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十国纪事(暂续)

  南唐代吴 十
  2021-072


  陈觉当上徐景迁的辅臣,徐知诰改朝换代的计划,与宋齐丘扶植听话新主的计划,都在顺利推进中。三个月后,吴国的元老功臣柴再用病逝,杨行密时代重量级的开国元勋,至此只剩下了两位,都是原赵锽部将,后归降杨行密的。一个是德胜节度使周本,另一个是镇南节度使李德诚。

  大家还记得李德诚当年被派去劝降周进思,瞬间“得病”不能行,反把老同事韩球送进鬼门关的事迹吧?此人平时表现不错,做事认真负责,但其实一直就是个“识时务”的老滑头,对徐知诰改朝换代的图谋不会产生任何阻力。周本要麻烦一点儿,他算得上此时吴国硕果仅存的第一名将,性格刚毅,有忠义之名,不过他年事已高(时年七十三岁),身体又不好,藩镇内的日常事务基本上都已交给其儿子周弘祚代理,而周弘祚是比较好说话的,因此他也可以被搞定。

  于是,周宗、徐玠向徐知诰提出一个计划,让周本、李德诚领衔上疏劝进,再顺势发动百官跟随,制造一次拥戴徐知诰为帝朝野舆论。试想,如果连周本、李德诚这两大元老都发了话,认可徐氏当兴,那么剩下的吴国官员们谁还敢幻想让杨氏重振?徐知诰认为这个计划不错,便让人私下去劝说周本、李德诚。

  宋齐丘得知眼中钉周宗又一次抢自己的风头,心实恨之,就想再次将他的计划搅黄。两相比较,宋齐丘觉得周本应该不会轻易同意劝进,搅黄此事的关键在于李德诚。于是宋齐丘便在私下给李德诚写了一封密信,以徐知诰头号心腹的身份悄悄给他打招呼:别听周宗的,那不是齐王的本意。但李德诚活到今天,也是久经考验的老狐狸了,他没有上当,很快做出了正确的判断:宋齐丘没说实话,周宗说的,才是徐知诰的本意。

  就在宋齐丘与周宗开始新一轮明争暗斗之际,突发的一件事给予了宋齐丘沉重的打击。后晋天福元年(公元936年)六月,在扬州主管朝政的徐景迁突然得了重病,无法再履行职务,只得回家静养,宋齐丘为未来布下的关键大子,还没发挥作用就被迫退场了(一年后,相士口中“最长寿”的徐景迁病逝,享年仅十八岁,成为徐知诰诸子中的第一短命鬼,甚至没来得及看见父亲登上皇位。他的死同时也让徐知诰惊觉,如果不是相士胡说八道,就是有人在暗中搞鬼)。

  接着在另一个战场也分出了高下,宋齐丘又输了。周宗的倡议,李德诚积极响应,主动率百官上疏劝进。周本原先不同意,还对左右说:“我受吴国厚恩,现在这么老了,还能再去侍奉异姓吗?”但他的儿子周弘祚见老父有些不识时务,就干脆瞒着他,代替父亲在联名劝进的表章上签了名。

  当年十二月,周宗、徐玠又策动新行动,光上个表文还不够,李德诚、周本两位元老最好能亲自来一趟,让全吴国的人都看到,改朝换代已是人心所向!李德诚自然没问题,周本突然得知自己竟然是带头劝进的人之一,先是大怒:“先王对我恩重如山,自徐温父子掌权,我就一直痛恨不能替杨家解除危难!现在还要我做这种事,怎么可能!”周弘祚忙发动全家来胁迫父亲:“您都一把年纪了,还要给咱们家带来灭门之祸吗!”

  僵持一番后,一家老小的安危,还是战胜了心头残存的忠义,老将军周本还是屈服了。两位元老上了路,由他们领头,各藩镇官员全至齐至扬州,上疏杨溥,陈述了徐知诰对国家的功绩,和对百姓的恩德,请天子效法尧舜,禅位于有德之人!然后,李德诚、周本率百官再到金陵,恳请徐知诰早受天命!

  宋齐丘看着这完全脱离自己控制的一幕,心里很不是滋味,尤其那个李德诚,自己白做工作了。他气不过,便私下对李德诚的儿子李建勋说:“尊令公本是武皇帝(杨行密)的开国元勋,今天算是名声扫地了!”

  群臣跑去金陵劝进,扬州朝堂一时变得冷冷清清,吴国的皇宫内接连闹出有人见到鬼魂的传闻,看着这凄凉景象,一直兢兢业业当傀儡的杨溥也忍不住哀叹:“吴的国祚,真的就要这样终结了吗?”左右答道:“此乃天意,非人力所为也!”
  南唐代吴 十一
  2021-073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吴国将亡是天意,仍然有人想倾尽全力做最后一搏。杨行密最有骨气的儿子,被囚禁在和州的历阳公杨濛,尽管身陷囹圄,但毫不消沉,还在努力寻找最后一丝翻盘的机会。

  后晋天福二年(公元937年)八月的一天,不知经过了怎样谋划与努力,杨濛实施了一次奇迹般的越狱。他打穿了一面墙壁,冲出囚室,反杀了负责看管他控鹤军使王宏,狂奔而出!王宏的儿子发现父亲被杀,怒不可遏,急忙带上兵追杀杨濛。眼看追上,杨濛张弓一箭,将王宏的儿子射死,追兵才不敢再追!

  杨濛暂时重获自由,但下一步该怎样做?历史上类似杨濛这样的情况,多数都会投奔一个与本国不怎么友好的外国,以便寻求庇护。只要向北一直走,渡过淮河就是后晋的领土,后晋皇帝石敬瑭肯定会欢迎他这样的流亡者,那时就安全了。

  但杨濛并没有往北走,而是向西行,前往庐州(今安徽合肥),那里是父亲杨行密的故乡,还是德胜节度使周本的驻地。

  很可能杨濛认为,他一旦离开吴国,就无法阻止徐知诰篡位了。而留在吴国,还有一线生机,因为最后一个身经百战的常胜老将周本还活着。只要德高望重的周老将军还记得先王的恩德,肯站出来振臂一呼,那么打倒徐氏仍有可能。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大势已去,人心不古,自己以卵击石……但即使那样,至少不会辱没先王的名字了!

  数日后,周本突然接到门丁的报告,说历阳公杨濛来求见,马上吩咐:快将人请进来。正在一旁的周弘祚大惊,急忙劝阻:“非常时刻,您千万不能与杨濛见面!”周本大怒:“是我家郎君来找我,你们怎么能不让我相见?”周弘祚见状,看来要保命的话,是忠孝一个都不能全了,便命众家丁上前,强行将年迈体衰的老父架入内室,然后关闭房门,不准他出来!年轻时能打虎的周本,此刻在儿子和家丁面前,已无还手之力(五个月后,周本抑郁而终,享年七十六岁)。然后,周弘祚再布置人手,将杨濛诱入,一举生擒了这个老不肯认命的皇子,再派人押往扬州。

  在杨濛不顾一切与“天意”抗争的时候,徐知诰正与扬州的吴国朝廷玩弄例行的推让游戏。杨溥在众臣劝说下,下诏禅位,诏书送到金陵,“忠臣”徐知诰自然不能接受,恳切推辞,又将诏书送回去,这样来来回回,已经好几轮了。

  在这时候突然接到杨濛从和州逃脱的报告,让徐知诰吃了一惊。好在随后得知,杨濛被周弘祚捉住,正押送扬州,这才稍稍放心。不过,对于已经有了一次越狱经历的杨濛,徐知诰担心夜长梦多,觉得还是尽快将他除掉为上!于是他连去扬州盖个章的程序都省了,直接伪造了一道杨溥的圣旨,在半路截住押送团队,将杨濛处决于采石,并追废其生前的一切官爵,改称“悖逆庶人”!杨濛的妻儿没有随他出逃,仍留在和州的囚禁之地,至此也全被杀光!

