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十国纪事(暂续)

  闽地三分 十二
  2022-056


  闽王(朱文进在八月间将自己降级为王,向后晋称臣)朱文进听说泉州兵变,黄绍颇被杀,也非常惊恐,但他的主力正与殷军对峙,抽不出多少人手,只好大量花钱募人当兵,临时凑齐了两万人马,由统军使林守谅、内客省使李廷锷指挥,讨伐泉州,打算先打掉这只出头鸟,再收复其余各州。殷帝王延政得知,也派将军杜进率军支援泉州。得到援助的留从效底气倍增,主动出城迎战,大破闽军,阵斩林守谅,生擒李廷锷!

  泉州大败的同时,在另一战场,殷军统军使吴成义率战船沿闽江而下,同样突破了闽军的防御,直抵福州城下。朱文进只好乘合围尚未形成,送儿子去吴越国充当人质,请求吴越军队的救援。但且不说吴越愿不愿意救援他这个弑君者,就算愿意,也是远水解不了近火,因为根基脆弱的朱氏闽国已经亡在旦夕!

  不过,就在王延政螳螂捕蝉之际,有志于天下的南唐主李璟,正打算扮演他们身后的黄雀。经过多年的休养生息,南唐在纸面上的国力非常可观,再加上去年发生的一件事,让二十八岁的南唐皇帝对自己和自己的军队都充满了信心。

  那事的源起,在后晋天福七年(公元942年)七月间,南唐的邻国南汉发生了一次有点儿规模的民众暴动。在祯州(今广东惠州)博罗县有个叫张遇贤的小吏,不知经历了怎样的奇遇,竟然和一位神仙交上了朋友。当然从记载来看,这位县小吏还交不到吕洞宾、铁拐李之类上档次的神仙,他的朋友更像是笔仙之类随叫随到的大众仙人。这个“神仙”住在张遇贤家,大家可以听见“神仙”的声音,预测吉凶,据说还颇为灵验,但谁也看不见“神仙”的样子,只有张遇贤例外。

  当时南汉的政治清明程度,与同时期的闽国相差不大,所以民间出现不少小股的造反武装,几股武装的头目,听说了神仙的事迹,于是齐聚张遇贤家,请求神仙给他们指明道路。“神仙”又一次在不露真身的前提下开了金口:“让张遇贤做你们的王。”

  于是,几位武装合并一处,推举张遇贤为王,称号建国。也不知道是张遇贤很有创意,还是他的神仙朋友很有想法,他们定下的国号比中二还要二上四倍,叫作“中天八国”,年号则在后世大名鼎鼎,叫作“永乐”。中天八国的永乐王在“神仙”帮助下,整合了一大批造反力量,他们全都身穿红衣,众达数万,马上将南汉的东部各州县搅得鸡犬不宁。

  南汉主刘玢急忙派了两个兄弟,越王刘弘昌和循王刘弘杲统领大军前去镇压。刘弘杲在刘家二代兄弟中以勇武善战的名声,觉得区区草寇不足挂齿,毫不在意地奋勇前进,结果就中了中天八国红衣军的埋伏,被打得大败,如果不是几个下级将领拼了老命突出重围,刘家两位王爷差点儿性命不保!

  本来中天八国在南汉境内纵横一时,发展形势不错,但到了第二年,吃了一场小败之后,神仙又显灵指示大家:“应该北上取虔州(今江西赣州),则大事可成!”于是张遇贤的人马越过南岭,进入南唐境内。南唐的地方官完全没想到邻国的民变会波及到自己,因此毫无防备,使得中天八国在南唐境内打下好几座县城。乘着暂时得手,张遇贤还在虔州东面的白云洞修筑宫殿,准备久居。但他们都没有想清楚两件事:一、南唐的政治远比南汉清明,老百姓的造反意愿很低,也就意味着中天八国在新的地盘上兵源不足;二、南唐的国力比南汉强得多,可以投入镇压的兵力远比南汉强大。他们离开岭南来到这个地方,其实是被“神仙”带坑里了。

  果然,李璟大怒,南唐军队在洪州都虞侯严恩,与通事舍人边镐的指挥下,开赴虔州。一经交手,张遇贤的红衣军屡战屡败,众头领又向神仙请示,谁知以前只是看不见的神仙,现在连话也不说了!南唐军队翻越山岭,直取白云洞,张遇贤的手下见神仙已经不灵,干脆将这位永乐王绑了,献给唐军,后押赴金陵斩首,中天八国灭亡。

  就这样,李璟即位后南唐军队的首秀取得了成功,也别说张遇贤的人都是些草寇好对付,这些人在岭南不是还海扁过南汉的正规军么?因此,李璟自我感觉国富兵强,是该干一番大事了!
  自制地图:944-945年 王延政螳螂捕蝉,南唐国黄雀在后

  
  闽地三分 十三
  2022-057



  福州兵变发生后,朱文进派遣使者到南唐,告知李璟:闽国老大换人了,希望与唐国建设新的友好关系。李璟一听,这不就是弑君之贼吗?人人得而诛之!马上下令将朱文进的使者拿下关入大牢,准备出兵讨闽。

  枢密副使查文徽提出异议,认为扰乱闽地的祸首是王延政,要出兵的话也应该先讨殷。这个提议,让李璟想起了自己继位之初,王延政对南唐立国合法性的灵魂拷问:“江南不是杨氏之国吗?为何会是李氏派来的使者?”没错,王延政这小子着实可恶!是应该先讨!于是李璟又将刚刚关进大牢的闽国使者放出来,让其回国告知朱文进:南唐大军将讨伐王延政,要其好好配合。但由于战乱导致道路阻隔,这个使者并没能及时回到福州。

  再说查文徽的想法,其实源于自己的一个同乡,翰林院待诏臧循。臧循在走上仕途之前,曾经到闽地经商,对当地的山川地势比较熟悉,觉得如果让自己带攻取建州,一定能手到擒来!不过臧循在李璟面前说不上话,于是他求助于和自己私交不错,又极得李璟宠信的查文徽。

  在此,我们简单介绍一下这位南唐的枢密副使。查文徽,字光慎,出身于歙州休宁县一个富户之家。如果不看后来发生的事,那这个人身上优点不少,是个品学兼优的做题家。他刻苦好学,曾手抄经史数百卷,打下良好的文学功底,又仗义疏财,每听到哪家穷困,总是出手相助,即便让自家返贫也不后悔。另外,查文徽还是位资深军迷,自认为有将帅之才,只差一个一鸣惊人的机会。平日纸上谈兵之际,查文徽雄辩滔滔,有赵括之风范。

  正好,李璟也是个喜好诗词,文采过人,又雄心勃勃,有志于一统天下的年青君主,查文徽这样的人才正对其胃口,因此成为其心腹宠臣之一。但宠臣的日子也不一定好过,查文徽就与另外的四个宠臣冯延巳、冯延鲁、陈觉、魏岑一道,被政坛失意的南唐群臣们斥之为“五鬼”,指责他们结党营私,贪赃枉法,谗媚惑主,危害国家!

  其实,论结党营私,贪赃枉法,另外四个人都多少有些实绩,但加到很看重自己名声的查文徽身上,就着实有些冤枉了。他觉得要想摆脱这些污名,最好是实实在在做出一项开疆拓土的大功绩!让红眼病患者老老实实地闭嘴!于是臧循的提议,正中查文徽下怀:就让建州,成为我迈向天下名将的第一步吧!

  虽然查文徽强烈主张开战,但南唐国内反对的声音也不小,李璟没有贸然行事,他命查文徽先到南唐与殷国的边界去考察一下闽地的实际情况,再决定是否出兵。让馋到半死的饿猫,去调查食盆的咸鱼是否可口,这调查结果还用问吗?查文徽一到信州(今江西上饶),就急匆匆上报说:王延政倒行逆施,闽地百姓无不翘首以盼我大唐王师,此次征伐必然大获全胜!

  这大概也是李璟期待的调查结果吧,于是当年十二月,踌躇满志的南唐军队攻入闽地。查文徽率军从信州出发,越过五夷山,一举攻占建州之北没什么防备的建阳县,并继续向建州推进。另一路唐军在臧循指挥下攻占了建州之西的邵武县。得知南唐兵至,殷帝王延政急命将军张汉卿从镛州(今福建将乐)调兵八千,反攻建阳。

  查文徽之前之所以力主放过朱文进,讨伐王延政,原因很可能是他觉得殷国弱小,比闽国更好打。可等他率军开进闽地,才知就在这一月间,泉、漳、汀三州都归顺了王延政,强弱已经易位,失算了!查文徽虽然好谈兵,但并没有真正经历过战阵,一发现战况与自己的预测不一样,立即露出了叶公本色,他不敢与迎上来的殷军野战,急忙退回建阳闭门守,并连连向后方请求援兵。

  殷将张汉卿来到建阳城下,这时由于入境的南唐军军纪败坏,有几个邵武的百姓代表来向殷军求救,表示愿意充当内应,驱逐唐军。于是,张汉卿虚晃一枪,掉头向西奇袭邵武。百姓打开城门,南唐军大败,出兵的始作俑者臧循被生擒,随后被押赴建州斩首!南唐军队的第一轮攻势,在主要将领的无能指挥下,竟然遭受重挫!

  与此同时,南唐出兵闽地的消息隐隐也传到了福州,只是城中还不知道唐军是来干什么的。围城的殷军主将吴成义乘机向城中大肆宣扬:南唐皇帝听说朱文进弑君篡位,非常愤怒,因此派出大军帮助我们讨伐叛逆,估计马上就要到了!
  闽地三分 十四
  2022-058



  怎么搞的?可能帮助自己的吴越兵还不见影子,帮助对手的南唐兵却要到了!城中人大多信以为真,对抵抗的前景完全绝望,朱文进只得在闰十二月二十七日,派同平章事李光准带着国玺出城,向王延政请求一个有条件投降。但仅仅两天后,投降谈判还没有任何结果,福州城内又一次发生兵变,军官林仁翰带着区区三十名手下先击杀连重遇,又带着倒戈的连重遇部属攻入王宫斩杀了朱文进,然后打开城门迎接吴成义入城。就这样,第二次福建内战结束了,朱氏闽国仅仅存在了十个月就迅速崩溃,闽地重新统一。当初朱文进、连重遇如果按照李皇后的想法拥立王亚澄,估计也不会死的这么快。

  王延政得到这个好消息,宣布将国号由“大殷”重新改回“大闽”,但因为南唐军队的逼近,王延政和他的小朝廷仍然留在建州,福州则改称南都,由皇侄王继昌与飞捷指挥使黄仁讽镇守。不仅如此,王延政还命将福州的控宸、控鹤两都禁军共一万五千人调往建州,准备与南唐作战。

  控宸、控鹤两都是朱文进、连重遇的起家部队,现在朱、连二人刚亡,就调他们去建州,难免军心生疑。而且由于粮草辎重一时配不齐,这些军队只能分两批走,第一批八千人先上路,第二批七千暂时等待。就在等待期间,南唐与闽国的战局发生了重大变化。

  原本由于邵武的小胜,闽军稍占上峰,一部将唐军查文徽部围困于建阳城内,又分兵一万,由仆射杨思恭任监军、统军使陈望指挥,于建阳北面的赤岭阻截南唐方面的援军。接到查文徽的败报,李璟虽然气恼,但既然已经开战,岂能在小挫后就收手?肯定要追加投资!后晋开运二年(公元945年)二月,第二批南唐军队在何敬洙、祖全恩、姚凤等率领越过五夷山,救援建阳。两军在赤岭隔着一条河对峙,一连十多天,没有发生交火。

  监军杨思恭很不满意,要求陈望赶快渡河决战。陈望认为:第二批唐军都是精锐,将领也比查文徽、臧循更专业,不可以轻敌。而且此战胜负关系重大,没有万全的把握,不能轻率决战!

  杨思恭不愧“杨剥皮”的美誉,见陈望胆敢不乖乖听自己号令,立即咆哮起来:“唐军深入国境,陛下晚上都睡不着觉,才把国家安危寄于将军。现在河对面的唐军不过几千人,将军拥兵一万,优势在我!不乘他们扎营未定主动出击还等什么?如果唐军因为畏惧我军,主动撤走,而我军追之不及,将军还有脸回去见陛下吗!”

  陈望无奈,只得出击,在敌前强行渡河。见闽军不够专业的攻击,唐将祖全恩一面用河道的有利地形顽强阻击,一面分出奇兵绕道闽军之后,袭击了杨思恭驻守的对岸闽军大营。别看杨思恭在收税和骂人时都无比英勇,真遇到敌军便吓得弃营面逃,他的逃跑使得正在渡河的闽军陷入腹背受敌的绝境。激战一阵后,闽军大败,陈望战死,只有杨思恭跑得快,遁回建州!获胜的南唐军队乘胜南下,解了建阳之围,又与查文徽部会师,继续南下,直抵王延政的都城建州!

  赤岭大败,唐军已经攻到建州的消息传到了福州,顿时让这座刚刚易手的城市人心惶惶。在此混沌不明的前景下,一位在五代乱世中都颇为少见的搅局奇人,走进了历史的聚光灯。

  原本在闽军中,有位资很深但位不显的军官,名叫李仁达,他可能是当初跟着王潮兄弟,从河南一路走到福建的老兵后代,继承前辈的军职担任元从指挥使。然后这仿佛就到头了,有才干有野心无节操的李仁达,一连熬死了几代闽君,在元从指挥使的位置干了十五年,竟一直都是个升职或加薪的绝缘体。

  等福建内战开打,对自身现状不满的李仁达,觉得比较会打仗的王延政应该更重视军人一些,于是背叛了闽景宗王延羲,到建州投奔富沙王王延政。王延政让李仁达充当将领,但对他并不特别重视。稍后,福州兵变爆发,控宸、控鹤两都禁军杀掉了王延羲,拥立朱文进为帝。听到这件事,李仁达的想法与留从效那帮兄弟恰恰相反,觉得朱文进和自己都是军队中的老同事,投靠老同事不是比跟着王延政更有前途吗?于是,李仁达第二次叛变,悄悄离开建州奔回福州。

  到了福州,李仁达向朱文进夸口,表示自己对王延政一方的各种内情了如指掌,如果按自己建议行事,那么取建州易如反掌!万没想到正因为是军中同行,朱文进对李仁达这个人太了解了:不就是那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吗?他能一叛王延羲,二叛王延政,那一旦形势稍微不利,当然也会背叛我。因此,朱文进不但不重用李仁达,反而将他贬官,押送福清安置。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没过几个月,李仁达意识到自己站错队了,朱文进竟然输了,对自己的看押是消除了,但闽地统一到了王延政的治下,那他会怎么收拾背叛过自己的人呢?想想都让李仁达不寒而栗。好在南唐军队的入侵,使王延政一时顾不上追究叛徒的事,给了李仁达一个死中求生的机会。
  闽地三分 十五
  2022-059




  李仁达没有错过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他拉上同样背叛过王延政的著作郎陈继珣,偷偷潜入福州,劝说负责城防的飞捷指挥使黄仁讽:“唐可是大国,其大军大举南下,建州一座孤城,如何守得住?我看富沙王这次凶多吉少,他连自己的建州都守不住,又怎么可能保得了福州?想当初,王潮兄弟不过光州的一介小民,论身份还不如今天的你我,一旦抓住机会,就轻取福建,开基创业!现在机会来到我们面前,乘着天下大乱,搏取富贵荣华,还怕不如王潮兄弟吗?”

