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镇之乱 十三
2022-009
十月二十一日,后蜀南路军主帅安思谦,终于率部越过大散关,出现在后汉军面前。赵晖派兵驻防于宝鸡,堵住蜀军的前进通道。
安思谦派军在模壁(宝鸡西南)附近的竹林中设下埋伏,然后派数百精兵于十月二十二日凌晨袭击宝鸡大营。后汉军队见蜀兵不多,主动出击,结果正中埋伏。安思谦乘胜追击,一举攻破宝鸡大营!
赵晖得知前方失利,忙从凤翔城下调集兵力,急援宝鸡。城中的王景崇不久前刚被蛇咬,现在看见井绳都害怕,自然不敢出动。而蜀军主帅安思谦,虽然打了胜仗,但他对于战胜强大的后汉(虽然凤翔一线的后汉军并不多)也没什么信心,只想立点儿小功交差了事,不想陷入太深,承担风险。安思谦得知汉军援兵要来,就主动放弃了刚刚到手的宝鸡,退回模壁。
十月二十四日,蜀、汉两军隔渭水对峙,后汉方面又向宝鸡方面增派了五千援兵。安思谦就对手下说:“我方军粮太少,对方兵力又太强,这仗打不得,最好另想办法。”他的办法就是走为上,两天后,后蜀军队在未受到任何挫折的情况下撤军,返回兴元(今陕西汉中)。
得知蜀军真的来了,但又撤走了,王景崇又急又悔,只好再接连派人潜出城,将一份又一份求救信送到成都。蜀帝孟昶其实也对安思谦不满:我军又没打败仗,你凭什么撤回来?等看到王景崇求救信,孟昶再次下旨给安思谦:不要再找借口磨洋工了,马上给我出兵北上救援凤翔!
安思谦心里老大不愿意,率军慢腾腾的离开兴元,进驻凤州(今陕西凤县),然后上疏宣称:前方军粮不足,朝廷需要先向凤州运粮四十万斛,大军才能北上!
孟昶见到这份讨债鬼式的奏疏,非常气恼,对身边左右道:“看安思谦这口气,哪里有为国家开疆拓土的样子?”短期内运送四十万斛军粮到前线的要求,孟昶做不到,硬要凑够这些粮食的话,估计那时王景崇的坟头草能长到一人高了。孟昶从兴州(今陕西略阳)、兴元等地先调出了数万斛粮食,送往前方,并再次催促安思谦:不要再拖了!
安思谦只得奉诏进军,于十二月十四日进驻大散关,随后进攻后汉军队驻扎的前方据点,旗开得胜,攻陷箭筈安都寨(今陕西千阳县南)。十二月十六日,安思谦又在宝鸡之南的玉女潭击败赵晖,赵晖退守宝鸡,安思谦进驻宝鸡西南的模壁,保持对汉军的压力。
与此同时,后蜀西路军韩宝贞也从秦州(今甘肃秦安)出发,进至陇州城外。尽管后汉军队坚守不出,韩保贞也就停下来没有进攻,但赵晖全力应对安思谦都不一定能胜,如果韩保贞或王景崇的行动再积极一些,后汉军队可能就要在凤翔这个分战场崩溃!
赵晖急忙向郭威紧急求救,郭威得知西线告急,也不敢怠慢,忙从河中的围城部队中抽出一部分兵力,亲自率领,增援赵晖。
出发之前,郭威对留下来继续围攻河中的白文珂、刘词二将说:“只要能锁死叛军,使其无法突围,李守贞最终必然为我所擒。但万一让他们打破封锁,那我军就没有能力继续留在这里。成败的关键,就在于此。我一离开,叛军肯定会设法突围,你们要做好防备。”
言罢,郭威立即引兵西上,奔往凤翔。但他才走了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就接到赵晖新的急报:“蜀国军队已经撤退,不用增援了!”
原来,安思谦虽然在孟昶严令下勉勉强强地攻入后汉境内,但既然我要的粮陛下您没给足,那大军缺粮不就是现成的不战理由吗?安思谦在后汉境内只停留了不到十天,就宣称:军粮就要吃光,只能撤退。然后,后蜀的南路军就率先后撤,返回兴元。后蜀的西路军主将韩保贞,听说比自己能打的安思谦已经走了,不敢留在后汉境内,也急忙引军撤回后蜀。赵晖大概作梦都想不到:前几天那看起来万分危险的战局,这么容易就得到逆转!自己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居然就躺赢了!
三镇之乱 十四
2022-010
在那之后,安思谦自顾自回到成都,曾经对这位宠臣的将才寄以厚望的后蜀皇帝,憋住了心头怒火,没有发作。安大将军的地位至少在表面上仍然显赫(安思谦任左匡圣马步都指挥使,掌管着后蜀相当一部分驻京禁军,同时遥领山南西道节度使)。但他们在清除元老过程中,共同创造出战斗友情与君臣互信,已经荡然无存。
孟昶开始增加皇宫的护卫,安思谦马上想到:这不会是在防备自己吧?天子已经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感觉失去主君信任的安大将军气恼难当,禁不住口出怨言。他想不出什么办法来挽回孟昶对他的信任,却把邪火发泄在手下兵士上,动不动就杀个人来立威!孟昶一次检点禁军名册,发现有不少精壮军士被无故斥退,便越过安思谦,下令保留这些人的军职。隔一段再检查,竟发现这些人已经让安思谦另找了些不相干的罪名给杀了!
看来这个人是不能留了!虽然他曾经是自己最信任的人,曾经为自己立下大功。安思谦擅自班师的六年之后,孟昶伏力士于殿中,乘安思谦上朝的机会将其扑杀,然后又将他的几个儿子一并处死!后蜀国一个可能的隐患被清除,但与此同时,后蜀诸将的档次又因安思谦之死,下降到了一个新的低点。以后的后蜀军中,别说赵廷隐了,就连及得上安思谦的将领,也不再有了!
回到正文,郭威一听到蜀军撤退的消息,立即掉头返回河中,不知为什么,围城部队主要将领之一的白文珂,竟离开河中前线,西上迎接郭威。李守贞等待已久的战机,终于到来了。
后汉乾佑二年(公元949年)正月四日夜,李守贞派勇将王继勋、聂知遇率一千余名精锐悄悄出西门,沿黄河东岸向南,找到事先藏好的渡河工具,横越黄河到达西岸一处绝壁之下。在这一路上,由于讨伐军中负责守卫烽火台与例行巡逻的士兵都喝醉了,竟然毫无察觉!
悬崖下的叛军在绝壁上挖出小坑,攀岩而上,悄无声息的出现西关大营的南边。然后,叛军突然冲入大营,大声呐喊着大砍大杀,四处纵火,制造混乱,营中军队一时间惊惶失措,眼看要崩!
营中主将刘词处变不惊,故意作出一付胸有成竹的轻松表情,对身边人道:“不过就是混进来几只小蟊贼,用不着大惊小怪!”然后马上带身边卫士,杀向火光与混乱最剧烈处。
大营的另一边,客省使阎晋卿对慌乱的将士们大喊:“叛军穿着的铠甲上都贴有黄纸,火光下很容易辩认,不难驱除,只可惜你们没有斗志!”经他这么一激,裨将李韬站出来喊道:“身为军人,哪有无事时坐享君王俸禄,有事时就躲起来不敢拼命的道理!”话音未落,李韬已手持长矛,带头冲锋,在他的激励下,营中将士不再惊谎,都拿起武器,杀向叛军!
与此同时,李守贞的后续部队因为隔着黄河,没能及时增援。袭击西关大营的叛军寡不敌众,七百余人战死,王继勋负伤,和聂知遇一道抛下残兵,逃回东岸。李守贞精心策划的这次奇袭行动,就这半途而废,宣告失败。
第二天,郭威回到大营,刘词前往马前请罪。郭威下令对昨天晚上的有功人员给予重赏,并对刘词说:“我最担心的就是这种事,昨天如果不是老兄你奋力死斗,差点儿让这些反贼笑话。不过,李守贞的伎俩也就只此而已,再玩不出什么大花样了!”
三镇之乱 十五
2022-011
有了这次差点儿崩盘的教训,郭威开始抓军纪,下令:“除了官方举行的犒赏宴会,军人一律禁止私下饮酒。”谁知禁令刚下达没几天,郭威有一个叫李审的心腹部下,就酒瘾难耐,躲着人悄悄灌了两杯。早点名时,郭威闻到酒气,决定来个杀一儆百:“你是我的亲信,却带头违犯军令,我如果饶了你,还怎么号令别人?”言罢,郭威下令将李审斩首示众!
先施恩,后施威,赏的慷慨,罚的有据,而且先从严要求与自己亲近的人,通过这一系列操作,郭威在军队中的形象不仅没有因开始严抓军纪而下滑,反而更加得军心了。郭威做的这一切,为一年多后将要发生的大事,埋下了伏笔。
且说在后蜀帝孟昶收到王景崇、赵思绾的质子,决定出兵救援凤翔后不久,南唐皇帝李璟也收到了李守贞派人历尽千辛万苦送来的求救信。南唐的谏议大夫查文徽与兵部侍郎魏岑,都认为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应该出兵北上,呼应三镇叛军。这事儿要干好了,就算不能北定中原,也可以让中原四分五裂,一段时间内不再能威胁到南唐。
听起来这战略好像没错,而且查文徽和魏岑都是因为诗词文章写的好,成为文艺青年李璟的宠臣。虽然他们在军事上都比较外行,但李璟的军事才能也和两宠臣不相上下,比较有共同语言,他们的建议李璟自然是高度重视的。
于是,李璟决定北伐。不过,真要打仗,李璟也有了一些经验教训,知道自己的文青朋友们难当大任,他在南唐现有的将军中挑了挑,挑出一个李金全为北面行营招讨使,充当主帅,清淮节度使刘彦贞为副手,好朋友查文徽出任监军,魏岑出任沿淮巡检使,共同统领大军出海州(今江苏连云港),攻沂州(今山东临沂),救援李守贞。
李金全,吐谷浑人,是后晋朝时投奔南唐的中原叛将。此人原是李嗣源的仆从,因骁勇善战,屡从征伐,积功至安远节度使。但在担任节度使期间,李金全的履历极其糟糕,因为自己文化太差,处理不了政务,就放纵心腹胡汉荣,任由他贪赃枉法,甚至草菅人命!