  后世修史者叹曰:“‘芳兰当户,不得不锄’,说的就是杨濛这样的人吧?”他本是一个比较优秀的皇子,无奈生错了家族,生错了时刻。个人觉得他略微有点儿像夏达漫画中的李长歌,只是结局更惨。

  杀掉杨濛之后,徐知诰决定不再把推让游戏继续玩下去。毕竟在当婊子的前提下,牌坊也只能立得这么高了。而且,如果久久不改朝换代,让杨家继续保持着合法皇家的大义名份,那么杨家人,和隐藏着的同情杨家的人,还不知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杨濛被杀当月,又老又病,牙都掉光的司徒王令谋,再带头发起一次舆论攻势,力劝徐知诰应该顺应天意,接受禅位!然后由李德诚领头,吴国百官再赴金陵,全力劝进!在所有高级官员中,只有宋齐丘一人,赌气不肯在劝进表上署名!不过,这问题不大,毕竟少数要服从多数嘛。徐知诰见众望所归的效果已经达到,终于不再推辞。
  南唐代吴 十二
  2021-074


  九月十七日,认命的杨溥如释重负,让自己的儿子江夏王杨璘,携带着天子印绶前往金陵,进献给徐知诰,自己静待发落。至此,由唐末豪杰杨行密所建的吴国基本上终结。如果从后唐天成二年(公元927年)十一月,杨溥在徐温的操纵下称帝算起,五代十国中的吴帝国只存在了九年零十个月;如果从唐天复二年(公元902年)三月,杨行密受封吴王算起,杨氏吴国共存在三十五年零六个月;如果从唐光启三年(公元887年)十月,杨行密攻陷扬州,宣布就任淮南留后算起,杨氏集团共存在四十九年零十一个月。

  十月五日,徐知诰正式在金陵登基称帝,建国号“大齐”(新旧五代史、九国志、十国春秋等,都称徐知诰篡位时,国号“大齐”。唯资治通鉴称,徐知诰称帝时即国号“大唐”,疑误。)。改金陵府为江宁府,定为首都,原吴国都城扬州江都府改为东都。尊义父徐温为“太祖忠武皇帝”,除了自己的儿子们封王外,徐温的儿子的也得到加封,如封徐温第五子徐知证为江王,第六子徐知谔为饶王,同样享受宗室待遇。

  对于禅位的杨溥,徐知诰在表面上显得极为恭敬,他派右丞相徐玠携带奏疏去晋见这位亡国之君。奏疏上,徐知诰自称“受禅老臣”,尊杨溥为“高尚思玄弘古让皇帝”(也有记载只有“让皇”不带帝),表示让皇帝虽然退位,但今后享受的各种待遇与礼仪,都与在位时相同。杨溥自己极为惶恐,表示不敢再享受皇帝的礼遇,改穿道士服,去和道士学辟谷之术,想靠不问世事,让徐知诰忘记自己,至于有没有效果,不久咱们就知道了。

  吴国原太子杨琏,以及还在世的十一位亲王,已经不再属于皇族,自然全部降封为公。但同进又出了一个有趣的反常,徐知诰追封“悖逆庶人”杨濛为“临川王”,谥号“灵”,重新以亲王礼改葬。这是他想缓和与杨氏的表面关系,还是出于对那位不屈皇子的私人敬重?不得而知。

  改朝换代算是成功了,徐知诰与重臣们夜宴于天泉阁,以为庆贺。这时,老滑头李德诚突然发言,矛头直指当初想把他带进沟的左丞相宋齐丘:“陛下应天顺人,开创大业,臣等个个欢欣鼓舞,只有宋齐丘一个人不高兴!”然后,掏出宋齐丘阻止自己劝进的书信,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但徐知诰接过来一眼也不看,对众人说:“子嵩是与我相交三十年的老朋友,怎么可能辜负我!”宋齐丘只得上前致歉,但心中仍愤愤不平。

  十月十八日,徐知诰下诏,加授宋齐丘为大司徒。大司徒是“三公”之一,正一品,突出特点是地位崇高,工作清闲,因为朝政什么事都和你无关了。宋齐丘是个权力欲极强的人,根本不想退休,一听到自己“升官”,已十分不悦。稍后,听到诏书中徐知诰称他是自己的“布衣之交”,忍不住怨气槽爆满,大声抗辩道:“我是布衣的时候,陛下也不过就是个刺史罢了!如今当上天子,自然可以不用老臣了!”然后赌气回家待罪。徐知诰也不怪罪,亲自写信,向宋齐丘解释安慰,不过,让他退休当三公的诏书仍就有效。

  宋齐丘闹来闹去,每一招好像都打在了棉花堆上,无处发力。过了一段时间,他重新冷静下来,思考自己失误在哪儿。很明显,比起塑造忠臣人设,徐知诰更想早一点当皇帝,在那一刻,周宗比自己看得准,所以他得手了。现在要想挽回败局,就不能再摆出一付忠于杨氏,心念旧恩的形像,虽然那样会很打脸,但顾不得了。信义诚可贵,面子价更高,若为权欲故,二者皆可抛!

  于是,宋齐丘一反常态,就地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反转!他上疏提出,既然已经改朝换代,就绝不能再对前吴的皇室心慈手软!如不能让杨溥再居住于江都宫!与前吴太子杨琏的婚约应该马上撤销(杨琏的妻子是徐知诰之女永兴公主)!应该找个地方,将杨家人全部圈禁起来!


  南唐代吴 十三
  2021-075


  起初,徐知诰表示不同意,咱们做杨氏的臣子这么多年了,怎能如此绝情呢?但在不久后,宋齐丘提出的,对杨氏皇族的处理方案大多数变成了现实。

  接受禅位七个月后,鉴于让皇杨溥一再“恳切”的请求搬出原吴国皇宫,李德诚等也同声附和,徐知诰终于“勉强”同意了大家一致的呼声,下令将原润州(今江苏镇江)牙城改称丹阳宫,将让皇帝迁到丹阳宫居住。随后徐知诰又下令,不仅是让皇帝,而是大多数杨氏宗室都迁往丹阳宫内,再了一个心腹官员担任丹阳宫使,布置了重兵,将丹阳宫严密的“保护”起来。迁到丹阳宫内之后又过了七个月,三十七岁的让皇帝杨溥突然暴亡,死因不详。徐知诰闻讯后,下令缀朝二十七日,以示沉痛哀悼!

