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十国纪事(暂续)

  郭威治国 七
  2022-094


  五月五日,后周皇帝郭威留下李谷、郑仁诲、郭崇威守卫京城,自己带着王峻、冯道等重臣出师东征。快到兖州时,慕容彦超的仇人,天平节度使、齐王高行周带着天平军赶来军前会合,向皇帝进献酒食,并请求担任大军的先锋!郭威盛赞了高行周的忠勇,但没有同意,毕竟高老将军已六十七岁,身体也不太好(两个月后,高行周即病逝),不比当年了。五月十四日,郭威到达兖州城下,然后派人向城上喊话,表示慕容彦超只要马上投降,还可以免其一死!

  慕容彦超当然很在乎自己的命,但他实在信不过郭威的承诺,不敢轻易投降。而且,除了担心郭威言而无信外,慕容彦超还刚刚找到别的“靠山”。在不久前,他曾请了一位术士来看过自己的运势,那术士察颜观色,顺着他的心意一顿胡侃,忽悠曰:“如今镇星(指土星)运行到角、亢,角、亢正是兖州的分野,其下有大福!所以大帅不用担心,一定能否极泰来,化险为夷!”

  我有点儿奇怪,这才过去几年,慕容彦超难道就想不起李守贞和总伦和尚的故事了吗?他一听到这顺耳的话就像抓到了救命的稻草,大喜过望。随后,慕容彦超命人用最快的速度,在城中建起一座镇星祠,同时家家户户都要竖起黄幡(术士认为:黄是土的颜色,竖黄幡可以让土星高兴),自己更是一有空就钻进镇星祠,钻进自制信息茧房,向着十多亿公里外的那颗遥远行星焚香祷告。

  所以,就算你郭威再厉害,我有土星老大罩着,你能耐我何?至于土星老大有没有意识?听没听见你的祈祷?肯不肯罩着你?慕容彦超全未放在心上,有此底气,他便让手下破口大骂,把前来劝降的人骂回去!

  先礼不成,那就只能后兵了。五月十五日,郭威下令发起强攻,兖州攻防战进入白热化!城下,郭威亲临一线,冒着飞石流箭指挥攻城,有极得军心的天子亲自督战,后周军队士气高昂,攻势如潮!城上,慕容彦超也同样登城指挥防御,凭借着征战多年的经验,他感到了一阵不祥:照这种打法,如果土星没有及时显灵的话,这城池恐怕坚守不了几天!

  于是慕容彦超向麾下将士许以重赏:“你们一定要拼命顶住啊!我府中有的是堆积如山的银子!只要能保住此城不失,我就将那些银子全都赏给你们!”但麾下将士听罢,一点儿高兴的意思都没有,还悄悄在私下议论:“就侍中大人那些裏了层银皮的铁块,有什么用?用它就想买我们的命?”结果,守军的士气反而降低了,开始不断有士兵乘着战斗间歇,悄悄出城投降。

  经过数天激战,到五月十九日,郭威感到叛军已是油尽灯枯,大军克城在即,决定乘此机会顺手干一件他很可能预谋了很久,说大不算大,但要说小也绝对不小的事。当天深夜,皇帝的御帐中传出一声惊呼,护卫的将领大惊,急忙奔赶进御帐,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只见郭威对众人说:“我刚才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见到一个容貌奇伟的长者,身穿王者冠冕,对我说:‘陛下明日必得此城。’有这样好兆头,明天都给我拼吧!”

  第二天一早,后周军队发起了总攻,战至中午,终于突破了守军的抵抗,从几处城门攻入城中。郭威也亲自领军入城,车驾途经一处挺讲究的建筑,郭威问:“这是什么地方?”旁人答:“夫子庙。”郭威“恍然大悟”:“莫非我昨晚梦到的长者就是夫子?”既然有此疑问,郭威就进庙一观,果然,他激动地指着正中的孔丘像说:“这正是我昨晚梦见的长者啊!”说罢,郭威倒头便拜。身旁近臣忙劝阻说:“孔丘不过是一个诸侯国的臣子,陛下为万乘之尊,不应该拜他。”郭威顺势驳斥道:“不可胡说,夫子是圣人!是百世帝王的老师!怎么可以不尊敬?”

  就在郭威向孔丘像下拜的时候,慕容彦超还在镇星祠中苦苦祈求,求土星老大在最后关头大显神威,帮他化险为夷,渡过难关!然而土星好像没有要显灵的意思,求了半天没有任何变化,喊杀声倒是越来越近了!慕容彦超只好带上最后一批亲兵,冲出去拼杀,尝试能不能乘乱突围。一番苦斗之后,慕容彦超又被赶回镇星祠,只有一个儿子不见了踪影。慕容彦超彻底绝望,感到自己被骗了,一怒之下,他放火烧毁了镇星祠,然后与妻子和剩下的子女一起投而亡!而他那个失踪的儿子慕容继勋,虽然侥幸逃出城外,却也没能躲过追捕,很快被杀,追上先走一步的家人,共赴黄泉。慕容彦超的被动叛乱,就此结束,郭威成功清除了后周国内最大的一颗定时炸弹。
  郭威治国 八
  2022-095


  在慕容彦超举家自杀的同时,后周大军开始在城中大捕他的余党,泰宁镇的文武官员无一幸免,都被以慕容彦超余党的罪名被抓了起来,郭威先是声称要将他们都处死,但在宰相冯道、范质,以及翰林学士窦仪的劝说下,还是将他们都赦免了。随后,郭威下令,取消了泰宁镇,降级为兖州防御使,不再管辖沂、密两支州(这里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在我查到的所有资料中,从泰宁割出的沂、密两州并未划给邻近藩镇,也未设立新的藩镇,它们很可能是被中央收回了。如果我的推测没错,那这似乎是五代的第一次,除首都外终于有州县不归藩镇管辖了,郭威开启了在地方上去藩镇化的第一步。)

  不过,五代大兵们最喜欢干的事,当然不是抓捕逃犯,而是以抓捕逃犯为借口纵火抢劫,大发横财。所以在大搜捕之际,古老的兖州城又迎来了一次大劫难,在混乱中,有一万余人死于非命,更多的人倾家荡产!这当然不是郭威本人的意思,只是之漫长乱世的给大兵们带来的习惯使然,而郭威要保持他在军队中的支持度,暂时也不敢轻易加以阻止。但这些不应该正常的习以为常,其实是后周皇帝正在想方设法要逐渐改变的东西。

  在五代这个乱世,人们的普遍思想,可以用安重荣的那句名言加以代表:“天子宁有种耶?兵强马壮者为之尔!”虽然这句话,在很大程度上揭示了权力游戏的本质,但如果让它变成了全民的信仰,让所有人为了赢,就可以无视一切秩序和法律,那么这个被黑暗森林化的国家基本上也就废掉了,再别指望能有什么稳定或者发展!所以,重建王朝的软约束力,改变乱世人们思维方式,使之回归华夏文明传统,正是当务之急。我猜,这就是郭威当时的想法和动机。

  在郭威之前六百多年,西方的罗马帝国也正处于一个群雄割据的大混战时代,群雄之一的君士坦丁,在进攻对手马克辛迪乌斯时,宣称上帝出现在自己梦中,并且告诉自己要怎样战胜敌人。在接下来的会战中,君士坦丁果然大获全胜,他借此胜利,颁布米兰赦令,向自己的辖区内推广原先为非法的基督教,实现全民上下的思想统一,大大轻弱了内部分歧,强化了军队的战斗力。十年后,君士坦丁消灭了自己最后一个竞争对手李锡尼,实现对罗马帝国的再次统一,终成威名赫赫的君士坦丁大帝。郭威接下来干的事,就让我想起这位异国君主,只能说:天才不分国界,英雄所见略同!

