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马争槽 十四
2022-079
事实证明了：刘言、王逵这些人，确实连大唐天子的面子都不给！与此同时，马希萼能够调动的军力大减：他自己组建的静江军造反就不说了，之前的盟友诸部蛮兵也不再将他这个新楚王的话当回事。可以大致认为，此时的湘黔诸蛮部再次脱离了楚国的羁縻统治。
既然没有能力进攻，那就不得不加强防御。马希萼派马步都指挥使徐威、左右军马步使陈敬迁、水军都指挥使鲁公绾、牙内指挥使陆孟俊等，各率其本部军队，在潭州西北的主要路口、水道设防，抵抗朗州方面可能发动的进攻。
如此示弱于人，让楚王的威信大减。更糟糕的是，可能出于对局失控的绝望，曾经在朗州励精图治过的马希萼，此时完全躺平，在醉生梦死中混日子，似乎做什么事都漫不经心。
比如说，徐威等人原本是跟着许可琼一起投降的，许可琼被打发到偏远的蒙州，他们本就有些兔死狐悲之感。这次徐威等人受命离京驻防，担当楚王身前的挡箭牌，楚王却忙着纵酒淫乐，没给他们任何奖励，连召见一下说几句好话的心理安慰都没有！既要人家为你拼命，又不给这批兵大爷任何好处，甚至还透出一股“你们就是炮灰”的傲慢！放在五代这个大环境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肯定要出意外了！
已经对兄长怀恨在心的马希崇，却觉得这是个翻身斗地主的好机会，于是他又一次发挥自己的强项，轻车熟路地当起了内奸。马希崇一方面秘密与徐威等人建立了联系，煽动他们对新楚王的仇恨，另一方面又潭州城内的实时情报传递出去，为准备中的造反者寻找一个最好的造反机会！
没等太久，这个机会就到了。九月十九日，马希萼会在端阳门大宴文武百官，那天人来的很多，守卫没有平时那么严。怎么样？动手吧！为免遭池鱼之殃，马希崇说自己生病了，没来参加。徐威、陈敬迁、鲁公绾、陆孟俊这些人则按照惯例，不配得到邀请，但这当然挡不住他们不请自来。
当天，徐威在军中挑了十几匹烈马，在宴会正热闹时将马放出，冲进宴会场。然后徐威、陆孟俊带着政变士卒慌称马匹受惊，他们赶来抓马，守卫们已被奔马弄得焦头烂额，不及细察就放他们进来。于是，造反的军卒轻而易举地冲入宴会大厅。看到眼前高官显贵们吃喝玩乐的放纵场景，在野外喝了几个月西北风的乱兵们大怒，开始大开杀戒！顿时豪华的宴会厅成了凶残的修罗场，大批马楚的官员身首异处！
马希萼见势不妙，想翻墙逃走，但还是被乱兵捉住。同时乱兵还抓住了马希萼身边最遭人痛恨的谢彦颙，然后当着这位楚王的面，将他心爱的小情人从头开始，一小块肉一小块肉地割下来，一直割到脚！
在惨叫哀嚎声的伴奏下，“生病”的马希崇病好了，来到这片屠宰场，得意地看看被自己阴谋打倒的兄长。徐威等政变将领随即宣布罢免马希萼，拥护马希崇就任武平留后以及新的楚王，马希崇则投桃报李，宣布了自己为王后的第一项“德政”：允许参加政变的士卒在国都大抢三天！还没有从上一次劫难中恢复过来的潭州居民，又一次迎来灭顶之灾！
马希萼就以这样一种荒唐的方式，结束了自己仅仅十个月的楚王任期，死后被追谥为“恭孝王”，虽然他这辈子，既不恭，也不孝。说起来，马希萼在打倒弟弟马希广之前，虽说算不上什么好人，但至少算得上一个能人，怎么一当上楚王就彻底变废材了呢？先坑了兄弟，又坑了自己！要早知如此，这个仿佛被诅咒的楚王位争它作甚？
小马争槽 十四
2022-079
事实证明了：刘言、王逵这些人，确实连大唐天子的面子都不给！与此同时，马希萼能够调动的军力大减：他自己组建的静江军造反就不说了，之前的盟友诸部蛮兵也不再将他这个新楚王的话当回事。可以大致认为，此时的湘黔诸蛮部再次脱离了楚国的羁縻统治。
既然没有能力进攻，那就不得不加强防御。马希萼派马步都指挥使徐威、左右军马步使陈敬迁、水军都指挥使鲁公绾、牙内指挥使陆孟俊等，各率其本部军队，在潭州西北的主要路口、水道设防，抵抗朗州方面可能发动的进攻。
如此示弱于人，让楚王的威信大减。更糟糕的是，可能出于对局失控的绝望，曾经在朗州励精图治过的马希萼，此时完全躺平，在醉生梦死中混日子，似乎做什么事都漫不经心。
比如说，徐威等人原本是跟着许可琼一起投降的，许可琼被打发到偏远的蒙州，他们本就有些兔死狐悲之感。这次徐威等人受命离京驻防，担当楚王身前的挡箭牌，楚王却忙着纵酒淫乐，没给他们任何奖励，连召见一下说几句好话的心理安慰都没有！既要人家为你拼命，又不给这批兵大爷任何好处，甚至还透出一股“你们就是炮灰”的傲慢！放在五代这个大环境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肯定要出意外了！
已经对兄长怀恨在心的马希崇，却觉得这是个翻身斗地主的好机会，于是他又一次发挥自己的强项，轻车熟路地当起了内奸。马希崇一方面秘密与徐威等人建立了联系，煽动他们对新楚王的仇恨，另一方面又潭州城内的实时情报传递出去，为准备中的造反者寻找一个最好的造反机会！
没等太久，这个机会就到了。九月十九日，马希萼会在端阳门大宴文武百官，那天人来的很多，守卫没有平时那么严。怎么样？动手吧！为免遭池鱼之殃，马希崇说自己生病了，没来参加。徐威、陈敬迁、鲁公绾、陆孟俊这些人则按照惯例，不配得到邀请，但这当然挡不住他们不请自来。
当天，徐威在军中挑了十几匹烈马，在宴会正热闹时将马放出，冲进宴会场。然后徐威、陆孟俊带着政变士卒慌称马匹受惊，他们赶来抓马，守卫们已被奔马弄得焦头烂额，不及细察就放他们进来。于是，造反的军卒轻而易举地冲入宴会大厅。看到眼前高官显贵们吃喝玩乐的放纵场景，在野外喝了几个月西北风的乱兵们大怒，开始大开杀戒！顿时豪华的宴会厅成了凶残的修罗场，大批马楚的官员身首异处！
马希萼见势不妙，想翻墙逃走，但还是被乱兵捉住。同时乱兵还抓住了马希萼身边最遭人痛恨的谢彦颙，然后当着这位楚王的面，将他心爱的小情人从头开始，一小块肉一小块肉地割下来，一直割到脚！
在惨叫哀嚎声的伴奏下，“生病”的马希崇病好了，来到这片屠宰场，得意地看看被自己阴谋打倒的兄长。徐威等政变将领随即宣布罢免马希萼，拥护马希崇就任武平留后以及新的楚王，马希崇则投桃报李，宣布了自己为王后的第一项“德政”：允许参加政变的士卒在国都大抢三天！还没有从上一次劫难中恢复过来的潭州居民，又一次迎来灭顶之灾！
马希萼就以这样一种荒唐的方式，结束了自己仅仅十个月的楚王任期，死后被追谥为“恭孝王”，虽然他这辈子，既不恭，也不孝。说起来，马希萼在打倒弟弟马希广之前，虽说算不上什么好人，但至少算得上一个能人，怎么一当上楚王就彻底变废材了呢？先坑了兄弟，又坑了自己！要早知如此，这个仿佛被诅咒的楚王位争它作甚？
小马争槽 十五
2022-080
马希崇并没有自己动手杀掉马希萼，而是抖了个机灵，将他押送衡山县，交给住在那里的彭师暠：你不是马希广的忠臣吗？来，给你一个为故主报仇的机会！马希崇没想到，这是他办的一件极其愚蠢的事。彭师暠一眼便看穿了新楚王的意图：“这就是想让我成为弑君之贼！”结果彭师暠不但不配合马希崇的期待，反而将马希萼保护了起来，并且对这位刚刚下台的前楚王保持着对君王的恭敬。
驻守此地的衡山指挥使廖偃、节度巡使廖匡凝相互商议说：“我们廖家世代受马家的恩惠。马希萼在马家诸兄弟中最为年长，是合法的楚王，现在却遭到罢黜，看情形终难逃一死。我们何不拥戴他起兵复位，报答我们世受的国恩！”于是，廖氏叔侄找到彭师暠，大家一拍即合，宣布拥戴马希萼为“衡山王”，将县衙门腾出来充作临时王宫，又召集乡里子弟，聚众为兵，几天内就组建了一支一万多人的军队，于是临时建立了一个武清镇，以彭师暠为武清节度使，指挥全军。已经被缩小的楚国，再次分裂。
不过，马希崇更大的麻烦，还是来自北边。已割据朗州的刘言、王逵听说潭州发生了政变，于是突然又变成了马希萼的“忠臣”，马上发兵南下，宣称要讨伐篡位之贼马希崇！
马希崇大惊，他的上位完全靠的是阴谋诡计，从未指挥军队打过一仗，在军队中威信浅薄，他虽然也派了两千军队出去意思意思，但对胜利毫无信心，所以重点还是求和。他派出的使臣前往求见刘言：咱们以后和平相处，互为邻邦，从此国安民乐，岂不美哉？