  黄仁讽被说动了心,他自认才干不如李仁达,就将自己的军队交给李仁达指挥。于是三月二日夜,福州又双叒叕兵变了,李仁达、黄仁讽等率军突然袭击了南都府衙,杀掉皇侄王继昌与忠于王延政的将军吴成义,彻底夺取了福州的控制权。王延政的势力被驱逐,福州需要有个新主人,作为兵变的主谋,李仁达本想由自己当头,但考虑到自己的名声不太好,决定找个有名望的人过渡一下。当时,在福州城外雪峰寺中,有个叫卓严明的和尚,很受信徒的敬重,李仁达便对众人说:“这位大师目有重瞳,垂手过膝,是真正的天子之像!”

  重瞳,指的是一个眼珠里有两个瞳孔,确实存在,属于一种比较少见的眼病,由于少见,被古人认为很高贵,多是圣人。传说中造字的仓颉、禅让的虞舜、晋文公重耳、西楚霸王项羽等都是重瞳,另外就在同时代,南唐主李璟的第六子李从嘉据说也是重瞳。相比重瞳,垂手过膝的异像在史书中更加常见,也是更有名的帝王之相,但从现代医学的角度看,垂手过膝的人不是少见,而是根本没有,天知道古人是怎么想的。

  三月三日,传说中长相变态的卓和尚被接进城,这位没有出家人智慧的出家人,好像没有意识到此行有多么凶险,高高兴兴地脱掉袈裟,穿上皇袍,在李仁达、黄仁讽、陈继珣等的簇拥下登基称帝。卓严明的国号没有记载,可能还是闽国吧,他们又派出使臣,准备渡海前往中原,向后晋称臣,争取抱上远方的大腿。

  王延政听说福州又出事了,而且带头的还是自己派去的黄仁讽,不禁大怒,命令将黄仁讽全家处斩!即使唐军就在城外,王延政还是派了将军张汉真率水军五千,会同泉、漳两州的军队,共讨福州的皇帝卓严明。敌军将至,当上皇帝的卓和尚并没有表现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治国能力,他除了派人去老家莆田,把老父亲接来,尊为太上皇,共享富贵外,就只会在殿上作法,喷水洒豆,号称是召集了多少多少鬼兵。不过反正福州的兵权也不掌在卓和尚手中,所以他的无能并不会影响到战局。

  四月,建州来的讨伐军攻抵福州,得知全家被杀的黄仁讽大开城门,率军迎头痛击,大破建州之兵,擒斩主将张汉真!仗虽然打赢了,但黄仁讽实在高兴不起来,一天,他找到陈继珣聊天,说着说着,悲从中来:“生于天地间者,要有忠信仁义才配叫人!我以前追随富沙王,中途背叛他,这是不忠!人家把侄子托付给我,我却串通别人把那孩子杀了,这是不信!前不久与建州的军队交战,杀死的都是同乡故人,这是不仁!抛弃妻儿,让他们惨遭杀害,这是不义!我这辈子没有一点儿可取,死有余愧!”言罢嚎啕大哭!读史至此,我都纳闷了:你要是这么想的,当初又不是走投无路,干嘛要参加?

  陈继珣大概也和我一样懵了,劝解他说:“大丈夫搏取功名,妻子儿女本就是该被牺牲的耗材,还顾得了吗?这种话千万不要再说,会惹祸的!”陈继珣的乌鸦嘴又快又准,李仁达不知从哪里听到了这段对话,认为黄仁讽与陈继珣不会与自己一条心,便指使人向卓和尚告发黄、陈二人要谋反,然后出其不意将两位造反同志逮捕,立即处死,从此福州大权尽归李仁达。

  五月十二日,感到地位已经巩固的李仁达举行阅兵,邀请皇帝卓和尚主持仪式。就在阅兵过程中,李仁达安排好的伏兵冲上检阅台,杀掉卓和尚,将李仁达扶上大位。卓氏闽国(?)仅仅存在两个月,又完蛋了,那位刚刚被儿子接到福州享福的“太上皇”也被连带杀掉。

  李仁达就这样成了一方之主,但他判断了一下福建的局势,不敢贸然称帝,便自称威武留后,使用南唐的“保大”年号,派人向南唐称臣。见到福州派来的使者,南唐主李璟大悦,正式任命李仁达为威武节度使,并加授同平章事,并赐名“李弘义”(本文继续用李仁达原名)。虽然得到了南唐的承认封官,但李仁达在私下又同时向后晋、吴越都派去了使臣,脚踩三支船!很明显,李仁达此前不曾是福、建的劲草,今后也不会是南唐的忠臣。
  闽地三分 十六
  2022-060


  随着李仁达割据福州,王氏闽国中兴的短暂幻梦迅速破灭,建州政权的处境急剧恶化。南唐军队不但抵达建州,并分兵四出,攻取周边各州县。在接下来的交战中,闽军败多胜少,建州的军粮补给日渐困难。

  危急之际,又有人告密说,之前从褔州调来的那八千人马(即控宸、控鹤两都)有异心,正准备造反!王延政顿时警惕起来:这些人是朱文进、连重遇的旧部,他们留在福州的战友又参加了李仁达的叛乱,所以他们想谋反,的确合情合理!在愤怒与焦虑中煎熬的王延政做出了一个残酷的决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王延政先摆出一付通情达理的样子,向这八千福州兵宣布:只要他们缴出盔甲武器,就允许他们回家。福州兵信以为真,都上缴了装备,结果他们一出城就落入了埋伏,王延政设下的伏兵,将这手无寸铁的八千人全部杀光!然后又将尸体带回,制成肉干,充作军粮!

  王家第二代中,原本最像样的王延政,至此形象也彻底黑化了。形象黑化还是小事,更要命的是:此时强敌就在城外,城中人有的选择,如果王家人残暴,那我们还可以去投李家人啊!仅靠屠杀是吓不住人的。无奈之下,王延政只好厚着脸皮,再一次派使节出使吴越国,表示只要吴越不计前嫌,出兵相救,今后闽国就是吴越的小弟,钱家人指到哪,我们王家人就跟到哪!

  不清楚王延政的使者究竟有没有到达杭州?有没有见到吴越王(此时是吴越的三代目,忠献王钱弘佐)?但很清楚的是,吴越国对此事毫无反应。毕竟上次应王延政之邀,出兵建州的结果还历历在目,人家又没得健忘症。

  外援不至,建州城在坚守数月后,终于被南唐军队攻陷。之前,各州中只有王忠顺与董思安(和留从效一同起兵的老同事)率泉州兵来建州勤王,不管战况多么不利,都对王家保持着忠诚。等城破,王忠顺英勇战死,董思安收拾败兵逃回泉州。王延政虽然在南唐兵锋之下坚守建州,做到了天子守国门,城陷之时还是没能更进一步,来个国君死社稷,而是向唐军投降了,时为后晋开运二年(公元945年)八月二十四日。王氏闽国又一次亡国,而且,这次是死透了!不久后,汀州刺史许文稹、泉州刺史王继勋、漳州刺史王继成都献出城池,向南唐投降,闽国各州县,暂时全部打上了南唐的旗号。

  如果不考虑中间闽与殷的复杂波折,从后梁开平三年(公元909年)四月王审知受封闽王算起,王氏闽国共存在三十五年零四个月。如果从唐景福二年(公元894年)十月,王潮占据福建五州算起,王家统治闽地共五十年零十个月。

  回到当天,建州人以为苦日子到头了,没想到这是另一场灾难的开始。南唐军队是打着吊民伐罪的旗号来的,但他们攻进城后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儿仁义之师的样子,多年无战事的大兵们好容易得到一个任意纵欲的机会,迫不急待地分散到城中各处抢掠奸淫,完事再杀人放火,掩盖罪证!零星的火点越烧越大,波及全城,一日之间,建州的大半城区便化为灰烬!入夜,突然天降大雨,气温骤降,大量的城中百姓,因无家可归只能在雨中哭泣,接二连三的被冻死!

  建州焚城事件传扬开来,使闽地百姓对新来的征服者大失所望,为南唐虽能灭闽,却无力全取福建埋下伏笔。李璟也听说了这件事,但他认为查文徽、何敬洙等灭国有功,所以统统不予追究。

  十月,闽国的亡国君臣被押解至金陵献俘。李璟对王延政比较宽大,将其任命为羽林大将军,后来又出任安化节度使,封鄱阳王,镇守饶州,在南唐至少又活了六年,死后赠爵“福王”,谥“恭懿”(网上有文字称:王延政一直活到宋灭南唐,并于金陵降宋。这种说法的出处我没找到,怀疑是当代历史发明家所为)。至于在建州民愤极大的杨思恭(杨剥皮),李璟正好借他的脑袋以安民心。稍后,李璟调自己的姑父,在南唐国内以治绩优异著称的百胜节度使王崇文,前往建州,出任建安节度使,新占领区的局势,才稍稍好转。



  闽地三分 十七
  2022-061



  但南唐对闽地的统治仍然极不稳固,除了一个建州是被南唐军队打下来的,福建其余四州都是主动请降,其原有的权利格局变化不大,刺史还是原来的刺史,军队还是原来的军队,仅仅是换了个旗号,变成了一个个半独立的小军阀。这种局面,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迟早要出意外。

  果然,仅仅过了几个月,闽地小军阀中最强大的李仁达率先挑事,命自己的弟弟李弘通率军一万,南下进攻泉州。理由是:泉州本是威武镇的支州,泉州刺史王继勋却不听号令,甚至妄想与自己这个威武节度使平起平坐!

  面对福州来敌,刺史王继勋完全不知道如何应对。泉州军队的实际首领留从效觉得,既然闽国已亡,自己也没必要维持对王氏的忠诚了。他劝告自己一手扶植起来的王继勋:“李弘通兵力很强,咱们的士气却不行,士卒们认为你赏罚不公,不愿作战!你不如辞去刺史,闭门思过,还能避过此祸。”说罢,也不管王继勋愿不愿意,强行送他回家,泉州的军政权利从此完全由留从效接管。

  接过权利后的留从效率军出击,大败李弘通,然后将李仁达擅自兴兵,以及泉州更换刺史的事,上报给南唐皇帝李璟。李璟这才痛感情况严重,如果不对闽国留下的地方实力派做一番大手术,不然不知还要闹出多大的乱子!既然留从效已经把生米做成了熟饭,李璟也只好顺水推舟,调王继勋回金陵,正式任命留从效为泉州刺史。然后,李璟再以保护泉州免遭福州的攻击为由,派南唐军队进驻泉州,盯住留从效。与此同时,李璟调原漳州刺史王继成为和州刺史,调原汀州刺史许文稹任蕲州刺史,另派南唐来的人接替,消除这几个弱小的实力派。

  当然,要清除闽地的割据势力,真正将灭闽的战果完全消化,最关键的一步,还是要解决掉福州李仁达这个第一号大刺头。其实,早在攻克建州的时候,前方诸将就曾向李璟请求:干脆乘胜东进,把福州也一波推掉算了!但鉴于南唐军队在灭闽战争中并不完美的表现,李璟没有同意,他想先试试能不能采取和平的手段,用最低成本让李仁达放弃割据。

  正好,李璟的宠臣,“五鬼”之一的枢密使陈觉自告奋勇,表示愿意去一趟福州,用三寸不烂之舌,不战而屈李仁达之兵。陈觉本是当朝第一元老宋齐丘的门客,宋齐丘自然也替他吹牛,夸陈觉辩才无双,让他出马,陛下可以不费一寸刀兵,只需端坐金陵,等待李仁达乖乖入朝就行了!

  虽然李璟并不喜欢宋齐丘,但觉得这位叔叔辈的老臣还是比较有能力的,判断应该不会错吧?李璟便先封李仁达的母亲和妻子为国夫人,给李仁达的四个弟弟都升了官,制造出良好的谈判氛围,然后再任命陈觉为福州宣谕使,带着大量的金银绢帛,以犒军为名前往福州。

  见南唐天子无事献殷勤,对自己又是加官,又是赏赐,李仁达马上猜出陈觉是来干什么的。野心勃勃的他可不想从此放弃权力,去金陵做个富家翁,于是他虽然一手领印一手拿钱,却连一张好脸都不给陈觉看到。两人会面之时,李仁达态度极为傲慢,仿佛他是征服者,而陈觉是战败后来求和的。如此不友好的气氛,让陈觉感受到李仁达的杀气,他不敢停留,发完钱财就赶紧离开,至于劝李仁达入朝的事,陈觉连一个字都没敢提!

  等匆匆逃出李仁达的辖区,感觉脱离了生命危险的陈进,才有机会回味在李仁达面前受到的羞辱,以及事情办砸,自己回去如何交差?陈觉越想越羞愤难当,心一横,豁出去了!不管用什么非常手段,一定要把李仁达弄掉!

  陈觉想到的非常手段,是违造南唐皇帝的圣旨。第一份假圣旨,交给侍卫官带到福州(侍卫官的命不算命),命李仁达马上入朝!第二份假圣旨,宣布自己就任权福州军府事,代替李仁达。第三份假圣旨,调动汀州、建州、抚州、信州等州的驻防军队,由自己的好友,建州监军冯延鲁指挥,前往福州强行“迎接”李仁达!

  冯延鲁是唐末小军阀冯弘驿的孙子,当朝宰相冯延巳的弟弟。冯延巳、冯延鲁兄弟都是出色的文人,和平庸的政客,与陈觉、查文徽、魏岑一道名列“五鬼”。既然都是五鬼兄弟,冯延鲁对陈觉的要求极为配合,他一面聚兵,一面写信给李仁达,晓以祸福,劝其听诏入朝,不要妄想同大军对抗。李仁达铁了心,宁为鸡口,不当牛后,复信冯延鲁:你想来就来,别以为我是吓大的!