  中国没有上帝,但有孔子,在当时的条件下,他开创的儒学是郭威所可能找到的最强的意识形态武器。所以郭威说了,自己是在孔老夫子显灵的指点下,才平定的叛乱。那现在仗打完了,是不是得去好好谢他老人家。六月一日,在当地秩序恢复正常后,郭威离开兖州,前往旁边的曲阜县,拜谒孔庙,在孔子墓前再次下拜。随后,郭威下诏重修孔庙,禁止在孔林砍柴毁林,寻访孔子与颜回的后人为官。这一切,都是为了向天下人宣示:孔圣人已是超自然的神圣存在,而且他老人家是站在咱大周朝一方的,大周朝将按照孔圣人的教诲,以儒家之术治国。

  这也是五代的第一次,终于有皇帝意识到软约束力的重要性,并且开始认真着手建设了!虽然这种建设需要长时间的潜移默化,不可能在短期内见到明显效果,而郭威和他的继承人余寿又都太短,后周朝并没能享受到这种改变带来的福报,但让后周朝之后的下一王朝受益匪浅!这一段历史在后世之所以被叫作“五代”,而非“六代”、“七代”……在某种程度上,是与郭威此时的远见是分不开的。

  既然要重新向天下推广儒学,那最关键的,就是不能说一套做一套,要身体力行地去推行仁政,去实践孔子“仁者爱人”的理念,才能真正取信于天下之人。所以郭威在很多能代表仁君指标方面的表现,都超过了他之前的任何一位五代皇帝。

  为提倡节俭,郭威在登位之初,但将宫中的珠宝玉器都搬出来,当着众人的面在大殿之上打碎!一边打,郭威还一边痛斥:“身为帝王,怎么能用这些东西!”然后,郭威吩咐:今后,再也不许任何人向皇宫进献此类物品。登位六个月后,郭威又开列了一张长长的清单,禁止了各地几十种美食、特产的进贡,大大减轻了贡品出产区的额外负担。至于这些举措会不会降低皇帝自己的生活品质,郭威是这样说的:“我本是穷苦人出身,如今侥幸当上皇帝,怎么能为了自己的享受,就去让百姓受苦呢!”
  郭威治国 九
  2022-096


  五代有一项延续时间很久的“临时性”税赋,叫作牛租,其源头可以追溯到朱温都还只是宣武节度使的时候。那时,朱温统领大军进攻杨行密,虽然在战场上没取得什么象样的战果,但也对淮南的经济进行了大肆破坏,光耕牛就抢了几万头回来。班师之后,朱温将抢来的耕牛分配给自己辖区的农夫,但不是白给,分到牛的人家每年需要交纳一笔租金,也就是牛租。

  就当时而言,如果不考虑被抢的淮南的百姓,那么朱温的做法还是比较合理的。但问题是,收牛租的口子一开,就停不下来了。后梁收,没问题,可后梁亡了,后唐也不管自己是不是无功受禄,反正接着收。然后呢,后唐亡了后晋收,后晋亡了后汉收,等到郭威当上皇帝,牛租已经收了六十多年!

  看过本文的朋友应该都清楚,这六十多年中原大地经历了多少次惨绝人寰的大灾大难?经常性决口的黄河和不时肆虐的蝗、旱都只能算上不了台面的小角色。横征暴敛的军阀和打家劫舍的乱兵土匪,乃至肆无忌惮制造“三光”的打草谷契丹兵,共同将这几十年的神州大地染满了血色!

  试想,在这种连人都经常变成食物的大环境中,当年那些从淮南强制移民到河南的耕牛一代们,不被饥民或兵匪宰杀吃掉,能够找到配偶,并且生下牛二代、牛三代,成为天选之牛的机率能有多大?不说稀松平常吧,至少也是绝无仅有!所以,绝大多数被迫缴纳牛租的人家,早就没有牛了,但习惯了不讲理的五代官府仍然会定期向他们收钱。可能因为牛租收取的范围不算广吧,此前同样被认为有爱民之心的李嗣源执政时,也不曾触动到它,直到细心的郭威当政,才总算将这笔早已不合理的杂税给停了。

  比起牛租,郭威关于牛的另一项改动,受惠的人更多。出于很好理解的原因,五代时军用物资的消耗量很大,而其中有一项常用物资,就是牛皮。牛皮既可用于制作轻便的皮甲,或覆盖在战船、战车上,充当防火隔层(如本文提到过的“贺壞水堡”),还能熬成胶,在大量军械制造中充作粘合剂。

  因为战争频繁,军队对牛皮的需求居高不下,而中原耕牛的保有量却持续走低,于是,五代各朝为保障军用,对牛皮征收和使用,出台的制度越来越严厉。

  在后梁时,还是国家出钱向民间购买牛皮;到后唐时,因为财政困难,改用盐来购买牛皮;到后晋时,朝廷认为:向国家上缴牛皮是每个养牛户的光荣义务!还要什么钱?所以改为无偿征用!到了法令最严苛后汉朝,更将牛皮征收制度彻底发展为暴政:民间胆敢私藏牛皮不上缴,数量超过一寸的,即行斩首!可即使如此,收上来牛皮还是达不到需求,后汉朝干脆缴纳牛皮的任务当成一种特别税摊派到民间,每年都有定额,完成不了就砍头!在那几年,不知有多少无辜百姓,就因为完成不了上缴牛皮的任务,而家破人亡!

  好在人们终于熬到了后周朝。郭威认为,国家确实需要牛皮这种物资,民间也需要。但牛皮出在牛身上,国家首先得有人养牛才行。如果国家的制度,让养牛无利可图,甚至变成一种沉重的负担,哪谁还愿意养?没有了人养牛,牛皮还能靠横征暴敛不断变出来吗?于是,郭威首先将牛皮的征收标准,降低为后汉朝的三分之一,实在没有的,也可以用钱或粮代替。征收减少后,民间多出来的牛皮,允许百姓自由买卖,只要别卖给敌国就行,原先专用于征收牛皮的官方机构“巡检牛皮节级”全部撤销。取消牛租和对牛皮买卖的开禁,让养牛重新变得有利可图,中原的耕牛数量终于越过后汉朝的谷底,开始稳步回升,也为这个时代中原农业的全面恢复助了一臂之力。

  实际上,除了放开牛皮的买卖外,郭威还解除了酒禁、茶禁,取消多项官方专卖,允许民间经营,又降低了对贩私盐的量刑。简单说,就是郭威让渡一部分国家权力给社会,用国家收入的暂时减少,让普通民众有了靠自己努力谋求温饱,甚至致富的机会,从而换取整个社会的经济生活重现活力。等经济发展上去,即使不用重税,国家收入自然也能上升。

  除了解除五代旧制对经济的禁锢,郭威更重视解除对人的禁锢。唐末天下大乱,有些军阀仿效曹操创立的屯田制度,设制了“营田务”,并延续到五代。所谓营田务,就是招募失地逃亡的流民,来耕种官方占有的土地。营田务不属于州县,由中央户部直接管辖,流民一旦进入营田务,成为营田户,便沦为国有农奴,既受到一定保护,也失去了人身自由,不能擅自离开,他们可以从官方得到种子、农具的支持,但每年得向国家缴纳非常高的田租。

  到五代后期,这种制度已是积弊丛生,机构腐化,效率低下,苟且于其间营田户们看不到生活的希望,生产积极性极低。郭威深知其弊,所以当政不久,就取消了营田务这一整套机构,其所属户口划归地方州县管辖,至于里面的物资,如房屋、田地、农具、耕牛等,都分给原先租用它们的营田户。政令一下,三万多户营田户得到解放成为自耕农,当年,这些土地上的产出就大大超过了他们还属于营田务的时候,因为从此他们的劳动,有可能改变生活了!

  郭威治国 十
  2022-097


  不过,不论是什么样的政令,如果得不到良好执行,都只是一纸空文。咱们前文就提过,石敬瑭当皇帝时,也推出过不少利民措施,但由于他自身的能力所限,对军方大佬、藩镇势力的贪赃枉法、胡作非为,都采取了几乎毫无底线的姑息纵容!使得那些措施的实际效果极其有限。那到了的后周朝,郭威有没有能力管住各级官员与各地藩镇,将自己治国的措施有效地推广到全国呢?

  空口无凭,还是让我们从一些实际案例来看看这个问题。广顺三年(公元953年)正月,有人检举莱州刺史叶仁鲁贪赃枉法,经过调查,发现叶仁鲁贪污了绢一万五千匹,钱千余贯。这个贪污数额,要说重大也可以,因为如果严格按照当时的法令,贪赃超过十五匹的,即可判处绞刑,那即使不算钱,只论一万五千匹绢,就足够让叶仁鲁死一百次了!但相较那个时代真正的巨贪,如我们提到过的杜重威、赵在礼、张彦泽、杨光远、李守贞等等比起来,都不过九牛一毛。各级官员早就习已为常,为官一任,捞钱一方,大捞是本事,小捞是克制,不捞是弱智!谁会把纸面上的法律条文当回事啊?

  叶仁鲁自然也是这样认为的,他行伍出身,性情凶暴,曾因施法残酷得到过苏逢吉的通报表扬,同时他又是郭威的老部下,在对抗辽国的战斗中立下过战功。老子一辈子杀人都没眨过眼睛!捞这点儿小钱算什么?何况咱们的皇上一向厚待将士,是出了名的爱兵如子,我是皇上带出来的人,还怕什么?

