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十国纪事(暂续)

  自制地图:947年辽国的祖孙之战

  
  自制地图:947-948年后梁收得河北

  
  后汉定鼎 十八
  2021-153



  不知道刘知远在那一刻有没有想煽自己嘴巴的冲动?他只好仍旧执行高行周方案,继续围城,同时一再派人向城中许诺:这次只要投降,自己保证一个不杀。刘知远相信,随着粮尽与劝降的同时作用,守军的抵抗意志不可能坚持太长时间。有官员献上攻城武器,刘知远道:“守城重要的是万众一心,一座人心即将瓦解的孤城,哪里用得上这些东西?”而城中非幽州系的士兵,看着分到手的口粮一天比一天少,也不断有人悄悄潜出城,向后汉军投降。

  围城一直持续到十一月,就如高行周的判断一样,城中彻底没粮了,大批大批的居民陆续被饿死,即使是得到优待的士兵,也都饿得皮包骨头,渐渐没有作战的力气。连张琏的部下们也觉得,与其活活饿死,不如投降试试,也许刘知远这次说话算话呢?最后,杜重威派当初劝他不要反汉的判官王敏出城,向刘知远请降。十一月二十七日,魏州正式开城投降,魏博叛乱终于还是被平定了。

  刘知远没有完全兑现自己的诺言,他确实饶过了杜重威,却杀了张琏,又杀掉了杜重威的亲信部下一百余人,让他再无班底可用。后世史家司马光对此评价说:刘知远施政不仁,言出无信,刑罚不当,该杀的人不杀,不该杀的人乱杀!后汉朝之所空前短命,实属咎由自取!不过,我个人认为,杜重威虽然死有余辜,但刘知远此时不杀他,是有其合理性的。原因稍后再说。

  杜重威随后被解除节度使的职务,征召入京,任命为太傅兼中书令,封楚国公,这都是些名位极高的虚衔,不再有什么实权。没实权还是小事,此后每当这个位高权不重的楚国公离开家门,都会有不少路人捡起碎砖头碎瓦片什么的做为媒介,用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向他送去大家最亲切的问候:“你这个汉奸、叛徒、卖国贼!怎么还有脸活着呢!”这就是众人不晓事,过份低估了杜重威脸皮的厚度,他怎么可能因为羞愧而死呢?甚至在他的人生辞典里,存不存在“羞愧”这个词都难说。要他死,只能别人动手,不过大家别急,那一天真的不远了。

  解决了魏博的问题,刘知远动身返回开封,让他万没想到的是,还在路上就听到了一个坏消息:他的大皇子,留守开封的刘承训突发重病!刘知远急忙加快赶路,但还是晚了一步,刘承训在刘知远回到开封前两天,就因病而亡,年仅二十六岁,父子俩没能见上最后一面。据史书上说,刘承训性格温和(这一点不太像他爹),办事干练,长相还十分帅气,是刘知远最心仪的继承人选。他的突然死亡,使得刘知远悲痛万分,哭得死去活来,马上让自己也病了。

  生病归生病,有些正事还得抓紧时间赶快办。比如招降赵匡赞:连杜重威投降我都不杀,你还担心什么?

  这时,后蜀皇帝孟昶,已经在国内集结了七万大军,任命原后唐降将张虔钊为北征统帅,前不久归降的雄武节度使何重建为副帅,另外配合宣徽使韩保贞,禁军将领李廷珪等,兵分两路,一路出陇右进攻凤翔,一路出子午谷驰援赵匡赞。感受到威胁的凤翔节度使侯益,觉得很难等到后汉的援兵(后汉如来援,大道会被赵匡赞挡住),干脆来个好汉不吃眼前亏,便派人去联络赵匡赞,表示愿意结盟抗汉,再派人前往成都:大军一到,我就归降!

  然而,这时候赵匡赞却犹豫了,连杜重威都能不死,那自己应该也可以吧?一个追随过赵延寿多年的幕僚李恕,劝告赵匡赞说:“燕王(赵延寿)流落北国,岂是心甘情愿?如今汉朝刚刚得到天下,正需要招安怀柔来稳定人心,您如果及时谢罪归朝,一定可保富贵平安。投蜀不是什么好办法,就像刘曜说的:一个马蹄踩出的小水坑,怎能容得下一尺长的鲤鱼?如果去了成都,您将来一定会后悔的。”于是,赵匡赞决定派李恕来开封,探一探刘知远对自己的真实态度。

  天福十三年(公元948年)正月五日,刘知远带病接见了李恕,态度诚恳地说:“赵匡赞父子与咱们本来就是一家人,现在赵延寿已落入契丹人的陷阱,我怎么忍心再害匡赞呢?”没等李恕回去,赵匡赞已请求入京朝见(怀疑他们使用飞鸽传书)。而侯益听说赵匡赞又要归汉了,那脸变得和川剧演员似的,连忙背弃和后蜀方面的约定,宣布自己也要入京朝见。
  后汉定鼎 十九
  2021-154


  除了软的一手,刘知远也准备了硬的一手,他以征讨党项部落为名,派右卫大将军王景崇统领禁军进入关中。临行前,刘知远在病床上召见王景崇,对他说:“赵匡赞、侯益虽然都已向朝廷臣服,但他们内心究竟怎么想我还不清楚。你到了那边,如果二人已启程来京,可不再追究;如果二人仍在拖延观望,你要会见机行事!”

  这位王景崇对接下来的一段历史影响颇大,值得说一说。早在梁晋大战时,聪明,口才好,善于讨好领导,并且自我期许极高的王景崇就当过李嗣源的牙将,无奈他并没立下很突出的战功,职位也就一直都不太显赫。到后晋朝时,混了个左金吾大将军(正三品高官,但没什么实权)的王景崇还常常叹息,自己这一生怎么就遇不上个慧眼识才的伯乐呢?

  后晋亡国后,王景崇觉得自己终于等来了机会,他以重金贿赂辽国名将高模翰,又通过高模翰的关系,踮起脚拍到了辽国汴梁留守萧翰的马屁,终于让自己高升了,当上的宣徽使,并监左藏库。但悲催的是,王景崇所任的,并不是辽国的宣徽使,而是马上要完蛋的李从益小朝廷的宣徽使!聪明人当然不会傻傻的留在沉船上,抢在李从益向刘知远归降前,王景崇卷走了自己管辖的左藏库的财物,早早西上去迎接刘知远。这个举动显然不太像忠臣义士,所以刘知远也只给了他一个右卫大将军的虚衔。

  直到不久前,刘知远亲征杜重威,本不在出征名单内的王景崇硬跑到军前,向刘知远献计献策。由于王景崇的嘴皮子功夫过硬,说起兵法韬略头头是道,可能赵括重生也不一定辩得过他,这才引起了刘知远的重视:也许这真是个被埋没的将才呢?所以,刘知远才决定给他这次担当重任的机会。

  赵匡赞是真的不想反汉了,王景崇才走到陕州(今河南三门峡),就遇上了从长安出来的赵匡赞。于是王景崇继续前进,毫无阻碍的顺利进入长安,留在晋昌镇的军队,包括赵匡赞的数百名亲卫牙兵在内,全都表示服从朝廷来的新长官。

  赵匡赞的牙兵,由一个叫赵思绾的粗暴武夫统领着,他们原本是赵在礼的部曲,赵在礼把自己挂到房梁上之后,其私兵全部被赵延寿收编,赵延寿才又把他们配给儿子赵匡赞。因为有繁台和魏州的事,王景崇担心这些赵延寿旧部都不太可靠,打算在他们的脸上刺字,以防止逃跑。

  不过在正式刺字前,王景崇故意放出一点儿风声,想看看这些大兵的反应。消息才放出去,赵思绾便第一个求见,大声请求先在自己脸上刺字,说只要自己带头刺了字,下边那几百人就不敢有二话了!

