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团卫之战 六
2021-097
二月十二日,参与北伐的各路兵马均到达出发阵地,开始依次北上。对此时的后晋朝而言,这是一支阵容极为豪华的大军,参战的高级将领中,有不少在当时赫赫有名的人物:邺都留守马全节、泰宁节度使李守贞、河中节度使安审琦、忠武节度使符彦卿、义成节度使皇甫遇、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梁汉章、侍卫步军都指挥使李殷、左神武统军张彦泽、右神武统军潘环,还有在去年澶州之战表现突出的药元福等。可以说,石重贵基本上将他有能力动员的晋军精华,全都派出来了,不遗余力,势在必得!
不过,在后晋皇帝动员能力之外的地方,比如后晋第一强藩河东节度使刘知远,就一点儿也不看好这次北伐的前景,他评价说:“如今的中国民穷财尽,全力防守都还怕力量不足,天子居然不知轻重,横挑强胡!就算一时侥幸取胜,也会留下无穷后患!更何况取胜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呢!”
就在刘知远散布“失败言论”的当天,晋军真的迎来了一次失败。此时,辽军已经主动解除了对恒州的围困,大部分撤回国内,只余下赵延寿部还在缓缓撤退。在经过祁州(今河北无极县)时,赵延寿灵机一动,耍了个诈,他在隐蔽处伏下精锐骑兵,然后故意派一队老弱,驱赶着一群的抢来的牛羊从城下经过。
祁州刺史沈斌果然中计,他以为辽军精锐已经撤光,便派兵出击,想将这批牛羊抢回来。不想军队一派出去,辽军精骑迅速杀出,一举夺下城门,将大部分守军隔断于城外!赵延寿一击得手,洋洋得意地出现在城下,召唤沈斌说:“沈刺史,看在咱们以前是老朋友的份上,我给你指条明路。俗话说:两害相权取其轻。你现在赶快投降,还可以保全性命!”
沈斌怒斥道:“你们父子二人一时失计,陷身蛮虏之间,已经够可悲了!怎么还甘心引导这些犬羊之众,来残害自己的父母之邦?干出这种事,你不但不觉得羞耻,居然还在我面前得意洋洋,面有骄色?你只管死心,等我弓折矢尽,也只会为国尽忠,绝不会跟着你去当汉奸!”辽军随后发起猛攻,第二天祁州全城陷落,沈斌自杀。
不过,辽军毕竟马上要撤走了,所以他们控制祁州的时间很短。二月十九日,后晋的北伐大军抵达祁州,顺国节度使杜重威率本镇军队前来会合,并正式接过指挥大权。随后,晋军收复已是空城的祁州。
杜重威当上了后晋北伐大军的主帅后,北伐大军的行动就明显变得异常“稳重”了起来。之前,大军从黎阳开到祁州,只用了七天时间便行军约六百四十里,日均超过九十里;收复祁州之后,虽然还是在后晋的故土上行军,但杜重威指挥大军足足花了二十九天,直到三月十四日,才挪动到二百里外的泰州(今河北保定东北),日均行军不到七里!果然都是天子的亲戚,在“安全第一”方面,杜重威比张从恩也不遑多让。
晋军刚一发起攻击,辽国任命的泰州刺史晋廷谦就献城投降了,杜重威轻轻松松拿到了自己的北伐首功。这次小小的胜利多多少少增强了杜重威的信心,使他的行军速度提升到每天十里,于三月十八日收复了满城,俘虏辽军近两千人。三月十九日,晋军又收复了遂城,算是三战三捷吧,虽然其实没打什么象样的仗。
但在遂城,杜重威听到了让他震惊的消息。有投降过来的辽军士卒说:“大辽皇帝耶律德光原本打算返回上京(今内蒙古巴林左旗),但刚行至古北口(长城上的古隘口,位于今北京密云),得知晋军大举北伐已拿下泰州后,就改了主意,重新汇合各军,打算南下与晋军决战!现已集结铁骑八万(也有记载为五万),估计明天晚上其前锋就能到达遂城,将军最好早做防备!”
乖乖隆地咚!这还北什么伐啊?赶快南撤保命才是正经!杜重威立即下令,退守泰州。这次他们速度挺快的,第二天便全军退入泰州。但两天后,赵延寿率领的辽军前锋也到达了泰州城下,杜重威又赶紧放弃泰州,全军向定州方向撤退。
白团卫之战 七
2021-098
不过这次撤退就没那么容易了,因为他们已经让赵延寿粘上了。赵延寿看到后撤中的晋军,顿时喜出望外:后晋可用的精兵全在这里,他们主将却是个人尽皆知的大草包!只要引导契丹大军将其打垮,中原的皇帝就不会再姓石了!一想到自己那无比美好的前程,赵延寿激动不已,勇气倍增!他一面以弱敌强,死死咬住晋军,使其无法快速行动,一面赶紧上报耶律德光:晋军主力已经跑不了啦!大军应迅速南下,灭晋就在此一举!