  然而,以往不代表现在,现在已经平定了慕容彦超,国内已稍稍安定,郭威觉得有条件把整治吏治的工作搞起来了。就在这个时候,叶仁鲁一头撞上来,正好被抓了个典型。叶仁鲁马上被逮捕,审讯之后,郭威派人告诉他:“你触犯国法,依律当死!我没有办法赦免你,但你的老母我会照顾,你不用挂念。”叶仁鲁大哭一阵,在狱中自杀身亡。

  看到这里,朋友们是否认为郭威是位执法如山,对贪污腐化零容忍的皇帝呢?别急,咱们再来看另外的例子。

  差不多与叶仁鲁任莱州刺史的同时,有个庆州刺史名叫郭彦钦,也是个贪得无厌的家伙,为了捞钱,他私自抬高了官卖食盐的售价,弄的当地无论胡、汉之民,都怨声载道。庆州是个胡汉杂居的地方,周边有好几个党项部落,其中有个名字不太优雅的部落,叫“野鸡族”。野鸡族没有野鸡,但羊马繁盛,在周边诸部落中比较富有。

  郭彦钦觉得这是个敲诈勒索的好对像,就三天两头派人去野鸡族那里找碴挑事,希望这些胡人经不住恐吓,向自己行贿来破财消灾。野鸡族被迫向官府购买天价盐,已经窝了一肚子火,现在郭刺史再给他们浇点儿油,局面立刻就爆了!野鸡族起事造反,打劫往来的官、商!郭威接到报告,先派人前往招安,可胡人痛恨郭彦钦,不肯就抚。郭威不得已,派静难节度使折从阮、宁州刺史张建武出兵讨伐野鸡部落。没想张建武率领的周军军纪败坏,不分青红皂白,把另一支原本支持官军的党项人“杀牛族”给抢了。愤怒的杀牛族与仇家野鸡族合好,共同造后周的反,大败张建武!后来,还是靠着名将折从阮,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恩威并施,招降了包括野鸡族在内的二十一个部落,才算将庆州党项人的造反运动慢慢平息下去。

  事情平息之后,对罪魁祸首郭彦钦该怎么处理呢?郭威下令,免去他的职务,返回京城。回京之后,郭威痛斥了郭彦钦一番,解除其一切官职,回家闭门思过!这就完了?是的,完了。我查不到郭彦钦此人的背景,但他捅的篓子远比叶仁鲁大,受到的处罚却远比叶仁鲁轻,加之他的姓氏以及郭威对他的处理,我猜想他有可能是后周的皇室远亲,所以才免受重罚。

  郭威因为亲情而对贪腐手软的事,更明显地体现在被他叫作“叔父”的归德节度使常思身上。常思在当时的节度使级高官中,也是出了名的贪婪,在各地任职,唯以聚敛为务。有一次,常思从宋州调任青州,临行前因为有一笔敛财项目还没有收到手,便奏报郭威说:“我在宋州征收熟丝四万两,都是用来进贡的,现在还寄存民间,等我走后请陛下催促他们赶快上缴!”郭威听罢,不置可否,等常思一走,马上派人到宋州张贴告示,通知百姓:“凡是常思在任时于税外私自征收的项目,全部撤销!已经缴纳了的,也全部退还!”

  但是,郭威终究没有处罚常思,而常思的厚脸皮,也没有因此感觉不适。

  郭威治国 十一
  2022-098


  除了亲情,时势、权谋等因素,更能干扰制度建设的公平性,比较典型的,如后周的第二号开国功臣王殷。

  在火神淀之乱发生前,为防备辽国的大举南侵,郭威任命王殷为天雄节度使,邺都留守,代替自己没有实战经验的养子柴荣坐镇河北,准备抵抗契丹。可随后,因为辽主耶律阮暴亡,辽军对河北的入侵并没有发生,但王殷还是就此留在了邺都。这时的王殷,除了节度使的头衔外,还身兼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同平章事,并有权节制河北各藩镇的军队,其权力、地位与造反前的郭威几乎不相上下!

  与当年郭威不同的是,邺都的新留守看起来很贪财,他利用自己掌握的巨大权力,在河北巧立名目,从民间搜刮了大量财富,填充进自己的私囊。王殷捞钱的数目虽然没有记载,但以常理推测,肯定不是叶仁鲁贪污的小钱能比的。

  老资格的成德节度使何福进,对这位上司的所做所为非常愤慨,悄悄将王殷在河北专横跋扈、大肆敛财的种种劣迹报到京城,这让郭威非常为难。王殷的声望地位,可远远不是叶仁鲁、郭彦钦、甚至常思能比的,鉴于后唐以来数朝亡国的经历,郭威也不敢轻易拿手握重兵的重臣开刀。但如果对这么恶劣的榜样完全置之不理,天下官员能不有样学样?又如何改善糟糕的官场风气,为新朝开创新气象?思来想去,后周皇帝只是派人去告知自己的这位大功臣:“朕离开邺都的时候,仓库里储存的财物还很多,卿与国家休戚与共,需要多少从里面随便取就行了,何必担心不够用,还要去强征那几个小民的钱呢?”

  总之,公款随你挪用,但小民就不要盘剥了!王殷是否听从了郭威的劝告而有所收敛,从此对治下的百姓好了一些?因史无明文,我也不知道。但从王殷后来的一些表现看,他可能没把郭威的警告太当回事。

  由以上几个实例,我们可以大致推断:比起之前的后晋、后汉两朝,郭威时代后周的吏治有所改善,但改善的程度依然有限,地方官员,特别是依靠军功起家,手里有兵的地方大员,无视国法,在自己辖区内推行土政策敛财的事,仍很常见。很多积弊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消除的。

  如果坐镇地方的二号功臣,都能让郭威对他一时没办法,那么留在朝中的一号功臣,被郭威尊称为兄的王峻表现又会如何?这么说吧,和王峻一比,那王殷实在是太低调,太本份了!

  开国时的功绩就不用说了,之后,挫败辽国与北汉南侵的晋州之战,是由王峻指挥的;后周有可能涉及存亡的关键时刻,提醒郭威要注意慕容彦超的又是王峻;在平定慕容彦超的会战中,尽管是郭威御驾亲征,但最先攻入兖州的还是王峻!这接二连三的大功,以及郭威对他的特别尊敬与推崇,都让王峻的自我感觉极其良好。此时的王峻,身兼枢密使、同平章事两大核心要职,同时遥领平卢节度使,位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且还时时要求唯一在上的那个人也要对自己言听计从!不经意间,王峻在朝中的地位,已经与巅峰时期的郭崇韬、安重诲两位前辈不相上下了!

  王峻在这个显赫的位子上都做了些什么呢?首先当然是与郭、安两位前辈一样,排挤掉那些有能力、有功绩,有继续上升的空间,有可能威胁到自己权力地位的人。比如郑仁诲,长期担任郭威的幕僚,以其智谋参谋军机,很受郭威的信任,一看就很讨厌;比如李重进,郭威的外甥,骁勇善战,在禁军中有职务继续往上升的潜力,必须阻止;比如向训,追随郭威的时间比王峻还早,同样在击败北汉和平定慕容超彦时立过功,也是个需要压制的对象。

  所以,王峻也时不时提醒郭威,这三个人不堪大用,三人的职务也就很长时间没什么提升。谁知平定慕容彦超后不久,王峻发现一向驯服的郭老弟突然不听话了,竟然打算同时给郑、李、向三人升职!王峻大怒,马上上表辞职,有他们就没我,你看着办吧!然后也不管郭老弟批不批准备,王峻直接罢工回家!王峻当然不会真想退休,所以就在同时,他向各地藩镇寄去多封密信,命令他们造势,配合自己。王峻此时对地方可怕的支配力尽情展现,在他辞职的一、二十天内,各地藩镇的特使前后不绝,飞骑而至,都强调咱们大周绝对不能没有王峻,如此的大贤臣大忠臣如果离任,天下就危险了!

  看着各地不断压上的奏章,郭威也颇为震惊:王峻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已经弄出这么大的阵仗了吗?郭威可能在哪一刻,已经认定王峻终不能久留,但其势力已强,暂时不能轻易下手。于是,郭威派人去王峻家中,请其复职。一次,王峻不来,两次,王峻不来,三次,王峻还是不来!郭威派人问他:“一定要我亲自到你家中去请你吗?”到这一步,王峻才算给了郭老弟一个面子,前来晋见。王峻总算肯出来,郭威向他说了一大堆好话,安抚慰劳,场面感人:咱们兄弟有什么误会不能解除呢?