见到马希崇派来的使节，刘言的掌书记李观象悄悄建议说：“马希萼的很多旧日将佐如今还在长沙，有他们在怎么可能和平相处？不如告诉马希崇，想要和平也可以，必须杀掉那几个人以显诚意！只要马希崇将能打的将领都杀了，我们轻取潭州，统一湖南，指日可待！”刘言一听，这办法不错，于是接见马希崇的使者：“想要和平吗？那就要看看你们的诚意了，嘿嘿……”
使者一回来，胆怯的马希崇立即展现了自己的诚意：都军判官杨仲敏、掌书记刘光辅、牙内指挥使魏师进，都押牙黄勍等人被突然逮捕、斩首！当初跟着马希萼打赢三年内战的将领们基本上被清扫一空！然后，马希崇再派辰阳县令李翊为使，将他们的首级送到朗州，请刘言查看。没想到这些人头送达朗州时，已经有些腐烂，与生前样貌大不相同。根本不想履约的刘言、王逵，便抓住这一点大作文章，硬说这些人头是假冒的，马希崇没有按照约定杀掉杨仲敏等人，所以休想停战！可怜的使臣李翊被骂的狗血淋头，又无法完成使命，被迫自杀！
马希崇上台还不到一个月，出手两个大动作就这样全部输得一榻糊涂，并把他的荒腔走板与懦弱无能暴露无余。这下子轮到徐威等人傻眼了：咱们扶起来的这位新楚王怎么能这么差劲呢？现在北有朗州兵，南有衡山兵，潭州的军力又遭到清洗，前途渺茫啊！要不咱们再发动一次兵变，杀马希崇以自救？
马希崇也发现徐威等人似有异动，他彻底慌了：没有能力，没有威信，内外皆敌！他这个新楚王还有活路吗？就在这危急存亡之刻，马希崇算是突然开了天眼，领会了一条真谛：只要思想一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降了吧！让唐军来保护自己的安全。
请降也是件大事，需要一位德高望重的重臣，为此，马希崇亲自去请出了拓跋恒。当初，拓跋恒与张少敌主张立马希萼以避免内战，失败后二人都称病辞职，闭门不出，躲过了几轮大难。现在，拓跋恒不禁长叹：“我为什么该死的时候不死，落了个为小孩子呈递降表的下场！”
在楚王的主动请降下，早在袁州集结军队的南唐大将边镐立即下令进军，十月五日，越过罗霄山，进驻醴陵。十月十五日，南唐军队在没有受到任何抵抗的情况下，顺利开进潭州。马希崇率马家宗族，在入城的大道两旁跪迎世仇唐军，一见远处尘土起，便叩头不止，把老马家的脸丢了个干净。不过，能保住命，还要脸干什么？这时，距离马希崇政变上台，才过去二十六天！
边镐下马，扶起马希崇，以唐帝李璟的名义，安慰再三：今后，你们就都是大唐的臣子了，大唐天子宽和仁厚，不用为自己担心！十国中的马楚，就此灭亡，如果从后梁开平元年（公元907年）四月，马殷受封楚王算起，马楚王国共存在四十四年零六个月；如果从唐乾宁三年（公元896年）马殷就任武安留后算起，湖南马家势力共存在了五十五年零六个月。
小马争槽 十六
2022-081
马希崇出降后的第十天，南唐的另外一路大军在武昌节度使刘仁赡指挥下攻克了岳州，大厦已倾，王赟这一根独木倒底还是没能撑住。唐军入城，秋毫无犯，连岳州的百姓都在欢欣鼓舞：楚国总算亡了！大家不用再受战乱之苦了！
只有王赟痛心疾首，他被迫出降，预言过的耻辱变成了现实，思之泪下。稍后，南唐命楚国投降的文武官员都要前往金陵朝见，王赟想方设法拖延时间，不肯起程，李璟得知后，命人将王赟毒杀。
去金陵朝见的事，马家兄弟当然更首当其冲。马希崇想出钱贿赂边镐，请边镐上疏准许马家人继住在长沙。边镐笑道：“我们淮南与你们湖南世为仇敌，到今天都六十多年了！本来也没指望能灭掉你们楚国，可你们兄弟偏要关起门来窝里斗，落得今天的下场还能怪谁？现在投降了就老老实实听话，再要三心二意，恐有不测之灾！”
马希崇不敢再坚持，王赟的结局证明了“不测之灾”可不是一句空话。十一月三日，马家宗族与投降的文武官员共一千余人，在一片号哭声中，坐上南唐派来接引他们的船只，仓皇辞庙。相传此前湖南有童谣唱：“鞭打马，马急走。”现在应验了。
不过，此时还有一些马氏宗族并不在潭州，如彭师暠、廖偃等拥戴的衡山王马希萼，以及驻扎于桂州（今广西桂林）的静江节度副使马希隐。
之前在马希广在位时，曾派将军彭彦晖驻军桂州之南的龙峒，防备南汉入侵。这彭彦晖是彭玕的儿子，彭师暠的堂叔，马希萼在衡山重新称王后，想利用这层关系，将静江镇纳入自己的控制范围。于是，马希萼以衡山王的身份，升彭彦晖为桂州都监、判军府事，在权力上架空马希隐。
马希隐很不高兴，但他手中的武力不是彭彦晖对手，他想到蒙州刺史许可琼，正对马希萼怀恨在心，手里也有一支军队，于是秘密派人告知许可琼，召他来对付彭彦晖。
正巧，南汉方面也得知了楚国的内乱，汉主刘晟再次让吴怀恩统军，准备发二次北伐，夺取静江。如果南汉军打过来，蒙州将首当其冲，许可琼正愁着怎么脱身，收到马希隐的密信，正中下怀，忙不迭地抛弃蒙州，率所部急奔桂州。彭彦晖见来的是本国军队，毫不防备便开城放许可琼部进城。不想许可琼一进城，立即对彭彦晖部发动袭击，马希隐也率自己的人里应外合攻击彭彦晖，彭彦晖大败，只得突围出城，逃往衡山。
然而，马希隐与许可琼还来不及好好享受打败友军的喜悦，南汉军队就来了！吴怀恩兵不血刃地占领了蒙州，随后一路推进，静江各城纷纷投降！马希隐与许可琼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相对流泪，然后拼命灌酒，好像喝醉了就不愁了。
乘着破竹之势，刘晟亲自写信劝降马希隐：“昔日武穆王（马殷）占据全楚，国富兵强五十余年！就因为三十五舅（马希广）与三十舅（马希萼）兄弟操戈，自相残杀，将这先人打下的基业，白白送给了仇敌！听说唐军已经占领长沙，我估计桂州就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舅舅如何打算？正巧，我们两国世代友好，又是姻亲，看到你们有难，我怎能忍心不救？现已出动大军，水陆并进。舅舅放心，我会让你位居节帅，永镇一方！”
接到劝降信，马希隐动摇了，召集手下商议：我们是否投降南汉？或者说，反正都要投降，是降唐好，还是降汉好？支使潘玄珪坚决反对投降南汉。唐主李璟好歹还像个人，汉主刘晟那是什么妖魔鬼怪？
十一月八日，吴怀恩率军攻抵桂林城下，当天深夜，马希隐与许可琼砍开北门，夺路而逃。吴怀恩轻取桂州，随后分兵四出，又非常轻松地拿下了宜州、连州、梧州、严州、富州、昭州、柳州、龚州、象州等地，马楚残余势力在岭南的统治就此告终，南汉达到了它的最大疆域。
小马争槽 十七
2022-082
让我们把视角往北调，衡山王马希萼在得知马希崇降唐后，产生了一种幻想：自己早早便向南唐称臣，交情深厚，现在马希崇被拿掉，那是否该让自己重回潭州，重镇湖南？
唐军主将边镐的答复，是派了一支军队直抵衡山县城，通知马希萼：别想多了，还是赶快去金陵朝见吧！经过一番纠结，马希萼只得承认现实：楚国已亡，凭自己这点儿人恢复不了。十一月二十二日，马希萼、彭师暠、廖偃等人献出衡山，同样乘船前往金陵，短命的衡山政权和平消亡。
到达南唐都城之后，李璟给予了马氏宗族很高的礼遇。马希萼被封为江南西道观察使、镇洪州、守中书令、楚王；马希崇被封为永泰节度使、镇舒州、侍中。不过，这些官职都是虚的，马希萼被安置于金陵，马希崇被安置于扬州，从没有真正去上任过。两年后，马希萼在金陵病逝，马希崇则还要再活一些年，直到南唐与后周开战，他率宗族兄弟十七人投奔后周，最终以右羽林统军的身份，在北方终老。
再说南唐方面，以如此微不足道的成本灭掉楚国，使得金陵的朝堂在意外之余一片欢腾！文武百官纷纷向李璟祝贺这自南唐开国以来的空前大捷，李璟也一扫福州战败的晦气，觉得自己又行了！又有了“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豪迈！
李璟自继位以来，还不曾到南郊祭天。于是礼部官员提议：值此大捷，应该行南郊之礼，以答谢天地。李璟笑道：“等将来天下一家，万国一统！我再去答谢上天！”乘着李璟兴致正高，福州之战的败将魏岑拐着弯拍马道：“臣年少时曾去过元城（即魏州州治所在，此时称邺都），很喜欢那里的风土人情。等陛下扫清中原，可不可以让臣当魏博节度使？”李璟听着，那是说不出的舒服，便一口答应下来，魏岑也立即下拜谢恩，君臣上下，喜气洋洋，好像南唐已经一统天下似的！