  前面之所以说大多数,是因为有部分杨氏宗族并没有被关进丹阳宫,比如杨溥的原太子,此时的弘农郡公兼康化节度使杨琏。杨琏没有被软禁可能与他的妻子永兴公主有关,这位徐知诰的四女儿与丈夫感情深厚,时时刻刻以杨家的儿媳自居,与杨琏形影不离,甚至不愿听见别人叫她“公主”,一听到便泪流满面。后来,年仅二十岁的杨琏在一次大醉后也突然暴亡,一般认为他可能是死于中毒,比父亲杨溥晚死了一年。永兴公主遂终身缟素,对着佛像发下誓言:“愿儿身身世世再不作有情之物!”数年后,这位痴情的少妇抑郁而亡,年仅二十三岁。

  回到前面,话说宋齐丘见自己的主张已经在实际上得到落实,那自己的官运是不是也该时来运转了?于是他上疏徐知诰:自己既然还是左丞相,不能不过问朝政。徐知诰的答复像是骗小孩子:不是不让你做事,只是因为配给你的办公室还没有建好,暂时没有地方办公。

  宋齐丘又不是未成年,这种理由当然不可能忽悠他,他气急,上疏称:天子身边有奸臣,离间咱们的君臣关系!徐知诰知道他又要对着周宗、李德诚这些人开火,也很恼火,这些人都是大齐的开国功臣,岂能任由你宋齐丘攻击?不觉也怒形于色。宋齐丘一见,又赌气转身回家,换上布衣,等候定罪。

  有人向徐知诰求情说:“宋齐丘是陛下的旧臣,因为一点小过就将他抛弃,恐怕不太合适。”徐知诰也心软了,叹道:“宋齐丘确实有才,就是有些不识大体。”随后,徐知诰让长子吴王徐景通带着自己亲写手诏,再一次去把宋齐丘请回来,并且再次允许他参与朝政,这对老朋友似乎又言归于好了。

  也许是有了杨家落难,宋齐丘回归的示范效应,齐国的文武百官中出现了一阵风潮,简言之,就是对昔日主君杨家批倒批臭,再踩上一万只脚!如有不少官员联名上奏:应该把各地地名、寺名、机构名中,凡带“吴”字、“杨”字,甚至同音“阳”字的,统统改名,不能再用!齐东都留守的叫杨嗣,连忙上表,请求改姓“羊”,坚决和旧主杨家划清界线!

  还有人向徐知诰进献制造毒酒的秘方,帮助陛下处理一些不太好处理的麻烦。我想徐知诰心中可能有很多匹草泥马在奔腾:这玩意儿他早就有,不然申渐高怎么死的?而且很可能用过不止一次,还轮得着你送?何况你送这东西什么意思?我要收了让别人怎么看?于是,大齐天子义正辞严地驳斥道:“敢有作奸犯法的,国家自有刑律在,要这个东西干什么?”

  右丞相徐玠也认为太不像话了,进言道:“陛下受禅登基,本是应天意,顺人心的正义之举,又不是篡位。而一些奸邪小人妄自猜度,要讨好陛下到处更名易姓,这恐怕算不上当前的急务,这种风气也不该助长。”徐知诰同意,这阵群体性的歇斯底里才渐渐平息。

  再说徐知诰所建的国号之所以叫“大齐”,是因为他继承了徐温的“齐王”爵位。但世人皆知,徐温并不是他的生父,徐家祖上也没有什么显贵的门第。以齐为国号,虽然能显示他不忘徐温的抚育之恩,打造有情有义的孝子人设,但要对外宣扬时,显然不够大气,缺乏正统号召力。

  正好,徐知诰原本姓李(《吴越备史》称徐知诰原姓潘,但不太可靠),掌权后,徐知诰便让人散布传言:他本是李唐皇室之后!至于真假么,恐怕徐知诰自己也不能确定,毕竟李唐立国近三百载,宗族庞大,万一是真的呢?
  南唐代吴 十四
  2021-076


  于是,很可能是出于宋齐丘的谋划(后来宋齐丘对李昪说:“陛下能够中兴大唐,全是我的功劳!”),齐国众臣中,不断有人上疏,请求天子恢复祖姓,并重建李唐宗庙。和当初推辞帝位一样,徐知诰先是表示不同意:我怎么能忘记义父的大恩呢?大家当然也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于是,请求天子认祖归宗,重兴大唐的活动不但没有减退,参与者还越来越多,声势也越来越浩大。后来,连江王徐知证、饶王徐知谔这两个名义弟弟,也来劝徐知诰应该恢复李姓。

  后晋天福四年(公元939年)二月,即齐国建立一年零四个月之后,眼见戏份演足,徐知诰最终接受了百官的请求,宣布自己改名为“李昪”(昪字读音同“变”,今后本文皆用李昪这个新名字),“大齐”没有了,“大唐”又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改头换面的中兴了(为了与之前的唐朝与后唐相区别,历史上称之为南唐)!

  徐温的庙号,由原来的“太祖”改为“义祖”,仍是追尊的皇帝,徐家人也依然享有皇族身份。并且还规定:在南唐的皇家宗庙中,高祖李渊排第一位,太宗李世民排第二位,第三位即义祖徐温,此三庙皆万世不易!

  既然重建了大唐,那么有一个问题就不能够继续打马虎眼了:李昪这位李唐之后,究竟是哪一位李唐天子或亲王的后代呢?

  李昪的看法是,要挑祖先的话,最好选一个有贤能之名,其后代家谱又不好找,容易造假的。以此标准衡量,太宗皇帝李世民的第三子,有英武之名的吴王李恪好像是个不错的选项。可手下有人提出异议:李恪死于国法,虽然是冤案,但毕竟不吉利,不如认高祖李渊的第十三子,颇有贤名的郑王李元懿为祖先。

  李昪一时不好决断,就让人查一查,两位亲王的后人中,哪一支的履历更光荣一些。一经查阅史料,发现李恪的孙子李祎曾为国立功,重孙李岘曾当过肃宗朝的宰相,那就是他了。有关部门开始编造从李岘到李昪之间各代的名字:李岘的儿子叫李超(因为徐温的曾祖父叫徐超),李超的儿子叫李志(因为徐温的祖父叫徐志),李志的儿子叫李荣(总算没叫李温),而李昪就是李荣的儿子。

  这份家谱编好后,献给李昪审查。李昪一看,按这种算法,从自己上推十代就到高祖李渊,可李唐立国近三百载,得到承认的皇帝达二十任,才十代是不是太少了,要不再加两个名字进去?家谱主编答道:“三十年为一代,三百年正好十代,陛下生于文德年间,完全配得上。”李昪听罢,好像也有道理,就将这份家谱作为南唐的官方标准,追尊历代先祖的帝号。

  不过请注意,以上纪录出自《资治通鉴》,在其他史书中还有完全不同的说法:《周世宗实录》与《旧五代史》称,李昪的祖先出自玄宗李隆基的第十六子,在安史之乱中试图拥兵自立的永王李璘之后;名气不大的《江南野史》、《南唐书》则称,李昪是与唐初李恪同名的,宪宗的第八子(或第十子)的建王李恪(原名李审)之后;《蜀后主实录》称,李昪是唐末嗣薛王李佑柔的儿子等等。以上这些说法,大概率都是假的,只是有点儿奇怪,当初为什么没能统一口径?

  大唐既然中兴,那最好别让人记得,这个国家原本是由另一家人建立起来的。

  在宋齐丘建议下,李昪在小城泰州,按监狱的设防标准,建了一个重兵把守的永宁宫。然后将杨氏皇族迁出润州丹阳宫,搬入这个叫永宁宫的高标准监狱。有些野史记载:杨家宗族囚禁永宁宫之后,被隔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久而久之,不得不乱伦,自相婚配;杨溥的小儿子刚满五岁,李昪派人去赐官,当天就让这个孩子不明不白地死亡。虽然这些记录的真假难以考证,但在历代受禅天子中,李昪对前朝皇族比较狠毒,是没什么疑问的。

  但除此之外,李昪这位皇帝对待其他人,对待治下百姓,以至其他国家,都是比较宽厚仁义的。
  南唐代吴 十五
  2021-077


  据记载,李昪一直严于律己,保持着非常俭朴的生活习惯。他平常穿的是草鞋,洗涮用的是铁盆,连身边侍候的宫女,都大多像空虚公子的“四大美女”一样,既没颜值,也不年少。生活不讲究,但政事很认真,李昪当上皇帝后,工作常常夜以继日,很少有休息,比996还996。那他忙些什么呢?他对南唐境内的田地进行了大规模的全面普查,在查找出豪强的隐没土地之外,还按肥沃贫瘠的程度分出详细的等级,并在此基础上制定了比较公正的税收制度。之后李昪制定的税制得到长期沿用,直至赵宋。李昪对为国牺牲的人也比较恩厚,不论位置高下,即使只是普通一兵,也要发给其家属相当于正常三年薪俸的抚恤金。我猜想李昪之所以一向厌恶战争,他制定的这过高的抚恤金制度也是原因之一吧?