  王峻满意了,这才回到枢密院办公,一切仿佛又回到从前。

  郭威治国 十二
  2022-099



  其实,要论王峻最忌讳的政治对手,郑仁诲等三人还排不上号,在北边的澶州城内,那个大周朝目前唯一的“皇子”,才是最让王峻担忧的存在。王峻与柴荣的私交一直就不好,虽然就目前而言,王峻的权力大过柴荣,但如果以发展的眼光看问题,身为皇位第一优先继承人的柴荣拥有着未来。如果自己活的比郭威久(这种可能性还是很高的,五代的皇位仿佛受到过诅咒,当上皇帝的人都坐不久),那怎么和个性强硬又精明强干的新君相处?

  为了避免这种让人不愉快的事情发生,王峻想到的办法,是把柴荣按死在澶州城里,不允许其入京。只要柴荣不能入京,他就很难在朝廷内寻求同党,郭威也就没有机会确认他的继承权,这对养父子之间的感情也可能慢慢变淡。假以时日,万一郭威老来得子,那不就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因此,柴荣屡次请求入朝,都被王峻一票否决:澶州可是控制黄河的兵家重镇,身为节度使的人,怎么可以轻易离开?让枢密使大人欣慰的是,郭老弟每次都接受了他的谏言,柴荣一直不得入京。可见,咱们兄弟的交情,还是要胜过郭老弟和他养子的感情!基于这种认识,王峻做事越来越高调,越来越不再乎人言物议。从史书记载来看,王峻并不像王殷那么贪财,但他很看重哥们义气,私人感情,非常维护小团体利益。

  一次,王峻偶然上了一位昔日的故人赵崇勋,此人是后梁著名奸臣赵岩的侄子。两人见面之后,谈起当年后梁亡国,赵氏破家的往事,都不胜唏嘘。当初,王峻还是一个伶人在赵府唱戏的时候,赵岩待他很不错,现在自己已身居高位,怎么能亏待了恩主后人呢?

  王峻于是利用职权,准备给赵岩追赠官职,并立碑纪念。这消息一传出,顿时舆论大哗,激起了不少人反对:“赵岩是梁朝的大奸臣,谄媚事君,陷害忠良,最终导致梁朝灭亡!现在人们说起他的名字,无不切齿痛恨!不在铁枪庙前给他塑个跪像已经很给面子了,岂能反过来为他立碑记功?”

  王峻见反对立碑的人实在太多,这才作罢。不过他还是给赵崇勋弄了一个官职,并赏赐了田地、房屋,报答了一代大奸对他的私恩。至于别人因此会怎么看他,王峻就管不着了。

  广顺二年(公元952年)年底,黄河在郑州与滑州之间决口,当地官员组织抢险,但未能堵住缺口,一直拖到第二年正月。闻知水患迟迟不能消除,郭威答了对京西灾情的严重担忧。王峻见状,对国家对兄弟的责任心又上来了,表示国家有难,我身为大臣责无旁贷,这就前往灾区指挥救灾。郭威很欣慰,有王枢密亲往,一定能处理好灾情。

  然后,有些诡异的事情就发生了,柴荣听说王峻离开了京城,马上请求进京,郭威也立即批准。闰正月十五日,柴荣带着心腹将领马全义(也有记载称为“马全乂”)进入开封晋见皇帝,这也是自后周开国三年来,柴荣第一次见到养父。两人见面究竟说了些什么,没有明确的记载,只是郭威随后将马全义留了下来编入京城禁军,任命为殿前指挥使,并向左右夸奖说:“马全义以前在河中侍奉李守贞的时候,曾多次打败我们的讨伐军,是员良将!你们要学他。”

  朝中早有人急报正在指挥堵口的王峻。什么?眼中钉柴荣竟乘自己不在,突然进京了!王峻气得捶胸顿足:真是百密一疏啊!那小子来到京城,不知会说自己多少坏话!想到此,王峻顾不上救灾了,立即动身折返,仅仅两天后便赶回开封。这回有好戏看了吧?然而,朝中一切正常,正常到让人感觉都有些不正常的程度。二月三日,柴荣乖乖返回澶州。

  难道是自己反应过度了?王峻重新放下心来。正好,这一年的科举考试要开始了,王峻正想要照顾一位子弟,便把当时负责科举考试的户部侍郎赵上交找来,装作无心的随口一说:我听说今年有一位考生如何如何优秀。

  大家还记得赵上交这个人吗?他原名赵远,是后唐皇储李从荣的幕僚,因劝李从荣要亲贤臣远小人,被当作小人给赶跑,而躲过李从荣造反的大难。后来他李从益的小朝廷中当过宰相,参与安排了小朝廷归顺后汉的全套程序,并改名赵上交。

  总的来说,在五代众多经历数朝的文官元老中,赵上交算是能力和品行都相对不错的一个,只是一直没什么施展的机会。郭威在平定慕容彦超后,决定要大兴儒学,重启文官政治,为此,需要规范官员选拔制度,将大批有才华的读书人补充进官员队伍,逐步改变五代那种打而优则仕的不正常状态。为此,郭威特别安排赵上交来主持科举。

  赵上交果然不负郭威所望,一上任就对科举制度进行了重大调整,全面推广“糊名制”。所谓糊名制,就是将考卷上考生的姓名、籍贯等内容密封,让评卷人在不知道考生是谁的前提下,打出比较客观公正的分数。这个制度最早是武则天时发明的,但可能是它极大妨碍了官员们徇私舞弊,很快就被废弃不用,直到这两百多年后,让赵上交重新捡起来。可以说,科举制度从这时起,才真正走向了规范化,此后虽偶有反复,但大趋势已不可改变,公务员考试作弊不再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儿了!
  郭威治国 十三
  2022-100



  在赵上交的努力下,在广顺二年(公元952年)的科考中,扈载、梁周翰、董淳等当时的名士中举,这个结果得到了舆论的交口称赞,被认为真正为国家选拔了人才。

  镜头转回,狠抓舞弊的赵上交听了王长官旁敲侧击的闲聊,也不知他是确实没有领会领导的讲话精神,还是假装没有听岀王峻的弦外之音,反正等到中举的名单公布,里面没有王峻提到的那位“优秀”考生。

  王峻勃然大怒,前几天郭老弟私召柴荣入京的气还没消,现在连个赵上交都指派不动,谁都可以不把我的话当回事吗?等赵上交带着中举的考生来到中书省政事堂门外时,只听政事堂内王峻正在厉声大喝:“今年的科考结果不公正,必须重考!”

  此时政事堂内的同平章事共有三人,除了王峻外,另外两人分别是范质和李谷(冯道此时已经升任太师兼中书令,名位虽极高,但已不是现任宰相)。李谷的来历和事迹,我们已经说过不少,这里简单介绍一下范质。

  范质,字文素,大名宗城(今河北威县)人,生于一个中层官僚之家,自幼就是个神童,九岁能作诗,十三岁通读诗经,十四岁就收徒当老师。在李嗣源当政时期,范质以科举入仕,出任忠武节度推官,到后晋朝,他的才华得到了宰相桑维翰的赏识,将他引入中央,做到翰林学士、知诰制,负责帮皇帝撰写诏书。文书工作,自然是笔杆子范质的强项,所以当契丹大军兵临汴梁时,石重贵献给爷爷皇帝耶律德光的降表就是由范质起草的;郭威要代汉建周时,以后汉太后李三娘的名义下发的,推进改朝换代的那些诰命也全出自范质的手笔。由此可知,范质其人文才很高,但不太重视气节之类的东西,今后还会有所体现。

  但不管怎么说,李谷、范质同赵上交一样,都是有共同语言的文化人,看着一位唱戏出身的没太高文化的同事,对文化方面的事说三道四,心里多少是有点儿隔阂的。更何况你没有丝毫证据就说赵上交主持的科考不公,就要重考!也太嚣张了点吧?于是,李谷、范质用很委婉的语气反对说:“科举结果已经公布,不好轻易更改吧。何况皇上也没有要重新考试的诏令下达,等皇上下了诏令,再重考也不晚啊。”