但即使在南唐朝堂，也不是所有人都被这便宜的胜利冲昏了头脑，还是有清醒的人存在。起居郎高远就议论说：“我们乘着楚国内乱，攻取它的确十分容易。但看看我军诸将的才干，要想守住它恐怕就难了。”已经退休的司徒李建勋，更是在私下感叹：“我们国家的大难，莫非就要从这次胜利开始吗？”
同时，李璟正式任命边镐为武安节度使，让他经营刚刚到手的湖南。那么，肩负重任的边镐是个怎样的将军？他会让高远、李建勋的预言成真吗？
边镐是南唐都城金陵人，当然，在他出生的时候还叫昇州。相传边镐出生的那一天，他的父亲梦见南朝大诗人谢灵运来访，与其相约为父子，理由是：这个崇信佛教的前朝才子上辈子还有一桩心愿未了，想出家为僧，翻译完《金刚经》，向世间传达佛佗的真意。等边父梦醒，小边镐也呱呱坠地，边父觉得儿子与梦中的谢灵运还真有几分相似，便将儿子的小字定为“康乐”（谢灵运的爵位为康乐公）。
仿佛为了验证边康乐确系谢康乐转世，等边镐长大，以通达聪慧著称，而且对佛教体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喜爱。不过他并没有走入佛门，而是入仕到徐知诰手下任通事舍人，而后又阴差阳错，得到重用，投身将门。边镐先是平定了张遇贤的“中天八国”，又在击灭闽国的战争中表现出色，且为人谦让，绝不争功。尤其难能可贵的是，边镐领兵，特别注意减少杀戮，闽地军民只要是被他的军队俘虏，肯定能活命。闽地人感激边镐的仁善，尊称他为“边佛子”。可以说，在灭楚之前，边镐的实际战绩，在南唐诸将领中算是最出色的一档，自然是李璟能够看到的，坐镇一方的最优人选。虽然后来我们知道了，边镐之前的“出色”，只是因为他还没有遇上过真正的强敌。
这一次，就在边镐以零伤亡夺取潭州之时，楚地正因为马家兄弟的内战与盘剥而在闹饥荒。于是边镐入城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打开楚国的库府，赈济灾民。经受了多年苦难的湖南百姓们欣喜万分，都尊称边镐为“边菩萨”，就差焚香祷告和顶礼膜拜了！这一刻，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那么和谐，对南唐抱有善良期待的人们，以为这只是幸福的开始，却不知，这已经是巅峰。
自制地图：951年马楚亡国，原领土由南唐、南汉、刘言、诸蛮部瓜分。
自制地图：951年底天下形势
小马争槽 十八
2022-083
南唐统治湖南受到的第一次挑战来自南汉。虽然吴怀恩乘着马楚灭亡，尽取岭南各州，但南汉主刘晟还是有点儿意犹未尽，还想乘乱再多捞一点儿。此时前线汉军主帅吴怀恩已经受召还朝，其军职改由内侍省丞潘崇彻顶替。从“内侍省丞”这个职务看，潘崇彻应该也是个宦官，而且难得的是，他同吴怀恩一样，也是个能打的宦官。潘崇彻一上任，便出兵越过南岭，进攻已经并入南唐的郴州。
接到郴州的告急，边镐开始并没有把南汉的军事力量放在眼里，他们不是连自己的手下败将张遇贤都摆不平么？因为轻视敌人，边镐只是向郴州随便派了一支援军。潘崇彻见南唐的援军到达，假装不敌，放弃攻城南撤，南唐军队以为南汉军队好欺负，便在后面紧紧追赶。不成想，潘崇彻早在义章（今湖南宜章）设下埋伏，南唐援军如楞头青般钻了进去，被南汉军队打得大败。唐军溃败，汉军乘势反攻，一举攻克了郴州。
边镐这才惊觉，原来南汉军队的战斗力也是不能低估的。亡了羊，边镐忙着补牢，他上疏李璟，请求在全州、道州部署军队，并选拔有军事经验的人担任刺史，防备南汉军队可能的北犯。随后，南唐方面命衡山降将廖偃为道州刺史，黑云指挥使张峦为全州刺史，分兵进驻。这一来的坏处是，南唐在潭州的驻军因此相应削弱，但好处是，南汉军队没有再继续北犯。
再说李璟虽然让边镐坐镇湖南，但南唐毕竟是已经实现中央集权的国家，所以边镐在湖南并没有全权，度支、税收这些事另有专人负责。之前南唐灭闽，所得甚少，所费甚多，这次顺利灭掉了楚国，当然应该把上次的亏损补回来。于是按照李璟的意思，南唐来的军队、税吏马上在在都官郎中杨继勋的领导下，在湖南刮起了地皮。各种金帛、珍玩自不必说，开始没几天的赈济也被叫停，好省下粮食运往南唐。更有甚者，连湖南好一点的船只、花石、果木都被南唐来的接收大员们无偿收缴，然后一船接着一船，从水路送往金陵，为后世臭名昭著的“花石纲”开了个好头！
湖南百姓自然对新来的征服者大失所望，这个时候，那位爱民如子的“边菩萨”在干什么呢？他不该站出来为百姓们说句话吗？对此，边镐也让楚人失望了，他基本上什么也不管。不知道是为了避嫌，让皇帝相信自己没有割据一方的野心，还是他本来就不关心俗事，更在乎仙事，反正自边镐当上武安节度使之后，他最主要的工作便成了出家人打交道。边镐每天都会设斋招待僧尼，经常安排法会请禅师讲经，边镐自己也常常伴随在众僧之中，诵读佛经。
这一幕，对潭州人来说似曾相识，就在一年前的废王马希广，也是这样不问人事问佛事，成功地把自己送上西天！边镐也要重蹈覆辙吗？大家不知道，但大家也不再叫他“边菩萨”，而改口叫他“边和尚”。
边和尚是不管事儿，但有些事儿还是必须要有人管。比如南唐来的占领军，到了该发饷的时候，总得有人负责发军饷吧？这个负责人是行营粮料使王绍颜，眼看所有钱、粮、好东西都往回送，王绍颜手头越来越紧，没办法，只好削减军饷，取消赏赐，大不了苦一苦将士，这锅我来背。南唐将士也是分成三六九等的，所以削减的幅度各不相同，王绍颜最看不上眼的，还不是楚国的降兵，而是唐军中的奉节都。
大家是否还记得奉节都这支军队？它原本是在中原军民的反辽大起义中，兴起于淮北的一支民间武装，首领叫咸师朗，重要将领有孙朗、曹进、申屠令坚等。后汉统一北方后，过河拆桥，大力打压民间反辽武装，使这支军队惶惶不安。正好遇上南唐派皇甫晖北伐，咸师朗便率自己的军队投奔皇甫晖，南唐将这支从北方流亡而来的军队收编，改称奉节都。这次出征楚国，南唐将奉节都拆分，让孙朗、曹进率一部分奉节都士卒随边镐出征。可能因为奉节都在南唐军中是缺少靠山的新人，还是北方来的粗人，文官政府中的王绍颜克扣起他们的薪水来，也就特别狠。
这一下，引起了奉节都的极度不满，孙朗与曹进商议说：“当初我们追随咸公投唐，唐国待我们哪有待楚国降兵这么优厚？而今我们立了功，不见涨薪水，反而减饷银！这还有什么天理？咱们不如杀了王绍颜和边镐，占据湖南，向中原称臣以对抗唐国，则富贵可图！”
小马争槽 十九
2022-084
后周广顺元年（公元952年）正月三日夜，孙朗、曹进发动兵变，推来大量柴草，准备火攻节度使衙门。不料那些柴草太湿，火一时点不起来，耽搁了时间。这一耽搁，让边镐发现不对，急忙调兵镇压，同时让打更人提前鸣响钟鼓。孙朗、曹进以为天快要亮了，他们人数少，天一亮便再无胜算，于是放弃对节度使衙门的进攻，砍开城门，往北投奔朗州而去。
刘言、王逵得知南唐在占领区的倒行逆施，以及潭州又发生兵变，不禁大喜，看来夺取湖南的计划仍然是可行的。王逵接见了孙朗，向他征求意见：“我以前追随武穆王，多次与淮南兵作战，屡战屡胜！淮南兵真的很好对付！我们现在打算以朗州之众，复取湖南，你认为可以做到吗？”（注：《九国志》、《十国春秋》都称王逵一投军便加入马希萼组建的静江军，所以他声称曾追随马殷屡败淮南兵的历史，可能只是吹牛。）
孙朗对自己上一任东家的评价十分之低：“我在金陵住了几年，很清楚他们的朝政状况，一句话概括：唐国朝无贤臣，军无良将，忠奸无别、赏罚不当！像他们那样搞，能保住自己已经很幸运了，哪有能力兼并别人？王公如果决定用兵，我孙朗愿为前锋！不是我夸口，现在取湖南，就和捡起根稻草一样容易！”
其实，就在孙朗将南唐的军事力量贬的一文不值之际，没有自知之明的南唐还在进行着南征南汉、西讨朗州两项军事计划，企图将马楚留下的遗产全部接收。讨伐刘言的计划，由边镐负责，但边镐忙着念佛，没那功夫，只派了一支军队进驻益阳，敷衍了事；征伐南汉的计划，由全州刺史张峦负责，张峦也认为这不是个好干的差事，所以能拖就拖。