  王景崇大喜,他原先听人说赵思绾骄悍难制,没想到这么识趣,看来此人可用。副将齐藏珍的看法与王长官不同,他悄悄对王景崇说:“赵思绾此人凶悍不服管束,最好早点儿杀掉,以绝后患!”王景崇当然不听,难道我的眼睛还没有耳朵好使么?何况现在马上要打仗,赵思绾这样的悍将正用得着。

  王景崇要对付的敌人,是后蜀军。就在王景崇进入长安后不久,后蜀的奉銮卫都虞侯李廷珪,正好率两万蜀军穿越了子午谷,到达长安之南。千辛万苦爬过大山,李廷珪才得知自己的援助对像赵匡赞已经反水,又投靠后汉去了,不禁叫苦不迭。

  孤军深入,后援不继,打估计是打不赢了,还是乘早撤吧!李廷珪马上掉头,又重新钻回子午谷。但喜欢历史的朋友们都知道,子午谷这条著名的山间小道,自古以来就对行路人不太友好,两万人挤进去争相逃命,立刻把小道堵成了北京西二环,王景崇乘机出兵追击,李廷珪大败,后蜀北伐的东路军全而崩溃。

  此时,后蜀北伐的西路五万大军已在主帅张虔钊率领下进至宝鸡,距离凤翔只有六十里了。凤翔的侯益原本并不像赵匡赞那样决绝,仍存着骑墙观望之心,但一听说李廷珪败退之后,立即关闭城门,拒绝蜀军进驻。随后,在子午谷得手的王景崇,征调关中各镇军队,奔往凤翔。张虔钊一时拿不下凤翔,又得知后汉大军会集,急忙连夜撤军。由于跑的比较及时,西边的路也没有子午谷那么难走,王景崇挥军追击,只在大散关俘获了蜀军四百人,西路蜀军基本上安然撤回蜀地。

  关中的危险算是用比较轻松的方法解决了,但刘知远的病情却没因此稍有好转,反而在一天天加重。正月二十七日,奄奄一息的刘知远召见苏逢吉、杨邠、史弘肇、郭威四个心腹重臣,勉强对他们说:“我现在呼吸困难,不能多说话,承祐年纪还小,后事就拜托各位了。”

  这里的承祐,说的是刘知远的次子,刚刚被确立的继承人刘承祐。刘承祐本年十八岁,在君主世袭的时代其实并不算太小,毕竟已经迈入成年人的门坎。但与看起来很优秀的大哥相比,刘承祐各方面表现都很平平。这在太平盛世不是大问题,但如今这天下谁都知道不太平,王朝更替如走马灯,往前推十年,谁会想到刘知远都能当皇帝?因此,刘承祐能坐稳天下吗?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个能打保票。四大臣只好一起表示忠心无二。

  停顿了一会儿,刘知远似乎想起什么心事未了,又努力说出了可能是他此生的最后一句话:“对杜重威要多防备。”当天,刘知远病逝,享年五十三岁,在位仅十一个半月。



  后汉定鼎 二十
  2021-155


  一个月后,刘知远被尊为“睿文圣武昭肃孝皇帝”,庙号“高祖”(中国历史上的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汉高祖”)。又过了九个月,刘知远的灵柩被安葬于睿陵,具体位置在今河南省禹州市苌庄镇柏嘴山。千年过去,如今的后汉睿陵已十分残破,远远望去,只是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小土堆罢了。

  让我们回到刘知远刚刚去世的这一刻,四位托孤大臣决定秘不发丧,先把人厌狗嫌的杜重威解决掉,反正赵匡赞和侯益都已经归降,好像也没有继续留着他的必要了。

  正月三十日,四大臣以刘知远的名义下诏,宣布:“杜重威父子,乘我生了点儿小病的机会,就诽谤朝政,蛊惑人心!应将杜重威和他的三个儿子杜弘璋、杜弘琏、杜弘璨一并处斩!除此四人外,晋公主(杜重威的妻子,石敬瑭的妹妹)和其他亲戚,一概不问。”

  该死的杜重威终于该死了!这个好消息传遍开封,多灾多难的开封市民,焕发出与张彦泽被行刑那天同等的热情,人山人海等着观看大快人心的那一刻。杜重威的死法比被先砍四肢后砍头的张彦泽要舒服一些,是先砍头后砍四肢,但行刑完毕后享受到的待遇相同,围观的人群冲上用小刀割尸体上的肉吃掉,一会工夫,曾幻想要当中原皇帝的杜重威,被剐得只剩一付白骨!

  第二天,“生了小病的刘知远”下诏,任命皇子刘承祐为特进、检校太尉、封周王,位在百官之上。然后办完事终于可以死的刘知远,才在官方文告中驾崩,刘承祐顺利继位,下诏大赦天下:该杀的恶人已经被除掉了,从今往后,就让咱们君臣和睦,百姓安康,共享太平吧!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大赦令,都相信君臣能和睦,更别说天下会太平了。比如在中渡桥带头背国投敌的叛将三人组中,唯一还健在的护国节度使李守贞。是个人都会产生合理联想:以张彦泽、杜重威的下场看,李守贞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太长了吧?这其中当然也有李守贞自己。猜疑、忧虑、恐惧、还有野心,种种不安即将与其他一些因素共同作用,产生连锁反应,引爆新的一轮动乱。不过那些事我们稍后再提,现在先让我们调转镜头,来看看辽国方面在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

  前面提到,耶律麻答逃出恒州,奔往定州,投奔辽国的义武节度使耶律郎五(又名耶律忠)。但朋友们如果记性好的话,或许还想得起来,耶律德光任命的义武节度使,是降辽的民兵首领孙方简。所以耶律郎五这个节度使,是新皇帝耶律阮任命的,而前节度使孙方简,则被调任大同节度使,且在去大同之前,须先到上京朝见。

  孙方简对此又惊又怒,他是在义武镇的狼山起家的,让他离开义武,就是调虎离山。更何况,在如今降辽晋将纷纷反正归汉的大背景下,自己去上京朝见,很可能凶多吉少!在想方设法抗拒无果后,孙方简干脆带着三千旧部离开定州,重新回到自己的老根据地狼山,又一次重操旧业,和辽国人打起了游击战。

  耶律麻答和耶律郎五马上率兵进攻狼山山寨,然后又被孙方简击败。随后,孙方简派使节来到东京开封府,向后汉称臣。孙方简的使节到达时,刘知远已病逝,新皇帝刘承佑任命孙方简当后汉的义武节度使,命他在后汉成德节度使刘在明所部的配合下,赶走辽军,收复义武镇。

  结果没等刘在明的军队出发,耶律麻答与耶律郎五已经没有守住义武段信心,他们在定州城里放了一把大火,裏胁着全城男女北上逃回辽国本土。孙方简得到消息,马上带人从狼山上下来,进入定州,扑灭余火,安抚少数漏网的百姓。而后,孙方简又先后收复了泰州,上疏举荐自己的弟弟孙方遇、孙行友分别担任泰州和易州刺史。这样,耶律德光三征后晋取得的绝大部分战果又还给了中原。除了义武的易州暂时还在辽国手中,西南的秦、凤、阶、成四州归了后蜀外,后晋朝的旧疆域基本被后汉朝恢复。
  刘知远的睿陵

  
  三镇之乱 一
  2021-156


  再说辽国那边,耶律阮之所以能在祖孙大战中胜出,很重要一个原因,就是契丹的上层贵族、大臣们害怕那个杀人不眨眼的老太太再来一次大清洗。可他们没有想到,他们拥立的新皇帝虽然没搞残酷的大清洗,但鉴于自身威望不够,要镇住大辽国的大小山头,稍微温柔一点儿的中清洗、小清洗还是要搞搞的。

  于是在耶律麻答逃回北方之前,辽国就发生了一起非常蹊跷的谋反未遂案。据《辽史》说,事情是这样的:

  某一天,身为惕隐(管理皇族事务的重臣)的耶律刘哥邀请皇帝耶律阮来作客,一起君臣同乐,聚众赌一把。在耶律刘哥亲手给皇帝敬酒时,皇帝忽觉有异,命左右拿住耶律刘哥,一经搜查,果然从这位堂叔的衣袖里搜出一把短刀来。耶律刘哥当即大呼冤枉,发誓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皇帝到底是仁慈的:“哦,皇叔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可能就是个误会吧,不用追究了。”但耶律阮刚刚唱完红脸,已成为他心腹重臣的耶律屋质马上接口唱白脸:“早就有人检举刘哥有异心,现在应该让刘哥与检举人对质,查明真相,决不能轻易放过!”嗯,也有道理,事情没查清是不应该轻易放过,那这个案子就交给屋质来办吧。

  耶律屋质果然好手段,经过他的一番审理,也不知道用了些什么高招,反正使得原本还大声喊冤的耶律刘哥最后全都招了,从而得出了让人震惊的“实情”:

  皇堂叔耶律刘哥,与他的弟弟耶律盆都,还有皇堂舅兼驸马萧翰一起,在私下与太宗子耶律天德串联密谋,打算刺王杀驾干掉耶律阮,然后拥立耶律天德为帝!