  你们居然以为可以两票对一票胜出,是吧?王峻更加生气,当众大骂赵上交:这老东西要识相,还不赶快引咎辞职!政事堂外的赵上交听见王峻的骂声,也禁不住心惊肉跳。退朝后,赵上交赶忙来到王峻府上赔礼道歉,王峻却又若无其事的留下他喝酒。第二天,王峻正式上奏弹劾赵上交:受命主持科举,却营私舞弊,必须依法严惩!郭威又一次按照惯例,同意了王峻的要求(但王峻没有想到,这也是最后一次),贬赵上交为商州司马。

  很好,不过,这还没完。王峻又顺带提出新的请求:范质、李谷二人包庇赵上交,不适宜继续担任宰相,建议由端明殿学士颜愆、枢密直学士陈观接替。郭威终于一返常态,没有马上同意:“任命和罢免宰相,可是国家的大事,不能仓促决定,容我慢慢考虑。”不行,胜利不彻底,等于没胜利!王峻缠着郭威,不肯退下,不把范质、李谷二人赶出政事堂,他就决不离开!郭威只好敷衍说:“现在是寒食节,办事人员都放假了,等假期结束,就按你的意思办。”王峻这才满意退下。

  看着王峻离去的背影,郭威有些叹息,老兄弟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不过,这样也好,他闹得举朝皆怨,现在收网拿人,也不会让世人说我苛待功臣了。

  二月十三日,郭威召集朝中的元老重臣们入宫,王峻毫无防备地欣然到来,当场被拿下囚禁。然后,郭威对着以冯道为首的元老们哭诉道:“王峻实在是欺人太甚,他竟然想赶走你们,除去我的羽翼,完全换上他的人!我只有一个儿子在外地,被他百般阻隔,难得到京城见我一面,他就大发雷霆,摆脸色给我看!何况他身为臣子,哪有已经总管枢密院,又身兼宰相,还要兼任重镇节度使的道理?我这些都依他,可他还不满足,依旧目无君上,不断加码提出过份的要求!这谁还能忍受?”

  朝中重臣们本来就对王峻的嚣张跋扈多有不满,乐见其倒台,于是纷纷表示:理解皇帝的感受,完全赞同皇帝的决定!取得了重臣们的一致支持后,郭威下令将王峻贬为商州司马,在供奉宗蒋光远的押送下,离京西去。

  换句话说,朝廷将在商州安置一名闲散人员的重大决策没有变,只不过具体人选由赵上交换成了王峻。打脸还有比这更狠的吗?如此羞辱让心高气傲的王峻痛苦不堪,很快便得了重病,郭威得知,让其妻子去商州照顾他,但王峻仍于不久后病逝。
  郭威治国 十四
  2022-101


  王峻这一生,大部分经历很像一部励志剧。出身卑微,沦落优伶,遭逢倾覆,几乎饿死,然后像件物品一样,被达官显贵送来赏去,终于,遇上了发现他真正才华的刘知远,结交了好兄弟郭威。在他们的提携下,在天下一轮接一轮的大洗牌中,王峻凭借实打实的功绩脱颖而出,由人人得而欺之的戏子,飞升到权倾天下的宰执!只是,这部励志剧的高潮太过短暂,主角太快地走向了反面,走向自我毁灭。王峻像个两面人,他在后汉、后周兴起的很多关键时刻,表现出极高的智商,但在掌握大权后的飞扬跋扈,又显出十足的愚蠢。他又要专权,又没有真正架空郭威,难道不知道这样做是在寻死?也许,他从下层崛起的经历,使他有了太看重哥们义气的盲区,太相信他与郭威的友谊了吧?

  再说郭威,用欲擒故纵之计,以极低的成本罢免了一号功臣之后,最担心的变数,就是身在邺都的二号功臣王殷:他会不会担心同样的事落到自己头上,以至挺而走险呢?为防备这种危险,郭威特地把王殷的儿子,尚食使王承诲派到邺都去见父亲,告诉他王峻在朝中的恶劣行为,如何激起众怒,天子如何迫不得已,等等。反正有罪者仅王峻一人,和父亲完全没有关系,父亲依然是天子眼中的盖世忠贞,是与社稷江山休戚与共的国家柱石!

  王殷好像真的相信了儿子的解释,河北平安无事。郭威稍稍放心,三月五日,他正式调镇宁节度使柴荣入京,改任开封府尹,加封为晋王。自朱友贞以均王加开封府尹的身份,当上后梁皇帝开始,由宗室亲王兼任首都市长,渐渐变成了五代时一个有特殊含义的官职组合,之后延续这一组合的,有李从荣、石重贵、刘承训,不管有没有成功继位,他们在当时都被视同为皇储。而郭威的意思,也与之相同,大周皇帝虽然在位的时间还不长,但已明显感到身体不如以前,需要为接班人铺路了。

  差不多就在柴荣调入京城的同时,护卫皇城的禁卫亲军中有个小军官因功升职,将调往滑州任副指挥使。柴荣在偶然间看到了调令,被调走的人名叫赵匡胤,柴荣之前已认识了这个比自己小六岁的年轻军官,觉得此人很有才华,只是还欠缺一个表现的机会。正好,此时柴荣的心腹班底中缺少出色的军官,于是他向郭威奏请,把赵匡胤留给自己,转任开封府马直军使。如果赵匡胤的调令早半个月,未来的历史就可能完全不同,命运的蝴蝶,在此刻又扇动了一下翅膀……

  仿佛事先算好似的,郭威将柴荣调到京城后没几个月,健康状况果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恶化,等入秋之后,竟然半身瘫痪,衣食已不能完全自理。

  郭威无暇自哀,在把天下交给自己选定的继承人之前,他还有一件大事需要完成。圣躬违和的大周皇帝向大臣们提出:他想到南郊举行祭天大典,既祈祷国家平安昌盛,也盼望为自己去病消灾。

  虽然自五代以来,南郊祭天的标准场所都是在洛阳南郊,以郭威现在的身体恐怕是经受不了这段旅途。但这不是问题,礼部官员马上迎合道:“只要是天子所在之地,灵气自然充沛,就可以祭祀四方神灵,没必要一定选在洛阳。”于是,举行祭天大典的决议就这样通过了,有关部门开始在开封南郊兴建天神丘、农神坛,以及后周朝的宗庙,准备于来年的正月初一,正式举行大典。

  祭天大典这样隆重的国礼,自然所有重臣都应该参加。各地的藩镇节帅纷纷进京,其中也包括后周的二号开国元勋,邺都留守王殷。

  王殷于十二月十九日到达开封,郭威当即便任命他为京师内外巡检。在这重大时刻,京城安全的重任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就拜托兄弟了。王殷非常得意,这次入京,多半会代替已死的王峻,受命辅政吧?为了不跌辅臣的份,王殷出入朝堂都有几百名卫士相随,排场很大。不过他还很快发现了一个不太合理的地方:郭威虽然配给他了士兵,但这些士兵却没有配发武器。看来天子真是身体不行了,这样疏忽以前可不该有。

  于是王殷请求打开武库,给自己的士兵发放武器,要不然万一真遇上什么骚乱,总不能让将士们赤手空拳上吧?但王殷的这个请求,马上在私下的传言中变了味:“乘天子有病,挟震主之威,欲以武力控制京城,他究竟想干什么?”对王殷不利的谣言迅速流传,只有王殷自己不知道。

  十二月二十六日,王殷入京的第七天,郭威拖着病体在滋德殿举行朝会。等王殷入见时,伏兵突然涌出,将其当即拿下!紧接着,人证一个个出现,他们纷纷指证:王殷已设下阴谋,将在举行祭天大典的当日发动政变,谋朝篡位!

  郭威看起来极为痛心:“朕视卿为股肱,卿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谋反是死罪,虽天子宽仁,不忍加诛,只是将王殷免去一切职务,流放登州(今山东蓬莱)。但这只是掩人耳目,王殷被押解出城后不久,即被赐死!不知到哪一刻,王殷才省悟过来,郭威举行祭天大典,想去的是自己的心病,想消的是他这个人灾!



  郭威治国 十五
  2022-102


  就在王殷被杀的同时,新任镇宁节度使郑仁诲进驻邺都,杀掉了王殷的儿子,抄没王殷的巨额家产,将王殷的其余家属流放登州。即便如此,邺都驻军平静如常,没人因为老长官的人亡家破而闹事。王殷的官职地位虽与造反前的郭威相近,但官职以外的东西,差距还是比较大的。

  虽然除掉了王殷,郭威祭天最主要的目标已然达成,但接下去的仪式还是要进行一下的,不然也显得太刻意了。新年(公元954年)的正月初一,郭威被抬到南郊,举行了一次勉勉强强的祭天大典,身体虚弱的皇帝只能抬头示意,本该由帝王完成的大部分仪式都只能由其他人代替完成。大典过后,郭威宣布大赦天下,赏赐诸军,更改年号为显德元年。

  可谁想,就这样一番常规操作,也惹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祭典过后的军中传出了非常有五代特色的报怨:当年唐明宗皇帝(李嗣源)南郊祭天的时候,对将士的赏赐是多么丰厚啊!与之相比,当今天子实在是太小气了!