眼看两项军事计划只是空耗钱粮，总没什么进展，李璟便与两位宰相孙晟（又名孙凤、孙忌）、冯延巳商议：“湖南之人长期苦于马楚之暴政，希望我能解救他们，给他们休养生息机会。可惜我得到湖南后，没能抚治好他们的疮伤，反而虐用民力，这实在违逆了他们向化大唐的心愿（原来你也知道啊）。我打算停止攻伐桂林的计划，罢去益阳的驻军，把节度使的旌节赐给刘言，安抚朗州，你们认为如何？”
孙晟认为很对，兵者凶器嘛，打仗不是什么好事。但冯延巳反对：“本来我军只派出一员偏将，就一举灭楚，声威震动天下！可现在呢？楚国的地盘，我们只拿到三分之一，三分之二都被别人窃取。如果我们对此听之任之，显得毫无办法，那各国人都将看扁我们！所以不能轻易停手，至于具体指挥，交给前方将领相机行事便可。”
李璟想想也是，自己不久前才夸下要一统天下的海口，如果遇上这么点儿小困难就退缩，那面子往哪儿搁？于是，南唐皇帝又改了主意，派统军使侯训率禁军五千奔赴全州，支援张峦，希望张峦能尽快做出点儿成绩。张峦得到援兵，不好意思再退缩不战，只得与侯训一道，向桂州进军。
南汉主将潘崇彻利用岭南多山的地形，故意放开关隘，引诱唐军深入，待其进至桂州城下，疲惫不堪之时，伏兵合击。于是南唐军队又一次大败于南汉之兵，侯训阵亡，张峦只带着残兵数百逃回全州！南唐军队又丢了一次底，其纸老虎的光辉形像更加活灵活现，这要是还不能勾起朗州那群凶悍饿狼的野心，显然天理都说不过去了。
不过，在动手的准备工作完成之前，刘言暂时先装装孙子。边镐数次派人来朗州，刘言都好言好语相待，还说了不少吹捧边镐的话。等这些人回报边镐，可能是念佛经念傻了的边镐，竟真的以为刘言不过因乱为人所推，本人没什么野心，不用防备！跟着边镐入湖南的吉州人欧阳广感觉不妙，上疏李璟说：“边镐非将帅之才，一定会断送湖南！最好赶快另选合适的将帅接替他，那么迫在眉睫的溃败还有机会避免！”
看到这份急奏，李璟只觉得某些人实在是危言耸听，边镐如此良将！都有人说坏话？不过呢，把刘言留在朗州，确实是个隐患。李璟于是下诏，征刘言入朝。接到南唐的诏书，刘言自然不愿意去，他召来王逵、周行逢商议道：“唐军迟早要来讨伐我们，怎么办？”
王逵早在心中接受了孙朗的看法，豪言道：“我们武陵（朗州州治）地负江湖之险，有带甲数万，岂能拱手受制于人？再说边镐在潭州，治理无方，人心不附，只要一战便可生擒！”刘言还有些迟疑，以朗州一隅之地，对抗南方诸国中最强大的南唐，有胜算吗？周行逢见刘老大还在犹豫，便警告他说：“对于机密大事，必须迅速行动！稍有迟疑，让他们有了准备，再想成功就难了！”
小马争槽 二十
2022-085
出兵的决定，就这样被定了下来。刘言还担心兵力不足，有人建议说：我们可以学习马希萼的做法，邀请溆州蛮酋长苻彦通率部前来助战。
这个苻彦通是最近在湘西诸蛮部中崛起的部族首领，他不知在何时取代了原溆州蛮首领昌师益，据地一方。当上首领的苻彦通，自称是十六国时代的前秦王苻坚之后，为了向伟大的祖先致敬，他屡屡兴兵，四处开火。在溪州彭氏与楚国会盟之后，凡诸蛮部与汉区发生冲突，十次有八次是苻彦通打头。马希萼邀请诸蛮部参加内战时，苻彦通是诸蛮部的绝对主力，攻入潭州之时，抢劫财富最凶最狠的，也是苻彦通。差不多将半个楚国的国库搬到溆州之后，苻彦通的势力更加膨胀，自称“溆王”，俨然已成为湘西诸蛮部中的老大。
如果把苻彦通的蛮兵招来，仗应该会更好打吧？反之，如果不叫上他，万一在我们进攻潭州的时候，他带着他的那群蛮子来掏了我们的朗州就麻烦了！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周行逢不赞成：“溆州蛮又贪婪又不讲道义，前年跟着马希萼入潭州，把潭州祸害成什么惨样？这次我们是以大义举兵，定能无往不克，怎么可以借助这些野蛮人的力量？让他们去残害百姓！”
周行逢的意见得到了采纳，反正诸蛮部又没有统一，朗州政权就采用了拉一派打一派的方法，送给另一蛮部首领刘瑫一个“西疆镇遏使”的头衔，让他帮忙看着苻彦通。待一切准备工作完成，到冬十月，朗州军以孙朗、曹进为先锋，王逵为主帅正式大举出动，攻向潭州。
十月五日，朗州军首战告捷，攻克沅江，擒南唐都监刘承遇，唐军五百余人投降。边镐闻报，急忙向益阳派去援军，但估计兵力还是太少，没产生什么效用。十月九日，朗州军乘着轻快小艇突进至唐军寨墙下，用大斧砍开木栅，然后一拥而入。唐军大败，被斩首两千余人，益阳失守！接到败报，边镐大惊，急忙向金陵的朝廷的求救，但都到了这个时候，哪里还来得及？
朗州军连战连胜，于十月十二日进至潭州城下。此时由于分兵讨伐南汉，奉节都兵变等等原因，潭州城中的南唐军队兵力微弱，而援兵么，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本非良将的边和尚登上城墙，看见了外面军容强大的朗州军，心一下子就凉凉了，抵抗下去的勇气顿时灰飞烟灭！
第二天晚上，乘人不务，边镐打开东面的醴陵门，弃城而逃！片刻间，节度使逃跑的消息传遍全城！可能是害怕马希萼进城时烧杀抢掠的历史重演，听到这个消息的官员、军队、百姓不顾一切地奔向醴陵门，都想城破之前出城避难。然而护城河上的吊桥无法承受如此超负荷的重量，轰然断裂！黑夜之中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出于本能更加疯狂地向城外涌去，桥上的人掉入河中！还没上桥的人也被后面的人挤入河中！很快，哭嚎声震天动地，溺死和自相践踏而死的尸体塞满了醴陵门内外以及护城河道！事后据说那一天的遇难人数多达万人。
凌晨时分，一头懵的朗州军总算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王逵随即率军进城，自称武平节度副使、权知军府事，再派何敬真追击边镐。但边镐已经逃远，何敬真没能追上，只击杀了掉队的唐军五百余人。
在另一个分战场，朗州军的大将蒲公益进攻岳州，南唐的岳州刺史宋德权也是弃城而逃，蒲公益进城，被刘言任命为岳州刺史。唐军在潭州、岳州两大重镇的迅速溃败产生了强大的连锁反应，驻防于湖南其余各州的唐军将领，还不待朗州兵杀到，便纷纷弃城逃跑，果然应验了孙朗的那句话：“现在取湖南，就和捡起根稻草一样容易！”
不过也有没逃的，如道州刺史廖偃，他本来就是楚国降将，生于湖南长于湖南，还能再逃到哪里去？但南唐大势已去，你身为刺史既不逃又不降，想带着我们送死吗？道州守军中马上发生兵变，廖偃率少数亲兵奋力死挡，最终不支被擒，大骂而死。成为南唐在丢失湖南的过程中，唯一一个死节的高级将领。李璟闻讯，追赠廖偃为右领卫大将军，宁州刺史，谥号“节”。至此，南唐灭楚所得的地盘，在短短半个月内就丢了个精光，朗州集团成为湖南的新主人。
小马争槽 二十一
2022-086
胜利虽然是辉煌的，但对于朗州集团的大部分头目来说，这却不是什么好事，塞翁得马，焉知非祸？朗州集团是仓促形成的，没有一个众望所归的首领，偏有一堆野心勃勃的狠人，他们可以有难同当，却无法有福同享，在集团获得重大发展之后，其内部矛盾迅速激化。
首先，“十兄弟”的带头老大王逵开始看自己拥立的上司不满了。如果不是考虑到自己当初名望尚浅，主动推让，你一个毫无功绩的刘言何德何能当上武平节度使？但现在么，王逵已经取得了平定湖南的武功，“十兄弟”又是朗州集团的核心，凭什么还要让刘言压一头？王逵越想越觉得是这个理，于是没过几天，就不经刘言同意，自己升自己为武安节度使，去掉了那个讨厌的“副”字。然后，王逵更得寸进尺，又任命十兄弟中的周行逢为武安行军司马、朱全琇为武安节度副度，帮自己治理潭州；再派何敬真为静江节度副使，不承认南汉对静江的占领；让张文表回朗州任武平节度副使，帮自己监视原老大刘言。
王逵这一番操作，点燃了朗州集团内爆的导火索。刘言以朗州集团首领之尊，惨遭王逵的骑脸输出，自然高兴不起来；何敬真只得到一个空头官职，很是不满，他不去南边找南汉的麻烦，反而别出心裁地将静江节度使衙门开在潭州，与王逵分庭抗礼；朱全琇因与何敬真的私交比较好，竟也帮着何敬真与王逵唱对台戏；周行逢原是与王逵一同起事的朗州元老，至此地位反在何敬真、朱全琇之下，肯定也不会高兴，虽然他在表面和张文表一样，都对王逵毕恭毕敬。