  朋友们应该都还记得吧?耶律刘哥可是耶律阮的大功臣,和耶律天德的大仇人。辽国祖孙之战前,正是由于耶律刘哥的力劝,皇叔祖耶律安端才决定站队在侄孙一边,从而大大加强了耶律阮一方的声势。在泰德泉会战之初,耶律安端坠马的关键时刻,又是耶律刘哥奋力护住耶律安端,顶住了正猛攻得手的耶律天德,才避免了耶律阮一方的崩溃,对会战的最后胜利居功至伟!

  如果我是恨意难消的耶律天德,要列一张必杀黑名单的话,耶律阮排第一,耶律刘哥至少得排第二!这才过去几个月,正升官发财春风得意的耶律刘哥,政治立场怎么突然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折?要冒着诛满门的巨大风险去拥护自己的仇人当皇帝?这个大刑伺候下得到的“真相”,朋友们信吗?

  可能正是因为案件的审理结果说服力不那么强,所以尽管是十恶不赦的谋反大案,但谁让咱们的大辽天子宅心仁厚呢?皇帝对涉案人员的处理还是比较宽大的:只有耶律天德一人,觊觎神器,罪在不赦,斩!耶律刘哥么,虽然罪大,但念其有功,免职流放于乌古部(然后他一到乌古部就非常及时的病死了)。其弟耶律盆都,亦免职流放到辖戛斯。萧翰作为胁从,处以杖刑(随后被软禁)。

  大辽皇帝一出手,就是分导式多弹头导弹,不但打击了最有可能造反的耶律天德,顺便还敲打了一批虽无造反动机,但资格老、功劳大、桀骜不驯不服管束的非嫡系亲贵。这一类人有没有漏网的呢?当然有,这不,刚刚从中原又跑回来一个耶律麻答。

  对付耶律麻答么,好办,连谋反案都可以省了。受命守土,却损兵折将、丧城失地、不战而逃,这些可不是小过错啊!于是,耶律阮召见耶律麻答,一一数落其罪状。耶律麻答可能是因为刚刚回国,还没弄清情况,被一个后生晚辈大加指责(虽然那位晚辈是皇帝),火爆脾气登时冒了上来,顶嘴道:“这怎么能怪我?都是因为朝廷对那些怀有二心的汉官太客气,竟然征用他们做事,才弄得天下大乱!”

  哦,原来你认为大量征用汉官是一个错误啊,那先帝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不过现在也不晚,耶律阮赐给耶律麻答一杯毒酒,让他早点上路,赶快追上耶律德光的脚步,好好当一个谏臣,去帮助先帝纠正错误。
  三镇之乱 二
  2021-157



  一轮清洗过后,辽国的政局暂时稳定了,同时南边后汉的政局却稳定不下来,因为有些人在担心还未发生,但极可能马上就要到来的清洗。

  第一个产生这种危机意识的人,竟然是刚刚为后汉王朝立下大功的王景崇。

  且说在王景崇集合各军到达凤翔后,早就声称要入朝的侯益仍然留在城中不太想走,很明显,此人对大汉的忠贞很成问题(其实大哥别说二哥,王景崇自己的“忠贞”也没好到哪去)。此时,如果按照刘知远生前的密诏,王景崇完全可以见机行事,把侯益干掉!然后呢?大概就是顺理成章的,得到侯益的财富吧。

  这里有个背景情况:侯益很有钱,虽然史书没有解释侯益为什么会很有钱,但在对藩镇节帅们贪脏枉法极度放纵的后晋朝,当了多年节度使,除非特别安贫乐道,清廉自持,否则还发不了财的,应该不会太多。

  但有一个阻碍王景崇快速实现财富自由的麻烦,刘知远为什么死的这么快?新皇帝刘承祐大概率不知道他爹给自己的授权,自己如果动手,会不会被新天子以为自己飞扬跋扈,擅杀重臣?杀,还是不杀,王景崇迟疑不决。

  侯益听到了一点风声,正好他的从事程渥是王景崇的同乡,就让他叙旧之名去见见老乡,给自己说情。两位老乡聊了一会,程渥对王景崇说:“您今天名高位显,也可以稍稍知足了,何必为了多得一点小利,不给别人留条活路呢?而且侯公的亲戚部属很多,真激起反弹,您也会招祸。”王景崇一听怒了,我还以为你是怀念乡情,没想是另有所图:“你赶快走,别给反贼当说客,不然我连你一起杀!”

  然而,王景崇公开撕破脸之后,却没有马上采取行动,动手的时机迅速从他手中滑过。侯益连夜带着数十骑逃出凤翔,脱离王景崇的控制,直奔京城而去。等王景崇发觉,已经追赶不及,气得大骂自己真是蠢货!

  二月十八日,侯益到达东京开封府,新天子刘承祐得知,马上便派人责问他:“你为什么要招引蜀兵入侵?”虽然同样是被后生晚辈责问,六十三岁的老狐狸侯益,可比无脑的耶律麻答圆滑太多了,多扯淡的答案都可以脸不变色心不跳地脱口而出:“我就是想把蜀军诱进来,一举全歼!”刘承祐都快气笑了:你就算看我年轻,可也不能当我是弱智吧?啐!

  是个人都看出来了,新天子对侯益的第一印象不太好,不过这本就在侯益的意料之中,他早就想好对策了。毕竟印象这种东西,是可以通过旁人潜移默化的影响来改变的,有时甚至不需要太长时间。

  侯益的办法,是应用自己强大的“钞能力”,光有钱不算本事,知道要在什么时候毫不吝啬的花钱,才是真了不起。侍卫马步都指挥使兼同平章事史弘肇,率先被侯益的银弹命中,于是开始在刘承祐面前盛赞侯益的贤德,并攻击王景崇仗着统兵在外,横行不法,恣意妄为!史弘肇是此时后汉中央武臣中的第一人,有了他的带头,又个个都收到侯益给的好处,朝中官员们便争相夸赞侯益,贬低王景崇。新皇帝刘承祐不知是听信了众人的言论,还是因为他惹不起这帮朝中元老,反正他对侯益的态度便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完全改变,任命了侯益为中书令兼开封府尹,委以重任。

  王景崇听说侯益大得新天子的宠信,已经当上了首都的市长,而且还在朝中大量散播关于自己的谣言,不禁又气,又恨,又无可奈何!他奶奶的,真要逼急了,当老子不会反吗?

  然后,第二个对前途感到恐惧的人被带了出来,他就是曾得到王景崇器重的将领赵思绾。打败蜀将李廷珪之后,王景崇带着赵思绾及所部来到凤翔,又参与了对蜀军的作战。但不知是谁(怀疑是齐藏珍)向朝廷进言,说不能将赵思绾留在边境,朝廷便派供奉官王益给王景崇下诏,调赵思绾等赵延寿旧部,在王益带领下入京。

  赵思绾等人震惊不已,在他们看来,繁台和魏州的前车之鉴近在眼前,后汉朝廷召他们入京肯定没安好心。而王景崇在送别赵思绾时,故意哀声叹气:“好好保重吧,我能看见你们离开,再看不见你们回来了。”东行的路上,赵思绾越想到王长官的表现,越对自己的莫测前途惴惴不安,对他的同党常彦卿哀叹说:“小太尉(指赵匡赞)已经落入他们的手中,我们要是到了京城,恐怕要和小太尉死在一块!”常彦卿道:“咱们只能随机应变,没什么好说的!”
  三镇之乱 三
  2021-158



  说的好,咱们就随机应变!三月二十四日,王益带着赵思绾一行人,到达他们不久前的驻地长安,永兴节度副使安友规、巡检乔守温等出城迎接王益,设宴款待。乘着几位长官兴致正高的时候,赵思绾陪着笑脸上前乞求道:“我们今晚的住宿地点已经在城外安排好,但将士们的妻儿都住在城内,分别好多天了,十分想念。能不能准许我们进城,将妻儿接出来聚上一晚?”