  听到这些不负责任的流言,多次给民间减负,一直在精打细算中过日子的郭威也非常愤怒,他觉得必须杀一杀这股军队邪气了,便不顾病重,在卧室召见了京城禁军的各主要将领,向他们怒斥道:“朕自登位以来,穿的是简单布衣,吃的是粗茶淡饭,就为将节省下的那点钱用来养兵!每年国库的正常收入加上四方的贡献,除去军费后便所剩无几!这些情况,你们难道不知道?为什么还要纵容凶徒造谣生事?不管人主如何节省,不顾国家的财政有多么困难,更不想想你们究竟有什么功劳该得赏赐!一切不管,只知道怼天怼地发牢骚!你们还有良心吗?”

  众将惶恐谢罪,然后返回军中,查出带头闹事的军士,将这些人斩首示众!这次处于萌芽状态的骚乱就这样平息了,没有酿成真正的祸患。这件事大概可以证明,五代那种骄兵悍将的习气虽然还存在,但势头已在衰减中。

  当然,衰减更快的还是郭威的身体,谁都看得出,皇帝剩下的日子,应该是不多了。镇宁牙将曹翰,是柴荣是心腹之一,但柴荣入京时并没有带上他。曹翰听到朝中的一些风声,便擅自离开澶州,奔至京城,到开封府衙求见柴荣。柴荣有些奇怪,我又没有召你来,你怎么可以擅离岗位呢?曹翰要求屏退众人,对柴荣道:“晋王您是国家的储君,在这皇上卧病的关键时刻,您应该入宫服侍于左右,怎么可以呆在宫外处理这些并不紧急的日常杂务?”

  柴荣猛醒。想想当年李从荣是怎么死的?虽然柴荣的名声比李从荣好得多,但他毕竟不是郭威的亲骨肉,如果郭威逝世时自己不在场,谁敢担保不会有野心勃勃之人乘机制造阴谋?想到此,柴荣谢过曹翰,当天入住皇宫。随后郭威吩咐各级官员:小事暂停奏报,大事先奏报晋王,然后由晋王秉承自己的意愿再做处理。

  面对自己将至的大限,郭威显得十分理智和豁达,他把柴荣叫到身边,说了一段在中国历代帝王中绝无仅有的,堪称感人的遗言:“我以前受命西讨,路过关中,见唐朝的十八座帝陵,无一不被人盗掘!这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墓室中存放了太多的珍宝。所以等我死之后,你给我穿上纸衣,装进瓦棺。灵柩不要宫中停留太久,要尽快下葬,墓穴不要用石料,用砖彻就行。修墓所需的工匠、民伕,都要花钱雇,不可扰民。等下葬完毕,招守墓人三十户,免除他们的赋税、劳役,让他们按时打扫。不要修建地宫,不要让宫女守陵,不要在墓前修神道,安置石人、石马、石羊、石虎这些劳民伤财的东西。只要在墓碑上刻一行字:‘周天子平生好俭,遗令用纸衣、瓦棺,嗣天子不敢违也。’你如果不按照我说的做,我地下有知,决不会保佑你的!每年寒食节,你可派人来祭扫,如果实在国务繁忙,那在京城遥祭也可以……”

  正月十七日,由郭威指示,柴荣签署,后周朝廷对朝中重要官职进行了调整。新领导班子的主要变化,是把原户部侍郎王溥,加官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补充进政事堂。这个王溥,就是当初平定李守贞之乱时,劝郭威将各藩镇、朝臣暗中与李守贞私通的密信,通通烧掉的那个秘书郎王溥。也许就是因为那件事,让郭威认定这位据传为太原王氏出身的名门之后,是位宰相之才,特别将他留给柴荣。

  除了王溥,冯道、李谷、范质等文臣都加授了新官职,窦贞固、苏禹珪两位前朝宰相加封了国公。禁军方面,殿前都指挥使李重进加武信节度使(虚领,武信镇在蜀地),原龙捷左厢都指挥使樊爱能提升为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原虎捷左厢都指挥使何徽提升为侍卫步军都指挥使等等。由于担心李重进会对柴荣继位不满,郭威还特别将他叫进内殿,让他在自己面前向柴荣下跪叩头,以定君臣之别。等到将这些事办完,大周皇帝如释重负地说:“我再也没有遗憾了!”

  就在当天中午,自认没有遗憾的一代明君郭威逝世,享年五十岁,在位时间只有三年。稍后,柴荣后追谥养父为“圣神恭肃文武孝皇帝”,庙号“太祖”,葬于嵩陵,具体位置在今河南省新郑市郭店村南。
  郭威治国 十六
  2022-103


  假如不算那些让战乱打倒死于非命,或亡国被擒当上俘虏,以至在死后无法得到帝王葬礼的倒霉蛋,那么郭威的嵩陵极有可能就是中国历代帝王墓中最简陋的第一名。然而,就是这样的简陋,也没能给郭威的死后带来长久的安宁。今天的嵩陵,只是一片玉米地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堆,史书记载中的那块著名石碑,早已不见了踪影,而土堆旁,不知哪朝哪代的摸金校尉们,辛苦工作的遗迹还赫然可见!

  可叹郭威也弄错了,原来陵墓会不会被盗,关键还不在于里面是否陪葬了珍宝,而在于能否让后世的盗墓贼们,都相信里面没有珍宝。盗掘嵩陵的盗墓贼可能根本就不识字,只知道里边埋着一个皇帝,应该也有宝物;当然也可能那些盗墓贼很有文化,知道郭威是什么人,但他们可能不相信一代奸雄会实话实说。

  正如韩熙载所言,郭威在政治斗争中完全配得上奸雄之名,他精通阴谋诡计,当面信誓旦旦,转头背信弃义,他是皇袍加身的发明人,诱杀了无辜的刘赟,逼反了慕容彦超,还设计清洗掉两大开国功臣!

  如果单单从这些角度看,郭威好像不是什么好人,但你细察他做这一切的动机,却会惊愕地发现,里面找不到自私自利的痕迹。作为一位主宰万民的实权皇帝,郭威在生前没有过一天的放纵享受,死后也不带走一丁点儿财富,最后,还把自己开创的王朝,还主动传给了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子,虽然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亲族并没有死绝。

  如果只论对上级、对同事、对朋友的私德,郭威也许并不比石敬瑭做的好,但要论造福国家,泽被万民的公德,那石敬瑭给郭威当鞋垫子都不配!郭威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利,而是为了让这个古老的国家重新走上正轨,让天下人重生安居乐业的希望!不管郭威是真的无私,还是在时代大势的压力下,理性地选择了无私,他的所做所为都真正达到了“天下为公”的境界!只此一条,郭威就值得被后世的中国人永远怀念。

  当然,以个人看来,郭威并不是结束五乱世的理想君主,与他之后的两位继任者相比,郭威过于谨慎,过于保守,求稳有余,开拓不足。这么说吧,如果上天能给个足够长的时间,我认为柴荣或赵匡胤,都肯定能够完成包括燕云在内的中国再次大统一,并开创新的盛世!但如果是郭威,我不敢确定他是否一定能做到。

  我这么说,不是因为郭威在其执政期间,没有发动过一次统一战争,就觉得他不行。毕竟郭威在位时间太短,后周初年情况,又确实千疮百孔,百废待兴,缺少发动大规模对外战争的有利条件。总之,那三年,后周没有主动用兵是可以理解的,怪不得郭威。但大家还记得吧?当年契丹南下,激起中原军民的反辽大起义,使耶律德光无法在中原立足,被迫仓皇北归之际,正是刘知远心腹的郭威,帮刘知远收复中原,制定了一个对自己最安全,对敌人也最安全的方案:后汉军队绕最远的路,像送行似的,一路送辽军安然北归。

  或许我另做一个比喻,朋友们能够有更清晰的感受。就像在辽沈战役发起前,毛泽东的方案是先拿下联通东北、华北的要害锦州,断敌归路,将东北的几十万国家包成一个超大号饺子,一举全歼!而如果按照类似郭威的方案,就是将东北解放军的主力全部放在长春以北,一路平推,让东北国军在强大压力下知难而退,没什么损伤地主动撤出东北。两相比较,类郭威方案的胆略,显然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如果当年指导解放军的战略都与郭威方案类似,那解放战争的结局说不定真会像美苏两霸希望的那样,打出一次新的南北朝。

  不过也巧,当中原内部在郭威的治理稍稍稳定,华夏重新统一的历史责任可以提上日程时,“三贤帝”中最有胆略的柴荣,走上了历史的舞台,新的大剧,即将开幕……

  @永远的宁海 2022-10-05 17:58:59
  个人认为郭威并不是谨慎有余胆略不足,而是刘知远集团与林彪集团面临的形势截然不同,总老师的比喻未必恰当。须知林彪此前一年三下江南之战、夏季秋季冬季三次攻势无论攻坚还是野战都频频得手,打得熊式辉陈诚卫立煌毫无还手之力,而后晋末年辽军却有晋安寨(刘知远郭威那时就算是辽军一员)、中渡桥两次大捷,中原军队并无同辽军战略决战的勇气,何况辽军河北河南两集团兵力大约十几万,刘知远集团不过数万,辽军更无此前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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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宁海兄:

  好像不同时代的事,不能拿来简单类比吧?北宋末年的宋军,岂能拿来与五代时期的中原军队相提并论?