到了石敬瑭当政时,胡汉荣玩脱了,把朝廷派来取代他的,当时著名的廉洁干臣贾仁沼给毒死了。贾仁沼的儿子进京告御状,石敬瑭便征李金全入朝。胡汉荣担心这把保护伞一旦失去,自己会不得好死,便夸大其词,说大帅若入京,一定没有好下场!煽动李金全造反,而后便投奔了南唐(其实以张彦泽的故事看,李金全当时如果奉诏入京,对藩镇宽厚无边的石敬瑭应该不会拿他怎么样)。至此,在前吴名将几乎凋零殆尽的南唐,李金全就成了比较拿得出手的将军。
可问题是,这位拿得出手的将军,是知道南唐与中原的军力对比的,对李璟和他那些文青朋友们的“雄图伟略”,产生不了丝毫共鸣。李金全在接到诏令后,竟忍不住出言讥笑说:“攻沂州救河中?诸公知道沂州距离河中有多远吗?居然想得出这种馊主意!这个计划肯定行不通,只会无端给国家找麻烦!”
一个完全不想打仗的人担任主帅,这仗会打成什么样?乾佑元年(公元948年)十一月,南唐北伐军缓缓越过国界,进入沂州境内,李金全当然不着急进攻,而是进到一条小河边,便停下扎营,与众将聚餐。正吃吃喝喝,有斥候来报:“小河北岸出现数百名汉军,都是些老弱残兵!”
南唐军众将一听来了精神,这唾手可得的战功不要白不要啊!纷纷请战。李金全不为所动,下令:“有敢擅自说什么过河交战的,斩!”大家一听,只得坚守不出。
让李金全猜中了,那几百名后汉军队确实是被派来当诱饵的。到了黄昏时分,汉军伏兵见唐军不上当,纷纷出现在小河北岸,战鼓之声传出十余里。李金全不无得意地对手下众将说:“瞧瞧,刚才要让你们过去,你们还能站在这儿喘气吗?”
乘着自己的先见之明被证实,李金全更加肆无忌惮地宣扬失败主义论调:我方士气低落,人皆厌战,河中又远在千里之外,这种战,怎么能打?做足铺垫后,李金全不战而退,率全军退回海州,南唐对李守贞的第一次救援,就这样毫无成效的结束。李金全回去后还上疏(大概是胡汉荣写的):“至少我把军队都带回来了,没让他们死在北边,这也是一项功劳啊!”
朋友们新年快乐!太忙了,配张图。
948-949年,后汉平三镇之乱及挫败后蜀、南唐、辽三国干涉。
三镇之乱 十六
2022-012
不知在看到李金全奏疏的那一刻,李璟心头是否有一大群草泥马奔驰而过。但生气也不是办法,人家一句“你行你上!”就能让南唐天子没了脾气。李璟决定转而试试外交手段,致书于后汉皇帝刘承祐,请求恢复两国的友好邦交,并建议赦免李守贞。
赦免李守贞?你谁啊?我中原大国的事儿,轮得到你个江南小邦的人来插嘴吗?后汉朝廷决定对南唐的国书不予理睬。
李璟很没面子,没有武力做后盾,嘴皮子的效能一般都是很有限的。南唐方面决定再度进行北伐试探,不过这次换了个将军,还是从北方来的,就是那位曾在中原掀起过滔天巨浪的皇甫晖,受命率军一万北上,招安淮北。
皇甫晖最初的行动比较顺利,由于后汉朝廷对原先反辽的民间武装,通常都采取了卸磨杀驴的善后模式,迫使淮北很多民间武装把投靠南唐看作一条不错的生路。出身于反辽义兵的蒙城(今安徽蒙城)守将咸师朗,和其部将孙朗、曹进、申屠令坚等,便主动联络皇甫晖,欲率所部数千人马投唐。
皇甫晖北上接应咸师朗,虽然南唐军队在峒峿镇(今江苏宿迁北)遇到后汉将军成德钦的拦截,小受挫折,损兵数百,但还是成功地将咸师朗等淮北义兵接到了南唐。而后,李璟以咸师朗部为奉节都,编入南唐正规军。
南唐军队的第二次北上,虽然成果比损失大,但很快南撤,对于缓解李守贞的燃眉之急毫无用处。到了这个时候,真正有足够武力,还有可能拯救李守贞的,就只剩下李守贞的上一任大东家:辽帝国了。那么,辽国皇帝究竟收到了李守贞的求救信没有?契丹军队会不会像当年扶植石敬瑭那样,充当李守贞的天使投资人呢?
从《辽史》记载来看,耶律阮并没有见到李守贞派去的求救密使(可能这些人都在半途被抓了吧),但对中原发生的新变故还是清楚的,因为南唐主李璟派了使者从海路来到辽国,相约与辽军南北夹击后汉。耶律阮也确实觉得,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好建议,不过,事有轻重缓急,在南征攘外之前,耶律阮得先在辽国把他认为最重要的安内大事干完。
就在李守贞奇袭西关的当月,辽国国内又一起谋反大案被“破获”。据说,皇舅兼驸马萧翰,虽已被软禁,却仍贼心不死,与妻子耶律阿不里(耶律阮的亲妹妹)密谋,欲勾结皇叔祖耶律安端,再一次联手谋反。但天知道怎么回事,萧翰夫妇的谋反密信没送到耶律安端那里,却又一次落到了耶律阮手下负责清洗工作的重臣耶律屋质手中!这究竟是萧翰夫妇笨得感天动地?还是这封密信机密到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呢?反正证据已经确凿,萧翰随即被处死,公主阿不里被捕后不久也死于狱中。只有老资格的耶律安端以“不知情”为由,再次逃过一劫。可能耶律阮不想波及太广,毕竟小爷爷是族中长辈,也上年纪了,没必要下手太狠。
如此一来,辽国方面接到三镇告急的时间本就晚一些,接到南唐的书信后,也没有把救援李守贞当作最优先的国政处理,这几番耽搁下来,李守贞可等不及了。乾佑二年(公元949年)四月,河中存粮基本告罄,城中平民已大量饿死,士兵也忍饥挨饿,即将崩溃,李守贞无法再坚守下去,只好乘着士兵们还剩一口气,出城一搏,拼死求生!
四月三十日,李守贞挑选五千精兵,携带长梯猛攻夹城的西北角,想从这里打开一个缺口。但经过长期围困,叛军的士气和力量都已是强弩之末,郭威一面坚守夹城,一面派兵从侧面横击,李守贞大败回城,攻城的长梯也全部被丢弃。五月三日,李守贞再次突围,又遭大败,部将魏延朗、郑宾等被俘。五月九日,最得李守贞器重的大将王继勋,认定李守贞大势已去,没的救了,便与将军聂知遇、周光逊等率部众一千余人出城投降。随后,悄悄出城投降的叛军接二连三。
连王继勋的降了,郭威觉得,李守贞部众已经离总崩溃不远了。五月十七日,郭威督促各路军队,对河中城发起总攻!但谁知到了这个时候,李守贞依然表现出了惊人的韧性,他亲自上城指挥防守,可能不坚定的人都走了,剩下的都是铁杆死忠吧,叛军抵抗极为顽强,讨伐军百般攻打,损失不小,竟仍未能破城!
三镇之乱 十七
2022-013
攻城不利,郭威只得暂停强攻,继续围困,反正时间并不站在李守贞一边,没有粮食,你们就算吃人肉又能撑得了几天?
在河中被围的最后两个月,李守贞和他最后的死忠粉们是靠吃什么熬过去的?是不是人肉?因为史书没说,我也不好乱下结论。不过,在叛乱三镇中最弱小的赵思绾,已经确凿无疑地在长安吃人了!
更可怕的是,赵思绾吃人的开端,竟然不是出于饥饿,而是出于对“美食”的追求。赵思绾认为:人肝,特别是新鲜的人肝,是最能让他舌尖回味的顶级美味,所以在占据长安期间,赵思绾常常抓人下厨,将被害人活着剖开肚子,取出人肝,当面切成细丝。据说在赵思绾尝到新鲜人肝时,痛苦万分的被害者往往还没有断气!除了人肝,赵思绾还喜欢生吞人胆,据他宣扬,人胆有非凡的滋补作用:“吃活人胆一千个,就天下无敌了!”
但实践并不支持赵思绾的理论。随着长安被围的日子一天天增长,赵思绾距离“天下无敌”的目标不但没有接近,反而越来越远了。城中存粮耗尽,赵思绾就学习当年的秦宗权前辈,把自己吃人的个人嗜好推广至全军,全城搜捕妇女、儿童,充当军粮!举行一次搞军宴席,竟宰杀数百人!
别看赵思绾在杀人、吃人时那样凶神恶煞,不可一世!但他其实很怕死,内心已非常恐惧,吃过人肉大餐后,最害怕自己有朝一日,也变成别人的盘中餐!而且按现在的战况估计,那一天可能不会太久了!怎么办?怎么才能不死呢?
这时,曾当过赵思绾的老东家,此时在长安城中退体养老的左骁卫上将军李肃,看穿了昔日家仆的内心,乘机游说:“你与朝廷本无仇无怨,仅仅是因为担心自身安危才产生的误会。现在国家同时用兵于三镇,打得都不太顺利,如果你能在此时翻然悔悟,带头归降,朝廷必然大喜,为了给另外两镇作榜样,不但能给你免罪,也不会让你失去富贵。这么做,不比困在长安城中等死强多了吗?”
赵思绾一听:对啊!就这么办!于是,三镇中第一个造反,并煽动李守贞起事的混世魔王赵思绾,眼见李守贞不行了,又第一个举起白旗,向后汉朝廷请降。
后汉朝廷果然没有在第一时间要赵思绾的命,而是任命他为镇国留后,赵思绾的副手常彦卿为虢州(今河南灵宝)刺史,要他们尽快离开长安,前往华州和虢州上任。七月三日,赵思绾正式出城,向讨伐军将领郭从义、王峻投降。郭从义等进驻长安南门,允许赵思绾回城收拾行装。
谁知回城之后,赵思绾不肯马上离开长安,再三请求推迟出发的日期。至于原因,一般认为赵思绾可能是在长安搜刮的财物太多,一时没有足够的车辆马匹运走。但郭从义不这么看,上次赵思绾可怜巴巴地请求进长安,就没干好事,这次说不定也有什么阴谋呢。郭从义密报郭威,建议对赵思绾采取行动!