  这个请求听起来并不过份,而且赵思绾及手下几百人早在离开凤翔时就上缴了武器铠甲,此时都是赤手空拳。安友规等人认为他们不可能弄出什么事来,就做个顺水人情同意了。

  没想到这帮人一进城门,赵思绾突然出其不意打倒守门军官,抢下佩剑,一剑将军官斩首!紧接着,几百人一起动手,手持木棍,击杀了十余名守门军士,然后冲向城中的军械库,夺取武器,将手下全部武装起来!

  惊闻兵变,毫无准备的安友规等人表现极拉胯,没有乘赵思绾等人还只是小火苗时全力扑灭,反而慌忙逃走,赵思绾遂轻而易举地占领了长安。随后,赵思绾在城中征发少年为兵,得众四千余人,又抓紧时间抢修城防,仅用了十天时间,长安城已是壁垒森严,守备完善,进入了全面的临战状态!对后世影响深远的后汉三镇之乱,由此拉开了序幕。

  可能连王景崇都没想到,将赵思绾煽动造反竟会如此简单,此时连他自己究竟要不要反,尚且还没拿定主意呢。但既然有人当了出头鸟,朝廷中那帮家伙是否就会自己怀柔一些?先等等看吧。

  之前,在王景崇的暗示下,凤翔的士绅代表已经向开封的朝廷请愿:希望能让清廉正直,爱民如子的王景崇大人留在凤翔任节度使,造福这一方百姓!京师众臣对此次民间请愿的看法很一致:侯益口中的那个奸臣又在操弄民意了,但朝廷决策岂能为这种小把戏所左右?很快,皇帝下旨(当然,不一定是刘承祐的意思):任命王景崇为静难留后,马上离开凤翔去邠州上任;王景崇心心念念想得到的凤翔节度使一职,由反正功臣,原保义节度使赵晖来担任。

  接到圣旨,王景崇大失所望,看来朝廷对他的猜忌已经化解不了啦。王景崇决定遵守其中的一部分圣旨:一方面,他拒不离开凤翔,继续行使着凤翔节度使的权力,另一方面,他派人到邠州,以朝廷任命的静难留后的身份,向静难镇发号施令。就这样,在短期内王景崇得以同时号令两镇,他开始抓紧时间扩军备战。至于扩军备战的理由,那是现成的:我要替朝廷讨伐叛贼赵思绾!

  再说赵思绾抢下长安之后,深知后汉朝廷的讨伐必然随之到来,如果不赶快能拉到其他藩镇大佬起兵加盟反汉,仅凭自己临时凑起来的这几千人马,一定会死的很快很难看!

  那么哪位大佬看上去最有可能加入反汉同盟呢?以赵思绾的经历看,首先能想到的,好像应该是王景崇,毕竟他们发动这次兵变,煽风点火的舆论准备工作就是王景崇干的。但起事之后,王景崇不但没有马上加入进来,反而满世界嚷嚷要出兵讨逆,这老王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不要紧,在不远的河中,我们还有一条更粗的大腿可抱。

  于是,赵思绾在积极备战的同时,让绣工赶制了一套皇袍,派人送到河中,进献给李守贞,同时附上一份奏章:我这辈子最最佩服的大英雄,就莫过于您李老大!如今朝廷无道,幼主昏庸,只要您肯站出来义旗一举,振臂一呼,天下藩镇还能不纷纷响应?如此一来,您不但能转祸为福,而且帝业可兴!

  这次让赵思绾猜对了,昔日后晋降辽大军的副总司令,今日后汉的太保、中书令、兼护国节度使李守贞,早就在盘算着何时起兵反汉。

  在得知杜重威被惨遭秋后算账,被剐成一堆白骨时,李守贞就非常不安。后汉王朝自建立以来,不论是皇帝刘知远,还是他手下的苏逢吉、史弘肇这一文一武两大护法,其执政的主色调就一直是杀伐果断,砍头如割草!如今,一起带头投敌当汉奸的两位老战友都去了,自己如果不做点什么来设法自救,很可能就要步张彦泽、杜重威的后尘,落个死无葬身之地!
  三镇之乱 四
  2021-159


  而且,除了担心自己在后汉朝的生存权外,还有其他一些可能是更重要的因素,让李守贞对自己此生的发展权,有了不切实际的过高估计。

  比如说李守贞与另一名将符彦卿结亲,让自己的儿子李崇训娶了符彦卿的女儿。李守贞非常笃信占卜数术一类的江湖把戏,就请了一位据说道行很深的术士来给家人算命。看到符彦卿的女儿时,那位术士仿佛大吃一惊,说:“此女大贵,日后当母仪天下!”

  李守贞听罢大喜:母仪天下,那不就是皇后嘛。自己的儿媳是皇后,那自己的儿子不就是皇帝?自己的儿子将来能当上皇帝,那自己的未来会有多么光芒万丈,还用得着细说吗!

  不过,李守贞虽然迷信,也是很有自己主见的,并非只要是个算命先生说的,他就相信。比如在他身边的左右亲信中,就有两人据说精通占卜,常常为他指点迷津。

  其中一个是李守贞的司户参军赵修己,他看到李守贞有举大事的念头后,就用占卜之术劝告说:“现在运数未到,天命未归,您千万不能轻举妄动!”李守贞身边另一个算命高手,是一个法号叫总伦的和尚,同样是占卜,总伦和尚却得出了与赵修己完全不同的结果,他认为李守贞起事,一定成功,必能登基称帝,开创新朝!

  李守贞觉得,术业有专攻,论算命看相,和尚肯定要比参军专业,更何况和尚的结论能与自己儿媳的命数相互印证,也更合乎自己心意呢。自己有天子命,看来是确凿无疑了!于是,李守贞按照自己的理解来“亲贤臣,远小人”,冷落了那个让人不悦的赵修己,赵修己只得请了个长期病假,辞职回乡,躲避灾难。同时,李守贞开始遇事必征求总伦和尚的意见,总伦和尚果然是个人才,说话又好听,让李大帅越听越高兴,越听越对未来充满了乐观的期待。

  不过造反毕竟是一个团体活动,对于总伦和尚的预言,光自己相信还不够,还得让自己团队内的所有人都竖立起必胜的信心。某天,李守贞宴请手下众将,指着大堂上悬挂的一幅“舔掌虎图”说:“如果我命中注定有非比寻常的大福,当一箭射中老虎的舌头!”说罢,李守贞张弓搭箭,果然一箭正中虎舌,顿时,大堂之上一片欢呼,纷纷祝贺大帅神功无敌,心想事成,李守贞更是得意无比!

  只不过,难道这些人都忘了?上一个用射箭来证明自己有天子命的人,叫作安重荣。

  至此,至少李守贞心中,造反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等收到赵思绾献上的皇袍与效忠信,李守贞大喜,这不就是天命人心都已归向自己的铁证吗?此时不举,更待何时!

  李守贞遂自立为秦王,以秦王的身份任命赵思绾为晋昌节度使(后晋朝在长安设晋昌镇,后汉朝建立后改称永兴镇,李存贞任命赵思绾为晋昌节度使,表示他不承认后汉),同时命他手下的将军王继勋越过风陵渡,抢先控制住潼关天险,以阻止汉军主力进入关中,从而保护赵思绾。

  此前驻守同州的匡国节度使张彦威,因为辖区紧挨着李守贞的护国镇,河中的各种消息很难瞒过同州,故而他一直对东边的邻居保持警惕,并先行戒备。等李守贞起兵,张彦威立即会同关中各镇向朝廷告急。后汉朝廷经过一番紧急运筹,由皇帝刘承佑下诏,做出以下决策:一、免去李守贞的一切职务;二、急派镇宁节度使郭从义(刘知远的心腹之一,当白手套杀花见羞母子的那位将军)率军速入关中讨伐赵思绾;三、派保义节度使白文珂(刘知远任河东节度使时的副使,七十二岁的老将),与内客省使王峻兵发河中,讨伐李守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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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镇之乱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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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麻烦的是,他们真正的对头苏逢吉还毫发无伤,马上就用一起大案,证明了自己颠倒黑白的实力依旧。