一个潭州放着两个节度使衙门，那官民百姓该听谁的？两边的矛盾越来越激化，几乎要发展到火并。后周广顺三年（公元953年）正月，何敬真退了一步，让出潭州，带着自己的人返回朗州。随后，朱全琇也退出潭州，去与何敬真会合。何敬真大喜，与朱全琇商议自立门户的事。而刘言见何敬真、朱全琇返回朗州，担心这是王逵的阴谋，要出其不意对自己下手，便一面严加防备，一面准备讨伐王逵。
何敬真、朱全琇不顾结义之情回朗州，这让王逵很担心，周行逢便向他进言说：“刘言和我们从来就不是一条心，何敬真、朱全琇又一向不愿屈居王公之下，让他们联合在一起可不是好事。王公别忘了：先下手为强！”怎么先下手呢？周行逢说出了一条计谋，王逵连连称妙：“等铲除了乱党，我与你共治湖南，还有何可虑！”
第二天，周行逢动身前往朗州，向刘言报告说：“南汉发兵北侵，正在攻打全、道、永三州，潭州兵力不足，请调何敬真、朱全琇二部增援。”刘言正担心何敬真、朱全琇会突然对自己下手，对此求之不得，马上同意。何敬真、朱全琇无奈，只得再率部南下，当他们到达潭州郊外时，却见王逵亲自出城相迎，带着一脸的诚恳，和说不尽的兄弟情谊，殷情相邀：过去的就过去吧，有什么误会，是一杯老酒不能解开的呢？
何敬真、朱全琇被接进城中，一连几天，大宴不断，桌上是好酒佳肴，两旁是美女作陪，把何、朱二将快活地都忘记了他们是来干什么的。这一天，酒宴正在进行中，突然闯进一个人，自称是刘言派来的使臣，怒斥何、朱二将：“南寇已侵入国土，边关万分紧急！二将却还在吃喝玩乐，贻误军机！罪不可赦，着令逮捕！”何敬真已经醉倒，被轻松拿下；朱全琇跳起来逃走，但在王逵、周行逢的全城搜捕下也没能跑掉。二月一日，何敬真、朱全琇，及其心腹十余人被全部斩首。
杀掉朱全琇之后，武安节度副使的职务由十兄弟中的另一人张仿接替。周行逢不悦，又秘密对王逵说：“张仿是何敬真的亲戚，我听说何敬真死的时候，把后事托付给张仿。您让张仿当您的副使，遇上什么紧急情况，可真让人担心。”王逵信以为真，四月十一日，在衙门设宴款待张仿，将他灌醉后杀死。至此，周行逢才确凿无疑地成为潭州的二把手。
王逵、周行逢都做到这一步，好像就没有必要继续留着刘言碍眼睛了。六月，王逵留周行逢守潭州，亲自率军进攻朗州，一举克城，生擒武平节度使刘言。随后，王逵上疏后周皇帝郭威，声称：刘言企图重新投靠南唐，他的部下发现了他的不良企图，发动兵变将他废黜，我闻讯急忙赶到朗州安抚，目前事态已经平息。
郭威未必知道湖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算知道也没有义务为刘言主持公道，便顺水推舟地同意了王逵的全部请求。于是王逵取代刘言，成为新的湖南之主。
小马争槽 二十二
2022-087
我们再来看看南唐方面的情况。湖南的得而复失，而且还丢的那么迅速，那么难看！让不久前还踌躇满志的李璟既震惊又悲痛，必须得有人对此负责吧？
首当其冲的，好像是边镐，但看在他往日有功的份上，李璟将只其革职拿办，暂时流放饶州，不久后仍将起复。冯延巳、孙晟两个同平章事都引咎辞职，李璟挽留再三，最终只是免去二人的相位，仍保留同平章事以外的官职。李璟对责任官员也不是都如此宽大，比如其他弃城逃回的刺史级官员，就全部斩首！看来在李璟治下的南唐，官职大小与论罪轻重是有反比关系的。另外，李璟想起欧阳广的谏言，任命他为吉水县令。
贬了大官砍了小官之后，李璟的愤懑稍稍消解，只剩下无尽的懊悔：连个湖南都摆不平，还说什么收复山河、一统天下？有大臣进言道：“愿陛下数十年不用兵，国家就可以重现小康了。”李璟用此时看起来很严肃，将来看起来很大言不惭的口气答道：“我将终生不再用兵，岂止数十年！”
李璟是真把自己当成无所不能的万岁爷了！实际上，别说数十年，就算把里面那个“数”字去掉，对于李璟剩下的“终生”而言，也是心有余而余额不足了。更关键的是，南唐能否不用兵，并不是李璟单方面能够决定的：你以为你不再出去打人，就能保证也不会有人来打你吗？
就在唐军从湖南败退的第二年（后周广顺三年，公元953年），南唐境内发生了非常严重的旱灾，很多水井、泉眼都干涸见底，淮河水位大降，可徒步过河！由于福建、湖南的两次失败，淮南的仓库损失惨重，再加上南唐的政治生态已渐渐腐朽，导致它的救灾表现十分拉胯。
于是，为了自救，大量的淮南百姓涌入淮北，越过唐周边界，到后周求食。此时，南唐与后周的官方关系并不友好，李璟出于北定中原的幻想，曾多次资助中原的反叛势力，甚至直接出兵攻入后周，只是受湖南事变的影响，这些军事行动的规模比较有限，战果则更是可怜。后周的边防军看到这么多南唐人越界，自然要前往弹压，与淮南百姓发生多次冲突。
后周皇帝郭威得知这一情况，吩咐前方官吏说：“不论南北，都是一样的百姓，他们有困难需要渡河买粮的，不要阻拦。”南唐的前方军队也正缺粮，见还有这好事，就派人佯装百姓，向后周买粮。郭威得到报告，又追加批示：“淮南百姓自己背粮或用牲口驮粮的，都不加禁止。但如果是赶着车、驾着船来的，那就不是难民，不许卖给他们粮食。”由于有了后周的大量粮食流入和精准帮扶，南唐这次大灾才得以比较平缓地渡过。
这次救助敌国百姓的事，除了展现郭威的博大胸怀和爱民之心外，也隐隐让人感到诧异。自唐末以来，中原大地经历了无数次尸横遍野的残酷大战，又在频繁的王朝更替中惨遭数不清的大灾大难，尤其是在契丹雄起之后，外敌入侵，暴徒横行，经济崩溃，民生凋敝，就是我们印象中这一时期中原的主色调！怎么后周立国还没几年，就有相当数量的余粮，能够对顺义改革之后，一向号称富庶的南唐提供救助了呢？
面对这种北升南降的反差，南唐方面的有识之士都不禁忧心忡忡。南唐老臣李建勋在病逝前，对家人说：“时局已然如此糟糕，我还能落个好死，已经很幸运了！我死之后，千万不要为我起坟，更不要立碑，任由农家在上面耕种，免得将来被人掏坟掘墓，尸骨无存！”后来南唐亡国，贵族高官的高坟大冢几乎被挖遍，李建勋墓因为没人知道在哪儿，免以被盗。
又有个叫邵棠的平民，非常关心时政，在游历淮上后上疏朝堂：“北朝这几年恭敬俭朴，推行德政，国势日盛。而我们却刚刚遭遇了湖南的大败，我消彼长，周人恐生南征之志，我们不能不早做准备！”李璟知道邵棠之言很有道理，但他又没有什么好办法应对，只能徒增烦恼。于是，南唐皇帝学习盗铃之人，掩住自己的耳朵，不准把此类奏疏送给自己看！
那个曾经对好友李谷夸口过：“吴人若用我为相，当统率大军北定中原！”的户部侍郎兼中书舍人韩熙载，也对南唐的前景渐渐绝望。一次，有人在朝中聊起北伐中原的方略，韩熙载叹道：“北伐，一直是我最大的心愿，但今天已经不可能了！郭威一代奸雄，虽然立国的时间还不长，其根基已经很稳固，我兵如若轻举妄动，那后果可不止徒劳无功这么轻松！”
那么，韩熙载口中的“一代奸雄”郭威，在这几年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呢？接下来，就让我们把视角重新调回北方。
郭威治国 一
2022-088
后周广顺元年（公元951年）十月（也就是边镐进潭州，马楚灭亡的当月），刚刚经历了火神淀之乱的辽国没有改变对后周的敌对政策，全面南侵虽然被叫停了，但还是派了一支五万人的辽国大军南下，与刘崇亲自率领的两万北汉军会合，取道阴地关，进攻晋州（今山西临汾）。
后周的原建雄节度使王晏已经离任，新节度使王彦超还没有到职，于是由巡检使王万敢暂代晋州知州，与龙捷都指挥使史彦超、虎捷指挥使何徽等共守晋州。三人中，王万敢曾任密州刺史（今山东诸城），在与南唐的交战中小有战绩，但要对垒辽兵，能力略显不足。何徽的记载比较少，应该是禁军中一个资格较老，但能力不算突出的将领，几年后，他将以一次非常糟糕的表现，为自己的戎马生涯画上耻辱的句号。所以，守军的真正核心是史彦超。史彦超性情粗犷，作战骁勇，胆气过人，可能是因为他的故乡云州，如今已沦陷为辽土的缘故，他在与辽军交战时，好像总有一种国仇家恨涌上心头的凶狠。