七月十一日,郭从义、王峻以欢送赵思绾上任华州的名义,邀请赵思绾、常彦卿等赴宴。就在宴席上将赵、常二人生擒,连同他们的父、兄及死党三百余人全部处决!
在赵思绾罪有应得的两天之后,郭威再一次对河中城发起猛攻。被饿了两个月,更加虚弱的李守贞叛军无法坚守住整座河中城,只得收缩残兵,退保内城。诸将请求一鼓作气,攻下内城,打完这一仗!但郭威为了减少伤亡,耐心真是好,他说:“小鸟被逼到绝境都会啄人,何况里边还是一支军队呢?现在就好比在干涸的河床里抓鱼,鱼是肯定跑不掉的,我们何必着急?”
三镇之乱 十八
2022-014
郭威不急,使得李守贞又苟延残喘了八天。七月二十一日,李守贞终于彻底绝望了,不再相信总伦和尚给他画的大饼,但他并没有把罪责都推给总伦,杀了这秃驴泄愤,只是决定全家自焚,一了百了。李守贞是个体面人,还是自己体面的好,不要为了多活几天,去“享受”张彦泽、杜重威那样的死法!
但不愿意跟着李守贞一起“体面”的家人还是不少的,当李守贞叫上全家进屋准备点火时,发现有几个儿子女儿,和相士说过会“母仪天下”的儿媳符氏都不见了。他们不想死,那就算了,我们先走吧!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李守贞显得很大度,也许这就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大火燃起,将曾经的英雄,如今的叛贼,和他一生的功罪,都随着烈焰化为了四散飘泊的飞灰……
李守贞一丧命,他的手下再也没抵抗下去的理由,郭威的军队没有受到什么阻碍,顺利攻入内城。进入大堂,士兵们见到一个身着正装,正襟危坐的美丽少妇。她便是李守贞的儿媳符氏,刚才藏起来躲过了丈夫李崇训的索命,等公公一家自焚才走出来,然后不慌不忙地对着冲进来的士兵们喝道:“我是魏国公(即符彦卿,有史书记载为“魏王”,但实际上此时距离符彦卿受封魏王还有六年)的女儿,我父与你们的郭大帅是老朋友,你们不可对我无礼!”
这女人是有靠山的,不能惹。士兵们赶紧向郭威报告,郭威咄咄称奇,大难来临之时如此沉着有主见,不愧是将门之女。而且,符彦卿也是一个值得交好的军界元老,郭威当即决定收符氏为义女,等战事平息,再送她回父母家。被预言要“母仪天下”的女子就这样逃过一劫,不过不知道将来让这个预言应验的关键人物,此刻是否在河中,是否看到这一幕。
除了符家女之外,其余不想陪李守贞一起死的人就没这好运气了。李守贞任命的国师总伦和尚、宰相靖裄、孙愿、枢密使刘芮等一群失败的“开国元勋”,还有李守贞的三个儿子两个女儿,统统被俘虏。之后,这些人(可能不包括两个女儿)被押送开封,以正式刑律中最残酷的磔刑处死。
在内城,郭威还发现了大量文件,原来有许多朝中大臣和藩镇节帅,都在暗中与李守贞有联系,假如李守贞在内战中占了上风,那么这些人估计早已倒戈投效新主!郭威吃惊之余,正考虑是不是应该将这些文件上报朝廷,那样的话,一场大清洗可能在所难免。
这时,秘书郎王溥劝告说:“魑魅魍魉遇到黑夜,总是争相而出,但一见到阳光,马上就会消失的干干净净。这些秘密文件,还是一把火烧掉最好,让那些有过二心的人安心,免得再出乱子。”于是,郭威采纳了王溥的建议,将刘秀、曹操都干过的事又干了一遍。当然,郭威与刘、曹两位前辈多少有点儿不一样,他此时还不是后汉朝的一把手,就擅自销毁反叛文件,有越权之嫌。郭威这一手,不知又让多少原本提心吊胆的重臣大佬,在暗中对他感恩戴德:郭枢密真是厚道的好人啊!
他们可能都没想到,接下来,郭威还会将自己的“好人”人设进一步发扬光大。赵思绾投降,李守贞覆灭后,三镇叛军大势已去,困守凤翔的王景崇残部已构不成太大危胁,有赵晖对付就足够了。郭威于是班师回朝。
八月十七日,郭威大军凯旋回京,进宫报捷。天子刘承祐慰问辛劳,当即重赏了郭威,赐物有金帛、衣袍、玉带、鞍马等等。郭威高风亮节地推辞道:“臣受命出征,历时一年,仅克一城,有何功劳可言?倒是在大军出征期间,京城治安稳如泰山,供应前方的军需从无短缺,这都是朝中诸位大臣处置得力,臣怎么敢单独领赏呢?”
郭威一番推让,使得人人有赏,朝中皆大欢喜!谁知新的奖励方案刚推出,郭威又谦让说:“杨邠资历名位一向在臣之上,却未能兼任节度使(郭威为枢密使兼天雄节度使),史弘肇的功绩也超过臣,他虽领节度使,却又不能在宫内办公。如果臣得到的赏赐超过他们,实在不公平。”
于是,后汉朝廷更新一版奖励方案出台:朝廷九大重臣(宰相苏逢吉、窦贞固、苏禹珪;枢密使杨邠、郭威;宣徽使王峻、吴虔裕;三司使王章;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史弘肇)全部荣获一等奖!朝中上下,人人拿钱领赏,个个加官晋爵!
三镇之乱 十九
2022-015
不过不管怎么说,郭威是平叛的第一功臣,是不是该在众人之外,单独给他设个奖项啊?刘承祐刚把这个想法提出来,郭威又推辞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那是朝廷决断的英明;调兵遣将,供应不缺,离不了各地藩镇的积极配合;搏命沙场,克敌立功,全赖将士们的忠勇报国!明明是大家一起努力平定了贼寇,却把功劳归于臣一个人,臣如何能够承当?”
于是,后汉朝廷对平叛的奖励再次扩大,波及到天下各藩镇,基本上只要没参与叛乱的,都沾了郭威的光,全部“立功”受赏!甚至连那些向后汉称臣,但实质上独立的地方势力,如吴越王钱弘俶、楚王马希广、南平王高保融、定难节度使李彝殷等,都加授了新官职。当时就有人觉得这事做的有点儿不对头,评价说:“郭威不肯独揽功劳,而推恩给别人,固然是一件美事。但国家财富、官职、爵位都是有限的,仅仅因为一个人的功劳而赏遍天下!是不是有点儿过滥了?”
说这话的人,估计不知道冯道此前与郭威见面时给他的建议吧。“不要吝惜国家的钱财”,郭威果然是大手笔,用国家的钱、国家的官,为自己收买了天下的人心!在这次出兵讨伐三镇叛乱之前,郭威虽然仗着是刘知远的心腹,成为了后汉的辅政大臣之一,但其实他的功绩声望都还很低微,在天下众多的军方大佬、藩镇节帅们看来,郭威不过是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政坛暴发户,在军队中也没有多少影响力。但到了平定李守贞之后,郭威已经用情商爆表的一系列操作,让自己变成了后汉军界最得人心的统帅,从朝廷到藩镇中人人称颂的忠厚长者!
得到了天下的将士之心、官吏之心,也就为郭威在一年多后,下一轮改朝换代的大洗牌中胜出,奠定了坚实了基础。且随着郭威的胜出,历尽苦难的中原大地,总算迎来了三位难得的英明君主相继执政,配合着大势的演变,终于让血染神州的五代乱世迈过了最漆黑的长夜,看到了新时代的曙光。而这些,才是我在前文中说的:后汉三镇之乱,对后世影响深远的原因。
就在后汉朝廷遍赏天下之际,支援三镇叛乱的辽国大军,才在辽国皇帝耶律阮的亲自统率下姗姗来迟,攻入后汉。虽然来晚了,但在失去了燕云之后,一望无际的河北大平原上非常适合辽国骑兵炫耀马力,他们轻轻松松便攻入后汉腹地数百里,沿途的后汉边防军队不敢与其野战,只能将兵力收缩进城池,据城而守。辽军则直接绕过大部分坚固城池,大军南下围攻贝州(今河北清河),前锋直抵邺都(魏州,今河北大名)北境,一路上烧杀抢掠,继续将“打草谷”的精神发扬光大!
又有仗要打了,既然郭威带兵大家都说好,那讨伐大军也不用解散重编,就仍由郭威统率,稍事休息,北上迎敌吧。十月二十日,郭威大军离开开封,向北进发,眼看就要在辽国大军的身上,检验一下自己的名将成色。但谁知到十一月初,耶律阮刚得知后汉大军渡过黄河,就率领辽军掉转马头北还了,依靠辽军都是四条腿的速度优势,使得两军主力根本没有发生接触的机会。
郭威进至邺都,辽军已经跑没影了。郭威继续北进到邢州,同时派王峻率前锋进至镇州、定州,都没有追上,辽军已全部退回了辽国境内。史书没有记载此次辽军不战而退的原因,我猜想可能是契丹人的情报工作没跟上,进入后汉才知道李守贞已经完蛋,至少在短期内找不到儿皇帝人选,失掉了取胜的信心。不过辽军在这一次南征行动中抢了不少东西,还袭杀了后汉的深州刺史史万山,从战果上看只赚不赔。但如果从后汉方面看,很像是郭威不战而屈人之兵,虽然没有斩获,可一出师即吓退辽军,也是值得夸耀的战绩,进一步抬高了郭威的声望。
郭威逼退辽军后,三镇之乱也终于接近尾声。十二月二十三日,面对赵晖越来越猛烈的攻势,困守凤翔的王景崇召集他的部将周璨、公孙辇、张思练说:“形势已到最后关头,我们只能拼死一搏了!据我观察,赵晖的精兵大多集中于城北,明天五更,公孙辇、张思练两位将纵火烧东门,假意投降,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但不要让他们入城。我与周璨率牙兵出北六奇袭敌营,即令战死,也好过坐以待毙!”