  普法战争开战的时候,法国方面有一句口号是这么说的:“普鲁士人忘记了耶拿和奥尔施塔特,我们会他们重新想起来!”然后,就是大型打脸现场。其实从耶拿-奥尔施塔特战役到普法战争,也就过去六十多年,比从后汉到北宋末短多了,法国陆军的天下无敌,就已经由事实,变成了笑话;曾杀得欧亚大陆处处尸山血海的蒙古精兵,百年后刚碰上中原造反的农民,就能吓得“阿卜阿卜”抱头鼠蹿;还有几十年前“81军演”的排山倒海,到如今受困于乌克兰的窘迫……这样的例子在历史上极多,数都数不完。你不能因为某支势力、某支军队、某个王朝、某个国家后来不行了,就证明他们从来没行过。

  回到刘知远集团从太原出师时的,宁海兄只看见刘知远的嫡系军队只有数万,却没注意辽军面对的敌人远不止刘知远那几万人。

  当时是什么情况?由辽国在中原的统治极不得人心,所以刘知远集团的嫡系军队根本还没有出手,辽军已经在中原军民铺天盖地的反辽大起义中无法立足,被迫北归。实际,在整个后汉开国过程中,绝大部分疆土都是由自发的反辽武装,或已经辽国收编又起义反正的汉军打下来的,刘知远的嫡系军队,基本上只是等这些反辽武装赶跑辽军之后,过去捡现成摘桃子而已。如果刘知远更有领导力一些,他手下数万精兵,把数量广大的反辽武装统一起来,再加上随时可能从辽国一方倒戈回来的降辽汉军,双方谁有兵力优势?这还没有考虑在中原主场,天时、地利、人和都对后汉一方有利。

  实际上,出兵前的会议上,刘知远手下的多数将领都主张东越太行,与撤退中的辽军决战,郭威才属于少数派。只是刘知远只想平平稳稳地摘桃子,不想承担一点儿风险,才用的郭威方案,可不是刘知远集团的人都害怕辽军。假如当时的决策者是李存勖,以他不惜破釜沉舟的风格,那他多半会东出太行与辽军决战,而且我认为他大概率能赢。

  因为,李存勖在望都击败阿保机,就是在比宁海兄的设想更糟糕的情况下打的。当时,晋军最大的一部分必须留在黄河一线,与梁军对峙;大批精锐顿兵于镇州城下,久攻不克;然后阿保机亲率契丹主力在王郁引导下深入,将救镇州!李存勖被迫分三线作战,但他仍然打赢了!而且,阿保机可比耶律阮厉害多了。
  高平之战 一
  2022-104


  突然听说后周国丧,北汉皇帝刘崇惊喜交加:没想到比自己还小九岁的奸贼郭威这么快就死了,开封的皇座换上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生小辈,这莫非是天老爷看见自己的虔诚,终于显灵了吗?自晋州之败后,本已经渐渐消沉的他,现在感到自己又一次复国有望了!

  刘崇没有浪费一分一秒,马上派使节前往辽国,请求叔皇帝耶律璟大发天兵,与汉军联合南犯。但耶律璟与辽国的前几任皇帝不同,比起南征,辽国内部的事更让他关心。这也没办法,在火神淀事件后的这几年,辽国统治集团的内部斗争一直非常激烈。

  火神淀之乱后的第二年(公元952年)正月,太尉忽古质以谋反罪被诛,但具体情况今天已不得而知;六月,身为政事令的国舅萧眉古得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感到处境危险,想设法避祸。正好,萧眉古得与勤政殿学士李瀚的私交很好,而李瀚有个弟弟正在后周镇宁节度使柴荣手下任宾客。这个弟弟私信告诉兄长:自己侍奉的柴长官是好领导,后周这边一定大有前途云云。李瀚心动,便劝萧眉古得一起南逃去后周。但谁知消息走漏,萧眉古得与李瀚都被抓住审问。

  就在萧眉古得案审理期间,七月,一起更大的谋反案浮出水面。平定火神淀之乱时的两位大功臣,即政事令耶律娄国(上一任皇帝耶律阮的弟弟,曾手刃耶律察割)与林牙耶律敌猎(以三寸不烂之舌忽悠耶律察割出行宫被诛)联手,又拉上侍中神都、郎君海里等,想以皇帝懒政的罪名推翻耶律璟。但耶律璟下手更快,谋叛分子全部被抓。随后,耶律璟下令将耶律敌猎凌迟处死,耶律娄国与萧眉古得缢杀(由于萧眉古得与耶律娄国被一同处决,我怀疑萧眉古得事前曾参与密谋,但又担心事不成才想南逃避难),其余从犯依律论罪(其中李瀚只被打了一顿板子,可能他只是想南逃,未参与谋反)。

  当年十二月,阿保机的五弟,耶律璟的叔爷爷,因耶律察割之乱而处于软禁中的明王耶律安端总算去世,寿数不详。转过年(953年)六月,耶律璟软禁中的祖奶奶,那位当政时凶悍无比的应天皇太后述律平也走了,享年七十四岁。

  辽朝最老资格的开国一代都已离去,那耶律璟的位子应该坐得安稳一点儿了吧?然而不,就在耶律璟为老祖母举行葬礼的国丧期间,小叔耶律李胡的次子耶律宛、郎君嵇干、林牙敌烈等又准备起事谋反。然后密谋又在发生前泄露,参与密谋的反叛分子纷纷落网(我都有点儿奇怪:在整个辽穆宗时代,皇亲国戚与朝中重臣发起的多次谋反,每次都在起事前被破获,是耶律璟的运气实在太好,还是这些谋反案本身存在猫腻呢?)。经过数月的紧张审理,这个谋反集团的成员,又增加了耶律璟的亲弟弟太平王耶律罨撒葛、林牙耶律华割、郎君耶律新罗等宗室大臣。然后,就在后周郭威逝世,柴荣这个月,耶律璟下令处死了耶律华割、耶律嵇干等人,但赦免了耶律宛与耶律罨撒葛的死罪,只判处流放。我不知道耶律璟这么操作是什么意思,但很显然,他的宝座仍然不稳,潜在的危险远未消除。

  刚刚忙完这起谋反大案,刘崇的求援使节到了。哎呀,看在刘崇年年送岁币,叔父又叫得这么甜的份上,还是帮他一把吧。不过,像爷爷、父亲、堂哥那样御驾亲征,倾国南下,最后出力不讨好,甚至死在南边的事,还是算了。坐镇京城,盯牢那些潜在的危险分子,才是保住自己皇权的重中之重。于是,耶律璟同意出动辽军,但数量不太多,只是由坐镇奉圣州(原燕云十六州中的妫州,今河北涿鹿)武定节度使耶律敌禄(杨衮),就近率一万骑兵南下,与刘崇合兵。

  此时,刘崇已在太原集结了汉军三万人,加上辽国派来的一万,这次南征共计出兵四万,这个数量其实并不怎么样,比上次辽汉联合伐周的七万大军少多了。不过,刘崇还是对胜利充满信心,因为对手更不如上次啊,郭威死了,王峻死了,王殷也死了,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高平之战 二
  2022-105


  二月,北汉军队与辽国援军在团柏谷完成会师,随后攻入后周境内。可能是对上一次攻晋州的失利还心有余悸,也可能是刘崇想最大限度地利用郭威刚死造成的心理影响力,打算用最短时间杀到开封,反正他这次没有沿路况最好的汾河谷地南下,而是取道上党,进入晋东南那片自古以来兵家必争的高原。