十月十九日，辽、汉联军在晋州城北设下大营，三面包围了晋州。刘崇想赶在后周救兵到达前拿下城池，所以一到城下就将军队分成几个批次，昼夜不停地攻打。然而，晋州果然是块硬骨头，王万敢在史彦超等协助下军令森严，布置有方，不但一次又一次挫败联军的攻势，而且让城中百姓也相信晋州能够守住，全城因此秩序井然。眼看对晋州的攻打连连受挫，刘崇既着急又担心：后周援军什么时候会来呢？他请辽将大将萧禹厥派出大量游骑，南下直至绛州（今山西新绛）附近，进行侦察和骚扰。传来的消息让刘崇稍稍心安：游骑在前方迟迟没有见到后周的军队。
郭威大约在十一月初，得知晋州正在遭受围攻，当时便决定出兵救援。不过由谁来担任主帅呢？在后周开国过程中，功居第一的宰相王峻自告奋勇，表示愿意率军出征。王峻这个人可能是年轻的时候靠唱戏谋生，委屈求全的人下人当太久了，现在终于大富大贵，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情绪反弹，行事非常高调，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嚣张。王峻有什么建言，通常都要郭威马上批准，稍有延迟就会露出非常不高兴的样子。郭威与王峻相交日久，以前还称大自己两岁的王峻为兄，自然深知这位老兄的为人，也时时包容，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这次也同样爽快答应。
经过短暂而紧张的准备，郭威于十一月六日，正式任命王峻为主帅，尚未到晋州上任的节度使王彦超为副，指挥晋州战事。临行前，不知是王峻的要求，还是郭威的主动，这位大周皇帝还特别吩咐诸将：在前方，王峻就代表我，所有参战将领都要完全服从王峻的指挥；王峻有权根据战况，临机应变，不必死守出兵前的制定计划；王峻有权挑选自己满意的人员，建立指挥部班子，不用向朝廷报告！
历史上，得到皇帝如此高强度授权的前方主帅并不常见，王峻可能把这当作了军中老弟郭威对自己的绝对信任。但郭威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呢？会和王峻的看法一样吗？
很快，就出现了让后周皇帝不安的迹像。手握全权的王峻，好像对于晋州面临的危局丝毫不放在心上，他带着大军刚刚走到陕州（今河南三门峡）就停下了，一连十多天只是摆酒设宴，吃吃喝喝，再不向前方挪动半分。郭威很焦急，如果王峻迟迟不动，晋州失守怎么办？于是他派使节到陕州，通知王峻：自己将于十二月三日御驾亲征，经河内，出泽州，与王峻在晋州城下会师，与敌决战！
朕都要亲至晋州，你总不能再拖延了吧？
王峻将使节叫到身边，悄悄对他说：“晋州城池坚固，守军也不弱，刘崇不可能轻易拿下。辽兵善于野战，但攻城不强，现在他们初至战场，士气还比较旺盛，仓促与他们野战，没有足够的胜算。我现在驻军于陕州，并不是胆怯，而是要等汉、辽联军顿兵坚城，久攻不下，士气必然再而衰，三而竭，那时我军再出战，可保必胜！另外，陛下开国不久，决不能轻易离开京城。倘若大驾一过汜水关，慕容彦超在后方突然起兵，杀进汴梁！大事就完蛋了！”
使者回报，郭威猛然醒悟，狠狠给了自己一记耳光：“这个蠢货，几乎坏了我的大事！”
郭威治国 二
2022-089
果不其然，此时此刻，曾被郭威盛赞为“危乱见忠臣之节，疾风知劲草之心”的泰宁节度使慕容彦超，正在兖州城内为造反做着兢兢业业的准备。招兵买马，囤积粮草这些常规操作就不说了，他还在府库内制作了大量的“银子”，以备为有功的部下赏赐之用。
为什么这里的“银子”要加引号呢？这涉及到慕容彦超与一位古代科研技术人员的故事。从前面我们写到过的那些事迹，朋友们可能以为慕容彦超就只是个自大没谱的楞头青，但其实在另外一些方面，刘知远这位同母异父的弟弟是个智商很高的机灵鬼。
比如说，为了多渠道的增加收入，慕容彦超出资开设了一家当铺。有个懂技术，胆子又特别大的骗子，居然在铁块的表面镀了一层银，然后冒充银子去节度使大人开的当铺里典当换钱。当铺打烊后清点财物，不小心磕碰了一下，蹭掉了表层的镀银，这才露出里面的黑铁本色！当铺主管不敢隐瞒，赶紧将此事上报。慕容彦超知道此事后，灵机一动，命当铺主管连夜悄悄在当铺的库房外墙上打了一个洞，并将里面的东西都搬走。第二天，慕容彦超公告全城：昨夜当铺被盗，所有财物均被窃走！但节度使大人爱民如子，宁可自己赔钱，也不会让典当的客户蒙受损失，所有客户只要拿着当票来到当铺，当铺照样按单赔付！那骗子信以为真，敢情自己的假银子没被发现，还被盗走了，真是好极了！没想到一份假银子还能来回赚两份钱！骗子兴冲冲地拿着当票来换钱，一到，自然就被认出拿下。
骗子以为自己惨了，谁的钱都敢骗，估计能落个全尸都得算节度使大人宅心仁厚。然后他见到了慕容彦超，慕容彦超说出了一句李云龙的名言：“你他娘的还真是个人才！”人才是宝贵的，这个骗子之后就被慕容彦超留在府中，作为高级技术人员，专门为自己点铁成银，凭空大赚。不过时间久了，大家也就逐渐发现，节度使大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银子的秘密，私下里将慕容彦超的“银子”称之为“铁胎银”，成为五代最知名的假币。
虽然不缺“银子”了，但这些“银子”购买力如何，大家可想而知。而且对于造反更重要的军力，慕容彦超显然也不够强，他需要寻找盟友。为此，慕容彦超数次派出密使，前往北汉，打算与自己兄弟刘崇协调行动。但郭威出于对慕容彦超的“绝对信任”，早在从兖州前往河东的条条大路上设下了重重关卡，严防死守，结果这些密使全部在中途被截获，没有一个人完成使命！
久久得不到北汉方面回应的慕容彦超只得换一个目标试试，又派手下假装成商人，前往南唐求助。这次慕容彦超有了收获，南唐皇帝李璟正陶醉于灭楚的成功，雄心万丈，立即许诺：“只要慕容彦超起兵反周，南唐军队一定会提供支援！”不过，我们已经知道，南唐军队马上就将迎来丢人现眼的湖南之败，所以李璟实际能够提供的支援，是比较有限的。
而且，慕容彦超与南唐联络的事，很快被郭威察觉，后周朝廷再次派出使臣到兖州，告知慕容彦超：天子指天发誓，对你的忠诚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怀疑，你完全不用担忧！靠，你发誓有用吗？是谁发誓说“自古岂有雕青天子”？不过既然都是做戏，慕容彦超也很配合地演了个全套：他对皇上的信任“感激涕零”，再派都押牙郑麟前往京城，献上一封密信，以证明自己对后周朝的忠贞不二！
从密信的内容上看，这好像是天平节度使高行周写给慕容彦超的，这个“高行周”在里面大骂郭威，表示愿和慕容彦超联手推翻后周朝！郭威看罢，不禁哑然失笑：谁不知道你慕容彦超和高行周有仇啊？高行周就算有想法，也不可能和你联手啊！这离间之计也太不高明了。郭威直接命人将这封假信送在郓州交给高行周，老将高行周赶紧上疏叩谢天子的明察秋毫，并表示慕容彦超若反，自己将尽全力帮助朝廷平定叛乱！
郭威治国 三
2022-090
到了这个时候，慕容彦超迟早要反，在后周朝中已经成为大家心照不宣的共识，只是他为什么还没有动手呢？
我猜想，慕容彦超迟迟不动手，可以是吸取了上一个在山东造反失败的前辈杨光远的教训。当初，杨光远就是在耶律德光的大军刚刚南侵，辽晋交战前景尚不明朗的情况下，就匆匆起兵。谁料辽兵被后晋军打退，原以为能里应外合的杨光远落了个孤立无援，即便仰天高喊：“皇上，皇上，你误了光远！”也召不来契丹人，免不了自己一死。因此，我猜想慕容彦超是在等着看晋州战事的胜负，如果辽、汉联军大胜，打过黄河；或者如王峻所说，郭威离开京城，中央空虚，慕容彦超极可能就动手了。但在这两种情况都没有发生前，还是只要整军备战，不要轻举妄动的好，毕竟只要我不造反，郭雀儿也没有动手的口实，对吧？