十二月二十四日天亮之前,公孙辇、张思练二将依计行事,点燃城门,宣称投降。谁知传来消息,节度使衙门也燃起了大火!二将很吃惊,急忙派人回去探视,却是王景崇根本没有出城奇袭,而是学习先走一步的李守贞,和家人一道自焚而亡!原本说好的假投降,变成了真投降,周璨也跟着一道降了,三镇之乱正式结束。
隐帝作死 一
2022-016
隐帝作死
转过年(后汉乾佑三年,公元950年)的三月九日,是后汉天子刘承祐的生日—嘉庆节,后汉的一大批藩镇节帅(包括邺都留守高行周、天平节度使慕容延超、泰宁节度使符彦卿、昭义节度使常思、安远节度使杨信、安国节度使薛怀让、成德节度使武行德、彰德节度使郭谨、保大留后王饶、永安节度使折从阮等,其中折从阮即折从远,避刘知远讳改的名)奉命入京朝见,向十九岁的皇帝祝寿。
且不说那时契丹骑兵还时不时骚扰北境,后蜀与南唐的威胁也没有完全消失,边防压力还很大,各镇节帅按理不该轻易离开驻地。就算是天下太平了,在当时糟糕的交通和通讯条件下,把这么多地方大员同时召到京城,也绝不是一件轻松的小事。可能有朋友会提出疑问:不过就是开一次生日趴体,用得着如此兴师动众吗?当然没那么简单,后汉朝廷将国家主要的节度使们一起叫来,可不只是为了在皇帝的生日宴会上人多显热闹,而是要乘机给这些护卫国家的藩臣,同时也是潜在的谋反者们,批量调动工作,防止他们在一个地方的任期久了,盘根错结形成地方势力。
等十九岁大男孩的生日过完,进京的各位藩镇节帅们也各自接到了新的委任状:高行周由邺都调任天平,符彦卿由泰宁调任平卢,慕容彦超由天平调任泰宁,折从阮由永安调任威胜,杨信由安远调任保大,刘词由镇国调任安国,王令温由永清调任安远等等。
由此可见,网上有文章称:“五代的朝廷不敢轻易给节度使们搬家,因为你一让他们搬家,他们就会造反。”在大多数情况下,这种说法并不正确。后汉让这么多节度使同时搬家,就屁事没有。中央强于地方,禁军强于藩镇之兵,这个趋势在三镇之乱被平定后,越发不可动摇了。
在这一系列调动中,最令人关注的,还不是高行周、符彦卿这两位当时的节帅顶流,而是不太著名的原保大留后王饶,调到河中,接替了造反丧命的李守贞,担任护国节度使这一任命。
王饶,庆州华池(今甘肃华池县东南)人,早年追随石敬瑭,在平定安重荣、安从进的叛乱中立下战功,当上深州刺史。后来在契丹人北归之际,王饶又参加李荣、何福进的恒州起义,以此功劳,被刘知远任命为保大留后。可在三镇叛乱期间,王饶却差一点儿站错了队,他大概觉得李守贞很可能成功,因此暗中与之勾结,准备时机成熟就起兵响应。只不过直到李守贞自焚,“时机成熟”这个条件一直没有出现过,王饶也就勉勉强强保持了对后汉的忠诚。虽然前文提过,在三镇叛乱之初,暗中与李守贞勾结的人其实不少,那些证据也让郭威给销毁了,但王饶可能是参加叛乱的准备工作做的有点儿明显,弄得人尽皆知,因此人人都判断:王饶此次入京,肯定没有好果子吃,至少也是个革职查办吧!
谁知王饶有备而来,动用自己的钞能力,大力贿赂当朝武臣之首的史弘肇。史弘肇又一次见钱眼开,一高兴,王饶就同侯益前辈一样,不但没有受到任何惩罚,依旧是一方节帅,而且管辖的藩镇由穷嗖嗖的保大,移到了富庶的河中,职称也由代理性质的留后,变成了正儿八经的节度使。等正式的调令一发下来,举朝震惊,其中最感到愤慨难平的,可能还不是朝中群臣,而是群臣理论上的大领导,皇帝刘承祐:这帮老家伙,当面抵制甚至驳斥自己的要求时,是那样的道貌岸然!原来背过身以权谋私时,也能如此的不要脸皮!
比如说,太后李三娘有一个老朋友,想给儿子弄一个军官的职位,刘承祐打招呼让安排一下,一不小心让史弘肇知道了,立即勃然大怒:“将士的官职都是在战场上拼死搏杀用命换来的,岂能让闲人滥竽充数!”不同意就不同意吧,将人免职够可以了吧?可史弘肇竟下令将太后老友的儿子处死!杀一儆百!
隐帝作死 二
2022-017
李太后有一个最小的弟弟,名叫李业,深得姐姐和姐夫的信任与宠爱,刘知远在世时就常让他管理皇家内帑。正好碰上吴虔裕出镇郑州,宣徽北院使(其职能近似于大内总管)的位子空了出来,李业觉得宣徽使这业务我熟啊,他很想得到这个官职,就找姐姐和外甥说情,希望由自己顶替。皇帝和太后都同意了,但杨邠和史弘肇不同意,他们义正辞严的提出:内廷官员的任命,也得论资排辈按顺序来,不能因为某人是外戚,就破坏规矩,乱搞不正之风!由于两辅臣的大道理堂堂正正,皇帝和太后败来阵来,李业升职的事就没影了。
如果论资排辈轮不到李业,哪应该轮到谁呢?如果真按杨、史二人口中的规则算,接下来升任宣徽北院使的人,应该是内客省使阎晋卿。阎晋卿出身忻州富豪,刘知远坐镇太原时前往投靠,颇得信任,不久前,他还在平定李守贞的叛乱中立下了功劳,说什么也该让人家上了吧?可谁知杨邠、史弘肇宁可让宣徽北院使的官职空着,就是不安排阎晋卿去替补。原因么,你往好处想,可能是朝廷名器,宁阙勿滥,即便有职无人,不可所任非人!但看看侯益、王饶的事迹,你还能往好处想吗?更可能是钱没送够吧?
再说刘承祐既然当上了皇帝,是理论上的天下第一人了,身边自然也会有几个主动靠上来的抱大腿以求上进的谄媚宠臣,如枢密承旨聂文进、飞龙使后匡赞、翰林茶酒使郭允明等。但围绕着少年天子施展了一段时间的拍马工作后,聂文进等人才发现:敢情咱们这大汉朝的天下,不是皇帝说了算!史弘肇、杨邠、王章、郭威、苏逢吉那些先帝时代的老臣才是真正的大佬,他们不点头,聂文进等人就别想升官。唉,要等到什么时候,这朝廷才能由皇上说了算呢?
不过在这批老臣中,有一个人暂时不再是他们阻力。辽国大军去年的南侵虽然被逼退了,但之后小规模的侵犯仍时时发生,后汉朝廷不堪其扰,决定派出一个重臣,长期坐镇邺都,督率北方各军抵抗契丹。此时看起来,最适合担当这一重任的,自然非郭威莫属,谁让去年辽军见你就跑呢?
让郭威去,大家都同意,没有异议,但让郭威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却在几位大佬中产生了争议。史弘肇的意见是:郭威除担任邺都留守、天雄节度使外,枢密使的职务也应该保留。他的对头苏逢吉认为不妥:身在中央的大臣,遥领地方是可以的,但怎么能让身在地方的大臣遥领中央呢?像吴虔裕去郑州,马上解除了宣徽使。头指挥手才是常理,岂能让手指挥头?不能为了郭威一人开这样恶劣的先例!史弘肇怒:让郭威去邺都又不是当一个普通的节度使,他是要统一指挥北方各藩镇军队对抗契丹,如果不兼任枢密使,哪有足够的权威让其他藩镇听令?
杀人不眨眼的赳赳武夫发起脾气来,那是很恐怖的!虽然苏逢吉杀人也不少,但谁让你只是文官呢?这番争吵最后终还是武臣一方获胜,战战兢兢的刘承祐全盘接受了史弘肇的建议,不但让郭威保持枢密使的职务出京,而且还给黄河以北的各藩镇下诏:各镇所有的武器、辎重、钱粮等物资,但凡郭威征用,你们都必须服从他的命令,火速送到,否则就是抗旨!
辅臣间的嫌隙也需要弥合一下吧?四月十六日,宰相中的老好人窦贞固,决定出面当一回和事佬,在家宴请朝中各重臣:过去有什么矛盾、误会,都让它们过去吧,朝廷还是要团结。但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好说话。宴席上,史弘肇举起大杯一面向老兄弟郭威敬酒,一面指桑骂槐挑衅道:“昨天的朝会上,有些家伙硬要唱反调,非要解除老弟你的枢密使!与哥哥喝了这杯酒,别把他们当回事!”苏逢吉一听,这来者不善啊,也举起酒杯敬郭威:“既然是国家大事,就应该允许大家充分讨论,即便有不同意见,出发点也都是为了国家好,事情既已决定,过去的事就不要挂在心上了。”
这时,出现了让史弘肇不满的事:杨邠竟也附和苏逢吉,说什么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大家还是要同朝为官,一同为国家做事。仗着酒兴,史弘肇大声吼出一句五代名言:“护国安邦,有长枪大剑就够了!哪用得着毛锥子(毛笔,代指文臣)那些废物!”这一下打击面太广了,在坐的三司使王章,天天算账也是要用笔的,你骂苏逢吉不能把我也连带进来啊,忍不住发言抗议:“如果没有毛锥子,国家的钱粮税赋从何而来?”