  后晋天福六年(公元941年)七月,南唐的邻居吴越国的国都杭州发生了一次极为严重火灾。这次大火从一个叫“丽春院”的地方宫烧起,蔓延到吴越的王宫、国库,将吴越立国几十年来攒下的巨额国库储备,大半化为了飞灰!五十四岁的吴越王钱元瓘,在此沉重打击下一病不起,以至于精神错乱,仅一个月后便撒手人寰。后晋皇帝石敬瑭闻讯,赐谥“文穆王”,命宰相和凝为钱元瓘撰写了神道碑,对这位模范的藩属国君主极尽褒扬。

  平心而论,钱元瓘算是吴越比较贤明的君主,在钱镠诸子中,他的才干功绩都最为突出,继位是众望所归,他在位共九年零五个月,期间吴越国势比较平稳安定,很少发生什么值得一提的大事。自然,对身处其治下的吴越百姓来说,没什么大事,就是一种好事。不过,他的过世,却给吴越留下了一个棘手的继承人问题。

  据《十国春秋》记载,钱元瓘共有十四个儿子,大多没有记载生年,但其中第六子钱弘佐,是在钱元瓘四十一岁时才出生的。《吴越备史》中称:钱元瓘“年将四十,冢嗣未建”,再结合其他一些迹像推测,钱元瓘所谓的前五个儿子,可能都是养子或从兄弟那里过继来的儿子,排行第六的钱弘佐,才是他真正亲生的长子。

  因此钱元瓘临终前,想把王位传给年仅十三岁的钱弘佐,托孤于察内都监章德安。此时,掌握亲卫禁军兵权的内牙指挥使戴恽,因与钱元瓘的养子,名义上的第三子钱弘侑是亲戚,故打算等钱元瓘一死便拥立钱弘侑。章德安在第一时间封锁钱元瓘的死讯,假传王命,召戴恽入宫议事,一举将其俘杀,然后逮捕钱弘侑,罢去其一切职务,开除谱籍,恢复原姓。

  完成了这次小小的政变,钱弘佐才得以正式继位。然而,吴越的局势仍然很危险,重要将领被诛,多支军队因不满意新王继位时的赏赐不够丰厚,纷纷闹事!但刚刚被大火洗劫后的国库,又拿得出多少钱来赏赐?财政困难,主少国疑,开国时的忠臣良将已基本凋零殆尽,吴越正面临着建国以来一次重大的危机!能不能平安渡过这次危机,除了吴越新领导层自身的努力是否得当外,还要看它最重要的邻居南唐,给不给它这个平稳过渡的机会。

  杭州大火发生后不久,南唐方面就得到了消息,南唐群臣们大多十分兴奋,都认为这是一个一举攻灭吴越的难得良机,不容错过!左丞相宋齐丘带头进言:“越人与我们本是唇齿之国,我们对他们有过大恩,但越人从来不领情,反而处处算计,想占我们的便宜。一旦有事,他们肯定不会是我们的帮手!现在是上天要抛弃吴越国,我大军早上出发,晚上就可踏破其国都!愿陛下千万不要失去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让吴越逃过此劫,它将来必然是我们的心腹大患!”

  李昪沉吟良久后,对群臣道:“各国虽划分了疆界,但人心还是一样的,各为其主,并没有变化。挑起战端,让百姓遭受屠戮,这样的事,我不忍心做!越人遭灾,我们为什么要幸灾乐祸呢?何况救灾睦邻,才是自古以来的正道!”

  于是,李昪不但没有乘个这机会进攻吴越,反而派遣使者,带上了金钱、粮食、绢帛等大批援助物资,帮助暂时处于困境中的吴越渡过难关。经过此事,南唐与吴越的关系一时大为好转,双方边界的武备得以降低,民众都得到了和平带来的实惠。然而,后来的历史证明,在长远趋势上,宋齐丘的判断更加准确,南唐与吴越的这一轮友好关系只维持了短短五年。之后,因为新出现的利益冲突,使得双方再一次兵戎相见,而且那一次,是以南唐军队的大败告终的!

  南唐代吴 十六
  2021-078


  李昪为什么又一次放弃攻取吴越的机会呢?真的是他目光过于短浅吗?也许不久后发生的另一件事,可以为我们提供部分答案。

  后晋天福七年(公元942年)十月,在做足准备工作后,李昪下达了一道非常重要的诏书:

  “前朝衰败之时,各路豪强纷纷崛起,大者称帝,小者称王。群雄们认为,不动兵戈,无法得到自己的利益,不行杀戮,无法树立自己的权威,于是多年来,战乱不断,杀戮不止,百姓深受其害!就算其中有贤明之人,想给百姓一个平安日子,但任用的地方官吏仍然都是武夫出身,他们只懂挥刀砍人,哪里懂得什么宣流德化?……昔日汉世祖(光武帝刘秀),曾亲自披坚执锐,提戈斩馘,数年间征战于四方。可天下一旦太平,他即使对自己儿子,也再不提一句兵革之事,这都是因为兵强即为民患,自古皆然!如今大唐中兴,与当年的大汉中兴相似,朕以微末之身,居于万民之上,不能不战战兢兢,时刻在反省自己,什么地方做的不对,什么地方应该向先贤学习……故从今以后,各级官员当多用儒者,罢去苛政,让百姓能够释去重负,重新开始,建设家园!”

  这份诏书意味着:为了避免重蹈唐朝衰亡的覆撤,南唐将开始全面推行以文制武的文官政治!可能连李昪自己都没想到,他的这套思路将长久的影响中国历史,被后世的大多数帝王奉为圭臬!虽然这种影响,很多时候未必是好事。

  同时可以确定,李昪这项改革将严重触犯军人集团的利益,那么,要让这项改革能够顺利推行,此时南唐国内的军方势力,当然是越弱势越好!在这关键时刻,李昪能给这些军头们提供一个立大功,长威望的机会吗?他给出的答案显而易见:安内要重于攘外!

  在此之后,南唐一些大臣还时不时进言:大唐既然中兴,就不能局限于江淮之地,应该逐步恢复昔日疆土。具体步骤,可以先易后难,先灭掉相对弱小的吴越、闽、楚三个邻国,扩充国力,再北上收取中原!

  李昪为此,发表了一篇长长的上谕,解释自己的战略构想,粗略可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拒绝攻取三国的建议:

  “……钱家父子一向对中原称臣,我们要对其用兵,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还容易引起中原的干涉;闽国土地狭小,贫瘠且险要,出兵攻取,至少半年才能拿下,恐怕所得还没有失去的多。而且闽地之人不受王化,喜欢闹事,平定之后,还得安排重兵驻守,对积蓄国力有害无益;湖南的马家兄弟倒是骄傲放纵,横行不法,我大军若至,取之如拾芥!但孟子说过:齐国取燕国,恐惊动四邻之兵,纵然得到尺寸之地,怎能抵消天下之恶名?这样的事,我不愿为!”

  当然,不能只给群臣一个消极的答案,让他们丧失斗志,所以第二部分的主题就是告诉大家:我大唐的目标也是星辰大海!