十二月十三日，北方来的冷空气突然席卷华北，气温骤降，下起了大雪。在陕州多日不动的王峻，觉得战机已到，便突然率领大军开拨，北渡黄河，进抵绛州。在绛州与晋州之间，还有著名的天险蒙阬，昔日魏道武帝拓跋珪曾据蒙阬之险大破后秦主姚兴，使后秦因此由盛转衰。王峻最担心的，也正是刘崇会不会派军队驻守蒙阬。十二月十八日他让大军暂留，只命前锋大将药元福率三千轻骑在前面探路：如果蒙阬没有敌军，就赶快回报，如果有敌军，就赶快回来。不多时，药元福派飞骑回报：先锋已越过蒙阬，没有敌军！王峻大喜：“我成功了！”
正如王峻所料，刘崇和萧禹厥攻打了晋州五十多天，仍然拿不下来，士气本已降得很低。此时又遇上大雪漫天，附近的百姓经历过反辽大起义的洗礼，都已经钻进山寨与辽兵对抗，平地只留下一些空荡荡的村庄，连“打草谷”的价值都没有！事已至此，还要我们呆在这大野地里享受饥寒交迫的待遇吗？就在这人人怨声载道，个个思乡欲归之时，他们突然得知：后周大军已经越过蒙阬，马上就要杀到了！
刘崇、萧禹厥见大势不妙，连夜烧营退兵。等第二天王峻大军到达晋州，围城的辽汉联军已经跑的一个不剩。守城的史彦超建议王峻：应该马上追击辽汉联军，不使其轻松逃脱。王峻迟疑了一阵后，派药元福、仇弘超、陈思让、康延沼等四将率轻骑追击，在霍邑（今山西霍州）追上了撤退中的北汉兵（没提辽军，可能辽军走在前面，让北汉军负责断后吧）。一交战，后周军队果然势如破竹，此地地势险恶，慌不择路的北汉兵四散奔逃，有的坠崖而亡，有的滚落山谷，留下一路的尸骨！
药元福大喜，催后军赶快跟上，扩大战果！但康延沼胆怯，拖了后腿，他对药元福说：“前面地形险窄，很可能有伏兵，反正我们已经胜了一场，不如先回去与主力大军会合，再慢慢考虑进攻的事。”药元福怒了：“刘崇率其倾国之众，加上胡人的骑兵，大举南下，打算一举拿下晋、绛之地。现在他气衰力竭，大败而归，正是将其一举扫灭的大好时机！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将来一定后患无穷！”前方两员大将正争吵间，王峻的命令到了：“穷寇勿追，命前军乘胜回师。”辽、汉联军才算将大部分军队安全撤回。
回到太原一清点，辽军有十之三、四没回来，主将萧禹厥越想越气，就找了手下一个看着不顺眼的酋长，宣布战败全都是他的过错，将他钉在门板上游街示众，折磨十天后才斩首！刘崇的损失虽然更惨重，但他来不及追究责任，只能陪着小心，送给辽兵大量财物钱粮，免得他们将火气发泄到自己的地盘上。好容易将辽兵送走，刘崇再回头一看，辛苦数年攒下的家底已荡然无存，只能默默叹息：看来上天是不想让我复国了！
第二年（公元952年）正月（孙朗、曹进发动兵变的那个月），慕容彦超惊闻辽汉联军在晋州战败，很显然，造反的有利时机不是接近而是更远了！他更加担心自己的安全，虽然不敢造反，但扩充军队，加固城防的工作却更努力了。他给手下将领发了很多军旗，让他们招安附近的山贼、土匪，补充进军队，又调动了大批民夫，开挖沟渠，引导泗水注入兖州的护城河。
但慕容彦超还是想简单了，你以为你只做准备，不真动手就的没事了吗？正月七日，打退辽汉联军，暂时已无后顾之忧的大周天子郭威突然下诏，宣布曾被他表彰过很多次的“大忠臣”慕容彦超招集土匪袭击四邻，已经发动了无耻的叛乱！从此刻起剥夺其一切官职爵位，同时任命曹威为主帅，会同药元福、史彦超、向训等大将讨伐兖州！就这样，慕容彦超在他还不想造反的时候，却无可奈何地被造反了！
郭威治国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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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彦超懵了：我都还没动手，郭威就先下手为强了？前两天的诏书中还是说不尽的甜言蜜语，就算全都是虚情假意，好歹中间给个过渡嘛！难道是我的选择错了吗？
不久前，泰宁节度判官崔周度曾劝诫慕容彦超说：“鲁地自古便是诗书之国，民风仁弱，自伯禽（鲁国初代国君）受封以来，从来没有过称霸诸侯的经历，但如果以礼义自守，却最能持久。您与朝廷之间，并无深仇大恨，天子又多次向您下诏示好，消除误会，您何必自己吓唬自己？您只要取消战备，遣散新募的军队，坐在这里，便可安如泰山！如果扩军备战，挑衅朝廷，那杜重威、安从进、李守贞这些人的下场难道您都没看见吗？”
当时，慕容彦超的反应是勃然大怒，认为崔周度吃里扒外，没安好心，想把长官推进火坑！他虽然暂时没有加罪于崔周度，但心里记下了这笔账。
那么，如果慕容彦超采纳了崔周度的建议，他有没有可能活命？也许差不多同时发生的另一件事，可以作为参考。
后汉太后李三娘有个弟弟叫李洪信，原任保义节度使，在汉隐帝刘承祐诛杀史、杨、王三大臣的时候，他也跟风在自己辖区内搜捕三大臣同党，杀了不少人。但他没想到郭威那么快就起兵，后周朝顷刻间就取代了后汉朝！在郭威主持下，史、杨、王得到翻案，重新变回“忠臣义士”，李洪信因此惴惴不安，深恐作为有污点的前朝外戚而受新朝到追究。但他不同于慕容彦超，平日捞钱多用于享受，少用于养兵，手下只有不到一千人的亲军，实在不敢轻举妄动。
等郭威派王峻救援晋州，抽调附近各藩镇的军队参战，已调任永兴节度使的李洪信也被抽走数百亲兵，更加兵微将寡。李洪信带着忐忑的心情，等来了后周军晋州大捷的消息，仗打完了，那被调走的亲兵是不是应该调回来了？没想兵是调来了，却不是原先调走的那批亲兵，郭威从中央禁军中另抽出一千余人，进驻长安，补充给永兴镇。
李洪信大惊，他评估了一下形势：造反？肯定是死路一条！逃亡？多半也逃不掉！思来想去，李洪信选择了高举双手，放弃手头那点儿兵权，进京朝见郭威：我证明自己没危胁，能饶过我吗？结果，郭威果然再也没有追究李洪信的责任，给了他一个左武卫上将军的虚职，长住京城。之后，李洪信还活了很久，活过了整个后周朝，活到赵宋时，才以七十三岁的高龄善终。
李洪信的故事说明，郭威不像刘知远那么狠，并不是一个非要将潜在政敌赶尽杀绝的人，慕容彦超其实是有机会从老虎背上平安下来的，只不过那机会已经让他自己错过了。
回到正题，眼见后周大兵压境，刚刚败走的辽国和北汉多半是指望不上了，那南唐呢？李璟倒没有食言，在第一时间便派出了一支援军（此时距离李璟宣称自己将“终生不用兵”的时间还差九个月），不过数量不多，只有五千人，越过唐周边界，攻入下邳（今江苏邳县南）。还没取得什么像样的战果，这支出征的南唐军队就听说后周大军将至，他们的表现极为拉胯，不敢迎战，急忙掉头又退回南唐境内。可后周将领张令彬不依不饶，仍率军追入南唐国境，击败唐军于沭阳，杀唐军一千余人，生擒唐将燕敬权。
稍后，郭威下令将燕敬权放回南唐，并让他去给南唐皇帝带个话：“忘恩负义的叛臣，本应该遭全天下所唾弃！想不到你们却不辩是非，要去帮助叛贼，唐国在天下人眼中会变成什么样子，不觉得失算吗？”正为败仗而忧心的李璟又羞又愧，好在看起来郭威并没有要以此为口实对南唐开战的意思，李璟也就赶快示好，下令将这几年从中原流亡到南唐的人，都礼送回北方。至于以前答应过救援慕容彦超的事，当然不再算数了！
正月十五日，后周的讨伐大军抵达兖州城外，慕容彦超出城迎战，一交手就被击败，只得退回城中。随后，讨伐军沿着兖州城外修筑长墙，慕容彦超知道长墙一旦完成，城池就会被围死，于是又不顾一切地数次开城出击，欲破坏筑墙工程，但每次都药元福打败，赶回城中。十多天后，筑墙工程完工，慕容彦超已经不能仅靠自己的力量解围。
郭威治国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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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突围无望，就只有固守待援了，辽、汉、唐三国，总不可能都放弃与后周的战争吧？现在要做的，只有坚持，坚持的越久越好。要坚持的久，自然需要消耗很多钱粮，于是慕容彦超开始放下底线，开始在兖州城内大刮地皮，强夺民财。那除了自己，这兖州城内最有钱的人会是谁呢？慕容彦超认为，应该是自己的老朋友，前陕州司马阎弘鲁。