隐帝作死 三
2022-018
如果站在一个月后,回看四月十六日窦贞固府上的宴会,那评语大概是:“安详平和”。因为当朝诸公们虽然非常坦承地交换了意见,但至少动口不动手,没有发展成为物理交流,离开窦府时,这些正国级领导们仅仅是吼的脸红脖子粗,一个也没有挂彩。能在斗殴的悬崖边踩住刹车,也许是史弘肇多少要给他口中的老弟郭威一点儿面子吧。毕竟郭威在几位大佬中算是个难得的,与人为善的好好先生。
四月二十五日,根据刘承祐的诏书(至于是不是刘承祐的本意则不太好说),任命原左监门卫将军郭荣为天雄牙内都指挥使兼贵州(今广西贵港)刺史。所谓郭荣,其实是郭威之妻柴夫人兄弟柴守礼的儿子,原名叫柴荣(因为柴荣这个原名,在历史上的知名度远远高于他后来的名字,本文依照朱温、李嗣源等人的先例,今后都用柴荣这个名字)。
郭威成婚略晚(二十二岁,以当时的观念算晚婚),婚后很长时间无子,柴夫人便将她最喜欢的侄儿从兄弟那儿要来,过继给郭威当养子。与少时无赖,喜欢喝酒、赌博、打架的郭威不同,柴荣自小就是个谨慎敦厚的模范儿童,过继到郭家的最初那些日子,因为养父常常在赌场上把当时还很微薄的薪水输个精光,少年老成的柴荣不得不开始走南闯北,做些小生意,赚到钱来补贴家用。有时都说不清楚,他和养父究竟是谁在养谁。因此,郭威也非常喜欢这个养子,虽然郭威后来高升了,也有了亲生的儿子,但对柴荣还是始终高看一眼,将其引入军中,充当自己的左右手。现在,任命柴荣为邺都牙兵的最高指挥官,陪养父一起去上任,我觉得有可能出自郭威的请求,或是杨邠、史弘肇对老兄弟的照顾。
做完各项准备工作,郭威就要离开京城前往邺都了。出发前,郭威向刘承祐辞行,一番投桃报李的陈奏再次展示了晚年郭威的高情商,宫中朝中一个大佬都不得罪,如果粗粗看来,甚至隐隐有些诸葛武侯《出师表》之遗风:
“太后跟随先帝多年,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见识广博。陛下您虽年富力强,但还在积累治国经验,如果遇上拿不定主意的事儿,最好先禀告太后,照她的意见行事,一定不会出错。平时陛下要多亲近忠诚正直的君子,远离奸佞邪恶的小人,善恶之间,要谨慎分别。如苏逢吉、杨邠、史弘肇,都是先帝留下的旧部,尽忠报国的贤臣,愿陛下对他们推心置腹委以重任,国家必无危险。至于沙场征战的事,老臣一定会竭尽驽钝之力,不辜负陛下的重托。”
平心而论,郭威这一席话,除了吹捧苏逢吉、杨邠、史弘肇都是尽忠报国的贤良那句外,都很正确。虽然不正确的那部分才是整段话的重点,才是绝不能落下的关键。刘承祐会怎么想呢?这不还是把我当成小孩子教育吗?但后汉天子没有表现出不快,保持着一脸的庄严,恭恭敬敬接受了郭威的谏言,朝堂上下,一付君明臣贤的和谐景象。就这样,郭威离开勾心斗角的京城是非地,踏上前往邺都的路途。此时可能谁也想不到,仅仅几个月后,郭威将再次回到京城,而眼前的一切和谐,都将不复存在。
五月十六日,郭威口中尽忠报国的贤良们,又聚到三司使王章的府上,举行盛大的酒宴。酒喝到七、八成醉时,不知谁的提议:让大家来划拳行令,以祝酒兴。今天看起来,划拳似乎是一种比较下里巴人的娱乐项目,但谁知史弘肇这个大老粗竟然不会,客省使阎晋卿正想与史弘肇套套交情,好解决自己不得升迁的问题,就主动靠过来,向史弘肇解释划拳行令的游戏方法。
这时,苏逢吉不知出于什么动机,凑过来开了一句“轻松”的玩笑:“有阎家人在身旁,史公还担心被罚酒吗?”可万没想到,史弘肇的妻子也姓阎,而且在年轻时做过陪酒的娼妓。苏逢吉言者无心,史弘肇听者有意,当时便认定苏逢吉是在讥笑自己,瞬间翻脸,指着苏逢吉破口大骂。苏逢吉不敢还嘴,只得沉默不语,可史弘肇越骂越上头,抡起不擅划拳的拳头,就要来一波它比较擅长的打拳。众人赶紧上前拦阻劝架,苏逢吉忙乘机转身逃走。
史弘肇更是暴怒,抽出剑就要追上去杀人!杨邠都给急哭了,紧紧抓着史弘肇的衣襟苦劝:“苏公是当朝司空,你若是一言不合便害了他的性命,把天子置于何地?老哥要好好想清楚啊!”史弘肇怒气不止,上马赌气而去,杨邠怕他再犯浑,策马赶上,与史弘肇并骑而行,直到将他送回家才离去。
隐帝作死 四
2022-019
这一天之后,后汉朝廷的文官与武臣,尤其是苏逢吉与史弘肇之间,已经仇深似海,水火不容,进入高强度的冷战状态。当然,对峙双方的实力并不对等,史弘肇自恃勇力过人,又兵权在握,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可以毫不在乎地怼天怼地怼空气。苏逢吉则成天担惊受怕,他虽然与史弘肇一样喜欢杀人,可并不喜欢被杀。
刘承祐让王峻出面,帮二人和解,但遇上一向蛮不讲理的史大将军,自然什么用也没有。苏逢吉开始活动,想离开中央,外放当个节度使,以躲避史弘肇这个天煞星。但仔细想想,苏逢吉又放弃了这个念头,后汉不同于晚唐,节度使这个职务的自卫功能已经大大降低,一味躲避是躲不开的:“我要是离开朝廷,史弘肇只需一纸便条,就能让我粉身碎骨!”
既然正面对抗不利,抽身躲避也不行,那该如何是好?当然是不讲武德,发挥自己的强项,使用借刀杀人的阴招了。以史弘肇的臭脾气,得罪的人那么多,要找把能杀他的刀,难度真不算大。苏逢吉敏锐挑选了一个最合适的切入点:太后的弟弟李业。
李业正因为仕途被压制,对杨邠、史弘肇充满怨气,苏逢吉就非常贴心地找他聊天,对他受到的委屈深表同情。一来二去,李业渐渐把苏逢吉视为知己,两人无话不谈。论智商,苏逢吉能够轻松碾压李业,因此他就像盗梦空间里的小李子,将一个更激进的想法,成功地移植给本已心怀不满的李业:继续让史弘肇那些人肆无忌惮的专横跋扈,威胁的可不仅仅是自己的进步空间,连姐姐和外甥都有可能被取代!
李业怎么想,当然无足轻重,但他可以将他的思想传播到他的姐姐和外甥那里去。尤其是他的外甥,经验不足,又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是很容易被煽动的。更何况史弘肇那帮人已经习惯性地不把少年天子和他的心腹们放在眼里,正沿着作死的大道一路狂奔!苏逢吉让李业给他们传的话,太能够激起他们的情感共鸣了!
只不过,与苏逢吉的想法不同,在刘承祐和他心腹小圈子的人看来,该死的人可远不止史弘肇一个!比如枢密使杨邠。
相比而言,杨邠的为人在几大辅臣仅次于郭威,还是算相对正派,不像史弘肇那样见钱眼开。虽然杨邠也会收受四方贿赂,但仿效前辈郭崇韬,常常一转手又将到手的贿赂上缴到国库去了,至于那些送钱人的游说请托,他一概不理(但他好像对于老朋友史弘肇的请求还是比较配合的,要不也不会有侯益、王饶的事)。也就是说,他一般只拿钱不办事,非常招人恨。
更要命的是,由于自诩一心为国,杨邠行事作风非常强硬,不但屡次压制刘承祐提拔亲戚、心腹的请求,平时对这位少年天子也非常不礼貌。据说有一次,杨邠、史弘肇在刘承祐面前商议国事,后汉皇帝觉得以自己的身份,就坐在上面当个电灯泡实在是尴尬,忍不住开口作出一句指示:“关于这件事你们要好好研究仔细了,不要留下什么破绽,让天下人说嫌话。”谁知杨邠一张口就以长辈的身份教训之:“臣等还在这里呐,陛下不张嘴也没人把您当哑巴!”刘承祐当时就被怼的下不了台,是可忍,孰不可忍!但刘承祐还是暂时忍了下来,只是把怨恨记下了,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除了刘承祐和他的心腹,杨邠还招来了另一个武夫的刻骨仇恨。前文说过,在三月间,后汉让原泰宁节度使符彦卿调任平卢,但没有提原来的平卢节度使干什么去了,那位被顶替的原平卢节度使,名叫刘铢。
刘铢,陕州人,是一个早在后梁年间就已担任牙将的老军人,但历经梁、唐、晋三代,一直没怎么升迁,直到遇上刘知远。刘铢其人勇猛、狠毒、残忍好杀,就像是史弘肇失散的孪生兄弟。刘知远既然欣赏史弘肇,对于作风酷似史弘肇的刘铢自然也比较看重,将他提拔为自己的亲军牙将。在后汉建国后,刘铢被任命为平卢节度使、使相,刘承祐即位,又加检校太师、兼侍中。
在平卢任上,刘铢做事仿佛史弘肇附体,一方面严刑峻法,横征暴敛,一方面纪律严明,令行禁止。他治下的军吏、百姓,只要沾到一丁点儿过错,被会被从众从快地严厉惩罚。过错人常常被倒拖出数百步用刑,拖到用刑地点,常常已经是体无完肤。别人打板子,都是一个行刑人打,刘铢偏要用两个行刑人,一左一右夹着受刑人一起打,还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合欢杖”。不知多少人一顿合欢杖下来,就不再有与家人合欢的机会了?同时,刘铢也比较能做事,平卢发生蝗灾,他严令全境捕杀蝗虫,合欢杖前,谁敢懈怠?全民动手,竟成功地在灾情初起之时将其扑灭,那一年平卢的庄稼未受到太大损害。
隐帝作死 五
2022-020
刘铢如此关心农业生产,是因为他清楚:羊毛终究是长在羊身上的,帮助喜羊羊们快长毛,才能让自己麻利地多剪毛。刘铢在平卢出台了自己的土政策:秋苗一亩缴钱三千,夏苗一亩缴钱二千,催收严厉,苛政猛于虎!这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后晋以来,有几个节度使不擅自给民间加税的?但刘铢奇特的是,他加税所得的收入竟然没有纳入自己私囊,而是充作公用。这就太不正常了,刘铢不会是其志不在小,正为造反做准备吧?那就不能让他在平卢久呆了,正好一大批节度使都受命入京,再加他一个刘铢,也不会引人注目吧?