  “……还不如让咱们君臣一心,恭行节俭,积蓄国力。平时花点儿小钱,与四邻交好,与他们缔结盟约,让他们成为我们的屏藩,这也是我保留三国的本意。等和平建设数年,咱们的国库必将殷实丰足,士兵的训练度也攒满,士气高涨,兵强马壮!那时只要中原一出现变故,朕当全力兴师北伐!倡大义于天下!复大唐之故土!”

  作为后人,我不知道李昪这份长篇大论,究竟是他内心的真实构想?还只是他不愿开战的托辞?个人认为,这真是李昪战略构想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但它却是一份有瑕疵的发展战略。因为,一个奉行以文制武,又长期脱离实战的国家,其军队的战斗力将很难保持在高水平。充足的军费,虽然是打一场战争的重要条件,但肯定不是唯一条件,大举北伐,收复中原,所需要的精兵强将,仅靠和平发展,是难以提供的。富而不强,才是李昪式发展战略最合乎逻辑的归宿,这一点,将被今后的历史一次次证明。
  南唐代吴 十七
  2021-079


  且说要等待北方出事,重要条件是自己能活得尽量久一些。怎样才能长寿呢?也许是因为日有所思,所以夜有所梦吧,一天夜里,李昪梦见自己服用了仙丹,然后就长生不老了!正巧,第二天有一个叫史守沖的道士向南唐皇帝进献灵丹,李昪一向崇信道教,闻之大悦,认为这一定是天意,于是开始服用仙丹以求长生。

  仙丹的药效立竿见影,李昪很快焦热上火,背上长出个大疮,脾气也变得十分暴燥易怒。但李昪深信,这只是排毒阶段,排完就好了,所以他不顾身边所有人的劝阻,继续坚持服用仙丹。左右也只好战战兢兢地,服侍这位越来越喜怒无常的君主。

  一天,李昪去到长子齐王李景通的住处,发现李景通正在摆弄乐器,马上就勃然大怒:“你身为我的继承人,怎能如此玩物丧志!”一顿打骂还不解气,之后一连几天,李昪一提到长子便骂不绝口。

  此时,李昪有一个最得宠的妃子,名叫种时光,通常在李昪暴怒之际,只有她能平息这位帝王的怒气。种时光为李昪生下了其最小的第五子李景逷,平日同样深受宠爱。

  李昪虽然宠爱小儿子,但因为排行太靠后,种时光也不指望自己的儿子能当继承人。不过现在情况有了变化,看到李昪不断怒斥李景通,让种时光动了夺嫡的念头,她劝解说:“景通不成器,您也别太生气,毕竟您还有景逷,景逿这孩子又聪明又孝顺,而且做事特别老成,比景通强得多。”

  不想没等种时光说出易嗣的话,李昪已经翻脸,咆哮道:“儿子有过错,老子教训他,是正常不过的事,国家大事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女人来指手划脚!”然后立即将种时光革去封号,幽禁于冷宫!

  动不动发怒肯定不利于健康,到后晋天福八年(公元943年)二月二十二日,李昪终于在“仙丹”的帮助下,病情急剧恶化,生命垂危,只得急召齐王李景通入宫待候。

  等李景通到达,李昪对儿子留下了自己的遗言:“我在德昌宫储存了价值七百余万的金帛物资,你要用心守住基业,与邻国保持友好,保护好大唐的社稷。将来一旦北方有事,别忘记我说过的话。另外,我服用丹药,是想延年益寿,却不想反而早死,你一定要引以为戒……”

  当天夜里,李昪逝世,享年五十四岁,后追谥“光文肃武孝高皇帝”,庙号“烈祖”,葬于永陵(后改称“钦陵”,位于今江苏江宁牛首山南麓)。李景通则改名李璟,继位成为南唐的第二代皇帝。

  冷宫中的种时光听到李璟继位,大惊失色,感到死期将至的她痛哭流涕:“人彘、骨醉的惨剧,今天又要重演了!”(注:汉高祖刘邦逝世,吕后将他的宠妃戚夫人砍掉四肢,挖掉双眼,割掉舌头,弄聋耳朵,然后扔进厕所,蔑称为“人彘”;武则天在宫斗中打倒王皇后和萧淑妃,后将她们重杖一百,再砍去手足,装入酒瓮,称要“令此二姬骨醉”)

  让种时光没想到的是,李璟的胸怀与私德,比她以为的好得多。李璟不但没有报复她,反而正式封弟弟李景逿为保宁王,将种时光从冷宫中放出来,让她和儿子住在一起,接受供养。李璟的生母宋太后仍恨着种时光,好几次想动手收拾她,但都被李璟拦住,种时光最后平平安安地渡过余生,寿终正寝。

  这个五代时的南方第一大国,就这样迎来了一位好人当皇帝,但好人会不会是好皇帝?且让我们拭目以待。
  称孙不称臣 一
  2021-080

  让我们将视角重新转回中原。话说后晋更换了新天子,那么按照当时东亚地区的国际惯例,藩属国的君主更替,需要上报给宗主国,并求得宗主国的批准。一般来说,这道程序也就是例行一下公事,因为宗主国很少会在这种事情上刁难藩属国。于是,后晋众大臣合议,请新天子尽快上一道奏章给辽国皇帝,报知大行皇帝过世,新天子继位事宜,称臣告哀。

  但是,新皇帝石重贵,与拥立他上台的头号重臣景延广都有不同的想法:你们凭什么认为辽国是我大晋的宗主?自古以来,我中原大国,堂堂华夏,绝大多数时代都是抚有四夷,万邦来朝的天下共主!再不济也应该与外夷搞平等邦交,怎么能不要脸面,卑躬屈膝地去当外夷的藩属呢?

  于是,景延广在朝堂上力排众议:“上什么奏章嘛?写封信告诉契丹人就行了,今后天子对契丹皇帝,可以称孙,不能称臣!亲戚关系可以有,但大晋与大辽必须是平等的!”

  被景延广的强硬表态吓了一跳的宰相李崧,急忙出言阻止:“委屈一下自己来保护江山社稷,有什么好耻辱的?陛下如果听从景延广的话,今后就得天天穿上甲胄,应对契丹随时可能发动的战争,到那个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

  景延广恼了,马上与李崧争执起来,高举爱国的大旗猛喷李崧的懦弱胆小。李崧望向冯道,希望这位同样有拥立之功的元老能出言帮自己说两句,让亢奋的朝堂恢复理性。但老滑头冯道只是嗯嗯啊啊,不发表任何意见。于是,慷慨激昂的爱国派压制住了主张低调沉稳的理性派,石重贵按照景延广的意见,给耶律德光送去一份平等的国书,通知契丹皇帝:今后辽晋之间,不再是君臣关系!

  国书送到临潢府(辽上京,今内蒙古巴林左旗),大辽皇帝耶律德光不出意料地勃然大怒:“为什么送来的不是奏章,而是国书?没有事先奏报,没有得到我的批准,石重贵凭什么擅自继位?”辽国的斥责传回后晋,景延广亲自执笔再用回信怼回去,丝毫没有承认错误,给辽国皇帝留点儿面子的打算。于是耶律德光又一次被气得跳脚!

  辽国的卢龙节度使赵延寿看在眼里,乐在心头。怎么样?就说石家人靠不住吧?当年您要是让我们赵家人上,如今哪有这许多麻烦?不过现在也还不晚,大辽如果兴师伐晋,让我当上中原的皇帝,我一定会以超过石家人百倍的忠诚,来报效大辽的恩德!