  如此一来,陈觉和冯延鲁无路可退,被迫在没有得到李璟授权的前提下,擅自发动了讨伐福州的战争。对于矫诏,陈觉也有点心虚,只好用最乐观的口气补了一份报告,希望平息李璟可能的愤怒:“福州一座孤城,危如累卵,旦夕之间便可攻破,陛下只管静候捷音,不用担心。”

  闽地三分 十八
  2022-062




  李璟当然大怒了!之前你们吹牛说什么不费一兵一卒让李仁达入朝,做不到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假传圣旨调动军队!知不知道这是砍头大罪!

  但事已至此,南唐军队已开向福州,此时如果公开宣布陈觉矫诏,难道还能赦免李仁达不成?那让南唐大国的面子往哪儿搁?在群臣劝告下,李璟只得忍下这口气,为陈觉、冯延鲁的行为背书。

  八月十九日,唐军进至福州外围,击败李仁达的部将杨崇保。但还没来得及庆功,第二天,李仁达亲自出城迎战唐军,唐军大败,左神威指挥使杨匡邺被俘,陈觉、冯延鲁只好再厚着脸皮,请求援军。李璟骑虎难下,为了不让已经投入的沉没成本彻底沉没,只好追加投资,命建安节度使王崇文出任东南面都招讨使,谏议大夫魏岑为东面监军使,冯延鲁为南面监军使,会合南唐几路大军,进攻福州。

  围攻福州的南唐大军数量没有记载,但肯定比李仁达的军队多得多,唐军得以克服了几个主将都不擅长军事的缺陷,李仁达不敢再出城迎城,唐军获得了战场上的主动权。脸已经撕破,李仁达正式背叛南唐,宣布重建闽国,自己任威武节度使,权知闽国事。也就是说,这个新的闽国暂时没有国王,李仁达以摄政的身份代理国事。但这个重建的闽国,只剩下福州孤城一座,城墙外皆被唐军控制,形势危急。

  九月十四日,李仁达的一个部下马捷叛降南唐,引导唐军冲入福州外城。李仁达巷战不胜,被迫收缩兵力,退保内城。很明显,李仁达仅靠自己的力量已经无法解围,于是将自己的现用名,由“李弘达”改为“李达”(避吴越王钱弘佐的讳),向吴越称臣,请求救援。

  福州的事还没有解决,漳州又出事了。当地有个叫林赞尧的军官发动叛乱,杀掉刺史与监军,重新闹独立。泉州刺史留从效应对神速,他不待南唐驻军做出任何反应,便出兵漳州,“帮助”南唐平定了林赞尧叛乱,然后让自己的老朋友董思安代理漳州刺史。等李璟得到消息,泉、漳二州都已在留从效手中,为了不转移先解决李仁达的大方向,南唐皇帝不得不再一次皱着眉头,任命董思安为漳州刺史。不过,对于这个任命,李璟也提出了条件:要求留从效、董思安马上率领本部兵马前往福州,参与对李仁达的讨伐。

  这时,李仁达的求援使节已到达了杭州,吴越王钱弘佐召集诸将,讨论要不要救李仁达。很多将领都说:“前往福州的道路遥远,又崎岖难行,很难救援。”唯有内都监使水丘昭券(姓水丘,钱镠的生母和外婆都姓水丘,所以他可能是吴越的外戚)认为应该出兵。钱弘佐同意他的见解,对众将说:“唇亡齿寒的道理,你们不明白吗?何况我身为天下兵马都元帅(从钱镠开始,每一代吴越王都被中原王朝授予天下兵马大元帅、副元帅、都元帅等虚衔),如果连邻居的灾难都不能救,那要这个职务何用?你们就只管吃好睡好一动不动吧!”

  领导都发话了,自然多数服从少数,吴越决定出兵。实际上,在李仁达求救之前,钱弘佐便认为闽地的新形势有可能将吴越带入战争,所以早就开始招募青壮,扩充军队。但自从无锡之战后与吴国议和以来,吴越军队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打过大战,国内经济又比较繁荣,老百姓从军的意愿很低,募兵的榜文贴出多日,也没几个人投军。钱弘佐见此情况,便放出风声:再过几天,还募不够兵员,就要强行征兵了!凡强征来的兵丁,军饷赏赐将只有募兵的一半!结果,第二天,各募兵处便挤满了前来投军的青年!

  正因为准备工作做的早,吴越的救援行动比较迅速,十月二十五日,三万吴越军已在统军使张筠、赵承泰率领下,分水、陆两路驰援福州,不过距离到达,还需要一个月。南唐军的主帅王崇文,虽善于治理地方,但完全没有指挥大军的经验,也没有在军中说一不二的威信。陈觉、冯延鲁、魏岑都不把他这个主帅当回事,更不用说从泉州、漳州跑来打酱油的留从效、董思安这些人了。于是,人数众多,但离心离德,配合极差的南唐军队,在小小福州内城城墙下,一次又一次被李仁达打的灰头土脸,久久不能破城。

  自制地图:946-947年福州之战,及战后南唐、吴越、留从效三家瓜分闽地

  
  闽地三分 十九
  2022-063


  十一月,吴越援军抵达福州,从福州东南的荟浦上岸,在李仁达接应下进入福州。随后,李仁达与吴越联军反击,与南唐军战于东武门,反被南唐军击败,只得退回内城继续固守。守军兵力增加了,但作战态势毫无好转。在另一方,李璟得知吴越出兵,便再一次追加投资,命信州刺史王建封率军增援福州前线。

  兵力进一步加强的南唐军队这次彻底围死了福州,王崇文建大军主营于城北,冯延鲁设营于城南,王建封部营于城东南,留从效营于城西。这次,吴越就算再派援军来,也绝不可能不经战斗,就与福州守军取得联系。但尽管如此,占尽上风的唐军仍然攻不下福州,战事迟迟不能结束。吴越方面发现第一批援军没能挽回战局,钱弘佐这个颇有英锐之气的少年君主不肯放手,也开始筹备第二批援军。

  就在漫长的福州攻防城持续期间,北方的中原大地正在发生着急剧的变化:就在吴越援军到达的当月,后晋派杜重威北伐不利,十几万大军被辽军围困于中度桥;十二月,杜重威率晋军主力叛降辽国,辽国以降兵为先锋,攻入汴梁,后晋王朝灭亡;次年一月,耶律德光对中原的几乎所有藩镇进行大洗牌,大批以辽官取代汉官,又放纵辽兵无节制的“打草谷”,中原的民生急剧恶化,皇甫晖等大批中原逃入南唐,或向南唐请兵求救;次年二月,耶律德光在汴梁二次登基,明确不在扶植傀儡,要将汉地纳入辽国版图!随后刘知远在太原登基称帝,建立后汉朝,中原兴起的反辽武装遍地开花!其中,兴起于淮北的反辽武装多向南唐称臣,寻求支援。如果不考虑自身状况,那此时就是在整个五代时代,南方政权北伐,攻取中原最有利的时机!

  问题是李璟不可能不考虑自身状况,由于陈觉、冯延鲁这些人惹的事,南唐的大量人力物力陷在福建的大泥潭中无法抽身,李璟虽然看着中原眼红,却真是有心无力。

  后汉天福十二年(公元947年)三月(耶律德光发现守不住中原,仓皇北归的那个月),吴越国的第二批援军由将军余安指挥,进入闽江口,直抵福州城南的白虾浦。内城守军站在城头,已经可以看到闽江中吴越舰队,士气为之一振。

  但白虾浦是一片非常泥泞的滩涂,人一踩上去会陷入很深,移动极其困难,并不是登陆的好地点。为此,吴越军准备了大量竹席,打算在滩涂上铺出一条道路。但白虾浦就在南唐军营的眼皮底下,铺路谈何容易?余安发起几次抢滩登陆的尝试,都在唐军的万箭齐发下失败。

  就在这时,南唐军南大营的主将冯延鲁心里冒出突然一个一击必杀,结束这旷日持久的攻城战的计划。他很得意的向手下诸将说出心中妙计:“城中守军之所以总不投降,顽抗到现在,就是寄希望于这支援军。现在,隔着滩涂,他们打不上来,我们也消灭不了他们,何时是个头?不如干脆放他们上岸,我再用大军几面围攻,杀个干净!到那时,城上守军见援兵全军覆没,不用攻打,也会乖乖开城投降!”

  手下诸将惊呆了,好像以前有个叫苻坚的人,就和冯长官的想法很一致。为了不重蹈淝水秦军的覆辙,将军孟坚反对说:“吴越军队已经到了几天,始终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做梦都想与我们决一死战。如果现在放他们上岸,定会不顾一切的与我军拼命,其势难挡,如何能担保必胜?”冯延鲁不听,喝道:“等吴越兵上来,我当亲自率军冲杀!难道你们还怕死吗?”

  这下诸将无话可说,只得按照冯延鲁的计划,不用弓箭压制,使吴越兵顺利地通过滩涂,登陆成功。但接下来,战况就不再遵从冯延鲁的剧本,吴越军有进无退,勇不可挡,压得南唐军节节后退!这时城中守军也打开南门杀出来,与援军夹击南唐的南大营。在一片喊杀声中,之前说要亲自冲杀的冯延鲁吓坏了,竟抛下大军拔马先逃!南唐的南大营随之崩溃,孟坚战死!

  南唐军主帅王崇文听说南边已经和吴越军打起来,急带数百亲兵赶来督战,正撞上南营的败兵和吴越的追兵,忙且战且退,险遭不测,好在北大营的唐军主力及时赶到,这才制止了溃退,吴越军也停止了追击。

  这一天的会战打下来,南唐军虽伤亡惨重,但败的只是南大营,其余几大营没什么损失,大军主力尚存,总兵力仍居于优势,如果坚持下去,还有转败为胜的可能。可是,已有割据之心,只想保存实力的留从效,和与陈觉结怨的王建封都不想打了,他们说:“我们已经输了,哪还有力量与人争夺城池?”就在当天晚上,两人都不跟王崇文打个招呼,就各自烧营退兵。北营的唐军主力,发现远处东营与西营都着起大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军心大乱,随即也烧营跑路。之前,南唐往前线输送的大批军粮辎重,逃心似箭的溃兵自然不可能将它们带走,全都付之一炬!

  第一次福州会战就这样荒唐地结束了,由于南唐的高级军官们集体不称职,和相互拆台,虽开局拿着一手好牌,硬是输得干干净净!南唐方面有两万多人阵亡,钱粮物资的损失更高的吓人,多年积累的库府为之一空!
  正写着福建的事,发生与福建相关的事。祝贺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常规动力航母下水。

  
  闽地三分 二十
  2022-064




  如此彻底的一场大败,肯定得有人为此负责吧?首当其冲的,好像应该是唐军主帅王崇文,但南唐的皇姑父比较幸运,李璟认为此役的失败不是主帅的责任,所以没有处罚王崇文。当然如果细察交战经过,李璟的看法还是有道理的,王崇文在主帅任上虽然没做对什么,至少也没做错什么。那么主要责任人是谁呢?很明显,矫诏兴兵,挑起战祸的陈觉,和不懂军事,偏要瞎指挥,还临阵脱逃的冯延鲁难辞其咎!

  其实,就在大军崩溃的那个晚上,冯延鲁也感到自己罪无可恕,气急之下,欲拔刀自刎,在左右的救护下没能成功。南唐朝议的最初结果,证实了冯延鲁的预感:陈觉和冯延鲁就不用回来了,直接在军中斩首,带他们首级回来示众!但这个结果急坏了两个人。一个是太傅宋齐丘,陈觉是他最得意的门客,出使福州又是他推荐的,杀陈觉就等于清除他的羽翼;另一个是同平章事冯延巳,他用尽了包括苦肉计在内所有手段,引咎辞职,只为救弟弟一命。更重要的是,等怒气稍过,身兼大词人的南唐皇帝也舍不得让陈、冯两位优秀的文友去死,于是调整了对二人的惩治:陈觉流放蕲州(今安徽蕲春),冯延鲁流放舒州(今安徽潜山)。而且只过了一年,两人都起复为官,重入朝堂!

  除去陈觉、冯延鲁外,对战败还负有重大责任者,自然要算在关键时刻不战而退的王建封和留从效。王建封在南唐方参战的高级将领中,本是一员悍将,此前在攻克建州时,曾率先登城,立下首功。但身为一个粗人,王建封平时并不招李璟待见,因为和陈觉、魏岑赌气跑回来,想想也有些后怕。没想李璟并未追究他的责任,还调他入京任天威军都虞侯,进入皇家禁军。王建封大喜,以为没事了。正好,有朝臣弹劾魏岑,王建封想起旧恨,一时兴起,也加入弹劾的行列,指责魏岑是陈觉、冯延鲁的同党,为朝中奸臣,不能放过。李璟顿时大怒,你都被我调到眼皮子底下看着,还敢放肆?当即痛斥王建封手握兵柄,干预朝政,罢黜大臣,是何居心?然后将王建封就地免职,流放池州(今安徽贵池)!而且,王建封根本就没有到达池州,他在押送途中,即遭处决!

  王建封死了,那留从效呢?那就是输家中的人生大赢家了!留从效带着完好无损的泉州兵返回泉州,然后与南唐派驻泉州的军队将领见面,对其言道:“泉州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北边与福州结仇,南边是依山沿海的疠瘴之乡,地形险恶,土壤贫瘠,最近又不断打败,农桑皆废!勉强征来的冬夏两税,只供养当地都十分困难,怎敢劳烦大军久驻!”