于是朝廷派人召刘铢入京,刘铢起初不愿意离开平卢,但发现胳膊拧不过大腿之后,还是勉强入朝。离开青州(平卢总部,今山东益都)之前,刘铢还赌气把衙门库房里的食盐泼上大粪,将节度使府邸的井给填了!一大把年纪的刘铢,干这种熊孩子式的恶作剧,也不知他是要向朝廷泄愤,还是要恶心接任的符彦卿?反正符彦卿随后就把他的这些事迹上报给朝廷,杨邠、史弘肇一听:这家伙分明就是对朝廷怀恨在心啊,那就不要给他安排新职,让他好好冷静冷静吧。
于是,别的节度使入京后,没过多久都到新的藩镇上任去了,唯独刘铢被留在了京城。旧职丢了,新职没影,只保留着荣誉虚衔混日子。但虚衔是没有权力的,没有权力就意味着不能再像当节度使那样一呼百应威风摆谱,也没有了收受贿赂和挪用公款的基本条件,只能靠朝廷发放的薪水过日子。更雪上加霜的是,如今负责给朝廷官员们发工资的三司使王章,又是位出了名的铁公鸡。
王章虽然与史弘肇有过那次著名的争吵,但他同样是个职业歧视的坚定捍卫者,也认为国家最重要的就是军队,其次是以自己为首的财务系统,除此之外的公务员么,就多是对国家毫无用处的闲人了。用王章自己的话来说:“手把手教他们打算盘,他们都不知道有什么用!”对这些无益于国的闲人有什么好客气的?所以给官员尤其是文官发薪,王章少发钱,多用军队挑剩下的陈粮旧布来充数,还故意把这些破烂的估价抬得很高,使得少数老老实实仅靠俸禄过日子的那部分官员叫苦不迭!
这一切,让暴脾气的刘铢出离地愤怒:这么多节度使,凭什么单单针对我?难道以为我好欺负么!恼怒之余,刘铢常常指着枢密院的方向破口大骂。光靠这种不痛不痒的远距离声波攻击,既不能对杨邠那些人造成什么实质伤害,也不足以解恨。于是经过串联,刘铢也被李业拉入了反对杨邠、史弘肇的私密同盟,准备在动手之时充当打手。
少年天子与杨、史两位辅臣的关系在继续恶化。为父亲刘知远服的三年丧期刚刚结束,憋坏了的刘承祐召来伶人歌舞奏乐,放松一下心情。尽兴之后,皇帝大手一挥:赏。可能赏给伶人们的锦袍、玉带是从禁军仓库里领的吧,所以他们又叩见禁军长官史弘肇致谢。史弘肇又一次习以为常地勃然大怒:“将士们在边疆宿卫苦战,都还没得到赏赐,你们有什么功?也好意思领赏!”于是,皇帝说的不算,赏赐全抢回来,送回仓库!
伶人们受点委屈,倒不算什么,刘承祐有一个最宠爱的妃子耿夫人得了病,少年皇帝想立她为皇后,说不定她一高兴,病就好了。但没等耿夫人高兴,杨邠先不高兴了:丧期才刚刚结束,您应该还处在对先帝的绵绵哀思之中,怎么就忙着立皇后了呢?传扬出去,我朝还怎么以孝治天下?所以,不行!没过多久,耿夫人去世,刘承祐深感内疚:不能让自己心爱的女人活着当上皇后,那至少让她能以皇后的身份下葬吧?杨邠再次一票否决:国家没这么多闲钱,不能铺张浪费!
好吧,你们这几个老东西,欺负我!欺负我舅!欺负我身边的每一个人!连我含恨死去爱妃都不放过!这大汉的江山,究竟是谁家的天下?
舅舅李业马上拿出苏逢吉提供的标准答案,再添油加醋地奉上:“您要再不当机立断,这天下就要彻底姓史、姓杨了!”刘承祐惊觉:说的对啊!他对辅政老臣的戒心猛增,越看越觉得这几个老家伙马上就要合谋篡位。一天夜里,彻夜难眠的刘承祐隐约听到远处传来铁器撞击的声音,马上脸色大变:难道造反已经发生了?其实,这只是京城的兵器作坊在连夜加班,但真相不重要,兵器作坊的扰民行为,只让他们的皇帝坚定了政变的决心:我要马上动手,绝地反击!
隐帝作死 六
2022-021
既然要动手给朝中来一次大清洗,那就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得先计划清楚:行动目标的范围究竟有多大?或者说:杀到谁为止?
首先,史弘肇和杨邠这两辅臣是首恶,肯定要除掉!其次,王章与杨邠交好,又肆无忌惮地克扣官员们的薪水,杀他也是刘承祐心腹与广大文官们的呼声!接下来,如果成功地杀掉这三人,那他们的心腹,以及与他们关系密切的人恐怕也不能留,否则会有后患!
都有谁呢?经过刘承祐和他的密谋集团一番商议,发现这个处决黑名单,就如格林童话中杰克种下的那粒豌豆,短短的时间,四散的枝叶已越来越长,覆盖的范围越来越广。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有三个被牵连入内的重要目标目前不在京城,不可能在第一时间内解决掉:
一、四大辅臣之一,枢密院里的另一个枢密使郭威。虽然郭威不同于史、杨,在朝中的名声很不错,但他同时与杨邠、史弘肇的私交都很深,现在又统领大兵在外,如果听说杨、史二人被杀,谁能担保他不生二心?
二、史弘肇的副手,侍卫步军都指挥使王殷,此人曾深受史弘肇器重与提拔,现在统军驻扎于澶州,作为郭威大军的后盾。史弘肇若除,这个人恐怕也不再可靠,对他该怎么处置?
三、宣徽使王峻,他此时正在郭威军中担任监军。但自平定三镇之乱以后,王峻看起来已经变成了郭威的死忠粉,与郭威相处极融洽,根本起不到监督的作用,如果要除郭威,王峻能不能留?
年轻气盛的刘承祐有些不耐烦了:既然都是些危险分子或潜在危险分子,那统统杀掉不就没危险了!朕要当真正的天子!还能前怕狼后怕虎,犹犹豫豫的一件事也办不好?在京城的乱党就在京城内诛杀,不在京城的乱党就派一介使臣携密诏斩于当地,看还有谁敢不服!
这方案听起来好有英雄气概,刘承祐的心腹李业、聂文进、后匡赞、郭允明等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那就这么办!随后,刘承祐入后宫,将他们的计划告之太后李三娘,李三娘被儿子的莽撞吓了一跳:“这可是大事!你们应该找宰相们(苏逢吉、苏禹珪、窦贞固)好好商议一下,怎么能轻率决定?”太后是大,但大不过先帝,李业搬出姐夫的语录来反驳姐姐:“先帝说过,国家大事不能由文人说了算,因为文人都是些胆小如鼠之辈,最是误事!”太后仍然坚持自己的话,要皇帝不可妄动,可听了舅舅的言论之后,刘承祐自觉更有底气,再也不把母亲的意见放在眼里了:“你们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哪懂得什么国家大事!”然后衣袖一甩,扬长出宫。
出了宫,“有见识”的李业突然想到,客省使阎晋卿同自己一样,被杨邠、史弘肇压制,久久不能升官,一定对杨、史怀恨在心,可以把他也拉进密谋集团吧?于是,李业找到阎晋卿,告诉他这个好消息:跟我们一起干,除掉那几个老家伙,咱们扬眉吐气的日子就要来了!
阎晋卿一口答应,但等李业一走,他越想越觉得刘承祐一方的胜算太小,还是站在史弘肇、杨邠一方更安全。心念一定,阎晋卿马上动身前往史弘肇的府邸求见,要将这个天大的秘密告之。没想到阎晋卿又一次高估了史弘肇的情商,史弘肇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闭门不见,跋扈的将军错过了最后一次让自己的得救机会。
第二天,也就是乾佑三年的十一月十三日,一大早天还没有亮,杨邠、史弘肇等大臣入宫参加例行的朝会,来到宫城东侧的广政殿的殿廊下。这时,广政殿的殿门打开,埋伏于内的数十名甲士突然杀出(怀疑带队的是刘铢),由于毫无防备,杨邠、王章、史弘肇三大臣当即被砍死于廊下!
感到大仇得报的刘铢乐得向李业竖起大拇指:“你们真是群机灵鬼!”聂文进则急召已经被吓得目瞪口呆的群臣们至崇元殿朝见天子。刘承祐命当众宣读诏书:“杨邠、史弘肇、王章等同谋叛逆,试图危害社稷,好在他们的阴谋及时败露,现在几个叛臣已一同被斩!这实在是国家的大幸事!朕当与爱卿们一同庆贺!”
隐帝作死 七
2022-022
诏书念完,刘承祐亲口向诸位大臣解释说:“杨邠那些人,把朕当成个小孩子随意欺负!朕一直忍到今天,才总算真正成为你们的君主,你们再也不用担心飞来横祸了!”殿下群臣不管心里边怎么想,此时只能称赞天子盛明,拜谢而退。
虽然此刻刘承祐嘴上说的挺动听,好像要大赦天下既往不咎,但其实“飞来横祸”这种东西,稍后才随着他的一道道诏令开始批量生产!
史、杨、王三大臣的亲戚、朋友、侍从们,首先被株连。这三大臣都是权大势大,自然门生故吏遍布朝中,一开杀戒,便到处血流满庭,遍地人头横飞!在全城人都惊恐不安中,刘承祐、李业没有收手,反而开始近乎于丧心病狂式的画蛇添足。反正已经决定要杀郭威等人,他们就连万一有变化时的人质都不留,命刘铢去诛杀留在京城内的郭威、王峻满门!李洪建(刘承祐的另一个舅舅,李业的哥哥)去诛杀王殷满门!
酷爱杀人的刘铢又接到这个杀人的任务,自然是专业对口,乐不可支。尽管郭威、王峻明明和他无冤无仇,但刘铢却仿佛要报几辈子血海深仇似的,不放过一个女人和小孩,异常残忍的将二人的家属尽数虐杀!