  耶律德光很喜欢赵延寿这位异常俊美的大帅哥,从一些迹象看,这种喜欢甚至可能掺杂了一些上不了台面的超常规友谊。于是,耶律德光向他的宠臣赵延寿做出了庄严承诺:好吧,如果我将来南下灭了晋,就让你做中原之主!

  与此同时,后晋与辽国之间的关系,正迅速迈向全面恶化。如果说,与辽国之间实现平等邦交,还算一个有合理性的诉求,那么接下来后晋方面干的一些事儿,就完全没有正当性可言了。

  原先赵延寿有一个部将,名叫乔荣,在赵氏父子被契丹俘获后,他也跟着归降了辽国。可能乔荣在经营方面比较有头脑,他被耶律德光任命为回图使(大致相当于辽国派往后晋的商务总监),主持辽国与后晋间的贸易往来。自然,乔荣的工作多半不会只限于单纯的商业目的,顺便为辽国收集中原的情报,应该也是份内之事。

  既然要和契丹摊牌,就不用再乎撕破脸了,在景延广力主之下,石重贵下令逮捕了乔荣,收监关押。同时,开始在后晋境内大规模搜捕契丹商人,一旦抓获,货物没收,人即正法!
  称孙不称臣 二
  2021-081


  这种赤祼祼的外交暴行,在让契丹皇帝震怒之前,先急坏了后晋内部的桑维翰(桑维翰在天福八年三月重新入朝为相)、李崧等重臣,他们急忙上疏劝诫:辽国对咱们晋朝恩重如山,咱们可不能恩将仇报!现在赶快放人,拿出诚意向辽国赔礼道歉,也许还有机会挽回两国的友好邦交。

  石重贵的反辽意志好像没有景延广那么坚决,天福八年(公元943年)九月,在后晋温和派大臣的努力下,后晋皇帝终于下令释放乔荣,安慰赏赐一番后,准许他返回辽国。其实这么做,恐怕也未必能够平息耶律德光的怒气,而更糟糕的是,乔荣在临行前,又晋见了景延广,向这位后晋的头号强硬派大臣辞行。

  放走乔荣本来就不是景延广的意愿,心里肯定不太痛快,因此他非常傲慢地接见了乔荣,用恐吓的口吻说出了一段牛哄哄的名言,于是继张文礼之后,五代又一位杰出的嘴炮军事家闪亮登场:

  “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先帝是北朝所立,所以向北朝称臣。当今天子却是我们中国自己所立,与北朝没有关系。我们之所以肯降低姿态与北朝交往,都是看在先帝与北朝曾经缔结盟约的份上。称孙儿作邻居,已经是我方最大的善意,称臣则绝对不可能!我奉劝北朝皇帝一句:最好不要轻信赵延寿的诳骗,轻易向中国挑衅!我中国兵强马壮,你也是看见的。当爷爷的如果非要来一战,孙儿这里早有十万口横磨剑等着!只怕将来被孙儿打败,被天下人所耻笑,没地找后悔药去!”

  这些天契丹又死了商人,又失了货物,乔荣正担心自己回辽国后如何交差,听到景延广这段大话,不由得灵机一动,于是假装很恭敬地说:“大人的训示内容非常丰富,我怕自己不能完全记住,能否写成书面文件,以免错漏?”景延广大概正得意忘形,毫不犹豫便命书吏将自己那段的大话写下来,交给乔荣。

  乔荣一回到辽国,赶紧将这篇外交史上的奇文上呈耶律德光,辽国皇帝几乎被气得发疯,于是正式下令辽军动员集结,准备发起南侵。在南侵之战准备期间,中断与后晋的一切外交往来,凡有后晋使者出使辽国的,一律逮捕,关押于幽州,不允许他们晋见!

  在后晋一方,景延广的大话让宰相桑维翰大为惊骇,忙上疏警告石重贵:与辽国开战可不是闹着玩的!现在只有用最谦卑的姿态,赶快向辽国赔礼道歉,也许还有避免战争的可能性(实际上我们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可一朝天子一朝臣,你桑维翰固然是先帝的头号心腹,可在新天子这里,你的份量就远不如景延广了。更何况事到如今,即令外交努力很成功,辽国的愤怒也肯定不可能靠几句口头道歉便平息下来,耶律德光必然要让后晋方面惩办祸首!那景延广轻则罢官问罪,重则传首契丹!景延广自己能同意?于是桑维翰的上疏完全被景延广驳回。

  另一位先帝曾经的心腹重臣,时任河东节度使的刘知远,也认为景延广太莽撞,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他这第一把火就已经有了燎原之势,说不定会把整个后晋朝的社稷都烧没了!不过,此时的刘知远已经不是后晋的忠臣,后晋朝的危机,更可能是他的机遇。所以刘知远没有像桑维翰那样,上疏劝诫石重贵、景延广不要玩火,反而顺势提出:鉴于与辽国的关系全面恶化,要防备契丹军队的入侵,身处前线的自己需要便宜行事。怎么叫便宜行事?刘知远在河东新建了十多个“军”的编制,大规模招兵买马,扩充了自己的军事力量。至此,再没有谁能够阻止辽国与后晋间的战争,走向倒计时。

  话说回来,景延广如此高调的挑衅契丹,是不是因为当时后晋国力强盛,军力强大,所以让他有恃无恐呢?事实恰恰相反,天福八年是后晋自开国以来,经济状况最糟糕的一年!据记载,这一年自开春起,后晋多地就爆发了旱灾与蝗灾,进而引发了大饥荒。如洛阳河南府奏报:当地百姓减少了五千三百八十七户,有的是举家逃荒,也有些是全家饿死!河中府奏报:民户流亡达七千七百五十九户,谷价猛涨,道路多饿殍!其余的州县也没好到哪儿去,大量百姓跋涉在逃荒的路上,与蝗虫争抢残存的树叶,各地饿死者动不动就成千上万!

  石重贵、景延广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向辽国发起全面挑衅的!
  称孙不称臣 三
  2021-082


  对于这次严重的饥荒,石重贵最初下诏,命各地官府开仓赈济,同时号召民间还有余粮的富户慷慨解囊,救济乡里。但是很快,因为与辽国的关系迅速恶化,后晋开始整军备战,需要大量的军粮辎重,于是官府的赈灾活动统统停止,反而在全国各地大规模征收余粮,一系列惨剧随之大量上演!

  有的地方,税吏冲进还没逃走的民户家中,搜光最后一粒粮食,查封舂米的石臼,不给百姓留下一线生机!有的地方,因为实在搜不到任何粮食,完不成任务的锐吏只能发狠,将一些穷苦百姓抓起来,指控他们私藏粮食,抗拒国家政策!然后重刑拷打,甚至有不少人被活活打死!

  考虑到恒州(即原来的镇州,今河北正定)、定州一带的灾情比较严重,石重贵特别下诏:不在顺国(即原来的成德镇)、义武两镇范围内征收余粮。但此时的顺国节度使,正是石重贵的姑父,早以贪名震天下的杜重威(其实此时为避石重贵的讳,他已改名“杜威”,本文仍用原名),他怎么肯轻易放弃这个打着合法旗号为自己敛财的好机会?于是,杜重威上疏,声称顺国镇军粮短缺,又地处边境,军情紧急,百姓再有困难,也不能耽误国家大事!所以应该比照各镇,允许向民间征粮。石重贵正打算倚重杜重威,就同意了这位姑父的请求。

  好极了!得到批准的杜重威为自己的致富计划,甩开膀子大干。在他的严厉督促下,顺国镇内共强征到粮食一百万斛,杜重威让人随手做个假账,上报只征收到三十万斛,将其余七十万斛私吞。别人是雁过拔毛,到了杜重威这里,是大雁留下,只让毛过去!