前面说过，慕容彦超有个曾用名叫“阎昆仑”，据说那是因为他年轻时为了往上爬，曾去拜梁晋争雄时代的名将阎宝为义父，故冒姓阎。而阎弘鲁，就是阎宝的亲儿子，双方很可能曾经称兄道弟。阎家祖籍郓州，阎弘鲁从陕州退休后，想回乡定居，慕容彦超闻知，非常热情地邀请他来兖州居住，反正兖、郓相距不远，阎弘鲁也就同意了。
阎弘鲁初到兖州时，慕容彦超仿佛牢记义父之恩，对他极为照顾，提供了一切便利，两家来往亲密。但稍后，慕容彦超听说阎弘鲁的儿子阎希俊，正在郭威义子柴荣的手下当幕僚，心里就非常不高兴。等后周大军兵临兖州城下，慕容彦超打了败仗，毫不讲理地就把气撒在阎弘鲁身上：“你叫你儿子到朝中告我的黑状，想害死我满门吗！”
阎弘鲁大惊，急忙献出全部家产，希望能以此避祸。慕容彦超清点完后，认为阎家的钱不止此数，一定还有隐瞒，便派判官崔周度去搜查阎家，把隐藏的财产找出来。崔周度无奈接了这个差使，只得对阎弘鲁说：“你是死是活，就看交上去的钱是少是多，都到这个时候，就别舍不得这些身外物了！”阎弘鲁不是舍不得，而是手里确实没钱了，他只好转身向自己的妻妾们下拜，流泪哀求：“你们谁还藏有私房钱的，请都拿出来救我一命吧！”他的妻妾们也哭着回答：“真的一文钱也不剩了！”看罢这一幕，崔周度回报：阎弘鲁确实已经交出了全部财产，再无余钱了！
慕容彦超不信，下令将阎弘鲁及其妻妾下狱，不交待藏匿的余财就不放人！阎府有个奶妈无意间挖到一条金臂链，赶紧献出想救主人一人。这下子，慕容彦超大为得意：看我明察秋毫吧，阎家藏起来的财产一定还很多！不打不会交待！最后，阎弘鲁终因再也交待不出藏金之地，在义兄弟的大狱中受尽酷刑，全身溃烂而死！但慕容彦超还不肯罢休，他又想到另一个人，这崔周度先是劝自己自削兵权向朝廷示好，后又包庇阎弘鲁帮其隐藏家产，实属罪大恶极，于是又将崔周度斩首！
自然，阎弘鲁只是一个代表，不是全部，战事开始，兖州城中有不少人被这时代的一粒粒灰当头砸中，纷纷家破人亡！不过即使如此，慕容彦超对兖州的防守仍然十分得力，讨伐大军攻打了两个多月，也没有明显进展。郭威担心此战如久拖不决，辽、汉、唐有可能再次出兵干涉，于是与群臣商议，打算亲征兖州，尽快解决掉慕容彦超。郭威话一出口，朝中资格最老的宰相冯道反对，认为已经进入夏天，天气炎热，天子最近的身体又不是太好，不宜远征。郭威便道：“贼寇不可久留！如果我不去的话，就让我在澶州的儿子代我出征吧。”
郭威口中所谓他在澶州的儿子，便是时任镇宁节度使的柴荣。郭威这个养子当上节度使治理一方的时间虽然还不算长，但表现出人意料的优异，史称其在澶州“为政清肃，盗不犯境。”这八个字说起来简单，但在那个混乱时代要做好是有难度的。在此期间，柴荣一点儿不像一个初入官场的门外汉，用十分娴熟的手段，识别和提拔了一批出色的人才，为自己组建了一个精干高效的班底。比如在处理日常政务方面，柴荣提拔了精明能干的王朴为自己的掌书记，在处理民间诉讼方面，发掘了法律专家王赞等。
不知道大家是否还记得，此时的澶州城，原是梁晋争雄期间由李存审修筑的德胜北城。因为当初建城时基本没考虑民用，又经过这些年战乱的反复破坏，街道狭小，建筑破败，不但看上去寒酸，也让居民生活非常不便。等柴荣上任，立即着手城市基建，居然没花太多钱，也没用多长时间，就让澶州城焕然一新。街道扩宽了，房舍得到翻新，澶州居民都很满意。这一切，都证明了柴荣非常出色的内政能力。
郭威治国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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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郭威四十八岁，放在当时，已经到了需要考虑培养接班人的年龄。我无法判断，如果郭威此时还有亲生的儿子活着，听到柴荣这些出色表现会是什么感受？但既然自己的亲子都让刘承祐杀光了，郭威也就不会产生徐温那种，继承人选在亲子与义子之间反复摇摆的踌躇。不过，郭威虽然已无亲子，但论血缘亲疏与柴荣相差不大的晚辈，却至少还有两人，而且能力都不算弱：
其中一个是郭威以前军中同事张颖的儿子，名叫张永德，比柴荣小七岁，这一年二十四。张永德的妻子是郭威的女儿寿安公主，对岳父十分忠诚。当刘承祐屠杀郭威满门的时候，曾下了一道诏书，命昭义节度使常思杀掉当时身在潞州的张永德。虽然郭威平日管常思叫叔，他也真有可能就是郭威的叔父，但常思这个人贪财惜命，又没什么远见，接到诏书也迟疑了，不知道该不该借张永德的人头来与“反贼”郭威划清界线。关键时刻，张永德主动去见常思，用三寸不烂之舌让常思相信郭威的胜算更大，最终站在造反者一边。后周建立后，郭威任命张永德为自己亲卫骑兵小底军的副长官，宿卫京城。
另一个则是郭威的姐姐福庆长公主之子，名叫李重进。与郭威女婿相比，郭威的这位外甥阅历更加丰富，他的生年虽然没有记载，但可以肯定比柴荣和张永德都要年长一些，少年时便投身军旅，长年跟随着舅舅郭威南征北战，在一系列战事中有勇有谋，体现出很不错的军事才能。所以等后周建立，李重进就担任了小底军正长官，军职在张永德之上。
尽管郭威很信任李重进和张永德，将保卫自身安全的任务都交给了这两个亲族晚辈，但在陪养接班人的实际操作中，郭威好像从没有认真考虑过他们，而是越来越明显地倾向于唯一与他有父子名份的柴荣。
比如说，数月前，郭威给自己的历任妻子加上了皇家的名份。之所以叫“历任妻子”，是因为郭威这个人在婚姻上很有特点，兼俱了人妻控与克妻命，他一生总共迎娶过四任正妻，全都是寡妇出身，也全都比他死得早。
第一任妻子柴夫人，原是后唐庄宗李存勖的嫔御，她没能为郭威生下儿子，但给他带来的一个很能干的养子。大约在郭威从杨光远手下跳槽到刘知远手下那年，柴夫人病逝，郭威给她追加的封号是“圣穆皇后”；
郭威的第二任妻子杨夫人，原是赵王王镕的宫人，张文礼兵变后逃回家，嫁与同乡石光辅，不数年石光辅死了，已经有一定身份的郭威正好也死了柴夫人，遂将其娶过去。杨夫人于后晋末年去世，郭威给她追加的封号是“淑妃”；
郭威的第三任妻子张夫人，原本嫁给一个姓武的军官之子，郭威的杨夫人去世时，张氏也死丈夫，于是郭威再当接盘侠。张夫人结局比较惨，她与郭威的几个儿子一起死汉隐帝刘承祐屠杀，郭威给她追加的封号是“贵妃”；
郭威的第四任妻子，也是此时后宫之主董夫人，她是郭威第二任妻子杨夫人的同乡闺蜜，原本的丈夫叫刘进超，在耶律德光攻灭后晋时让契丹人给杀了，致使其孤苦无依。郭威丧妻后想起杨夫人曾对他说过董氏有贤德，于是迎娶她为自己的最后一任正妻，封为“德妃”。
如果说，郭威不考虑德妃万一为自己生了儿子怎么办，只承认柴氏一人为皇后，是不是在变相抬高柴荣的地位，还让人有疑问。那现在，郭威当着众臣的面强调柴荣是自己儿子，并要让他以代替天子出征的名义掌握兵权，而不用年纪更大，军事经验也更丰富的外甥李重进，其中暗含的政治意义，恐怕连瞎子都应该看出来了。
对于郭威的的这个决定，李重进没意见，但有人有意见。不久前从晋州凯旋而归的宰相王峻，又发挥了他传统的“不高兴”技能，提醒自己皇帝哥们：“慕容彦超是久经沙场的悍贼！曹威拿不下他很正常，更换前方统帅是可以的，但国家大事，岂容儿戏？总不能换个更没打过仗的人吧？”
王峻的意思，其实是想让自己再度出任大军主帅，统兵出征。毕竟在这个年代，担任大军统帅，积累军中声望，其潜在的好处不可限量！郭威从初掌帅印到黄袍加身，才用了多长时间？虽然王峻此时未必有这种非份之想，但这样明显的好事怎么轻易让给别人？尤其还是自己一直不喜欢的柴荣！
郭威被王峻这一阵抢白，半晌没言语。他又不能说王峻讲的没道理，毕竟柴荣从没有过指挥作战的经验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但要让声望已经很高的王峻再当主帅，就不怕将来王峻复制自己的成功老路吗？片刻之后，郭威终于做出决定：还是由自己亲征，王峻从征，讨伐慕容彦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