  此时,后周的昭义节度使,正是昔日那位与何福进一起发动恒州起义的英雄李荣,不过,由于柴荣继位,他为了避新皇帝的讳,刚刚改名为“李筠”。李筠得知汉辽联军进入自己的辖区,马上从潞州(今山西长治)出兵迎战,他让自己的部将穆令均率二千步骑为先锋,前往西北方向侦查敌情,自己率昭义军主力驻扎于太平驿(潞州西北)以为后应。

  穆令均进至梁侯驿,与北汉大将张元徽的军队相遇。这张元徽是此时北汉军中的第一号战将,极受刘崇器重,为报答这份知遇之恩,他也非常卖命,一路身先士卒。当远远发现前方出现后周军队,张元徽马上传令下去,让后面的大部队隐藏起来,埋伏于道路两侧,自己只带先头小队迎战。

  穆令均以为自己只是遇上了北汉军的一小队侦查兵,轻敌之心顿起,觉得这是白送的军功,不捞白不捞,于是挥军杀了过去。张元徽佯装不敌,一触即退,很快将穆令均诱入埋伏,然后收网,将两千周军包了饺子。一阵大杀后,穆令均被张元徽阵斩,所部大半被歼!

  李筠还等着穆令均回报敌情,却只见到数百残兵逃回,报知了梁侯驿的噩耗。李筠大惊,判断仅凭自己的兵力不足以对抗汉辽联军,便赶紧放弃太平驿,退入潞州城中固守,同时派信使向朝廷告急。

  很快,北汉与辽国联军再次大举南下,以及周军在梁侯驿失利的紧急战报,便传至开封,让还未从先帝驾崩的震动中平静下来的后周京城,陷入新的惶恐。后周朝廷对这份军情该如何应对,马上可以分为激进和稳健两派。

  激进派的人数很少,但份量十足,因为打头的,正是刚刚登基的新皇帝柴荣。虽然从来没有指挥过作战,但柴荣却仿佛初生牛犊一样,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他接到战报,几乎没怎么思索,就决定要御驾亲征,上前线与刘崇过过招。

  这下子可急坏了朝中那些,对柴荣的军事能力保持着高度怀疑的广大稳健派大臣:咱们的新皇帝怎么这么冲动?真以为打仗是这么容易这么轻松的事?好让人联想起当年的石重贵啊。

  稳健派的首领,是已经侍奉过十二位主君的朝中头号元老,太师冯道,他联合多位大臣,劝说皇帝不要亲临前线:“刘崇自三年前从平阳败退之后,实力和气势都已衰落,难以复振,所以他的所谓亲征,估计只是虚张声势,来吓唬我军。现在陛下刚刚继位,连先帝都还没有下葬,正是人心不安,极容易因为一点儿风吹草动而引发大乱的时候。所以陛下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派一员上将领兵出征即可。”

  这些大臣们此时还不知道,他们这位新皇帝的特点:极有主见,一旦相信自己做的对,就会排除万难坚持做下去,哪怕你们全都反对,他也不会多眨一下眼睛!孟子曰:“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现在,柴荣就相信自己的决定,才是唯一正确选项,于是他亲自下场,反驳众臣:“刘崇得知我朝大丧,我又新立,必然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以为天下可取,神器可图!他岂能不抓住这个机会,投下他全部的赌注?所以他肯定会亲征,这一点无可怀疑!”

  但冯道坚持反对。其实我个人觉得,冯道这些人未必真认为刘崇不会亲征,而是不想柴荣亲征,毕竟有些真心话不好直接说出口:专业的事么,就交给专业的人去干好了,就凭陛下那多年茶贩子的丰富阅历,还是别去前方瞎指挥,给将士们添乱更好吧?

  虽然后周倘若亡国,也不妨碍冯道再改换一次门庭继续做官,但以这位老先生一生的与人为善的行事风格来看,他对柴荣应该没有恶意,而是真的担心由于新皇帝盲动让后周快速亡国,导致契丹人再一次进入开封,使中原大地再一次生灵涂炭!
  高平之战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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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柴荣的想法也很好理解:他在国内,尤其是军队中的威望不足,此时正如四十六年前刚刚登上晋王之位的李存勖一样,极需要用一次胜利来树立权威,并真正掌握军队。如果只派一员大将出征,失败了自不必说,就算胜利了,自己的帝位恐怕会更加形同虚设!

  那么这两种观点谁对谁错呢?其实观点本身无所谓对错,关键在于柴荣亲征能不能打赢。能打赢,柴荣的想法就是对的;打不赢,冯道的考虑就更有道理。

  相信自己能打赢的柴荣,下场与冯道辩论道:“以前,唐太宗平定天下,每逢大战都是亲自出马,我怎么可以躲在后边呢?”冯道暗笑,也不知道是嘲笑还是苦笑,年轻人好大的口气啊!便淡淡回道:“陛下觉得自己比得上唐太宗吗?”柴荣不好说自己比得上,就换了个话题:“就凭刘崇那点儿乌合之众,遇上我的大军,打败他们还不是如泰山压卵般容易!”冯道又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不知道陛下是不是泰山呢?”

  一阵鸡同鸭讲,把柴荣气得说不出话来,就宣布退朝。好在刚刚进入政事堂的宰相王溥是支持柴荣亲征的,很好,有一票支持就够了,其余的所有反对票无效!柴荣开始集结军队,准备亲征。

  考虑自己在禁军老兵中没有威信,倘若到了关键时刻,那些老兵油子万一不听指挥,不就糟了!柴荣决定马上着手组建一支新的军队,直接听命于自己。可时间紧迫,新组建的军队得不到充分训练,怎么保证战斗力?柴荣的想法是,从兵源入手,只挑选那些趫捷勇猛之人入役,自然就能在最短时间内形成战斗力。那么除了正规军队,社会上哪个群体比较能打呢?当然是那些啸聚山林的山贼土匪,和行走江湖的亡命之徒了,自从中原军民发起反契丹大起义,民间武装大量兴起之后,这类人数量是非常可观的。

  于是柴荣下诏,无论山贼土匪或是在逃的杀人犯,凡身体强健,勇力可观者,都允许他们报效国家,投军自赎。由勇猛过人的赵匡胤负责考核,只要经过考核,得到录用,那么他们之前犯过的案子,都可以得到赦免,并编入殿前军。诏书一下,果然有大批有过污点的骁勇之士纷纷投军,殿前军的员额开始扩充,变得很像五代版的加里森敢死队,也成为柴荣最信任的亲军。殿前军原先只是后周侍卫亲军系统中的一支,从此后地位逐渐提高,为之后脱离侍卫亲军独立埋下伏笔。

  殿前都指挥使,原本是李重进,但考虑到李重进的特殊身份,柴荣对他多多少少还是有所顾忌,所以将其升职为侍卫亲军马步都指挥使,将位置稍低,但与皇帝更亲近殿前都指挥使一职,改授给张永德。

  不过,在扩充殿前军的诏书执行过程中,也出现了一些弊端,有人听说这道诏书的内容,就乘机杀掉和自己有私仇的人,然后一转身就去投军,杀人罪便一笔勾销。此类事件发生不少后,柴荣也知道了,后来逐渐取消了编入亲军便赦免旧罪的规定。

  除了在京城紧张扩军,柴荣已经开始调动地方军队,支援前线。三月三日,柴荣命自己的岳父,天雄节度使符彦卿为东线主帅,镇宁节度便郭崇(即当初参与拥戴郭威,并杀死刘赟的那个郭崇威,为避讳改名郭崇)为副,率军出磁州(今河北磁县),跨太行山,威胁刘崇大军的侧后;护国节度使王彦超为西路军主帅,保义节度使韩通为副,率军从晋州东进,争取与符彦卿的东路军会合,切断刘崇的归路。不过周军主力还是在中路,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樊爱能、侍卫步军都指挥使何徽、义成节度使白重赞、郑州防御使史彦超等各路军队,在监军向训督促下,先进至泽州(今山西晋城),一面声援潞州,一面等待皇帝的亲征大军。

  三月九日,柴荣将反对他亲征的头号元老冯道,打发到崇陵去给郭威修墓,让郑仁诲负责在自己出征时留守开封。十一日,柴荣正式出兵,率李重进、张永德,带着包括刚刚扩充的殿前军等禁卫诸军,离开京城,挥师西上,前往泽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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