  话说在恒州起义之后不久,冯道、李崧、和疑三位老宰相,便离开了重新被改名为镇州的恒州,回到被改名为开封府的原京城汴梁。虽然这一去一回只是几个月时间,但很多东西,就如同变化了的地名一样,已经回不到从前。

  比如李崧,没有品级的实权官位枢密使没了,只保留了一个有位无权的虚职:太子太傅。祸不单行的是,李崧不但被迫官居一品,而且还破了产。前文说过,李崧带在身边的动产,全让白再荣抢走了;而他留在开封的不动产,全在刘知远入京时被没收,然后又被后汉皇帝赏给了功臣苏逢吉。于是,堂堂九朝元老(李存勖、李嗣源、李从厚、李从珂、石敬瑭、石重贵、耶律德光、刘知远、刘承佑),只能在首都租房安身。

  李崧是个很理智的人,深知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对此毫无怨言,对每一个当权的晚辈,都是低声下气,毕恭毕敬,真正做到了某人说到做不到的谦卑谦卑再谦卑。只要没大事就尽量称病闭门不出,躲开所有的是是非非。

  但李崧再好脾气,只能管得住自己,没法管住他的亲戚。李崧有两个弟弟李屿、李義,正好与苏逢吉的子弟在同一个政府部门任职,有一次单位聚餐,李屿、李義兄弟喝醉了,大骂苏逢吉的子弟:“你们凭什么抢走我家的房产!”

  李崧听说此事,大吃一惊,连忙前往苏家府邸(以前的李家府邸)求见,献上房产地契并赔礼道歉。如果李崧碰上的是一个通情达理的正常人,这事应该就算过了。但苏逢吉岂是好说话的?难道我没有房产地契这府邸就不是我的了吗?还用得着你献?你是不是还心有不甘,想提醒我这房子原本是你的啊!

  于是,毫不讲理的苏逢吉更加嫉恨李崧,必欲除之而后快!当时任翰林学士的陶谷,发现当朝的首席宰相要对前朝宰相下手,非常兴奋:这是一个让自己往上爬的好机会啊!由于李崧曾对陶谷有知遇之恩,陶谷对李崧的情况比较熟悉,现在正好用这些情报向苏逢吉献计献策。陶谷先是大量散布有关李崧的谣言,制造出李崧心怀不轨,有叛军有牵连的舆论。李崧听到这些谣言,不禁哀叹:“陶谷以前不过是个单州判官,是我看他有才,提拔他当集贤校理,数年内升到掌诏命,我哪里对不起他?”

  但要讨好新领导,完美地置恩公于死地,光靠散布几句谣言威力还不够,是时候使出大招了。李屿有一个叫葛延遇的家仆,长年为李屿经营生意,但手脚不干净,偷偷贪了主人的钱。事情暴露后,李屿大怒,用鞭子狠狠打了他一顿,并责令他把贪的钱全部还回来。但贪的钱早就挥霍掉了,葛延遇没办法,去向他一个同样做生意的朋友李澄求助。没想到,这李澄其实是苏逢吉布下的棋子,此时抓住机会,对葛延遇说:“有一个好办法,可以让你转祸为福,就看你愿不愿意……”

  这当然愿意,葛延遇马上“大义灭主”,告发李崧、李屿密谋反叛!李屿当即被逮捕入狱,严刑拷问!对老相爷这等体面人,苏逢吉要稍微客气一点儿,将李崧召到家里,和颜悦色地告诉他:“葛延遇把你们兄弟告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李崧微微一怔,知道一切已无可挽回,只提了一个很低的请求:希望苏逢吉高抬贵手,放过自己无辜的幼女,其他人不敢求免。随后,李崧被押往侍卫狱,临行前仰天长叹:“自古没有不亡之国,又岂会有不死之人!”

  经过一番刑讯逼供,李屿先招了:“我和兄长李崧,弟弟李義,还有外甥王凝及家仆、书僮共计二十人,打算于先帝下葬之时发动叛乱!为举大事,还分别派人送密信到河中勾结李守贞叛军,到辽国煽动契丹人南侵!”谋反、通逆、卖国,都是大罪!好了,够诛九族了,收工吧!但口供呈上后,苏逢吉并不满意,他觉得就二十人造反,好像有点儿戏,似乎不足以服众,于是亲自提笔改成“五十人”。(我有点儿诧异:难道五十人造反就不儿戏了吗?可能谁都知道失势的李崧拉不出几个人,编多了反而显假吧。)

  既然“证据确凿”,刘承佑就顺着苏逢吉的心意对这起谋反大案做了判决:李崧兄弟灭门,口供中提到的所有人也尽皆斩首,陈尸于街市!家仆葛延遇因举报有功,得到重赏。据说此案过后,各个大臣们战战兢兢,都开始畏惧自家的家仆。
  三镇之乱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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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崧谋反案并不是一个孤例,而只是当时后汉内政状态的缩影,实际上在苏逢吉、史弘肇这一文一武两大辅臣的主持下,后汉帝国的司法系统,正以流水线式的高效率,批量生产着冤假错案!

  比如当时有个叫和福殷的富商,同样是被一个帮他做买卖的家仆私吞了货款,和福殷责打家仆,勒令还钱,然后就被家仆跑到京城禁军长官史弘肇那里,把他给告了:“我家老爷曾替赵延寿做事,利用去淮南采购茶叶的机会,送密信给南唐,要让唐军北上,配合南下的辽军,夹击大汉!”史弘肇同样不问青红皂白,马上把和福殷抓起来严刑拷打,打到认罪为止,然后将和家灭门抄家!至和福殷的妻子女儿,还有万贯家产,都被史弘肇及其心腹给分了。顺便说一句,尽管史弘肇与苏逢吉的关系一向不好,但在制造冤案方面,两人还是很有默契的,在李崧案中,史弘肇便帮了苏逢吉一把,作为报酬,大案过后李崧唯一幸存的女儿,就让史弘肇收为奴婢了。

  但如果和后汉王朝对民间武装的过河拆桥比起来,这些轰动一时的冤案都只能算小打小闹。

  让咱们回顾一下在后汉建国,并驱逐契丹的历史,不难发现,大部分的硬战、恶战,其实是由民间兴起的反辽武装打的,其次,是起义的各藩镇军队,最后才能轮到刘知远自己的嫡系人马(这主要是因为刘知远采用了尽量避免与辽军接触的郭威方案)。原各藩镇军队到也罢了,都是体制内人士,收编后可以接着用。但民间武装的大量涌现,却是件让后汉王朝感到十分不舒服的事。即使这些民间武装大多承认后汉为宗主,打着的也是刘知远的旗号,可也很难改变他们不受朝廷控制的实际情况。另外,民间武装的兴起,也难免鱼龙混杂,出现一些打家劫舍的土匪行为。

  所以,等后汉朝定鼎中原的大功告成,刘知远对待民间武装的态度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由原来的鼓励、援助,变为强力打压,甚至武力剿灭!耶律麻答刚刚被赶出恒州(镇州),刘知远即下诏,原民间武装,除少数被后汉朝收编的外,都要一律解散,这还不算完,还要一并追究其在存续期间犯下的罪责:“四方盗贼,不论其赃物多少,一经查实,一律定为死罪!”至于具体的操作办法,由苏逢吉来制定。

  苏逢吉定的实施办法看起来都杀气腾腾:“凡盗贼犯案,不但其本人,连同四邻一个保(理论上十户为一保,五十户为一大保,五百户为一都保)的居民,均全族处斩!”这份公文一出,朝臣哗然,认为即使是盗贼本人,其罪过也不至全族处斩,更何况仅仅是邻居呢!经过朝臣们的抗争,苏逢吉仅仅在正式诏书上去掉了“全族”两字,但邻居们仍然要被连坐!

  根据这一诏令精神,后汉朝廷向全国各地派出“捕贼使者”,对遵旨放下武器的民间武装及其同乡、支持者等大开杀戒。其间不知有多少人无辜遇难,其中最让人震惊的惨案,是一个派往山东的捕贼使者张令柔,竟将平阴县整整十七个村庄的村民全部屠杀殆尽!

  唉,以前有契丹人做对比,后汉王朝的暴虐还不显得那么突出,现在契丹人走了,后汉朝就将自己最恶劣的一面,赤裸裸地暴露在天下人面前,刷新了五代以来,中原王朝的下限!