三月二十四日,杜重威大军退至阳城(今河北完县东南),与追上来的辽军前锋赵延寿部发生激战。按中原史书的说法,晋军取得了小胜,辽军失利后北撤十余里,退过白沟(海河的支流,又名巨马河或拒马河);但按《辽史》的说法,则是辽军大胜,阻止了晋军逃往定州。这种“双赢”显然是不合逻辑的,从交战后的双方态势看:这次交锋大概率是没分出胜负,晋军的后撤行动虽被延缓,但未被阻止。
三月二十六日,杜重威焦虑万分,召集众将,对大家说:“这次北朝皇帝亲征,面对如强劲的大敌,如果不拼命血战,我们靠什么活命!”众将都表示愿意死战求生!好在这一带是大平原,晋军排列成一个庞大的方阵,在严密的防御下,一面抵抗着辽军的骚扰,一面缓缓向南撤退。
以方阵的方式的行军,虽比较安全,不容易被打垮,但对道路宽度的要求大到丧心病狂,速度也慢得惊心动魄,而且士卒容易疲劳。更糟糕的是,辽军可不会因为你放慢脚步,就减缓自己的速度,后续的辽军骑兵不断到达战场,接着,辽国皇帝耶律德光乘坐的豪华大奚车(当时奚族人以擅长造车出名,辽国官方使用的车辆大多由奚族工匠制造,由骆驼牵引)出现在辽军的阵营中,精锐的铁鹞子骑兵,也在猛将高模翰带领下到达,各部辽军黑压压一遍,如群山般重重逼近慢慢撤退中的晋军大阵,优势越来越向着辽国一方倾斜。在他们的骚扰攻击下,晋军的行动越来越步履维艰!
三月二十七日日落之时,杜重威等率后晋大军勉强退到阳城之南十余里的白团卫村,大军又累又困,没法再继续撤退。杜重威只好命令大军就地扎营,插上鹿角,构筑起简易的防御工事,休息一晚再说。耶律德光自然不会给他任何机会,马上指挥辽军,将晋军大营团团围住,切断粮道,欲将晋军困死!
屋漏偏逢连夜雨,可能是因为仓促扎营,来不及仔细勘察地形的缘故,晋军的营地中竟然没有水源!所以晋军人马等不及感受饥饿的艰辛,先饱尝了口渴的痛苦。没办法,晋军只能临渴掘井。
俗话说: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但其实更倒霉的是:连塞牙的凉水都喝不上!当夜刮起了东北风,风力强劲,刮倒了残破的土墙,更有树木被大风折断!可能是受大风影响,掘井工程刚刚挖到渗出地下水时,井壁塌了,只挖出一些潮湿的泥浆。晋军将士只好用布包裹着湿泥,绞出一点点带着土味的汁水,来润一润快要冒火的喉咙。
三月二十八日晨,太阳重新升起,但由于这大风吹,大风吹,一直吹,卷起漫天飞舞的沙尘,天地间仍一片灰暗!感到胜券在握的耶律德光,在自己乘坐的大奚车上召见辽军诸将,向他们发表了胜利宣言:“晋军只有这点儿人马,今天就可以将他们全部歼灭!然后,咱们就可以一路无阻,直取汴梁!”
白团卫之战 八
2021-099
如果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仅看此时晋军那尽乎绝望的处境,能让人想到什么?是街亭道口的马谡?还是孟良崮上的张灵甫?反正怎么看都绝对不像能平安活到第二集的样子。唯一让我有点儿不解的是:晋军在外围又没有援兵,耶律德光何必这么着急?只要围而不攻拖上几天,白团卫村内缺水断粮的几万大军怎么撑得住?
我猜想,耶律德光之所以急于发动总攻,可能基于以下原因:一、他并不知道晋军已面临的水源危机,把白团卫村当成了晋安寨,假如被围晋军水源粮草都比较充足的话,短期围困是没什么效果的。二、辽军是在得知晋军北伐后,临时由班师改为反攻的,事先没什么准备,可能粮草供应也不足,没有实施长期围困的能力。三、这可能更关键,耶律德光不想错过对自己有利的天时!
这时,东北大风一直在吹,虽然辽军已从四面围住了晋军,但并没有平均分配兵力,真正用于攻击的主力部队,还是位于白团卫村的东北方,一旦开战,正好占据了顺风的有利条件。如果双方弓箭对射,辽军的箭可以射的更远!如果发起火攻,那火势也只会顺风向晋军一方蔓延!