  然后,也不管唐军将领同不同意,强行设宴,“欢送”南唐军队离开泉州。福州的战败让南唐的威信降到纸老虎级别,唐军将领没有办法,只得率军返国。李璟吃了个哑巴亏,也只能忍了,还加授留从效为检校太傅,只求他不变成第二个李仁达就行了。从此后,留从效割据漳、泉二州,实质上成为一支独立势力。

  看看这几个人的结局,南唐对文臣武将的“一视同仁”,对功绩过错的“赏罚严明”,对藩属诸侯的“得力管控”,都跃然纸上。以这样国家,这样的军力,要想北定中原,甚至一统天下,估计还是有点儿难度的。

  有输家中的赢家,也有赢家中的输家。大捷之后,吴越援军开进福州,城内的兵权全被援军主将余安接管,有名无实的李氏闽国连个水泡都没冒,就不声不响的结束了。随后,钱弘佐任命吴越开国功臣鲍君福之子鲍修让为东南安抚使,镇守福州,正式剥夺了李仁达割据福州的法理依据。在鲍修让的劝说下,李仁达不得“主动”请求前往杭州,朝见钱弘佐。

  不过,没等李仁达到达杭州,吴越王钱弘佐便于当年六月因病逝世,追谥忠献王,在位五年零十个月,享年仅十九岁。钱弘佐是文穆王钱元瓘的第六子,虽然年少,却少年老成,喜读书,善诗文,礼贤下士,平时谦恭有礼,关键时刻又能杀伐果断。

  钱弘佐在位期间,吴越对外参与福州争夺战外,使疆土扩展到最大。对内,他铲除了乘其年而擅权的重臣杜昭达、阚璠、程昭悦等,将大权牢牢夺回自己手中。对吴越百姓而言,钱弘佐是吴越历代君主中税收的最少的一个,他查问相关官员,得知国库充盈,足够十年的正常开销,便下令免征三年的税赋。总之,除了因为寿命太短,使得有些后事没安排好外,钱弘佐算得一个比较优秀的守成之君。有点儿可惜了,不仅仅因为他太过短命,还因为他没有继承南唐这样本该强大的国家。
  闽地三分 二十一
  2022-065


  钱弘佐死后,他的弟弟,文穆王第七子钱弘倧继位。当年七月,李仁达来到杭州晋见钱弘倧,钱弘倧为其加官侍中,并赐名“李孺赟”。名义上的官位升了,但手中的实际权力没了,李仁达自然并不满意。在杭州住不太久,李仁达感到吴越的新主并不像他哥那么精明难糊弄,便用二十支金笋贿赂吴越内牙统军使胡进思,请胡进思为其说情,放他回福州。

  前面说钱弘佐生前有些事没安排好,说的正是这位胡进思。胡进思是从钱镠时代留下来的开国老将,钱弘佐在对付阚璠时就借助他的力量,胡进思对钱弘佐好像也很忠诚,但顺着杜昭达、阚璠、程昭悦等被清除,钱弘佐又去世,胡进思发现自己终于活成了吴越军界无可争议的第一号元老,也忍不住渐渐跋扈起来。得到贿赂后,胡进思很讲信用的拿钱就办事,让李仁达返回福州。

  返回福州当然不是李仁达的最终目的,他要的是重新成为这一方的土皇帝,但鲍修让和他的驻军还在,要怎么样将吴越军队赶走呢?这个嘛,再当一次叛徒不就得了,多大点儿事?李仁达再派人秘密送信给南唐,表示:自己后悔了,愿意弃暗投明,杀掉吴越的贼将,重做大唐的忠臣!希望南唐能派军队来配合自己。

  然而,常走夜路终遇鬼,反叛达人李仁达这次终于失了手,信件未能送到南唐,在半途被吴越军队截获。鲍修让先下手为强,突然动用军队包围了李仁达的住宅,将李仁达及其兄弟一族全部杀光,首级送往杭州!福州至此稳稳地留在了吴越的手中。

  吴越的新王钱弘倧很懊恼,这颗脑袋就是那位“忠诚可用”的“李孺赟”,你胡老将军老糊涂了?不仅如此,胡进思插手的地方越来越多,钱弘倧对这个爷爷辈的老军头越来越不满,时常当面驳斥,让胡进思下不来台,幼主与老将间的关系快速恶化。内衙指挥使何承训和都监使水丘昭券都劝钱弘倧早下决断,诛杀胡进思!钱弘倧犹豫再三,没有决断。何承训见钱弘倧不动手,担心事败会牵连自己,竟反过来去向胡进思告密,说大王策划要杀你!胡进思立即发动政变,杀掉水丘昭券,废黜了继位刚六个月钱弘倧,软禁于义和院。

  然后,胡进思拥立文穆王第九子,十九岁的钱弘俶为新王,钱弘俶提出要求:一定要保住自己哥哥钱弘倧的性命,否则他不当这个王!胡进思同意了,钱弘俶一登位,便将钱弘倧及妻儿迁到衣锦军旧宅(钱镠故居),派匡武都头薛温率自己的亲兵负责保护,并悄悄吩咐说:“如果有非常处分,肯定不是我的意思,你当以死相抗!”

  果然不久后,胡进思请求杀掉钱弘倧,以绝后患。钱弘俶坚决不答应,胡进思不安心,便假传钱弘俶的令旨,命薛温杀钱弘倧,自然又被拒。胡进思仍不罢休,又从自己亲兵中挑选了两名勇士充当刺客,潜入衣锦军,结果被薛温带着卫队干掉,钱弘倧终于逃过胡进思的杀心,在被废之后又活了27年才去世,活到四十六岁,追谥忠逊王。对比闽国的王家兄弟,和我们即将要看到的楚国马家兄弟,吴越钱家到第三代仍能保持如此的兄弟友爱,实属不易。再说屡屡受挫的胡进思,虽极为不安,但要再发动一次政变,又没有勇气了,他终究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奸雄。数年后,胡进思去世,高寿达九十七。

  回到南唐方面,很多官员对福州之战的结果还是很不服气的,觉得失败纯属偶然,如果有机会再打一次的话,吴越小国定然不是对手。等待中,机会还是来了。后汉乾祐三年(公元950年)二月,自认为在灭亡闽国中立下大功的查文徽,正担任永安留后坐镇建州,突然有福州来人向其告密说:“李仁达的旧部为了给老帅报仇,已经造反了,吴越驻军压不局面,已弃城而逃!唐军如果及时出兵,则福州唾手可得!”查文徽大喜,立即命令剑州刺史陈诲,泉州刺史留从效分率水军从两路进逼福州,自己率步骑随后跟进,发起了第二次福州会战。

  查文徽的命令,对留从效自然是跟没说一样,但对陈诲还是很管用的。这陈诲原是末代闽王王延政的部将,建州被攻克时为王建封所擒,本来是要处斩的,他居然在临砍头前从刑场上挣脱逃跑,几百唐兵围追堵截竟然都追不上他。查文徽大感惊奇,将其招降,成为自己的心腹爱将。

  陈诲接令,乘船顺闽江而下,正好遇上大雨,水流湍急,陈诲船队一夜之间便从剑州漂至福州,击败城外的吴越军,擒敌将马先进,但未能一举克城。明显,查文徽收到的情报并不准确。实际上,早在南唐军出动之前,吴越王钱弘俶已先派将军潘审燔率援军秘密进驻福州,那份情报极可能是吴越方面的诱敌之计。

  几天后,查文徽率领的唐军步骑也进至城外,大军刚到,城中的吴越守将吴程就表示愿意投降,派几百人出城迎接查文徽。陈诲见状,对查文徽说:“闽地之人大多奸诈(别这样骂自己啊),不管他们说什么都不可轻信。请您先扎好大营,再慢慢考虑如何攻城。”查文徽却信心十足:“他们慑于我军声威,想要投降,如果我们不接受,使他们又不想投降了,怎么办?不乘这个机会一举克城,还待何时?”

  于是查文徽也不让自己的军队稍事休整,便在那几百人的引导下欣然入城。刚刚走进西门,吴程、潘审燔突然率大量吴越伏兵涌出!查文徽大惊,从马上摔了下来,当即被生擒!南唐的步兵、骑兵一路行军至城下,本已经很疲惫,这才看见敌人,主帅就被拿下,顿时大溃,吴越军乘机追杀,唐军战死和掉到闽江溺死者多达一万余人,第二次福州会战又输了个唏哩哗啦!

  两战两败,让看似强大的南唐对卧榻之侧的吴越彻底没了脾气,且李璟又舍不得查文徽的文才,于是主动遣使到杭州,请求和解,并用马先进交换查文徽。史书记载:钱弘俶同意讲和,亲自赐酒送查文徽回国,却又在酒中下了慢性毒药。查文徽一回到南唐后得病,一直好不了,十年后于七十高龄去世。这条记载的真实性很让人怀疑:一、查文徽并非能臣良将,吴越犯得着非要杀他?二、当时的医学技术能做出让人十年后才死的毒药吗?

  虽然南唐在福州两次战败的主要原因,都不是南唐国力不足,兵力不够,而是李璟选拔出的那些将帅们的人菜瘾大!杨行密时代的那些淮南名将们,李神福、安仁义、台濛、周本等等这些人如果能看到如今南唐军的表现,还不得气得踢飞棺材板?按说这些缺陷好像不难克服,至少应该比治理好国家,积蓄足国力容易一些。但终南唐之世,挑选能战之将,编练勇锐精兵这些事,它就是做不到!


  小马争槽 一
  2022-066


  小马争槽


  虽然南唐对闽地的攻略,是投入甚大,所得甚小,但至少还是有所得的,将建州和汀州纳入了版图。相较之下,稍后南唐乘马楚内乱,对其发动的灭国之战,才真正叫赔的血本无归,也才让李璟从雄才大略的幻梦中清醒过来:原来自己连软柿子都捏不好!真不是能一统天下的那块料!

  马氏楚国退化为软柿子的过程,是从其第三代君主文昭王马希范开始的。如果只论品质之恶劣,马希范其实与他的二哥,“啃得鸡”马希声不相上下,但他有一个巨大的优势,在位长达十四年零九个月,比起在位不足两年的马希声,他有足够的时间祸害一方,并让恶政的效果充分反馈。

  相较于特别看重“食”的二哥,马希范的爱好更广泛,在“住”和“行”方面的排场都玩出了新高度。他在位期间,接二连三的大兴土木,先后建起会春园、嘉宴堂、九龙殿、天策府等一系列宫殿建筑,在规模上和装修上都极尽奢华,以楚国财力所能承受的上限为标准。为了出行时的威风摆谱,马希范又挑选了身材高大,相貌端正的富家子弟八千人,组成自己的亲军仪仗队“银枪都”,所有的盔甲武器全部饰以金银,去哪儿都倍有面子!当然,战斗力和北边杨师厚的那个银枪都就没法比了。

  不久,楚王豪奢的名声传到了境外,马希范的邻居,第二代南平王高从诲闻之,十分羡慕,不禁对左右说:“人生一世,能活成马王那样,才算是真正的大丈夫了!”掌书记孙光宪听到这句话,感觉十分不妥。这孙光宪本是蜀人,曾亲眼见证了前蜀王衍从奢靡无度,到国破身亡的全过程,前蜀亡后才逃亡到江陵,并在梁震的推荐下出仕南平。见新主君又有了这种学坏的苗头,马上劝诫说:“天子与诸侯,各种待遇应该按照礼制各有等差,像马希范那个乳臭未干的无知小子,骄奢淫逸,僭越礼制,只图一时的快乐,不为长远考虑,不惧危亡的来临!这种蠢人,有什么什得羡慕的?”

  高从诲还是很理智的人,马上醒悟过来:“孙公说的对。”第二天,高从诲找来老前辈梁震,自我反省说:“我想想平日自奉,其实已经有些过份,当引以为诫。”然后下令削减王室开支,去掉一切不必要的珍玩、享受,平时多看看书。节省下来的开支,则通过减税的形式,返还给民间。梁震大为欣慰,对高从诲说:“我与先王(高季兴)是布衣之交,先王过世前,将嗣王(高从诲)托付与我,今天见嗣王已能自立,不会让基业衰落,我就放心了。老朽已老,可以退隐山林了。”说罢举荐孙光宪代替自己。而后,孙光宪被任命为荆南节度副使,负责全部日常政事。小小的南平国,虽不足以因此而强大,但至少政事清明,百姓得以安居乐业。

  不知马希范是否了解邻国对他的评价,估计他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当回事,因为至少在他统治的前期,马殷、高郁留下的底子还没有霍霍完,楚国似乎还比较强盛,甚至还有一次打点儿折扣的开疆拓土,使楚国名义领土深入湘西以至贵州。

  事情要从马希范的外戚彭家说起。马希范的正妻,号称顺贤夫人的彭氏是郴州刺史彭玕之女。朋友们是否还有印象,这彭玕本是唐末崛起于江西吉州(今江西吉安)的小军阀,在危全讽的号召下参与了对杨氏吴国的战争,结果被吴将周本大败于象牙潭,被迫率吉州军民一千余户逃入湖南,投奔马殷,之后彭氏遂为湖南大族。

  尤其厉害的是,彭玕有个叫彭瑊的弟弟,被马殷分到偏远的辰州(今湖南沅陵)任刺史。辰州地处湘西,汉人少,诸苗多,彭瑊因地制宜,使用各种手段,与一些部落交好,孤立并击灭苗民大首领吴著冲,征服五溪之地,后又将溪州(今湖南古丈)作为大本营,渐渐自立一方,不再受马家的控制,实现彭家势力的二次创业。彭瑊死后,他的儿子彭士愁(在不同的史料中,又被叫作“彭彦晞”或“彭仕然”)继为溪州之主,彭家势力扩大到龙赐、天赐、忠顺、保靖等二十余个羁縻州,原为汉人的彭氏从此在诸苗部中牢牢扎根,竟成为了湘西最强大的少数民族首领。

  在此前提下,马殷让马希范娶彭氏女,自然脱不了政治联姻的嫌疑。史载,彭氏夫人的长相很抱歉,但为人庄重,治家有法,连马希范都忌惮三分,在她面前不敢过度乱来。不过到了后晋天福三年(公元938年,李昪宣布自己是李唐后裔,将国号由“齐”改为“唐”的那一年),顺贤夫人病逝,马希范在公开场合,以厚礼隆重安葬了妻子,显得十分情重。但与此同时,马希范马上解封了自己的好色技能点,开始遍选美女,纵情声色。这些消息传到溪州,彭士愁怀疑堂姐的死有问题,至少也是被马希范冷落抑郁而终,不由得气愤不已,兴起了向堂姐夫报复的念头。





  小马争槽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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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联姻纽带的断裂,直接的利益冲突可能更加关键。马希范奢侈放纵导致他的钱总不够花,于是他本着苍蝇腿也是肉的理念,派人进入马楚无力管辖的湘西诸苗境内征收税赋。各部苗民自然极为不满,于是在彭士愁出头号召之下,后晋天福四年(公元939年)八月,溪州、桨州、锦州诸苗联军一万余人大举进攻楚国,杀入辰州和澧州境内,击破二州的驻军,烧毁大量的官衙、军营。

  马希范得知溪州彭家造反,马上派左静江指挥使刘勍为主将,决胜指挥使廖匡齐为副将,率领有山地战经验的衡山精兵五千人讨伐彭士愁。彭士愁也清楚,如果真打,光靠自己拉起来的那些装备和训练都不够专业的蛮兵,多半不是马楚精兵的对手,所以他马上退回自己的主场,并派人去后蜀套近乎,请求蜀军出兵支援。