  结合上述,后汉尽管立国不久,但内部矛盾已极为尖锐,出点儿内乱似乎是很值得期待的事。那么第二个条件,李守贞在军队中是否有足够的威望,成为后汉内乱后摘到桃子的那个人呢?

  至少在李守贞看来:舍我其谁!而且他的看法也不能说没有道理。李守贞是有过不俗履历和出色战绩的,早早就担任大军统帅或副统帅,平定过杨光远的叛乱,取得过马家口、白团卫两次大捷。尽管在本文提到过的将领中,比李守贞优秀的其实比比皆是,如太原五虎任何一个拎出来,都可以吊打李守贞,但那些人绝大多数都活跃在从唐末到梁晋争雄阶段,现在已经凋零干净。不算那些前辈,在和李守贞同辈的高级军官中,各方面能超过他的只有刘知远,可已经死了;之前的后晋主帅杜重威也死了,就算不死也只是个草包;符彦卿、高行周才干、资历虽不弱于李守贞,但之前的军职都低于李守贞。所以总体来看,论威望,李守贞在此时还活着的中原将帅中,排名第一。
  三镇之乱 八
  2022-004


  大概有鉴于此,当时的很多人都认为:李守贞长期掌兵,厚待将士,因此深得军心。李守贞自己甚至认为:当时的禁军都曾是自己的部下,受过自己的恩惠,早受不了后汉朝的严厉军法,相信就算来到河中城下,也会主动卸甲请降!对此我也有点儿疑惑,难道没人记得“守贞头”的典故了吗?但不管怎么说,至少在李守贞看来,自己成功的条件是充分的,胜利是不容质疑的!

  但事实很快就会证明,不管是后汉的危机,还是李守贞的威望,都没有这位叛军首领自己以为的那么乐观。而且,李守贞识人用人的能力,也是差得惊心动魄,这偏偏是干大事的人最不可或缺的重要素质。

  我们就不提总伦和尚的事了,看看另一位,被他派去抢占潼关的大将王继勋。这王继勋的特点,是勇力过人,在军中常使用铁鞭、铁槊、铁挝三件兵器,人送外号“王三铁”。但很可惜,“王三铁”的称号只能证明他打架很猛,而指挥打仗并不是打架猛的人就一定能胜任的。当时,后汉的各路讨伐军受命西入关中,遥知天险潼关已被叛军控制,而另一要害蒲坂渡口又在河中城边,等于入关的两大要道都被堵上了!

  从战略上说,李守贞起兵的第一手还是很高明的,这种情况持续下去对后汉朝廷非常不利。如果朝廷的大军长期进不了关中,由于后汉朝刚刚立国,开国之君就死了,根基尚不稳定,不排除整个关中诸藩镇在赵思绾,甚至王景崇的煽动下,完全站到李守贞一方的可能性。另外,当时李守贞已派人带着蜡丸密信分别潜往辽国、后蜀、南唐,请这三国一道出兵伐汉,如果李守贞真能控制关中,让天下人看到他有成功的可能性,岂能不激起那三国的贪欲?只要其中契丹人一家再乘机兴师南下,强弱就完全颠倒过来了!

  但谁能想到,数天后,仅仅数天后,后汉军队便轻松拿下了号称“一夫挡关,万夫莫开”的潼关,王三铁变成了王三豆腐,狼狈逃回河中。后汉军收复潼关的过程不详,有记载说,王继勋是被郭从义击败的,但也有记载说,郭从义的讨伐军都还没到达潼关,他就让陕州当地的地方武装给打跑了。李守贞把最关键的任务,交给最不靠谱的将领,现在,潼关的快速失守,让他和赵思绾的叛乱开局不利,早早就被分割包围丧失了主动权。可见,如果实际操作太拉胯,即使有正确的战略也没用。

  潼关既下,朝廷方面的各路大军纷纷入关:郭从义、王峻两军直逼长安,讨伐赵思绾(不知道谁出的馊主意,把王峻的任务更改了);昭义节度使常思进驻潼关,把守住这个咽喉要冲;赵晖开往凤翔,强行接替王景崇;老将白文珂进驻同州,与匡国节度使张彦威会合,与叛军主力李守贞部对峙。稍后,后汉朝廷又派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尚洪迁支援郭从义、王峻,派阆州防御使刘词支援白文珂。

  战斗首先在长安打响。在这一分战场,朝廷方面有郭从义、王峻两位主将,不但互不统属,而且两人的私交极差,一路上便相互扯皮,都不肯让自己的军队先出头打硬仗。被调来支援他们的禁军将领尚洪迁,倒是作战积极,率先进至长安城下。赵思绾见讨伐军的先头部队兵力不强,便决定主动出击,乘尚洪迁部远来劳累,打他们一个下马威。

  气喘吁吁的尚洪迁人马还没有列好阵形,赵思绾已挥军杀出城来!尚洪迁毫不畏缩,带头苦战,朝廷的讨伐军拼死抵挡,一番恶战,虽然勉强将赵思绾打退,但尚洪迁也身中数十创,当晚便伤重不治。

  郭从义和王峻见尚洪迁战死,都觉得这就是工作太积极的前车之鉴啊,再加上彼此互不信任,这仗打得就更加敷衍了事,只是把军队开到长安边上把城围住,便算交差。这样一来,赵思绾的兵微将寡反而成了优势,这样消耗的兵粮较少,长安的围城战遂长期拖延了下去。

  在更西边,王景崇见赵晖即将要来到凤翔,形势的发展已经使他不能继续首鼠两端,于是决定加入叛乱。他一面派人去成都,向后蜀称臣,一面又恭迎河中派来的使节,向秦王李守贞称臣。赵晖在路上得到风声,急忙上疏朝廷:“王景崇必反无疑!请现在就允许我便宜行事,出兵讨伐!”
  三镇之乱 九
  2022-005


  就在河中、长安、凤翔三镇相互声援,一起叛乱之时,后汉朝的其他地方也出现了让人不安的变化。身为太原留守的皇叔刘崇,据说曾与四大辅臣之一的郭威有过节,见郭威在朝中正得势,心中不安。他手下的节度判官郑珙看出端倪,便趁机勾引出刘长官的雄心壮志:太原自古出天子,以前的陇西李,沙陀李,再到前朝石家,本朝高祖,都是先得太原后得天下!您占据了这么好的一块地方,经营好了,前途不可限量!还用得着担心一个小小的郭威吗?刘崇深受启发,便借口要防备契丹南下与叛军联合,开始在河东进行了大规模的军备扩充。具体操作包括:招纳四方亡命,编成新军;打造兵器,修缮城防;停止向朝廷输送税赋,充实府库。同时,对于朝廷要求河东出兵、出粮,帮助国家平定叛乱的诏令,这位太原的刘皇叔一概置若罔闻,绝不奉诏!

  连皇叔都靠不住了!此时的后汉朝廷,较之叛军虽然还有优势,但夜长梦多,如果不能尽快将三镇之乱平定,局势有可能走向全面恶化。而要尽快平定三镇叛乱,就不能再让前线众将各自为战,各打各的小算盘。此时,平叛前线的情况是这样的:白文珂军与李守贞隔黄河相望,就是不敢渡河攻击;郭从义和王峻围住长安之后,就忙着彼此开撕,所有精力都用于相互间的明争暗斗;赵晖虽说要讨伐王景崇,但一直驻军咸阳,久久不向凤翔进军。反正他们之间都是平级,谁也指挥不了谁,谁也不用向谁负责,谁要积极看看尚洪迁。结果就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反正这天下也不是咱们的,混日子不香嘛?

