苏坦也不免为那话心头一颤。
“信任我!”
“信任?”苏坦惊奇地瞪大了双眼。“听到了吗?……他说信任他!”
嘭!又一记爆踢,直中泽南洛尔腹部。“我听说,信任是要用这个位置来感觉的!收到了吗?”苏坦青筋暴起地瞅着扑倒在地、痛得同样青筋暴起的南方领袖,语气凶恶地责问道,“说说看,你的承诺几时能兑现?”
“泽南洛尔!”此刻,摩萨卡在一旁用力呼喊着,也被一阵乱拳打倒在地。他挣扎着,试想阻止泽南洛尔说些让两人更加短命的话。可泽南洛尔还是说了:
“等你信任我的时候!”
噗!泽南洛尔如愿又讨来一脚,这一脚重重蹬踏在右侧腹部。剧烈的疼痛令他整个身躯从侧面弯曲了过来。
苏坦清楚那个位置有什么,再强悍的人,那里挨上一下必定痛不欲生,弄得不好,甚至会因为大出血而一命呜呼,即便强悍如泽南洛尔也一样。“我信任你!”苏坦踢完之后,脸上现出一抹满意的微笑,环顾四周高声怂恿道:“还有谁?”
“我!”“还有我!”
附近的囚犯们高声响应着,一个个飞踏上来,把积蓄已久的怒气倾泻在倒地的两人身上,顷刻间尘土飞扬。
烟尘之外,一个瘦小的身影看到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一个女孩,——晴雨。
随着时间的推移,生命的迹象开始渐渐减弱,一个念头在晴雨脑中飞闪而过:我必须阻止他们!是什么在指使自己这么做?她没来得及细想,总之,现在绝不能让他们杀了泽南洛尔!晴雨奋力拨开人群,向着中间的位置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