  但后蜀此时朝堂上下对本国疆域的看法,与当年的蜀主王建差不太多:秦岭之北、三峡之外的地方,就算了吧,得到了也守不住,白白浪费军力钱粮。于是,后蜀皇帝答复道:溪州那地方,路程太远,蜀军去不了。

  蜀军嫌远来不了,楚军可不再乎这点儿距离,十一月,楚军与诸苗蛮兵在一个叫望城的发生交战,蛮兵大败,彭士愁被迫退守溪州。溪州是山城,其形制更接近于一个山寨,城据山顶,四面都很险峻,易守难攻。楚军围城之后,刘勍让士卒建高梯架栈道,克服万难发起强攻,结果不但没能克城,反而损失不小,副将廖匡齐也中箭阵亡。

  见楚军伤亡较大,又久攻不下,形势又发生反转。彭士愁利用自己在诸苗部中的威信,四处求援,各部苗军渐渐向溪州汇集,对孤军深入的楚军形成松散的反包围,只不过他们的组织比较差,又慑于楚军在望城战胜的声威,只是骚扰楚军粮道,不敢轻易决战。刘勍见形势不利,就来了个狠招,在苗军取水点的水源上方大量投毒,苗军不知道楚军如此不讲武德,还以为是不是触怒了鬼神,中毒后死的死逃的逃,楚军的粮道重新被打通。

  然后,刘勍不再强攻,而是带人登上旁边一座更高的山上,然后居高临下,向溪州山寨发射火箭。彭士愁大败,弃溪州突围而走,向南退入桨州。刘勍继续追击,但楚军越深入蛮区,面临的各种困难也就越大,而彭士愁也意识到自己很难打得过楚军,双方都有了讲和的意愿。

  后晋天福五年(公元940年)正月,彭士愁派自己最骁勇善战的次子彭师暠、及诸部酋长田洪斌、覃行方、向存枯、罗君富等携带着溪州、桨州、锦州等地的印信、地图,向楚国请求一个有条件投降。经过谈判,彭士愁及诸部酋长的地盘在名义上归并入楚国,但享有高度自治权。

  协议的主要条款如下:一、楚国人不能随意进入彭士愁的辖区;二、诸部酋长、部民如有冒犯楚国的,由彭士愁负责惩处;三、蛮区内官吏由彭士愁任免;四、楚国不向蛮区征兵收税;五、将溪州城由山城迁至平地,接受楚国的监督;六、彭师暠留在楚国,充当人质。见楚国对彭士愁比较优待,宁州酋长莫彦殊、都匀酋长尹怀昌、牂牁酋长张万浚等不在彭士愁势力范围内的西南诸蛮部酋长,也先后向楚国表示臣服。彭士愁与诸蛮部的归附,使得楚国的名义疆域达到最大,虽然对国力没什么明显提升,但地图看起来舒服多了!

  再说和平达成后,马希范与彭士愁在溪州边境上立起一根铜柱,将事件的前因后果,双方的盟约誓词刻于柱上,以昭告天下,垂示永久!这根铜柱非常长寿,直到今天依然屹立于湘西。立铜柱的双方,之后的历史走向则大不相同:

  彭士愁和他子子孙孙的运势,比那根铜柱差不了多少,此后长期担任溪州地区的土司,形如一个独立小王朝,传承了足足二十八代,其部民的汉化程度高于周边诸苗部,渐渐演变成了今天的土家族。直到清雍正年间,国家推行“改土归流”,彭氏家族才结束了对湘西长达818年的统治!

  相比之下,马家的楚国就惨多了,只要再过十一年,就将迎来自己的终结!

  溪州铜柱

  
  小马争槽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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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讨伐溪州的胜利让马希范赢得了面子,但里子不说是输了吧,至少也是毫无进账,财政赤字的问题依旧严峻。对外开源不成功,骄奢的楚王又不愿意节流,那就只能对内开源,加大剥削强度了。

  于是乎,楚国的各种加税不断增多,很多自耕农辛劳一年,所得却交不起皇粮,为了躲避如狼似虎的税吏,不得不抛下微薄的田产,逃往他乡,很多税赋因此成了坏账,收不上来。可马希范认为:这有什么大不了的?田地还在,百姓也没死绝,何必担心收不上粮?原田主逃走了,楚国官方就顺势将这些田地收归官有,再招募异乡逃来的农夫耕种。没过多久,楚国的自耕农大多破产,沦为国家或富豪的佃农。

  但这么一来,百姓成穷鬼了,没多少油水可捞了,怎么办?对此,马希范的思维可不像汤师爷那么死板:老子凭什么只捞穷鬼的钱呢?来点儿直接的吧,楚王出台的新规定:凡州县官员入京述职,都得根据地方的肥瘠向楚王缴纳一大笔相应数量贡献,比如大县贡米二千斛,中县千斛,小县七百斛,敢不缴或少缴的,等着瞧,后面会有很多合法的手段收拾你!

  司法部门也不能闲着,马希范规定,以后对犯法之人的惩处,也要纳入经济考核:钱多者可以用钱赎罪,只要交足了银子你爱干什么就能干什么;钱交少的,那就发配充军,为国効力;如果实在是没钱交的,那么对不起了,公事公办,大刑伺候,打死活该!

  这样的执法政策一经实行,官家收入便与发案率实现正相关了。那怎么增加案件数量呢?马希范想到了武则天曾经用过方法,鼓励民间相互揭发,允许匿名检举,诬告无罪,整人有理!于是,很多民间私怨,变成了重大案件,被诬告送命甚至灭族者大有人在,楚国的社会风气由此大大恶化,三湘之地,人人自危!

  眼看楚国的朝政越来越黑化,忧心时局的天策府首席学士(从马殷开始,马楚君主被中原王朝授予“天策上将”之职,马希范遂仿照唐朝那位天策上将,开天策府,设天策府十八学士)拓跋恒犯颜进谏,他先指出楚国的内忧:“陛下您长于深宫,坐享先王留下的基业,不清楚农夫耕作的艰辛,不听闻征战杀伐的战鼓,整日就知道四处游乐,修宫室享美食。您是否了解,国库已经快要见底,无益的开支却越来越多!百姓已经很穷困,加在他们身上的税收却越来越重!”

  然后,拓跋恒又点明楚国的外患:“如今,淮南(指南唐)是我们的世仇,番禺(指南汉)早对我们怀有领土野心,荆渚(指南平)日夜等待着我们露出破绽,一旦有事,对溪州蛮族的姑息同样靠不住。谚语说:足寒伤心,民怨伤国!愿大王赶快废除向地方索要贡米的规定,诛杀提出这些馊主意的奸臣,停止不必要的兴建,免除百姓过多的劳役,这样做,国家还有救。千万不要执迷不悟,一意孤行,直到有朝一日,国破家亡,沦为四方的笑柄!”

  可惜此天策上将非彼天策上将,马希范没有那位唐朝前辈的胸襟度量,他闻过则怒。第二天上朝,气恨难消的楚王命人将拓跋恒挡在宫门之外,并传令:终身不允许拓跋恒入见!将这位老臣强制退休。

  对楚国朝政充满愤懑和忧虑的,既有居庙堂之高的大臣,也有处江湖之远的文人。当时有个诗人叫戴偃,本是金陵人氏,以文才名重一时。他在马殷时代为避战乱而逃入湖南定居,原以为楚国是乱世的桃花源,可以在此平安终老。没想到等马殷一死,猛于虎的苛政,赶走了曾经的小康,楚国绝大多数百姓的生活质量都直线下降!

  作为一个没有入仕,亲身品尝着民间疾苦的知识分子,戴偃忍不住以笔为刀,创作了百余首讽刺诗歌,对自己身处的黑暗世道大加挞伐。其中《渔父》中的两句:“总把咽喉吞世界,尽因奢侈致危亡!”几乎是指着鼻子骂马希范的贪婪与放纵。

  因为戴偃的诗与楚国的现实太贴近,又说出很多人藏在心里不敢说的话,很快传扬开来,稍后,连马希范本人都看到了。马希范很不高兴,但也不想直接杀掉这个在民间很有声望的文人,便说:“他不是喜欢当渔父吗?我就给他安排个钓鱼的好地方。”然后,戴偃全家被送到长沙碧湘湖中的一个无人孤岛上,撤走船只,任其自生自灭。戴偃全家在岛上开始野外求生的艰难历程,受尽饥寒,后来据说他与妻儿分头逃出孤岛,逃往岭南,直到听说马希范死了,才停住脚步。不过也有另一种说法,称戴偃被关押,最终饿死于狱中。

  不过,从对拓跋恒与戴偃的处理结果看,马希范虽为一代昏君,但其为人到也不算太残暴,比北方的张彦泽那类暴徒好多了,至少没对劝谏之人痛下杀手。除非劝谏之人自己要寻死。
  小马争槽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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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947年初,辽国大举南下攻灭后晋的消息传到湖南,天策副都军使丁思觐(不同的史书又记作“丁思瑾”或“丁思僅”)上疏道:“先王起自行伍,靠一刀一枪打下这份基业,如今已传国三世,有地方数千里,养精兵十余万。今天子蒙尘,中原无主,正是效法先王再创大业的良机。大王如能发倾国之兵北上,出荆襄以逼向京师,倡大义以布于天下,驱逐契丹,恢复中原!这是齐桓、晋文的功业啊!奈何大王拿着这样的本钱,不去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却用来大兴土木,纵情酒色,像极了没出息的愚妇孺子!”马希范一看上疏,自然大怒,削去了丁思觐的官职。

  个人认为,马希范的怒还是有理由的。大举北伐!驱逐契丹!恢复中原!你写起来轻松,喊起来豪迈,可做起来呢?你是不是把咱们楚国的国力与楚军的战斗力都估计过高了?而且,从稍后发生的事来看,马希范就算有那个实力,也没那个精力了。不过,也可能丁思觐的中心思想,并不在奏疏的前半截,而在最后的灵魂拷问:你个堂堂楚王怎么能这么没出息呢?就凭这一问的大逆不道,只革你的职那算是楚王的宅心仁厚,你就好好谢恩吧!

  但性格刚烈的武人丁思觐不这么看,他听到楚王对他的处罚,再也不讲什么君臣礼仪,抬起头眼睛直瞪着马希范,怒道:“孺子!终不可教!”然后就在朝堂之上,“扼喉”自尽!

  丁思觐自尽后没多久,也就是这一年的五月(刘知远从太原出发,向汴梁进军的那个月)五日端午节,马希范到湘江边观看一年一度的龙舟赛,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位楚王突然大叫起来:“高郁,那是高郁来了!”众人一脸懵逼,一旁的武安节度副使马希广提醒他说:“高郁死了很久了,您看错了吧。”但心虚的楚王,害怕再见到老臣的冤魂,不敢在江边停留,匆匆回宫。当晚,马希范的鼻子出血不止,病情急剧恶化,不多时,已是一付大限将至的样子,安排继承人,已经刻不容缓。

  按照马殷对诸子兄终弟及的遗命,马希范死后的第一法定继承人,应该是他还活着的年纪最大的弟弟,武平节度使马希萼。(注意,按一般的说法,马希萼是马殷第三十子,但对此我有些疑惑:马希范才是老四,这一年才四十八岁,他从老五到老二十九的整整二十五个弟弟就死干净了?)但马希范不喜欢马希萼,最喜欢他同母的三十五弟马希广,所以决定传位于马希广。

  可问题是,让马希广继位,不但合法性不足,而且这个弟弟的性格,往好听了说,是善良厚道,往不好听说,就是懦弱无能。让他当楚王,他镇得住场子吗?马希范思索良久,觉得拓跋恒虽然讨厌,但毕竟是有资望的国之忠臣,于是他自己违反了“终身不许入见”的规定,召拓跋恒入宫,将弟弟马希广托付给他。随后,马希范任命马希广为判内外诸司事,代替自己处理国政。五月八日,马希范病死,后追谥“文昭王”。从最后的安排来看,马希范并不傻,也知道什么是忠,什么是奸,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只是知易行难,他没有控制自己欲望的能力罢了。

  大王已逝,谁来当新一任楚王?出于对国家的责任感,虽有马希范的遗命,还是有人提出了疑议。都指挥使张少敌与都押牙袁友恭认为:马希萼在先王诸弟中最为年长,立他为王,引起的争议最小。但长直都指挥使刘彦韬、天策府学士李弘皋、邓懿文、小门使杨涤等都表示:咱们必须尊重先王遗命,拥立马希广为王。

  张少敌急了,提醒刘彦韬等:“马希萼年纪最大,脾气又刚烈暴躁,绝不可能心甘情愿居于弟弟之下。如果要拥立马希广的话,就要考虑周全,先行控制住马希萼,不使他有异动。否则,国家的大难马上就要开始了!”拓跋恒虽受托孤,但他认为社稷重于君,也站在张少敌一方:“三十五郎虽已主持军国大事,但三十郎毕竟是兄长,最好是派使节去郎州,将王位让给他。不然的话,湖南一定会爆发内战!”

  刘彦韬等干脆甩开张少敌、拓跋恒,直接警告马希广说:“如今国家的军政大权都在您手中,天予不取,必遭其祸!一旦这个位子让他人得了去,我们还有可能活得下去吗!”五月十一日,迟疑了好几天的马希广终于接受刘彦韬等的拥立,继任新一代楚王。张少敌仰天长叹:“大祸就要临头了!”


  小马争槽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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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事后来看,张少敌的叹息稍显过早,楚国其实完全有机会避免内战。马希范死后过了足足三个月,马希萼也没有做出让张少敌等人担心的过激反应,仅从那时看,楚国好像能够平平安安地实现权力过渡。但也许是老天爷注定马家气数将尽,此后小马们的选择都严格遵守墨菲定律,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首先,马希萼也有个同母的弟弟叫马希崇,此时正在潭州任天策府左司马,见马希萼不动手,他比兄长还着急,于是悄悄寄了一封密信到朗州(今湖南常德,马希萼的驻地),煽动道:“其实按先王遗命,继位的应该是哥哥,只是那刘彦韬为了独揽大权,这才违背先王遗命,废长立幼!哥哥你就甘心咽下这口气?”

  这下子,马希萼积压的怒气被点燃了,不过他也没有马上起兵,而是作出了一个很让人智熄地决定:去潭州奔丧!可能,他是想弄清楚马希崇说的究竟是不是实话。八月二十四日,马希萼一行乘船到达距离潭州城还有三十里的趺石,遇上了侍从都指挥使周廷诲率领的水师船队。周廷诲是奉刘彦韬之命来的,他堵住航道,规定马希萼及其卫士必须解除武装,才能继续前进!