  可即使进行了这样敲骨吸髓的盘剥,杜重威仍嫌自己捞得不过瘾!他按石敬瑭以来的藩镇无法无天的好习惯,又出擅自台了地方土政策,向那些已经按规定交足粮食的富户下手,告诉他们契丹人入侵在即,他们必需履行爱国义务,将所有剩余的粮食“借”给国家!估计经过了刀架在脖子上的耐心劝说之后,杜重威神奇地又“借”到了一百万斛粮食!这一百万斛因为是土政策的收益,杜重威心安理得地全部私吞,一粒谷子也没有进入公库!

  在义武镇的官员,看着邻近的顺国镇同行们赚得盆满钵满,也很眼红,便请求节度使马全节仿照顺国镇的做法,也给大家捞点儿外快。但这个世界上的人毕竟是多种多样的,并不是每个人有机会捞钱都会变成杜重威,马全节就是里边难能可贵的例外,他斥道:“我身为一镇的观察使(唐末以来节度使通常都兼任观察使,节度使负责军事,观察使负责民政),所司所职就是要保护这一方百姓,让他们不致冻死、饿死!怎么能忍心虐民,去效法杜重威那种货色!”由于马全节一向以身作则,为官廉洁,众下属也不好再说什么,义武的百姓得以逃过一劫。

  进行战争所需要的物资当然不止粮食一项,如对战马的需求就更加急迫。景延广突然想起来,之前石敬瑭还在世的时候,为了安抚被削去大部分兵权的平卢节度使杨光远,特别借给平卢战马三百匹。既然是借,那么等国家需要的时候,当然应该还回来。于是景延广假称皇命,叫杨光远立刻把那批战马交还!又一根导火索,被景延广点燃了。

  前文说过,这杨光远从来不曾当过谁的忠臣,他老早就曾私下结交契丹,想借辽国之力当第二个石敬瑭。但无奈一着不慎,被第一个石敬瑭夺去兵权,送到青州养老,因此他早就对后晋朝廷窝了一肚子可燃气体,只是因为实力不足,被迫忍耐。现在,见新一届后晋朝廷,以勇往直前的作死精神不断挑衅契丹,正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又有机会了?没成想景延广突然把板子打到他的头上,又喜又怒的杨光远顿时就被引爆了:“他们这是怀疑我要造反!好吧,老子就反给你们看!”

  杨光远马上派人去单州(今山东单县,当时属于归德镇),召唤单州刺史,也是自己的长子杨承祚回来,以免在自己起事后,儿子被杀或沦为人质。十一月十四日,杨承祚收了密信,当夜便宣称母亲病危,然后打开城门,狂奔回青州(今山东益都)。

  十一月二十六日,石重贵才得到消息,深恐杨光远会造反,急忙下诏安慰,赏赐了玉带、御马、和大批金帛,表示朝廷对杨老将军的信任一如既往,绝无改变!稍后,石重贵又改任杨承祚为登州(今山东蓬莱,属于杨光远管辖下的平卢镇)刺史,方便其就近探亲。
  称孙不称臣 四
  2021-083


  除了使用温情攻势,石重贵又先后命令禁军将领郭谨、蔡行遇率军进驻郓州(今山东东平),对杨光远实施武力威慑。但杨光远已经铁了心要造反,并没有因石重贵的努力而稍稍减缓自己的进度。从属于平卢镇的淄州(今山东淄博)刺史翟进宗不愿跟随杨光远反叛,杨光远就派兵奇袭淄州,抢先将这个手下抓获。

  自然,杨光远也知道,仅凭自己手头微薄的兵力,与后晋的中央禁军较量肯定是毫无胜算,不过他更坚信,契丹人会帮他的忙,补足这个短板。于是杨光远派出密使前往辽国,用夸张的语气强调后晋面临的情况有多糟糕,是辽军南下的大好时机:晋国新主石重贵,忘恩负义,背弃与大国的盟约,皇上你能忍得下这口气?现在连上天都看不下去,降下责罚,晋国境内遭遇大灾,遍地饥荒,公私仓库全都告罄,连军队都饿死了一半!皇上如果出兵南下,我为内应,晋国一定能被拿下!

  既然北有赵延寿,南有杨光远,都在全心全意给契丹人充当带路党,那耶律德光的南侵已是水到渠成之势。

  十二月,准备用于南侵的辽军已在各个出发地域集结完毕。其中仅在幽州集结的中路辽军的前锋部队就达五万余人。这批辽军前锋多由燕云十六州新降附的汉人、胡人组成,由赵延寿担任主将。显然,辽国皇帝希望在接下来的战事中,最大限度地以华制华,多用“皇协军”当炮灰,尽量减少契丹人的伤亡。

  耶律德光前往幽州阅兵,公开指着赵延寿对降附汉军们说:“他就是你们的主君!”同时再次重申了对赵延寿的承诺:“这次南征,若得中原,一定立你为帝!”

  赵延寿被高兴坏了,义父赵德钧没能实现的汉奸至尊之梦,就要由自己实现了!想到如此美好的前景,赵延寿的主观能动性被完全激发出来,他倾尽全力,兴高采烈地投身于“皇协军”的事业。

  十二月底,辽军兵分三路,开始大举南侵。至开运元年(公元944年)正月,三路辽军都已越过两国边界,攻入后晋境内,第一次辽晋战争正式打响。

  西路辽军是一路偏师,由耶律德光的小叔,阿保机的小弟耶律安端任主帅,引兵出雁门关,攻击忻州、代州、太原一线,目的是牵制后晋比较强大的河东军,使其不能增援其他战场;

  东路辽军也是一路偏师,计划南下德州、博州(今山东聊城),然后渡过黄河,与杨光远的叛军会合。辽国的东路军主将,在史书中留下了好多个大名,什么“耶律拔里得”、“耶律拔里”、“耶律解里”等,本文则采用中原史书对他的习惯叫法:“耶律麻答”。耶律麻答是阿保机二弟,著名的契丹叛徒剌葛的儿子,不过因他并没有跟着他爹叛逃到南方,阿保机对兄弟又比较宽大,所以未受追究。不仅如此,耶律麻答还因为是耶律德光的儿时玩伴,等耶律德光当上皇帝,更得到了重用。耶律麻答是一个极度凶残好斗,而且对汉人充满了种族歧视的蛮横武夫,精准符合中原人对契丹侵略者的所有恶劣印象,在接下来的一段历史中,他将多次出场。

  中路辽军是辽军的主力,以赵延寿率十六州新军为前锋,耶律德光亲统大军为后继,计划长驱直入,杀向后晋的都城汴梁。如若成功,就能一举灭晋!
  称孙不称臣 五
  2021-084


  后晋方面得知辽军大举南下,也赶紧向前方增兵运粮,调派将领。后晋的最前方,是河东、义武、顺国三镇,刘知远、马全节、杜重威三位节度使都已配置了重兵,河东的刘知远大致可以让人放心,但义武、顺国两镇地处华北大平原,辽军很容易越过他们南下,使两镇之南的贝州(今河北清河西)受到威胁。

  贝州地处水陆要冲,后晋向这里输送并储存了几十万石军粮,负责在战时为前方提供补给。驻守贝州的永清节度使王令温,也是凭借军功一级一级升上来的老军人,但也许石重贵担心他缺乏守城经验,在这关键时刻竟临阵换将,召王令温入朝,另派曾领导过大同抗战的原复州防御使吴峦,为权知贝州军州事。

  仿佛心意相通似的,辽军最强大的中路主力,果然没有理会义武、顺国两镇的后晋军队,避开他们大踏步南下,兵锋直指贝州!