  很显然,需派遣一个有份量的总司令,前去统一指挥平叛各军,才能走出僵局。哪谁能够担当这个重任呢?在四大辅臣中,以往战绩最出色的,是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史弘肇,让他去怎么样?不行,如今人心不稳,如果没有这个狠人在京城坐镇,万一首都再出乱子就大家一起GAME OVER了!苏逢吉表示,自己是文臣,不通军事,所以不能去。他的基本盘都在朝中,结怨又多,一立开中央很可能就让对头占了先;枢密使杨邠想法和苏相国的一样,下定决心,打死不去,苏逢吉一心想把我排挤出中央,岂能遂了他的心愿?那么老郭,只有你了,帮兄弟们走一趟吧。

  然后,刘承祐召见郭威:“想麻烦郭公代朕督战,可以吗?”郭威的回答非常谦卑:“臣不敢请,也不敢辞,一切都听陛下的。”于是八月六日,刘承祐正式任命郭威为西面军前招慰安抚使,开赴前线。

  别看作为刘知远的心腹,郭威是后汉朝的枢密使,目前不论位高还是权重都在李守贞之上,但如果比比历史,比比战功,比比在军队中积累的资历、威望,那李守贞比郭威要高出不止一个数量级!如果不算这次刚刚接受的任命,郭威担任统帅,独自领兵的次数还是零!

  由自己出马对付李守贞,倒底能不能打赢?郭威心里也没有底,便决定到达前线之前,顺道先去拜访一下冯道,这老爷子虽然不是军人,但经历过这几十年的乱世,总能趋吉避凶,说不定会有什么超出常人的见解。

  不同于留在京城而遭难的李崧,更精明的冯道此前已辞去职务,离开京城,迁到河阳隐居。听说郭威来访,冯道很坦然,他知道这个人虽然也是刘知远一手提拔的心腹,但与苏逢吉、史弘肇不同,没有那些杀人如麻旳暴虐事迹。冯道打开大门,笑脸相迎,从容问道:“你喜欢赌博吗?”郭威一听就变了脸色,他年轻时是一个赌棍,经常把刚到手的薪饷输得干干净净。后来有幸娶到柴夫人,又收得柴夫人内侄,那个很懂事很顾家的孩子柴荣为养子,郭威才慢慢慢改掉了这份恶习,偶尔想起也引以为恨。

  郭威正想冯道是不是讥讽自己,却听冯道接着说:“赌博这种事,一般来说都是本钱多的赢,本钱少的输,输的人未必是赌技低劣,而是他有不起试错的空间。如今要对付三镇叛乱,不可以平分兵力,尽可能集合诸将的兵力攻其一处,在关键局部形成绝对优势,则胜负不问可知。”郭威这才恍然,表示致谢。冯道又说:“李守贞是沙场老将,在士卒中威望很高,自以为禁军将士不能对他刀剑相向。但这也不用担心,你到了军中,不要吝啬国家钱财,对士卒重重的赏赐。人都是健忘的,拿到钱,马上他们就记不得李守贞带他们打仗的日子了!”

  冯道不愧老江湖,一席洞察人心的高论,让郭威受益匪浅,确定了平叛的基本战略。
  三镇之乱 十
  2022-006


  八月下旬,郭威抵达陕州(今河南三门峡)前线,在这里发文通知众将,举行了一次军议。由于李守贞仍旧威名在外,众将对他多少有点儿畏惧,于是会议上的主流意见便是:先易后难,我们先解决掉赵思绾和王景崇,刷满经验值,最后再来解决大BOSS李守贞。

  但镇国节度使扈从珂有不同的看法:“如今虽是三镇联手反叛,但都公推李守贞当他们的大盟主,只要灭了李守贞,另外两镇就不成气候了。如果我们舍弃近处的河中,先去攻打远处的长安、凤翔,万一王景崇、赵思绾还在前面阻截,李守贞突然出兵断我们的后路,我们可就陷入腹背受敌的危险境遇了!”

  郭威同意他的看法,有了主帅拍板,于是多数服从少数,讨伐大军分三路进逼河中:郭威带来的禁军,由陕州出发,迫近河中的东面;昭义节度使常思出潼关,经风陵渡北上,逼近河中的南面;保义节度使白文珂与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刘词出同州,进攻西关城(蒲阪渡口的西端,与河中隔黄河相望),彻底阻断李守贞与王景崇、赵思绾联系的通道。

  按照冯道的建议,郭威从进军路上开始,对手下士卒便极为恩厚,拿着国家的钱刻意收买军心。不论是谁,只要立下一点儿那怕很小的功劳,都马上就能得到真金白银的奖励;而如果有谁犯错,只要不是特别严重,郭威都会选择原谅,不予追究;谁要作战受伤,郭威总是亲临探视,嘘寒问暖;士卒间起了争执,郭威一定全神贯注地倾听双方的理由,力争处理的公平公正;平常面对士卒,郭威极为平易近人,对谁都和颜悦色,即使受到冒犯也从不动怒,脾气好到不可思议。在这时的郭威身上,谁还能看出几十年前,那个当街捅人的莽壮青年的一丝丝影子?

  很快,郭威爱兵如子的美名便传遍军中,很多老兵都在感慨:我们以前打了那么多战,跟随过那么多将军,但论爱惜将士,仗义疏财,比得上当今郭大帅的,真是一个也没有啊!如果当年一投军,就能追随郭大帅这样的人就好了!至于李守贞么,李守贞是谁?

  不知道与这好名声的四处传扬有没有关系,就在郭威从陕州到河中的进军途中,发生了一件此时看起来还无关紧要的小事:

  有一个衣杉褴褛,肤色黝黑,但仍身材魁梧,精神饱满的青年找到军营,表示要投军,并且声称:他是郭大帅以前一个军中同事的儿子。郭威抽了点儿时间,接见了这个仿佛来自丐帮的青年,然后同意了他的从军请求,让他加入自己的亲兵。反正这个青年应聘的也不是什么高级岗位,只要求从普通一兵干起,没必要进行深度考察。考虑到那段时间前来投军的人估计决不止一个两个,郭威的要处理的军务又十分繁重,他不大可能在那时就对这个青年留下太深刻的印象,甚至可能都没有记住这个青年的名字:赵匡胤。

  言归正传,由于兵力上的优势与不低的士气,讨伐军的三路人马进展顺利,没有遇上太大的阻碍,便扫清了李守贞叛军设在外围的各个据点,陆续进至河中城下。其中白文珂驻军于西关,常思驻军于河中城南,郭威亲领的讨伐军主力,则驻军于河中城西(史书上是这么记的,但从方位而言,郭威大军是从东面来的,且河中西面已有白文珂、刘词部,郭威似乎应该驻军城东,形成包围才对,姑且立此存疑)。

  李守贞失望的发现,他期待的李从珂式奇迹,压根没有发生,就连石敬瑭前辈造反时,来自讨伐军的那种零星响应都没有出现。围城的讨伐大军都很喜欢他们的新主帅郭威,对于李守贞的招唤,根本没人理睬!无奈,李守贞只能选择闭门固守。但“固守”,一般都要和“待援”两个字联系在一起,才能显出一线生机。如今,完全看不出有谁会出兵援救他李守贞,叛军处境开始恶化。

  在另一面,诸将向郭威请战:既然大军已开至城外,那是不是该攻城了?郭威道:“李守贞是前朝老将,深通兵法,对手下士卒又有恩,曾屡建战功,不是一个可以轻视的敌人。何况河中是著名的坚城,依黄河为屏障,城墙高厚,防御设施也很完善。面对强敌的据险而守,我们如驱赶士卒向上仰攻,这不就等于把他们投入水火,白白送命?需知勇气有盛有衰,作战有缓有急,天时有可有否,做事有先有后。与其现在就攻城,还不如修筑长壕围墙将城池围住,断绝内外的交通。反正我们军粮可以源源不断运来,不愁温饱,城里边的粮食可是吃一粒少一粒,等城中粮尽,再辅以云梯冲车的进攻,劝降书信的招抚。到那时,叛军必然离心离德,各求生路,就是父子都不能相顾,何况一群乌合之众?至于赵思绾、王景崇,他们实力微弱,只要以少量兵力看住就行了,用不着担心。”
  三镇之乱 十一
  2022-007


  确立了长期围困的方针,那接下来就是多流汗,少流血了。在河中城靠黄河的那一面,郭威沿河设置了烽火台,派兵驻守警诫,同时派水师沿河巡逻,阻止李守贞叛军偷渡的可能性;在不靠河的北、东、南三面,郭威征发了邻近州县的民伕二万余人,开始沿城挖掘长长的壕沟,并用挖出的泥土筑起土墙,切断河中城与外部的联系。