  马希萼服从了,随后他在周延诲的“保护”下被迎到城外的碧湘宫,换上丧服为马希范守灵。至于进城与新王马希广见面的要求,则被完全驳回!马希萼被困在城外,根本不可能打探情报,能给他通消息的,还是只有胞弟马希崇。身处这样的环境中,马希萼自己越来越不怀疑马希崇的蛊惑,越来越像懂王一般,深信自己的宝座是被人作弊给窃取掉的!又气又恼的马希萼,等马希范的灵柩正式下葬后,请求让自己返回朗州。

  这怎么行?周廷诲建议马希广:难得马希萼自投罗网,还不乘此良机将他除掉!张少敌也对马希广说:“大王如果能把楚王之位让给他那就让,如果不能,就请尽快将他杀掉!”马希广大为悲伤,我们可是同一个父亲的亲兄弟啊,至于吗?他流着眼泪对二人说:“马希萼是我的哥哥,我怎么能忍心下此毒手?如果万不得已,宁愿与我兄分国而治!”然后,马希广重重的赏赐了马希萼,并安全送他回朗州。以最小代价消除危险的机会就这样错过了,楚国向着内战往前又迈出了一大步。

  回到朗州的马希萼已经决定,迟早要从马希广手中抢回自己的楚王之位,不过,他一时实力不济,先要做些准备。准备分为两方面,一面自然是招兵买马,积蓄军力;另一面则是争取中原的外交承认,为自己发动叛乱增加合法性。后汉乾佑元年(公元948年)八月(郭威就任后汉军主帅,讨伐李守贞等三镇叛乱的那个月),马希萼的使者来到京师开封,请求与楚王马希广平等的待遇,各自分别向后汉朝廷进贡,同时也希望后汉封自己一个王爵。

  潭州方面得知朗州方面的不轨举动,急忙派人重贿苏逢吉、史弘肇等后汉重臣,请他们出力阻止马希萼的要求。于是,后汉隐帝刘承祐下诏给马家这对卧龙凤雏说:“兄弟之间,要相互友爱,还要恪守君臣之道。马希萼要效忠朝廷的心意虽然可嘉,但应该附在马希广的名下。”后汉皇帝的诏书送到朗州,马希萼非常恼火,拒不奉诏。

  恰巧在同一个月,马希广也在潭州接待了一位使臣。这位使臣是南汉的知诰制钟允章,他代表南汉皇帝刘晟(原名刘弘熙,南汉高祖刘䶮的第四子),来向楚国求婚。这是在延续双方的友好传统,毕竟刘晟的嫡母就是马殷的女儿,在某种程度上说,刘晟也可以算马希广的外甥。但这个友好请求被马希广一口回绝掉了,原因史书上没有记载,但我猜想,很可能是马希广已经听说过这个外甥干过的那些狠事。

  如前文说过,汉主刘䶮逝世时,继承其皇位的,是他的三儿子刘玢(原名刘弘度),并不是刘晟。但对野心勃勃的刘晟来说,这不算什么大问题,刘玢在位仅仅一年之后,刘晟与弟弟刘弘昌、刘弘杲,以及指挥使陈道庠等定下密谋,请三哥来他的王府观看勇士们徒手搏斗。除了吃喝淫乐外什么都不懂的刘玢,乐呵呵地就来了,然后就被陈道庠精心挑选的刘思潮等五名勇士当成拔河给拉断了气。刘晟顺势在刘弘昌等的拥戴下登基称帝,任命刘弘昌为兵马元帅,总管政事,刘弘杲为副元帅,参与国政,另外陈道庠、刘思潮等弑君“功臣”也都加官进爵,至于被弑的刘玢,则得到一个“殇皇帝”的可悲谥号。

  不过,弑君“功臣”们的好日子很短暂,因为当上皇帝的刘晟刚过河,就开始了拆桥工作,大刀,向着功臣和兄弟们的头上砍去!刘玢丧命两个月后,副元帅刘弘杲率先被杀;第二年,元帅刘弘昌,以及在邕州治绩良好的皇弟刘弘泽被杀;第三年,皇弟刘弘雅被杀,刘思潮等五人相继被杀。陈道庠惊慌不安,他的朋友邓伸送给他一本《汉纪》,陈道庠不明所以,邓伸说:“笨蛋,诛韩信、醢彭越的事上边都有,你该好好读。”刘晟得知,下令将陈道庠、邓伸灭族!

  到了向楚国求婚的前一年,刘晟干脆来了把大的:将诸弟齐王刘弘弼、贵王刘弘道、定王刘弘益、辨王刘弘济、同王刘弘简、益王刘弘建、恩王刘弘伟、宜王刘弘照一并处死!至此,除了刘晟自己,以及被吴权干掉的刘弘操外,刘的儿子们全军覆灭,都被刘晟杀光了!不仅如此,弟弟们的儿子,也就是刘晟的侄儿,同样一个不留!至于那些侄女,则收入后宫,供自己淫乐!

  你说,将马家的女儿嫁给这样一个弑亲狂人,那不是羊入虎口吗?让温和善良的马希广如何舍得?但楚王的拒绝马上惹怒了南汉的魔头,刘晟问钟允章:“马家还有能力侵犯南方吗?”钟允章答:“马家兄弟正忙着窝里斗,国家危亡在即,自顾尚且不瑕,哪里还有能力危胁我们?”刘晟大笑:“说的对极了!马希广又胆小又吝啬,他们的军队早忘记了怎么打仗,这正是我们大举扩张的好时机!”
  小马争槽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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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晟说到做到,当年十二月,就命内常侍开府仪同三司吴怀恩为西北面招讨使,巨象指挥使吴恂为副,率南汉军队北伐,进攻楚国的贺州(今广西贺州)。这吴怀恩虽然是一个宦官,但为人较为正派,曾对殇帝的刘玢的荒淫恳切劝谏,而且其带兵有法,治军森严,令行禁止,很像唐末的杨复光,在此时的南汉军界有名将之称。

  马希广接到告急,急忙派决胜指挥使徐知新率五千楚军南下,救援贺州。但贺州距广州近,离潭州远,楚国的援军尚未抵达前线,贺州城已被南汉军队攻陷。为了对付楚国即将到来的援军,南汉军副帅吴恂带人在城北挖了个巨大的陷阱,里面设置木架机关,以竹席覆盖,上面再铺上一层薄土,使它看不出来。

  等南汉军准备停当,楚军也到了。贺州丢了,总得夺回来吧?徐知新马上挥军攻城,正好经过陷阱上方。南汉军乘机引发机关,顿时“哗啦”一声巨响,一大片楚军掉坑里了!遭到意外打击的楚军阵势大乱,吴怀恩、吴恂顺势开城出击,楚军大败,抛下一千多具尸体匆匆逃走!

  打赢了贺州会战,吴怀恩乘胜进军,又攻陷了昭州(今广西平乐),为进一步攻夺楚国在岭南的土地,取得了良好的出发阵地。但之后,南汉军队就暂停了军事行动,观望楚军的后续反应,我猜想,这也许是为了防止两马在外部压力下团结起来吧?

  在另一方,败将徐知新仓皇逃回,被马希广斩首,但马希广一时也没有能力派兵夺回昭、贺二州,只得默认与南汉的停火。

  希广无能,丧权辱国啊!马希萼觉得自己更有责任,把弟弟拉下马了。后汉乾佑二年(公元949年)八月,经过了将近两年的扩军备战,自觉羽翼已丰的马希萼终于在朗州誓师,率先挑起了楚国内战。

  马希萼将自己辖区内的男丁全部征发为兵,乘坐着七百余艘战船,沿水路攻向潭州。出发前,马希萼的妻子苑夫人还想阻止丈夫的冲动,劝谏说:“兄弟相争,不论谁胜谁败,都只能让外人笑话!”但马希萼已经被现实的私欲与虚伪的责任感迷住了心窍,对妻子的话充耳不闻。

  马希广得知马希萼起兵叛乱的消息,说了一句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的话:“马希萼是我的兄长,我不能和他争,还是把楚王之位让给他好了。”刘彦瑫等人一听全急了,大王你不想要命,我们还想留住脑袋呢!于是众人都坚决反对,最终在朝堂上商量出决策:以岳州刺史王赟为主帅,刘彦瑫任监军,率水师迎击马希萼的叛军。

  这王赟是马楚的开国名将王环之子,骁勇果敢有其父之风,马希广这次很难得的选对了人。马希萼叛军的战船长驱直入,直抵潭州西面的仆射洲(即今天著名的长沙橘子洲),并在此与王赟的水师相遇。这一战的过程没有记载,但结果很清楚,王赟大破马希萼,缴获叛军战船三百余艘!马希萼见势不妙,急率败兵沿着湘江北逃,王赟便率军在后面追赶,两队战船一前一后,一直追进了洞庭湖。在潭州水师的压迫下,马希萼慌不择路,错过了逃回朗州的水路,只剩下很少的残部被逼到洞庭湖西北角一个赤沙湖的地方,眼看就要束手就擒!

  然而,就在这个关键时刻,一道楚王马希广的令旨紧急传至王赟军前:“大军即刻班师,千万不要伤到我哥哥!”不知王赟、刘彦瑫看到这份楚王令是什么感觉?反正我读史至此,有点儿相信转世之说了:可能马希广的上辈子叫刘守文,下辈子叫朱允炆吧?

  王赟、刘彦瑫最终没有违抗马希广的旨意,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胜利,引兵而还。马希萼死里逃生,见包围一解除,便急乘一只小船奔回朗州。苑夫人见不久前的那支大军已不见踪影,只有丈夫一人孤身逃回,以为朗州的陷落已经不可避免,流泪长叹道:“大祸将至,我不忍心亲眼见到啊!”言罢,投井自尽!

  马希萼刚经兵败之祸,又尝丧妻之殇,痛定思痛,痛何如哉!不过,他不会反省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只是把这两笔账又记在了马希广的头上,将来都要找回来!
  自制地图:949年南汉入侵与马楚内战

  
  小马争槽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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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记账自然不够,更重要的是总结经验,吸取教训,争取把失败变成成功他妈。那自己这次出征为什么失败?肯定不是马希广更能打!而是自己的兵没他多,实力没他强。当时的楚国疆域大致可以分为四部分:本土的武安、武贞、静江三个藩镇,以及以溪州彭氏为代表的湘西、黔东诸蛮部。三镇中最重要的是武安镇,占据了楚国的中心最富庶的大部分地区,治所就在潭州长沙府,节度使通常由楚王本人兼任;武贞镇位于楚国北部,地方狭小,人力物力远不及武安镇 ,治所在朗州,节度使就是马希萼;静江镇位于楚国南部,处五岭之间,多山地少平原,治所在桂州,节度使是马希萼与马希广的弟弟马希瞻。静江镇前不久曾遭到南汉的入侵,对潭州中央的依赖度很高。

  这么一分析好像就清楚了,西部诸蛮族基本上不参战,自己起兵就是以一个弱小武贞对抗强大的武安加静江,打输那也是非战之罪。不过,等等,回到前一句,凭什么西部诸蛮族不参战呢?马希萼发现自己好像找到了转败为胜的契机。

  实际上,在溪州会盟之后,西部诸蛮与马楚中央的矛盾并未因此消失,时不时仍会激化,甚至溅出火花。就在马希萼起兵的五个月前,马希广的楚军还与某个苗蛮部落打了一仗,杀死苗民五千余人。有了这个前提,只要送出足够多的利益,那些本来就有异心的西部诸蛮,是可以变成自己帮手的!

  马希萼派出多路使节,访遍湘西各苗蛮部落,向他们煽动说:“楚王欺负你们这么久,你们就不思报仇吗?而且,长沙城最是富庶,里面的金银财帛堆积如山!只要打下来,你们几辈子都花不完!”

  就在马希萼为引狼入室的大业而忘我工作的时候,他的弟弟,静江节度使马希瞻非常着急,连续派人给两位兄长说和:先王打下这份基业不容易,二位哥哥要团结,不可内斗,才能守住它!这么浅显的道理谁不明白,这种说辞要有用的话,当初这内战根本就打不起来!所以马希瞻的劝和就什么用也没有,马希广没有答复,马希萼嗤之以鼻,大家继续该干啥干啥。马希瞻又急又气,忧虑过度,得了急病,不久便去世。

  后汉乾佑三年(公元950年)六月,卧薪尝胆快一年的马希萼,成功获得了多支苗蛮部落(有“辰州蛮”、“溆州蛮”、“梅山蛮”等,但溪州彭氏似乎没有参与)的响应支持,再次挑起内战。诸蛮部联军带着发大财的美好愿望,纷纷汇集到朗州,与马希萼叛军会师。鉴于蛮兵不善水战,而长于翻山越岭,这次叛军没有再沿水路进军,改走陆路,首先攻向潭州西北面的益阳。益阳守将陈璠出城迎击,战败身死。随后马希萼与诸蛮联军又攻向迪田(毛泽东的故乡韶山附近),守将张延嗣战败被杀。迪田距离潭州已经不远,马希广急派指挥使黄处超救援迪田,结果再次战败,黄处超战死!

  楚军三战三败,潭州举城震恐,马希广急调七千军马在潭州城西的玉潭布防,陷入被动挨打的境地。在内战中占到一时优势的马希萼,觉得中原王朝应该承认现状了,再次派使节前往开封,向后汉朝廷请求开设自己的进奏务(大致相当于诸侯国的驻京办事处)。后汉朝廷答复说:楚国在京城已经设有进奏务,没必要再设置一个。

  对中原的外交努力再次受挫,让马希萼大怒:这后汉朝看来是铁了心拉偏架,但如今天下又不是只有开封这一个天子,你不承认我,我不会另投高明吗?马希萼不再指望中原王朝的认可,转而派使节前往金陵,向马家的世仇南唐称臣,并请求唐军出兵,与叛军一道会攻潭州!至于南唐军队如果真的来了,楚国还是不是他马希萼的?好像他都不在乎了!