  军情急迫,吴峦只带着数名随从,日夜兼程赶到贝州,接手防务。时值隆冬,天寒地冻,吴峦发现贝州城中很多士兵衣服还很单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马上让人拆了衙门内的帐幕给士兵们作衣服。

  由于自己是位空降的长官,为尽快得到当地军人的认可,吴峦每见到贝州官兵,都与他们坦诚相待,推心置腹地嘘寒问暖,激励将士们要履行职责,保家卫国!

  其间,有一个叫邵珂的大汉来求见吴峦。这邵珂慷慨激昂道:自己是一个退役的将领,原本只想安渡余年,但知州大人的忠义感动了我!国家有难,吾辈之责!愿追随大人,抵抗辽兵,纵然为国捐躯,也死而无憾了!

  吴峦是文职出身,没有自己的班底,此时急需一批懂军事的人做自己的助手。再看邵珂生得孔武有力,又一脸忠义,而且也没时间再作考察了,吴峦立即提拔邵珂为偏将,协助自己守城。

  吴峦没想到的是,邵珂在他面前的慷慨陈词,只有一小部分是真的。邵珂,确实曾是王令温的部将,但不是退役,而是因为性情凶狠跋扈,横行不法,被王令温免职。稍后又因为儿子杀人,邵珂出了好些钱去行贿,才把儿子捞出来,但也弄得他几近破产。

  这两件事让邵珂怀恨在心,为报复私怨,便叛了国!他悄悄派人去告诉辽军:贝州是晋军的囤粮要地,守兵却很薄弱,只要大辽出兵攻击,肯定能拿下!而贝州一失,晋国的北部防御体系就被打穿了!这条由汉奸提供的重要情报,才是让辽军越过恒、定不攻,直取贝州的真正原因!

  正月三日,辽将赵延寿、赵延照所率的辽军前锋部队进至贝州城下,在东门外设下大营,然后排开攻城器具,进行试探性攻击。辽军的试探性攻击没有取得效果,两天后,即正月五日,辽帝耶律德光也亲至贝州,恶战正式打响。

  耶律德光以东门为重点攻击地段,命奚人和渤海人组成的军队打头阵,冲破城外的羊马墙,然后架起云梯,猛攻主城墙!吴峦在东门指挥作战,他早有准备,先已在主城墙上备好大量柴草堆,辽军进入羊马墙与主城墙之间的夹城,便将柴草堆推下,然后投下火炬。夹城内顿时变成一片火海,辽军死伤惨重,架起的攻城云梯几乎全部被焚毁!

  正月六日,战斗更加激烈,除了保持对东门的高强度压力外,辽军对贝州的其他地段也加强了攻势。因为守兵数量不足,吴峦发动城中丁壮,上城助战。这时,我不清楚是南门告急,吴峦让邵珂去负责把守南门?还是邵珂此前与其他人共守南门,战斗中与他共守的军官被调走?总之,邵汉奸抓住了机会,突然大开南门,迎接辽军进城!

  城中顿时陷入混乱!左右急报还在东门上坚持作战的吴峦:“邵珂投敌了!”吴峦大惊,回头望去,身后的城市已不复安宁,因承受惨重伤亡而杀红了眼的辽兵,正肆无忌惮地发泄着他们的兽性,火光与哭喊声正在城中迅速蔓延!

  他尽了自己的全力!但是他还是失败了!悔恨,已经没有什么用。投降?那是绝不可能!四顾茫然,好像只剩下了一个归宿。吴峦走下城墙,驰马回到节度使衙门,找到一口井,翻身投入……
  称孙不称臣 六
  2021-085


  耶律德光进入贝州,辽军进行了屠城,贝州军民一万余人死难!邵珂的名字也再未出现于史册,所以我们不知道这家伙结局如何,我个人祈盼他能够成为张彦泽的前车(张彦泽的事,我们以后会提到)。

  随后,耶律德光留下少量兵力驻守贝州,大军继续南下,包围了魏州(当时又叫邺都)。好在魏州长期作为魏博的首府,河北数一数二的重镇,城池非常坚固,兵、粮也不缺,辽军一时无法拿下。

  防守魏州的后晋邺都留守张从恩,本是李克用著名义子李存信的儿子(李存信原名张污落)。石敬瑭在担任河东节度使时,曾安排石重贵娶了张从恩的女儿为妻(也有记载说,娶的是张从恩的兄弟张从训之女,此时已去世,被追封为皇后),所以他很可能还是石重贵的国丈。

  如今,魏州告急,张国丈被围,怎么说也得设法去救援。其实早在贝州陷落的第二天,晋帝石重贵就已任命归德节度使高行周为主将,集合河阳节度使符彦卿、右神武统军皇甫遇、保义节度使王周、左羽林潘环等,统兵北上,迎击辽军。但高行周等可能得知了贝州迅速失守的事,惧于辽军势大,渡过黄河后不久,便停滞不前,都不敢去轻易尝试为魏州解围。

  石重贵很忧虑,开始对此前纵容景延广,挑衅契丹的行为感到后悔。于是他派遣使节去求见耶律德光,希望双方恢复和好。但使节行至魏州郊外,才发现魏州已经被辽军团团包围,围城的辽军对后晋使节很不友好,使节被迫返回。

  石重贵只好振作精神,认真部署抵抗。既然辽兵是你景延广招来的,那你就给我负起责任来吧。正月九日,石重贵任命景延广为御营使,统一调派各军,迎战契丹,其命令朝中大小官员均不得干涉!

  与此同时,顺国节度使杜重威派幕僚曹光裔去青州,劝说杨光远不要反叛。杨光远兵弱,想等辽军离自己更近一些时再动手,于是假意解释说:“杨承祚之所以回来,完全是因为他的母亲病危,一时孝心爆棚,没有其他意思。至于有传言说我要反,那全是小人造谣,朝廷赦免杨承祚的过错,我们全家感激天恩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反?”

  石重贵接到报告,稍稍安心,再派使节会同曹光裔到青州,重申朝廷对杨老将军的信任与倚重!

  在中路辽军大举深入之时,西路辽军也于正月三日,比较轻松地越过了雁门关,围攻忻、代二州,部分游骑甚至蹿至太原城下。但河东节度使刘知远不是好欺负的,他以吐谷浑酋长白承褔为先锋,集结了两万兵力,对辽军展开反攻。正月下旬,两军战于忻州的秀容川,辽州被打败,据说损失了三千余人。耶律安端不敢留在河东继续与刘知远对峙,便率军向东翻越太行山,去与侄儿耶律德光统率的辽军中路主力会师。

  显然,西路辽军没能完成自己的牵制任务,后晋方面最有战斗力的河东军团现在腾出手来了!石重贵赶紧给刘知远下令,让刘知远立刻率河东军东出井陉,插入耶律德光大军的侧后方,那样中路辽军就不得不后撤了。然而,刘知远只将军队开进至太行山西侧的乐平(今山西昔阳),保障辽军不能侵扰他的河东地盘后,就停止了行动。至于辽军在太行山以东如何大杀四方,好像都与他刘知远毫无关系!

  差不多就在刘知远、白承福与耶律安端大战于忻州之际,石重贵派出的第二批使臣,总算是在魏州城外见到了耶律德光。后晋使臣向辽国皇帝请求停战,让双方恢复友好邦交,具体条件好商量!

  耶律德光一声冷笑:“你既然敢做初一,就莫怪别人做十五!辽晋的友情已死,不可能再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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