据记载,郭威的妻子张夫人(柴夫人早已过逝),至少两个儿子青哥、意哥(只有小名,应是未成年人),三个侄儿守筠、奉超、定哥被害。郭威养子柴荣也已成家,他的妻子刘夫人,以及三个儿子同样被害(其中两个连小名都还没取,应是襁褓中的婴儿)。这些人,尤其是那几个孩子的死亡,间接影响了之后中国历史的进程。
相比而言,王殷的家人就要幸运的多,因为李业的这个哥哥不是刘铢那样的暴徒,反而更接近他的姐姐李三娘,对外甥的举动充满疑虑:这么做合适吗?于是李洪建依从自己的良心,违抗的刘承祐的命令,仅仅是将王殷的家人软禁起来,一个也没有杀,还为他们提供饮食。
比李洪建更清醒的人是苏逢吉。虽然苏逢吉是这次血腥政变的幕后拱火者,但他原以为刘承祐要动诛史、杨之前,会找自己当谋主。万没想到少年天子这么有自信,根本没打算听一听老人言,就把事情给办了!而且还办得这么过分,这么不计后果!难道郭威如今在天下军民中的声望有多高,他不知道吗?难道如今后汉的精兵半数归郭威调遣,他不了解吗?你要杀光郭威全家,郭威有可能束手待毙吗!
预感到大局即将崩坏的苏逢吉气的捶胸顿足:“事情就这样办砸了!主上要是在动手前肯问我一句,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但刘承祐的自我感觉暂时还很良好,他漫不经心地仅仅派了一个供奉官孟业,携带密诏先前往澶州,命镇宁节度使李洪义(也是刘承祐的舅舅)诛杀王殷,然后再去邺都,命行营马军都指挥使郭崇威与步军都指挥使曹威,杀他们的上司郭威和王峻。如此拖拖拉拉的步骤,不走漏风声才怪,就算李洪义、郭崇威这些人都听令,成功概率显然也不会太高。
如果郭威、王峻、王殷三人没有被顺利干掉怎么办?刘承祐似乎觉得这也不用担心,因为自己已经有了应对的预案。刘承祐下诏:命天平节度使高行周、平卢节度使符彦卿、永兴节度使郭从义、泰宁节度使慕容彦超等,立刻率军入京勤王。郭威就算真的造了反,他是叛逆,名不正言不顺,也打不过我集结的勤王大军吧?不过,事后证明,刘承祐太高估自己诏书的效力了,以上四位节度使,除了他的叔叔慕容彦超外,另外三个都没来。
至于京城内部,刘承祐任命苏逢吉为权知枢密院事,代替杨邠执掌枢密;任命刘铢为权知开封府尹,代替史弘肇维持京城治安;命舅舅李洪建与客省使阎晋卿接掌侍卫司,控制京城禁军。安排的似乎井井有条,在那一刻,刘承祐估计对自己的决断力,和实操水平还充满自信:天下之事,不过如此,难道还有什么是朕搞不定的!
隐帝作死 八
2022-023
孟业到达澶州,将天子密诏传达给李洪义。但他的脚步不够快,京城发生的政变和血腥大清洗的消息也已经传到澶州了。接诏的李洪义一琢磨,除非王殷是个白痴,否则现在要将他骗来杀掉的成功率应该不会太大。如果直接硬打,自己手下那点儿人,又不如王殷手下禁军的对手,这诏令叫人如何执行?
没法子,只能在心里对外甥说声抱歉了!李洪义带着孟业晋见王殷,将事情全盘托出:情况嘛就是这么个情况,一切都和我没关系。王殷知道,自己算是被逼上梁山了,不过好在被逼上梁山的人不止有自己,天塌下来还是最高那个高个子顶着。王殷立即逮捕了孟业,另派人将密诏送往邺都,告知郭威。
于是,郭威提前看到了本不该被他看到的密诏。看完密诏,郭威的表情没有震惊,没有愤慨,没有悲痛,仿佛上面的内容和自己没有关系,只是平静地吩咐左右:“去请魏主事来。”
兵部主事魏仁浦,卫州汲县人,其人出身贫寒,博闻强识,足智多谋。后晋年间,魏仁浦被选拔进入枢密院,充当一名低级公务员,由于他工作认真,业务能力又极为出众,很快在枢密院的一干同僚中脱颖而出。后晋亡国时,他与众官员一道被契丹军队裹胁北上,后乘耶律德光病死的机会南逃。逃到魏州时,因为杜重威听说过魏仁浦的名声,想留为己用。魏仁浦自视良臣,当然不能挑个举世公认的烂主公,只好又一次出逃,躲过杜重威的追兵,奔回汴梁,暂时栖身于李从益的小朝廷。不久,刘知远大军逼近汴梁,魏仁浦早早奔往巩县迎降。
身为后汉两枢密使之一的郭威,知道魏仁浦是后晋枢密院的能吏,就问他李从益小朝廷,以及名义上从属于小朝廷的东方各藩镇的军力情况。魏仁浦仿佛就是个活的数据库,不但马上给出总数,还将每支军队的兵力、驻防地点、带队将领等重要情报一一写清楚,交给郭威。郭威大为赏识,将魏仁浦提拔为主事,充作自己的心腹,常与其密商大事。
魏仁浦一到,郭威就将密诏交给他看了,并仿佛带着一点暗示说:“朝廷要杀我,我倒不怕死,只是麾下的将士们怎么办?”
魏仁浦看一眼自己的上司,巨变当前,仍喜怒不形于色,果然是做大事的人!值得追随!魏仁浦便坦然道:“您身为国家大臣,功名著于天下,现在又手握强兵,据守重镇,本来就容易招人猜忌。何况一群小人还有意陷害,在这种情况下,你做什么都没有用,绝不可能靠几句解释就重获清白。现在大祸已然临头,难道还能坐着等死?”
不能坐着等死,那当然就要起兵反抗了!魏仁浦提了个建议:为了让全军将士同仇敌忾,都拥护您起事,咱们不妨自制一份诏书,将原密诏中“诛杀郭威、王峻”的字样,改成“诛杀郭威、王峻,及麾下将士”!
自制的“诏书”改好了,郭威这才召集诸将议事,先将京城发生的事告诉他们,又出示那份“诏书”给他们观看。然后,郭威一脸悲痛道:“我与杨、史诸公追随着先帝,披荆斩棘,克服万难,这才夺取天下,创建这大汉江山。先帝临终,我们数人又接受托孤的重任,竭尽全力,护卫国家。没想到会发生如此变故,如今杨、史诸公已死,我怎么忍心独自偷生!你们就按照诏书所说,砍下我的人头,回报天子,或许天子一高兴,不至于连累大家!”
看过要大家死的诏书,又听到深受爱戴的主帅如此悲痛的发言,诸将已是群情激愤!郭崇威等大将都流着泪誓死不从:“天子年纪尚幼,这一定是他身边那些小人的阴谋!如果让这些奸邪小人得志,国家还有太平可言吗?我等皆愿追随郭公,支持您入朝辩冤!一定要扫荡这班鼠辈,还朝廷一个清白!可千万不能听命于一介使节,束手就戮,白白蒙受千载的恶名!”
昔日曾经劝说李守贞不要造反的翰林天文赵修己,此刻也力劝郭威道:“郭公白白送死有什么意义,还不如顺从众意,拥兵向南,这是上天在为你指路!”
隐帝作死 九
2022-024
很好,万众一心,郭威决计起兵,他留养子柴荣镇守邺都,而后大军以整肃朝纲,清除奸小的名义挥师南下!
十一月十六日,刘承祐得到消息:孟业的差使搞砸了,郭威的造反大军已经在杀向京城的大道上!他急忙召集了诸臣召开御前会议,讨论如何对付这些被自己逼出来的反叛大军。
前任开封府尹侯益提出一条重要建议:“派驻邺都的禁军,其家属基本上都在京城,这可是我们的一大王牌。现在叛军气势正盛,官军最好不要轻率出击,只需闭门死守,挫其锐气,然后让他们的老母妻儿登上城,召唤她们的儿子、丈夫。那时叛军士气崩溃,官军便可不战而胜!”
刚刚赶到京城勤王的慕容彦超,仍像当初讨伐杜重威时一样中二,一闻此计,马上劈头盖脸一顿嘲笑:“叛军来了都不敢迎战?侯益真是越老越胆小,一脑子懦夫的想法!”侯益被怼的下不了台,但又不敢发作,谁让人家是皇帝的叔叔呢?而且,自己为什么会由开封府尹变成前府尹?不就是因为那个官是靠贿赂史弘肇得来的,人家如果需要,随时可以将这段历史问题纠出来!
于是,慕容彦超赢得了廷议的胜利,刘承祐决定出兵北上,与郭威一决雌雄!他先命令侯益、阎晋卿、吴虔裕等率前锋部队进驻澶州,切断黄河浮桥。自己则在叔叔慕容彦超的护卫下,统领大军为后继。
这又是一个迟到的计划,因为就在他们开会的这一天,郭威大军已经抵达澶州。刘承祐的舅舅李洪义,与按密诏应该被他干掉的王殷一道,大开城门,迎接郭威入城。什么抢占澶州,切断浮桥等一系列方略,当天就只剩下口嗨的价值。
王殷晋见郭威,可能此时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家人幸免于难,与郭威相拥恸哭,随后将自己的军队加入郭威麾下,大军不作休整,即刻跨过黄河南下。在这里,郭威大军还俘虏了一名刘承祐派来的宦官,郭威写了一份讨贼檄文式的奏章,命这位宦官带回去上报天子:
“臣几天前得到诏书,便伸长了脖子准备领死。但不想郭崇威等人不忍杀臣,都认为这肯定是陛下身边那些贪图权力的无耻小人阴谋陷害!于是,他们逼迫臣南下,前往宫门请罪,论个是非曲直!臣想死而死不了,又控制不住群情激愤的将士们,只好顺从他们的意愿,估计再过几天,就将到宫廷。到了那个时候,陛下如果认为我确实有罪,那老臣岂敢逃脱刑罚?但如果真是有小人陷害,也请陛下将那些小人交到军营,让将士们快意恩仇,平息众怒!届时,臣不敢不安抚诸军,带他退回邺都。”
十一月十七日,郭威大军迫近滑州。第二天,义成节度使宋延渥打开滑州城门,迎接郭威入城。在这里,郭威得到消息:由侯益指挥的朝廷军队正在北上,可能快要到滑州了(刘承祐的部署比现实慢了不止一拍)。
郭威继续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老好人样,对部下将士说:“听说侯令公已率军从南而来,一旦与他们相遇,如果交战则违备了我们入京朝见的本意,如果不战又可能被他们屠杀!我思来想去,不能为了我一个人耽误了你们的功名前程。这样吧,你们还是按照密诏行事,只要你们没事,我虽死也没有遗憾了。”
众将感激涕零,异口同声:“是朝廷对不起郭公,郭公没有对不起朝廷!咱们万众一心,如同为自己报血海深仇!侯益那些人就算来了,又有什么了不起!”