  突如其来的称臣,让有心扩张的南唐皇帝李璟喜出望外,他下诏将当年鄂州的全部赋税赐给马希萼,为其充作军费。同时又命在灭闽战争中立下过战功的楚州刺史何敬洙为主将,率南唐军增援马希萼。

  楚王马希广的处境迅速恶化,他急派使臣前往开封,向后汉朝紧急求救:“荆南(南平)、岭南(南汉)、江南(南唐)正在联手,打算瓜分湖南!如果朝廷不赶快派大军干预,湖南就保不住了!”史书中,没有南平出兵的记载,不知道马希广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求救信虽然送出去了,但后汉朝会不会出兵?就算出兵又是否来得及?马希广心里都没有底,懦弱的楚王只能在宫中不停地长吁短叹,辗转反侧,忧虑之情溢于颜表。造成现在这一切的重要责任人刘彦瑫,不好意思干站着了,只得装出一付乐观的口气主动请战:“朗州经过上次的大败,现在兵不到万人,马不过千匹,而我们有精兵十万,还能怕他不成?现在他们的军队都在陆路,水路自然空虚,大王只要给我精兵一万,战船一百五十艘,我这就直取朗州,把马希萼抓来!”
  小马争槽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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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彦瑫的话让马希广重拾信心,他很欣慰,经过筹划,潭州中央开始实施一个水陆并进的反攻计划。

  水路是该计划的重点,马希广任命刘彦瑫为战棹都指挥使兼朗州行营都统,统率水军长驱直入,攻向朗州。大概为了牵制叛军的行动,马希广又派了马军指挥使张晖反攻益阳。稍后发生的事,证明了马希广在上一次会战中任用王赟,实属瞎猫碰到死耗子,而绝非他知人善任。

  可能有朋友会问:那马希广为什么不让已经被实战证明了将才的王赟继续担任主帅呢?那是因为王赟身为岳州刺史,正在驻防岳州。南唐军队如果要增援马希萼,最便利的道路就是沿长江而上,入洞庭湖,卡住洞庭湖口的岳州将是其必经之地。所以岳州的防御是不能放松的。

  中央军方面的良将就这样缺席了,叛军主帅马希萼却是吃一堑后长了一智,不像上次那么冲动自负。在得知马希广发动两路反攻,马希萼决定采用先示弱于敌,诱敌深入,再聚而歼之的方案应对。

  于是,刘彦瑫惊喜的发现:叛军在水路的布防果然空虚!中央军没费什么劲,就出湘江,越洞庭湖,进入沅江。进入沅江,两岸就是朗州的辖区了,刘彦瑫更加惊讶的发现,当地的父老竟然非常支持中央军,他们争先恐后地献上牛羊美酒,并且诉苦说:“咱们都不愿意跟随叛军作乱,日盼月盼,就盼着楚王的大军快点儿到来!”

  刘彦瑫信以为真,不禁大喜,不再担心后路的危险,不留后卫,全军开进相对狭窄的沅江,向朗州全速前进。刘彦瑫不知道的是,他的军队才一离开,刚刚还对楚王大军笑脸相迎的父老们,就马上用竹木堵塞了河道,断绝了刘彦瑫军的退路。

  刘彦瑫继续前进,行至一个叫湄洲的江中小岛附近,突遇马希萼亲自率领的叛军伏击。由于这一段河道较窄,军队展不开,刘彦瑫难以发挥本方船多人多的优势,便下令以火攻制敌。没想到的是,刚开始放火时,刮的还是东风,火一烧起来风向陡转,竟变成西风,刘彦瑫的火攻反而烧到了自己!楚国的中央军大乱,手忙脚乱的紧急撤退,退不多远却发现归路已断!于是,在叛军追击下,中央军彻底崩溃,几千人战死或溺死,剩下的逃的逃,降的降,基本上全军覆没!刘彦瑫到是命大,他竟然从乱军中逃了出来,奔回潭州。

  与水路的情况类似,张晖率领的陆路开初的进展也十分顺利。才到益阳,就发现叛军早已撤走,于是张晖率军继续向朗州前进。等走到距离湄洲仅数里的龙阳时,得知刘彦瑫部已被歼灭的事,张晖大惊失色,急忙让全军掉头撤回益阳。

  在湄洲得胜的马希萼立即反攻益阳,他的先锋朱进忠率三千精锐部队冲至城下,马上对北门发起进攻。此时,城中守军要比城外叛军多的多,完全有一战的能力。张晖留下九干军队守城,对他们说:“我率军从南门出去,然后绕到叛军背后,再内外夹攻,打败他们!”计划听起来不错,然而,张晖只是说说罢了,他一出城便撒腿狂奔,逃回潭州去了!城中守军士气顿时崩溃,而且没有了组织抵抗的主将,益阳随即被叛军攻陷,九千守军全被屠杀!

  湄洲、益阳两次大败的消息传回潭州,楚王马希广急得号啕大哭,他这才想到:是不是应该犒赏军队,提振一下士气?马希广平时比较小气,几乎不会给手下发奖金,这时一反常态,打开国库,重赏三军。然而,到了这个人人都觉得他可能撑不住的时候才发钱,效果自然非常有限。

  这时,马希崇暗中为马希萼充当内应的事暴露了,有关部门逮捕了马希崇,请求将其以谋反罪处决。结果又被仁慈过头的马希广一口否决:“我如果杀了弟弟,将来到了地下,有何面目去见父亲?”于是很多人都被刷新了认知:原来脚踏两只船也是安全的,看来咱们也得早做准备,留好后路!

  马希广想到的另一个应对措施,是向马希萼求和。楚王府的幕僚孟骈来到朗州,劝诫说:“公忘记父兄之仇了吗?竟然向唐国称臣求援,这与当年袁谭求救于曹操有什么区别?”马希萼想不出反驳的话,但他可以无能狂怒,用物理方法让孟骈闭嘴。孟骈眼看性命不保,急忙高呼:“自古交兵,不阻来使!我如果怕死,就不会到这里来了!我到这里,并不只为了潭州,更是为了公!公难道不知袁谭是什么下场吗?”

  马希萼一想,刚才确实不够风度,这才下令放了孟骈,让他回去告诉马希广:“我兄弟已经恩断义绝,除非死了埋入地下,否则再不相见!”
  小马争槽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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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八日,乘着水、陆大胜之威,马希萼自称顺天王,让儿子马光赞留守朗州,然后动员了他所能动员的最大兵力,也是兵分水陆两路,再次向潭州进军。其中陆路由打下益阳的朱进忠,会同诸蛮部联军组成,水路则由马希萼亲自指挥。

  马希广听说叛军主力尽出,大惊之下再使节飞赴后汉,请求后汉军紧急救援。后汉朝廷最初是打算救援马希广的,然而,就在这个月,后汉隐帝刘承祐发动政变,诛杀史、杨、王等三大臣,紧接着郭威起兵,刘承祐被杀,中原刹那间天翻地覆,谁还顾得上湖南那点儿事?

  没有了后汉的干预,马希萼从容用兵,首先进攻岳州,王赟登城守御,激战五天,叛军无法克城。马希萼便派人进城,劝降王赟:“你不是马家的臣子吗?不来侍奉我,难道要去侍奉异国?身为人臣,却怀二心,不怕辱没先人吗?”看得出,马希萼完全把自己当成合法的楚王了,话说的如此强词夺理。

  王赟从容答道:“臣父王环,曾为先王六次击破淮南兵,保卫了楚国的社稷。而今,大王兄弟互不相容,鹤蚌相争,我就怕淮南会乘机坐收渔翁之利!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们都被迫当淮南的臣子,那才是真正的辱没祖先!”

  接下来王赟的答话,在不同的史书记载有很大出入,在《十国春秋》中,王赟默认了马希萼即将打赢内战:“我只希望大王这次去长沙,不要伤害同胞,能和睦兄弟,治理好国家,则臣当尽忠尽节,决不敢有二心!”但在《资治通鉴》中,王赟依然坚定地忠于马希广,希望马家兄弟保持分治:“大王如果能消除积怨,罢兵休战,让兄弟感情和睦如初,则臣当誓死孝忠大王兄弟,决不敢有二心!”

  相对而言,个人认为《十国春秋》的记载可能更接近真相,毕竟让马希萼在胜利后饶马希广一命,比让马希萼放弃即将到手的胜利,要现实的多了。不管真相如何,马希萼放过了岳州城不再攻打,转而掉头南下,王赟也没有出城追击。与此同时,朱进忠与诸蛮部联军攻下玉潭,大败马希广派来的驻防军,打破了陆路通向潭州的最后屏障。于是,两路朗州军水陆并进,于十一月底在潭州城下会师。其中,马希萼的水师在湘江西岸扎下水寨,朱进忠与诸蛮部兵马则在岳麓山设下大营。

  兵临城下,马希广也只得振作精神,准备最后的决战。五百条战船被集中起来,首尾相接,从长沙城北码头一直连到城南码头,组成一道水上防线,屏蔽都城。潭州的守军仍然不算弱,但咱们这位懦弱的楚王毫无军事才能,不能像城外的兄长一样直接指挥军队,所以必须找个人担任主帅,谁能担此重任呢?马希广总结了之前任用王赟、刘彦瑫等的成败经历,看来打仗还是得靠将门之子啊!按照这个思路,马希广选择了马楚开国名将许德勋的儿子,水军指挥使许可琼担任主帅。但马希广也许是没想到,许可琼和王赟就有点儿像后世大明的李景隆和徐辉祖,除了都是名将之后外,基本上就没有什么相似之处了。

  而且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大军作战,除了有主帅,通常还得设置一个监军,以防止主帅有二心。朋友们能猜到马希广给许可琼安排的监军是谁吗?说出来惊掉你们的下巴:马希崇!是的,就是马希萼的同母胞弟马希崇!就是力劝哥哥马希萼造反,又主动充当内应,并且已经暴露,刚刚得到赦免的马希崇!在下读史至此时,是彻底无语了,马希广啊,你就这么想不开?这么急着投胎吗?

  很可能就是靠着监军的穿针引线,守城方主帅许可琼,马上便与攻城方的首领马希萼秘密接上了关系,开始暗中谈判。谈判的内容很现实:我如果率全军倒戈投降,把楚王卖给你,你能给我多少好处?
  自制地图:950年马楚内战第二阶段

  
  小马争槽 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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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马希广身边,也不都是这样的潜在叛徒,还是有一些真正忠于他的人,比如前文说过的溪州大酋长彭士愁之子彭师暠。由于彭师暠是作为溪州蛮的人质来到潭州的,在楚国朝堂上下倍受歧视,唯独天性善良的马希广很欣赏他的粗犷与正直,任命他为强弩指挥使,平时也一视同仁,没把彭师暠当外人看。彭师暠非常感激,常常表示,愿以一死来报答楚王的大恩!

  马希萼的水陆大军到达湘江西岸后,彭师暠前去侦察了敌情,回报马希广说:“朗州的军队刚刚打了胜仗,正骄傲轻敌,里面又掺杂了大量纪律散漫的蛮族军队,上下号令不一,并不难打败。我愿率步卒三千出城,从巴溪(潭州西北)悄悄渡江,绕到岳麓山的背后埋伏。等时机到达,大王可命许可琼率大军从正面渡江,吸引朗州军的注意力,我再从背后发动,两面夹击,一定可以将他们打败!”

  马希广听罢,觉得这个计划很好,便找来许可琼商议。许可琼昨天刚刚得到了马希萼的极其丰厚的还价:只要许可琼拿下马希广,率军来降,那事成之后,马希萼可以与他分国而治!一想到自己也可以成为一国之君,许可琼昨晚估计睡着都得笑醒,谁知道今天就得到这个让人讨厌的消息。你一个蛮族人质,也想来坏我的好事?

  于是,许可琼马上提醒马希广:“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彭师暠与造反的梅山蛮那是同族啊,他说的话怎么可以相信?哪里比得了我许可琼,正牌的大楚忠良之后!绝对不会辜负大王!大王只要完全信任我,把指挥大权完全交给我,那就不用担心马希萼,他蹦跶不了几天的!”

  马希广大感欣慰,不愧是名将之子啊,说出话来就是这么让人放心!下定决心,用人不疑的楚王马上下令:每天给许可琼白银五百两,让他支配赏赐。另外,潭州的各级将领都要服从许可琼的指挥,不得有违!

  等把军权完全下放之后,马希广有时又会想:许可琼究竟是怎样指挥军队的呢?还是去看看吧。于是他离开王宫,前往许可琼的中军大帐。没想到在营门外就被拦住了,守门的卫兵威风凛凛道:“军中没有大帅的命令,任何人不能入营!”马希广大概想起了汉文帝与周亚夫的典故,不怒反喜:“这才是真正的名将之风啊!有许可琼在,我还有什么好忧虑的?”

  许可琼的所作所为,瞒住了马希广,但没瞒住彭师暠。某天早上,许可琼乘小舟到湘江西岸,与马希萼会面,被彭师暠发现了。等许可琼回来,彭师暠对他怒目而视,大骂他忘恩负义,然后一甩袖回去急告马希广:“许可琼要叛国,下面的人都知道,只有大王您不知!请赶快将他除掉,不要遗留祸根!”马希广不信:“不会的,不会的,许可琼可是大忠臣许德勋的儿子,怎么可能背叛呢!”不过,马希广也不因此怪罪彭师暠,只是让他尽快回到自己岗位上。彭师暠被迫退下,出宫门时长叹道:“大王只知道仁慈,不懂得决断,败亡就在眼前了!”

  马希广当然没有死到临头的自觉,为保卫自己的生命和地位,还是要努力一下的。只不过,指挥作战的事已经交给许可琼,他什么手也插不上,只好在其他方面出力。马希广请来了道教和佛教的法师,按他们的指点,在湘江东岸树起了两尊巨像,都是面目狰狞的鬼怪金刚,一尊举手前推,作阻挡对岸来船的模样,另一尊手指对岸,怒目圆睁。在巨像下,一大群和尚昼夜诵经,马希广也身披袈裟,参与作法。至于作法的效果嘛,好像对面的马希萼没什么感觉。

  双方沿着湘江对峙了十多天之后,十二月十一日,马希萼终于对东岸发起了进攻。潭州军韩礼部首先被击溃,危机时刻,潭州方面的小将吴宏、杨涤相互激励:“咱们以死报国,就在今日!”二人率所部的奋力死战,吴宏先发,士卒疲惫后暂退,杨涤接上,在他们的奋战之下,朗州军的攻势暂时被阻止,杨涤部也是又饥又疲,急需生力军顶上。但许可琼见又有人要坏自己好事,便严令各军不得救援!

  虽有彭师暠不理睬许可琼的将令,但却因兵少被阻止在城东北隅。杨涤部被迫后撤,朗州兵在后追赶。这时,诸蛮部兵马已经绕到潭州城东,开始纵火烧东门。看到后方火起,许可琼拒绝了东门守军的求援,乘机对士卒说:“城池已破,我们除了投降,别无生路!”于是,许可琼率领的潭州军主力,大开城门,迎朗州军入城,潭州随之陷落!
  小马争槽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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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狼似虎的诸部蛮兵与朗州兵兴奋的冲入城中,开始了为期三天的烧杀屠戮与自由大抢劫!尤其是诸部蛮兵,他们带着复仇与发财两种强烈的执念,连马希萼的面子都不给,将马楚自建国以来,兴建的宫殿和库府洗劫一空,又一把火烧成灰烬!