  在此期间,郭威认为讨伐军主将之一的昭义节度使常思,不通将略,难以胜任他的职责,让其返回潞州。

  这件事挺让人寻味。按史书记载,这常思虽然是李存勖时代投军的老军人,但的确能力平平,没什么功绩,为人还有点儿差劲,既非常贪财,又非常吝啬,甚至当到节度使之后,都从不召手下吃顿饭,生怕别人占了他的便宜。而常思能在后汉朝混出头,当上节度使,极可能是因为他与郭威那非同一般的特殊关系。

  常思与郭威是什么关系呢?一般来说,郭威见了常思,都会尊敬喊一声“叔父”。关于这一声亲切称呼的来历,出现了两种不同说法:一、郭威小时父母双亡,孤苦无依,寄住常思的家里,后感念常家的恩情,就尊称常思夫妇为叔父、叔母;二、郭威原本就是常思兄长的儿子(原先可能叫常威),幼年丧父,母亲王氏带着他改嫁给顺州刺史郭简,这才随继父改名郭威。郭威三岁时,继父郭简战死,不久母亲也死,这才被亲叔叔常思领养。

  考虑到各种记载中,常思那口径一致的铁公鸡性格,郭威如果不是他的亲侄子,他肯出钱收养的可能性似乎不大,所以我个人认为,第二种说法估计更接近事实。

  不管常思是不是郭威的亲叔叔,郭威处理常思都应该在基本赢得军心之后做的一个姿态。毕竟军队是要用来打仗的,身为统帅不能只靠一味的宽厚,更需要恩威并施:干得好,我绝对亏待不了你们!但如果干得不好,不称职,即便是我叔,我也不会姑息!

  再说城中的李守贞,看着城外的壕沟与土墙一天天延伸成长,就像看着一条绞索一天天逼近自己的脖子。决不能让围城的长壕完工,否则今后一粒粮食也运不进城,一封求援信也送不出去,自己就只能坐以待毙了!秉持着这一信念,李守贞不断组织军队出击,破坏讨伐军的长壕工程。郭威对李守贞的出击早有预判,他不但不怕,甚至有点儿巴之不得。因为叛军一旦出城,没有了高大坚固的河中城墙的保护,来主动进攻壁垒后的讨伐军,讨伐军就更有机会打出满意的交换比。

  于是,李守贞的拆迁队每次出击,都能多少有点收获,破坏掉一段长壕围墙,但也每次都得付出相应的代价。作为沙场老将,李守贞当然清楚,这种消耗战对实力处于弱势的自己非常不利。各国的援兵还不见踪影,自己的粮库却快要见底了,城中已经开始有人饿死了!说实话,就目前这战况,实在看不出自己如何能够成功?

  李守贞无法压制住自己的忧虑,只得把总伦和尚召来,问他:老天爷究竟是什么意思?不会改主意了吧?总伦和尚总能带给他自信:“大王您要成为天子,这早已在命中注定的事,不会被人力所改变!但是碰巧,河中的分野有灾,所以要经历这一番磨难。等灾难发展到极致,只剩下最后一人一骑之时,才到了大王时来运转,龙飞九五之日!”

  虽然一人一骑得天下,这话听起来就没有一丁点儿常识!但神仙的逻辑,肯定和凡人不一样,李守贞只能抛弃了自己的常识,将希望全寄托于最后关头的神迹,依然对总伦和尚的话深信不疑。也可能,李守贞并不是真的走火入魔,只是,如果不用总伦的话骗信自己,他还能靠什么阻止自己的精神崩溃?
  三镇之乱 十二
  2022-008


  不过,在数次小规模的较量之后,李守贞也发现,郭威带兵并非无懈可击。正如前文所说,郭威过于厚待士卒,对一些小过错直接无视,这固然让士卒们很快记住了郭大帅的好,但也使得讨伐军的军纪不那么严明。比如在沿黄河一线,就经常有士兵在出营巡逻时私下喝酒。李守贞觉得这是一个可乘之机,便悄悄派人出城,伪装成小商人,向讨伐军的士兵卖酒,价钱要的极低,有时甚至免费奉送。于是,经常有一队士兵精神抖擞地出去巡逻,然后酒气冲天歪七八倒地回营。

  但仅仅这样还不够,李守贞默默蛰伏,准备等待一个最好的战机,用一次全力以赴的奇袭打破封锁。

  话说就在李守贞的拆迁队与郭威的施工队在河中城下反复拉锯之际,长安的赵思绾与凤翔的王景崇都看出来了,李大盟主就是个过河的泥菩萨,要想活下去最好还是另找一条大腿。于是,王景崇和赵思绾各自都送了一个儿子到成都充当人质,并以此向后蜀请求援兵。

  虽然上次援救赵匡赞与侯益的记忆让人不快,但这次毕竟有人质了,记吃不记打的后蜀皇帝孟昶决定再次出兵北上,支持后汉的叛军。宰相毋昭裔是当年随孟知祥入蜀的旧臣,上疏反对说:“老臣当年亲眼看见庄宗皇帝发兵西讨,以及同时前蜀后主的兴师北上。当时多少朝中大臣上疏劝阻,但他们一句也不听!结果都得到了些什么?这两位皇帝的前车之鉴,还不能让陛下警醒吗?”

  孟昶是个有心进取的君主,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听这些叔叔辈的老臣们嚼舌头,这次也没有例外。在接到毋昭裔的上疏前,孟昶已命山南西道节度使安思谦,统军北出大散关,援救凤翔。接到上疏后,他仿佛要和老家伙斗气似的,不但不收手,反而又追加了投资,再派雄武节度使韩保贞兵出汧阳(今陕西千阳),从西面迫近凤翔。为便于区别,我们就把安思谦部称作南路军,韩保贞部称作西路军。

  在此简单介绍一下孟昶派来的这两位蜀军主将。安思谦、韩保贞都是随孟知祥入蜀的太原旧人,不过在孟知祥时代,他们官微职小,不值一提。到了后主时代,才逐渐变的重要。

  孟昶继位后,为排挤掉父亲留下的元老重臣,看中了想往上爬,为人又没有底线的安思谦。在诛灭元老李仁罕、张业集团中,安思谦为后主出了不少主意,立下不少功劳。而后,安思谦又出面密告后蜀开国的第一名将赵廷隐意欲谋反,并且马上发兵包围了赵廷隐府邸。碰巧山南西道节度使李廷珪入朝,极力担保赵廷隐无罪,这才让赵廷隐幸免于难。

  虽然史书上说,安思谦向赵廷隐下黑手的动机,仅仅是自己想取而代之。但在证实了安思谦是诬告后,他并没有受到任何处罚。赵廷隐当然明白了:这是新皇帝不愿意自己继续留在朝中做出的暗示。于是,老将军知趣地称病,辞去军职。孟昶则拜赵廷隐为太傅,封宋王,用最高的礼遇,将最后一位开国元老请出朝堂。

  而在清除元老过程中,居功至伟的安思谦,也就顺理成章的升到高位,暂时成为最受后主倚重的高级将领。客观的说,安思谦在此时蜀军众将中,算是比较能打的一个。但这并不是因为他特别优秀,而是比他优秀的蜀军将领都已经尘归尘,土归土,没入土的退了伍。

  与安思谦相比,韩保贞的人品要好上不少,他在史书上最露脸的一次,是因孟昶想修炼房中术,准备大选民间女子入宫,韩保贞恳切进谏,阻止了后主的皇宫扩编计划。不过韩保贞的将才实在不足道,如果说安思谦是矮子中拔出的高子,那韩保贞在矮子中都平平无奇。


  回到正文,当年十月间,蜀兵就要到来的消息,不管是凤翔城中的王景崇,还是城外的赵晖,都知道了。为避免蜀军到达后受到两面夹击,赵晖决定先来个兵不厌诈。

  赵晖秘密派出一千余名士兵,让他们悄悄进入南山,然后高举着蜀军的旗帜又从南山上大张旗鼓的下来,让王景崇站在凤翔城头远远一看,欣喜异常:“蜀国果然靠谱,援军这么快就来了!”

  王景崇立即下令开城出击,向着“后蜀援军”到来的方向奋勇突进!然后,王景崇的人马就毫不意外地钻进赵晖设下的埋伏,大败,折兵数千!经此一战,王景崇不敢再轻易派军队出城,使赵晖能够比较从容地迎击蜀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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