虽然现场的气氛十分感人,但在这乱世中打拼多年,早已洞察人心的郭威知道,这些大兵不是善茬,并非仅仅靠感情就能保持对自己的忠诚,看得见的实惠也必不可少。只不过,忠孝仁义的话都由郭威自己说完了,那些不太光鲜亮丽的话就交给别人了。只见监军王峻站了出来,高声向三军宣布:“郭公已经同意了,等攻克京师,允许你们放开手脚,大抢十天!”
瞬间,现场被巨大的欢呼声所淹没!
隐帝作死 十
2022-025
与此同时,朝廷派来平叛的侯益等部兵马,一听说连滑州都丢了,不敢再往前进,都没跟郭威大军打个照面,便立即掉头折返京城。而刘承祐也在同一天,见到逃回宦官带来的郭威奏章,知道了澶州已失,郭威大军已经毫无阻碍的渡过了黄河!
少年天子这才发现:自己可能闯下大祸了!惊慌恐惧的神色,第一次出现在了刘承祐的脸上,他急忙召重臣们来议事,小声地对宰相窦贞固说:“现在想想,先前那件事,确实做的太过草率!”可人死不能复生,如今后悔也晚了,想想该如何善后吧?
李业提出:“应该马上掏空国库,犒赏各军!”另一宰相苏禹珪不同意,国家攒下一点儿家底不容易,花出去却太简单了,而且花了也未必有什么用(想想当年李从厚,诚然如此)。病入膏肓之人,即使知道继续治疗的成本极高,成功率极低,大多也还是希望能不计代价的抢救一下,毕竟那是自己的命啊!于是李业急了,他当着刘承祐的面,给苏禹珪下跪叩头:“苏相公,就请你为了天子,不要吝惜国库了!”
苏禹珪不好再反对,于是朝廷方面的军队都得到了赏赐:侍卫亲军每人赏钱二十贯,其余各军每人赏钱十贯。如果士兵本人此刻正在郭威军中的,也发给他的家属,并命这些家属用书信呼唤他们回来。至于效果嘛,好像没什么效果。
十一月十九日,郭威大军到达开封城北的封丘县,距离京城已不足百里。消息传至京城,京城内人心惶恐,连太后李三娘都后悔不已,流泪哀叹道:“都怪我之前不听李涛之言,现在要亡国了!”太后的小叔子慕容彦超倒没这么悲观,他自恃骁勇,还在向侄儿拍胸脯:“陛下放心,在臣看来,叛军不过就是一群蠓虫而已!我一定替您把郭威逮回来!”
你们觉得慕容彦超如此有信心,是因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吗?不要离开,答案马上揭晓。只见慕容彦超退出大殿,正好碰到前来奏事的右卫大将军聂文进,便问他:“叛军的数量究竟有多少,有哪些主要将领?”聂文进一一道来,慕容彦超听了,脸色渐变,喃喃自语道:“这是大贼啊,不可轻视!”原来,在向侄儿夸海口的时候,咱们的慕容皇叔连对手的基本情况都还没有弄清楚!
不过,慕容彦超之所以那样吹牛皮,也许并非因为他骄傲轻敌,更大可能只是在天子面前刻意显示从容镇定,好安定京城人心。因为,即使在他了解了郭威大军的详细情况,惊叹对面是大敌之后,回到侄儿皇帝面前,他仍然是一脸轻松。但慕容彦超的表演似乎有些过份了,刘承祐也重新放下心来,认为一切尽在掌握!郭威又有什么了不起?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叔父,一切就给交给你了!
重拾信心的刘承祐决定出兵迎击郭威,他派慕容彦超统领左神武统军袁嶬、前威胜节度使刘重进等出城,与从前方退下来的侯益等军会师,进驻开封城北二十里的七里店。十一月二十日,南下的郭威军与北上的朝廷军在七里店东北面的刘子陂终于相遇了,但暂时只是对峙,没有发生战斗。
刘承祐得知,准备亲自出城犒劳官军。李太后劝他说:“郭威是我们家的旧人,如果不是被以死相逼,何至于走到这一步?你只要按兵守城,遣使送一份诏书去解释安慰,观察他的意愿,如果他愿意和平解决,提出的要求合理,那君臣之礼仍有可能维持。在此之前,你千万不要轻率出城。”(难道没有人告诉李太后,郭威留在京城的家人都被杀光了?)
刘承祐当然不同意,我既然能赢干嘛向郭威让步?见皇帝儿子执意要出城,李太后只好嘱咐护驾的聂文进:“千万小心,不要让皇帝有什么闪失。”聂文进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太后放心,只要有臣在,就算来一百个郭威,臣也照样将他拿下!”
刘承祐来到刘子陂前线,整整一天,两军依旧相峙未战,一直等到天黑,刘承祐等的无聊,决定回宫。慕容彦超相送之时,慷慨激昂道:“陛下明天如果在宫中没什么事的话,不妨再次出城,看臣如何大破叛匪!其实我都用不着亲自出马大战,只需大喝一声,就能驱赶他们四散归营!”
隐帝作死 十一
2022-026
那个时代没有战争大片,这种大场面可不是能经常看到的。刘承祐很兴奋,马上同意了。第二天一早,刘承祐组织了一个庞大的观战团,其中有他的心腹同伙聂文进、郭允明,误以为的同伙阎晋卿,以及三但宰相苏逢吉、苏禹珪、窦贞固等,一起出城去欣赏皇叔慕容彦超即将展现的“神武英姿”!临行前,李太后再一次阻止他出城,不过这个时候的刘承祐,早不把老妈的话当回事了。
刘子陂,两军开始列阵,但郭威还是不肯先动手,他对手下众将非常伟光正的说道:“我们这次南来,只为诛杀天子身边的一小撮奸臣,绝不是要与天子作对,所以我军不可以先动。”
慕容彦超昨天不动手,估计是对郭威大军的阵容多少还有点儿忌惮,但见对方一直不先出手,心态渐渐放松:莫非郭威也畏惧我军?这才向侄儿皇帝吹下大牛。现在,天子带着观战团来了,慕容彦超不得不开始攻击,以兑现自己的承诺。
下午,慕容彦超亲率骑兵发超冲锋,郭威则命先锋郭崇威,与恒州起义的英雄李荣率骑兵与之展开对攻。交战中,朝廷方面不利,战死数百人,慕容彦超的战马摔倒,差一点儿被郭威的军队生擒!勉勉强强的死里逃生,让慕容彦超的自信与勇气瞬间清零,他竟撇下了侄儿皇帝,拔马先逃!
赢了,而且赢得比郭威预想的还要轻松,但考虑到对面是朝廷的军队,不宜赶尽杀绝,且他也有足够的自信给对面留出生路,所以并没有乘胜追击,朝廷军并不是大败。郭威的判断果然十分准确,对面真正准备和自己一战的也就只有慕容彦超,等他一跑路,剩下的将领,如侯益、吴虔裕、张彦超、袁嶬、刘重进等纷纷请降!郭威则让他们各自回营,安抚各自的军队。刘承祐万没想到,他集结起的自以为强大的勤王大军,在只受到了极小的损失之后,就立刻土崩瓦解了。他再次由极度的自信,变成了极度的惊慌,急忙转身逃去。
大局已然在握,郭威对在滑州投降的义成节度使宋延渥说:“你是皇家近亲(宋延渥的妻子是刘知远的长女永宁公主),皇上的安全就交给你来保护吧。”刘承祐当然不知道郭威让姐夫来“保护”自己,如果知道了肯定跑的更快。此时天色已晚,宋延渥率本部人马直奔御营,朝廷各路军队乱作一团,堵塞了道路,耽搁了时间,等宋延渥进入御营时,刘承祐和他的观战团早已不知去向。
刘承祐最初想到的,是逃回京城。十一月二十二日凌晨,惶惶如丧家之犬的后汉天子奔到了开封北城的玄化门,之前替他屠灭了郭威、王峻满门的刘铢正据守城上,这个人已经与郭威结下不可化解的死仇,应该比较可靠吧?谁知刘铢看见刘承祐一行的落魄样,辟头盖脸发问道:“朝廷的大军在哪儿呢?”然后不由分说,竟下令向天子放箭!
如此毫无逻辑的背叛,让刘承祐大惊失色,他急忙一提缰绳,往西北逃去身边的人也绝望了,大多离开了刘承祐,四散奔逃。在此之后,关于这位少年天子的最后结局,史书中出现了不同的记载。
说法一:刘承祐逃至开封西北六里外的赵村时,身边人多已走散,只剩下心腹郭允明相随。刘承祐太累了,躲进一户民家,打算稍稍休息一下。这时,突听见人喊马嘶之声逼近,难道是追兵到了?郭允明心一动,我难道要陪这小子一起死吗?连刘铢都能倒戈,我就不行?他突然一刀,刺向自己曾多次誓死的主君!刘承祐不敢相信的看着这一发,当即毙命!郭允明马上砍下少年天子的首级,打算向追兵邀功,谁知凑近一看,这不是郭威的追兵,而是刘承祐的亲兵卫队正赶来护驾!郭允明又惊又愧,只好挥刀自杀,以死谢罪。这种说法很生动,但太适合郭威这个胜利者的需要了,所以有不少观点认为,这种记载可能是出于赢家的政治需要而编造的,以掩盖刘承祐被郭威部下所杀的事,反正郭允明死了,死无对证。
所以又出现了说法二:刘承祐逃至赵村,被追兵赶上,一阵大乱斗之后,后汉天子死于乱军之中。其随行人员苏逢吉、阎晋卿、郭允明等皆自杀。声称“有臣在,虽郭威百人,可擒也!”的聂文进脱身逃走,然后在路上被追兵来了个“可擒也”,随后斩首。
不管是说法一还是说法二,有一点无可置疑:刘承祐死了,这位少年天子在发动政变诛杀重臣的仅仅九天之后,就通过一系列作死的骚操作,成功地做掉了自己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