  在混乱中,当初拥立马希广的主谋刘彦瑫,带着马希广的一个儿子突围出城,投奔南唐的袁州而去。之后,这个人就从历史记载中消失了。刘彦瑫是个有野心,没能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废材,但好歹没当叛徒。另外,他在最后关头的遁走神功,也让他的同伙们望尘莫及。

  城破之时,刘彦瑫的同伙们都很倒霉。马希广也想出城,但试了试根本做不到,只得带着妻儿,与掌书记李弘皋、李弘节,判官唐昭胤,小将杨涤等心腹到处躲藏。最后,这个胆小的佛门信徒躲进一间佛堂,祈求那传说中无边的佛法,能够庇佑他这个不曾作恶的人。

  另一边,由监军马希崇领头(许可琼刚刚投降,就被冷落),率领投降的全体将领晋见兄长马希萼,兴奋的他垦请马希萼应该尽快登位称王!不肯投降的吴宏和彭师暠都力竭不敌,被带到马希萼的面前。吴宏毫无惧色,朗声道:“不幸被许可琼这畜牲所卖,今日受死,对得起先王!”彭师暠则将手中长槊扔在地上,大声求死!看着这两个满身血污仍不屈服的硬汉,马希萼不禁赞道:“真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没有杀二人,仅将他们打一顿板子,罢官为民。

  第二天,在马希崇组织的全城大搜捕之下,楚王马希广、马希广的王后、王子和跟随存身边的亲信全部在佛堂被捕,关入大牢。

  得知当楚王的弟弟被捉住,马希萼这个哥哥算是放心了,他去见了马希广,斥道:“按父亲定下的规矩,继承大业,长幼有序,怎么可以乱来!”马希广答:“不是我想争,只是诸将推戴,又得到朝廷任命,身不由己罢了。”诸将推戴吗?好吧,会找他们算账的!

  十二月十四日,马希萼宣布自己就任楚王,同时身兼天策上将军,以及武安、武贞、静江、宁远(此时属于南汉)四镇节度使。帮自己夺位,出力最大的弟弟马希崇则为四镇副使,主持军政。其余各个重要职位,差不多都由朗州来的人占据。短时间内,楚国新的政治体系匆匆建立。

  等等,要职肥缺都分完了,那另外一个“大功臣”许可琼怎么安排,真要“分国而治”吗?怎么可能!新楚王的一纸调令下来,许可琼被任命为蒙州(今广西蒙山县)刺史,去支援老少边穷地区。许可琼很愤怒,怎么能这样赤祼祼地背信弃义呢!但他自己的背信弃义已经让其在军队中名声扫地,无力反抗,只得服从。

  也就在这一天,李弘皋、李弘节、唐昭胤、杨涤(他们当初都参与了拥戴马希广为王,杨涤虽然和吴宏、彭师暠一样英勇奋战,但未能幸免)四人被凌迟处死!尸体的肉块还被当场吃掉!

  杀掉了拥立者,那对马希广该怎么处置呢?马希萼好像突然发了善心,向手下众将征求意见:“马希广只是个胆小的懦夫,所做所为不过被左右挟持,我想饶他一命,可以吗?”大将朱进忠据说以前曾受过马希广的责打,故发言反对:“大王血战三年才拿下长沙,能让这样的事再次发生吗?一国不容二主!如果不杀了他,将来您一定会后悔!”

  嗯,说的有理!当日,马希广诵读着佛经,被马希萼安排的人缢杀!马希广在位三年零七个月,死时寿数不详,死后没有谥号,通称为“废王”。废王自然也没有享受君王葬礼的资格,旧日臣子多对死去的故主避之不及,好像他会带来瘟疫。只有一个彭师暠不避嫌疑,将马希广的尸体收敛,安葬于潭州城东的浏阳门外。就个人私德而言,马希广可能是五代十国最善良的君主,但他的经历也证明:对于帝王而言,善良未必是美德。
  小马争槽 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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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个人认为,马希萼说要赦免马希广的话,多半不是出自真心,只是作个姿态而已。因为就在前楚王马希广被害的同一天,前楚王后就被拖到集市上,当着无数人的面被用木杖活活打死!古代的连座一般是不杀女眷的,这明显不是常规操作,这位王后又不是刘玉娘,她在史书上没有留下任何劣迹,甚至王后的惨死还让很多潭州百姓伤心落泪,以此看来,这个女人平日的名声应该不坏。那马希萼为什么非要虐杀一个对自己没什么危胁的女人呢?站在马希萼的角度,我能想得到的道理好像只有一条:我的妻子苑夫人投井而死,岂能让马希广的女人还活在世上!以马希萼强横不讲理的性格,如果连与自己无冤无仇的弟媳都不能容,又岂会真的愿意放过夺了自己大位的弟弟?

  更糟糕的是,卧薪尝胆这么些年,现在大志得逞,大仇得报,马希萼觉得自己到了可以享受享受的时候了。马希萼将日常时务交给马希崇处理,自己开始纵情酒色。马希萼对“色”的追求比较小众,他看上的是男色。马希萼手下有个叫谢彦颙的家奴,生得面容娇好,因而极得宠爱。据说每次举行酒宴的时候,因地方狭小,地位稍低的军官都只能站在门外,毫无军功的谢彦颙却能高居上座,位次与马希崇相等!于是,每次赴宴,众将领都倍感羞耻:我们出生入死拎着脑袋的打下的功劳,还不如你一个靠行十八禁龌龊事讨好大王的家奴吗?马希崇更是恼火,只不过表面上暂不显露。

  虽然纵情酒色,但马希萼对自己的生活质量还是非常不满。比如说:堂堂楚王举行宴会的地方,为什么会狭小?还不是因为在攻陷潭州的时候,楚国的都城遭到惨烈的洗劫与破坏,等诸部蛮兵兴奋而来,满意而去,楚王的王宫和国库,已经等同于英法联军光顾后的圆明园,只剩下一地的残砖碎瓦,和大量木质构件的灰烬!这些既帮了他大忙,又非常讨厌的蛮兵,给新楚王马希萼带来了两个大麻烦:

  首先,三年的内战打赢,马希萼的部下们都在等着他论功行赏,但钱财都被裹胁而去,他这个地主家也真的没余粮了。马希萼只好借鉴这些年北方常用的先进经验,在正规税收之外,强征民间财物来犒赏军队。只要看到哪一户人家好像没怎么被抢过,可能还有余财,就立即查封,关闭大门,原主人不得带走一文钱,等待官方没收!但即便如此,强征到的财物也不够赏军之用,追随马希萼打了这几年仗的朗州旧部们怨声载道,认为老大说话不算话!

  其次,可能是让马希萼感受更深的:自己的家居生活品质怎么随着地位的提高反而下降了呢?怎么能让堂堂一个楚王住破屋呢?所以,重建王宫,刻不容缓!重建王宫,自然需要动用大量的物力、人力。物力方面,可先从赏金中挪一挪,征上来的财物就不要都用来赏军了。至于人力方面,现在不是有这么多军队么?既然不打仗了,正好给他们找点儿事做。

  于是,马希萼命静江军一千余人充当劳工,上缴武器后,为自己盖房子。这里的静江军,与楚囤南部的静江镇没有关系,是马希萼为了打内战,从朗州丁壮中征发的新军,动用他们,可能是觉得职场中的新人相对好欺负吧。马希萼应该没有想到,他这个小小的决定,为下一位湖南之主的出场铺平了道路。

  此时,这支静江军的主将(指挥使)名叫王逵(有的史书又叫他“王进逵”),而王逵的副手在将来更重要,名叫周行逢。周行逢出生在传说中的桃花源所在地,朗州武陵县的一个农家,少年时是个无赖,因犯法而剌配辰州铜矿,充当苦役。因马希萼需要人手补充兵额,就将大量苦役犯补入军队,周行逢因此而加入静江军。在军队中,周行逢因为既心狠手辣,又足智多谋,很快崭露头角,被提拔为军官,位在同乡王逵之下。

  虽然进了体制,但大家都是被旧军看低一头的新军,为了抱团取暖,静江军中的军官:王逵、周行逢、何敬真、张仿、蒲公益、朱全琇、宇文琼、彭万和、潘叔嗣、张文表等十人,彼此结拜为异姓兄弟,号称“十兄弟”,成为马希萼手下一个隐藏的秘密团体(不知道是碰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十兄弟”是当是军官秘密结社的一个热门IP,人才倍出,除了湖南,北方也先后出了两组“十兄弟”,并从中诞生了两位开国皇帝)。十兄弟聚积起一股不小的势能,就像火山口薄薄石壳下正在积蓄着能量的岩浆。

  马希萼一道命令,让石壳破碎了。在攻占潭州的战斗中,王逵、周行逢的静江军是被当作打头的炮灰部队使用,好在许可琼的配合,静江军没有太大损伤就打下了城池,人人都指望着赏赐。谁料赏赐没等到不说,还被下放当苦力!士卒们禁不住义愤填膺:“只有被判了罪的囚犯才做苦工!我们可是追随着大王,冒着九死一生打下长沙,这叫犯的什么罪?凭什么让我们做苦力!”另外的士兵则和道:“大王现在就知道从早到晚饮酒高歌,尽情享乐,哪里能看见我们受的苦!”
  小马争槽 十三
  2022-078




  王逵、周行逢见军心不稳,私下秘密商议说:“士兵们积怨已深,如果我们不顺势领着他们造反的话,就只能等着他们自发造反,然后把我们干掉!”两相比较,好像还是带头当革命领袖,活下去的机率更高一些。

  于是,三月十一日凌晨,静江军的兵变爆发,王逵、周行逢率领他们的部众,以施工用的斧头、木棍为武器,离开工地,奔回朗州。这时,马希萼正喝的酩酊大醉,左右无人敢将他叫醒。日上三竿,马希萼总算醒了过来,突然听说给自己盖房子的包工队竟然不告而别,全体跑路了,不禁大怒!用半迷糊的大脑做出决策:指挥使唐师翥,你马上给我带一千精兵追击,把叛兵解决掉!

  然而,这群叛兵可不是那么好解决的。王逵、周行逢早料到会有追兵,在靠近朗州的设伏等待。唐师翥的追兵一路跋涉,始终不见叛逃的静江军,临近朗州,已是筋疲力尽,急于进城休息,一头便撞进了伏击圈。王逵、周行逢收网,装备精良的追兵,让只拿着斧头、木棍的静江军打得大败,唐师翥只身逃脱。

  靠着这次胜利,王逵、周行逢未遇抵抗便进入朗州,罢免了马希萼留守朗州的儿子马光赞,另立马家宗室马光惠为朗州之主。这个马光惠,是素有贤名的马殷嫡长子马希振的儿子,在湖南有一定号召力。当然了,马光惠是招牌,朗州的实权还是在王逵等人手中。

  马希萼得知老家朗州丢了,连自己的儿子也不知是死是活,不敢再轻易动手。不知出于怎样的脑回路,马希萼一拍脑袋之后竟想出一个很奇葩的主意:你们就算不听我这个楚王的号令,难道连大唐天子的面子也不给吗?

  不久前,马希萼曾派掌书记刘光辅出使南唐,再次明确了楚国向南唐的称藩。唐中主李璟也很慷慨,承认了马希萼自封的那一堆头衔,并派使臣前往潭州正式策封,双方表面上的关系正处于融洽期,应该会帮自己吧?想到这,马希萼再派使者前往金陵,请求南唐皇帝出面,搞定王逵。

  马希萼不知道的是,上次刘光辅出使南唐时,除了为楚王请封外,私下还对唐主李璟说了句很有带路党风格的话:“湖南现在民生疲弊,君主骄纵,正是大国攻取的良机!”李璟一听,与七年前相似的冲动又涌上心头,湖南可比闽地更大,更有油水啊!于是,李璟开始调兵遣将,准备着再次大举进军湖南。至于策封马希萼,只不过是在动手前麻痹对手的策略而已。

  前面说过,在马楚内战时,李璟曾派何敬洙为主将增援马希萼,但之后,在史书上就找不到此事的下文了。我猜想,何敬洙可能是受阻于守卫岳州的王赟,未能突破。所以这一次,南唐军队将兵分两路,同时在袁州(今江西宜春)与鄂州(今湖北武昌)秘密集结军队。其中派往袁州的主将,是在灭闽之战中立下过战功的边镐;而派往鄂州的主将,后来更有名,他是淮南元老“三十六英雄”之一的刘金之子,名叫刘仁赡。可以这么说吧:在识将用将方面,李璟的眼光其实比马希广高明的非常有限,不过这一次,他这只瞎猫,也碰巧捡到死耗子了。

  南唐新的军事行动一时还没有准备好,更何况,万一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就更好。于是李璟回应了马希萼的请求,派使节携带着大量的赏赐来到朗州,以上国天子的身份征召王逵入朝。这一招,李璟以前就对李仁达使用过,没有成功,这次也一样:王逵很高兴地收下了赏赐,送使节回去,至于召他去金陵的诏书,全当没看见!

  这还没完,稍后,王逵、周行逢、何敬真等人发现马光惠虽然是马希振的儿子,却没有继承其父的优点,反而整天酗酒,望之不似人君,于是商量着:要不,我们换个老大?王逵等人选择的新老大叫刘言,此时任辰州刺史。刘言原是彭氏旧部,既骁勇又在湘西诸蛮部中很有名声(个人认为:这可能才是王逵等人拥立刘言的主要原因,而非马光惠有多么不堪,毕竟哪个权臣会嫌手中的傀儡无能?而马希萼的成功,至少一半来自诸蛮部联军)。

  看到天下掉下了馅饼,刘言迟疑了一阵子,决定还是伸手接住,他对左右说:“我如果不接受的话,王逵会把我当作敌人来攻打我!”随后,刘言单骑入朗州,在王逵、周行逢、何敬真的拥戴下,宣布就任武平留后。马光惠被罢免,南唐皇帝不是要朗州的长官入朝吗?就让他去!同时请求南唐方面的承认朗州政权的新变化。

  李璟也是有脾气的:朕的诏书你们置若罔闻!你们的要求还朕答应?当然不行!刘言、王逵也不客气,不再承认南唐的宗主地位,转而向北方的后周称臣。对此,李璟一时也毫无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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