耶律德光自然不会浪费本方的有利天时,辽军开始向晋军营地倾泄箭雨,并顺风纵火,助长声势!但谁知风沙太大,看不见目标,弓箭只能盲射,命中率极低。而放的火在大风沙中时燃时熄,效果也不显注。精锐的铁鹞子骑带头发起冲锋,但又被晋军大营外围的鹿角所阻挡,战马无法通过。
看到顺风带来的优势并没有预想中那么大,攻势仍然受阻,耶律德光有些焦虑,终于下达了一个在事后看,是此战中最大败招的命令:铁鹞子骑兵下马,拔除鹿角,清出进攻的通道!
再说此时的晋营,主帅杜重威面对辽军的进攻,也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像个木头人似的,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流箭飞来,不断有战士中箭倒下,却始终不见反击的命令。
晋军士卒们的憋屈与愤怒都已积聚满盈,到达了极点!之前在戚城、在澶州、在马家口、在榆林店,他们已经一次次证明过自己:他们也是英勇的战士!不是畏敌的懦夫!只是在主帅杜重威胆怯惧战的大方针指引下,他们这几天才一直被辽军压着头打!如今到了这最后的生死关头,再不拼命就肯定没命的时候,将士们的大声呼喊充满了军营,就像我们都熟悉的那句歌词:“每个人都被迫发出最后的吼声!”所有的吼声都在质问:“招讨使为什么还不下令出战?要眼睁睁看我们白白送死!”
虽然军心汹汹,请战之声震天动地!但面对强大的可怕对手时,要无所畏惧,敢于战斗,敢于迎难而上!那还能安全第一吗?那个人还能是杜重威吗?所以发挥一直很正常的杜总司令只好拿出不怕开水烫的死猪精神,坚守着等死的底线:“现在风沙太大,看不清楚情况,还是等风小一点儿,再作决定吧。”
好嘛,这位靠裙带关系成为大领导的总司令,是要带着大家全军覆没一起死啊!不行!为了活命,至少为了不枉死,众将终于爆发了!
马家口大捷的胜利者,马步都监李守贞率先挑战了杜重威的主帅权威:“现在敌军人多,我军人少,但在风沙之内,谁也看不清对方的数目,只要拿出狭路相逢的勇气,拼死一战,是有获胜可能的。这场大风是上天为救我们的命才刮起来的!如果不抓住机会,等一下风停沙住,我们会死得一个人都不剩!”
一番话狠煽了主帅的脸之后,李守贞干脆未经授权,直接代替主帅向众将大声下令:“各路人马,随我出击!”然后李守贞回头对杜重威说:“令公(杜重威时任中书令)您只需守在营中,出击的事就不用管了,我会率中军与敌决一死战!”
白团卫之战 九
2021-100
但李守贞毕竟不是大军主将,晋军的其他高级将领并没有服从他指挥的义务。而且李守贞主要指挥步兵,步兵脚踏实地,迎风面积小,逆风作战对步兵的不利影响小一些,但对于迎风面积大的骑兵,逆风作战会非常吃亏。
骑兵主将之一的张彦泽迟疑不决,与左右商议:“敌军占据着上风方向,交战对我们不利,要不然我们骑兵先不动,让步军顶上去,待风势回转我们再出战不迟。”
将军药元福见很多同僚都同意等风向改变,或者至少风势小一些再战,忙警告张彦泽说:“咱们的士兵没水没粮,饥渴难耐,不可能坚持太久。要等到这大风停歇,恐怕已经全军覆没!更何况契丹人出于常识,认为我们不可能在逆风下与其交战,我们偏偏在此时出击,正好乘其不备,岀奇制胜!”
另一骑兵主将符彦卿一锤定音:“现在都到什么时候了?我们与其束手就擒,还不如拼死一战,以身报国!”张彦泽见状也改了主意,同意出战!
于是,在符彦卿、张彦泽、皇甫遇、药元福四将带领下,总计一万余人的晋军骑兵也行动起来。不过,拼死一战的信念虽然是真的,逆风作战会给骑兵带来的困难也不是假的,晋军众将也不是傻瓜。因此晋军骑兵并没有与李守贞等指挥的步兵一道,迎着辽军的主攻方向顶上去,而是打开了营垒的西门,借助顺风发起冲锋,一击便突破了辽军在白团卫大营西侧建立的脆弱包围圈!
再说在大营北面,辽军的主攻方向,身披重甲的辽军铁鹞子骑兵们,好容易拔光了正面鹿角,清理出一条通道,还来不及重新上马,就见一大批晋军步卒高声呐喊着,从漫天的沙尘中不要命地杀了出来!双方顿时便进入了激烈的短兵相接!
在没有马力加持下的近距离步战,原本可以保护铁鹞子骑兵不受弓箭杀伤的昂贵重甲,现在反而变成了累赘,让这些身经百战的辽军精锐们战斗力大减。仓促间,他们战马上不去,拼杀的动作变得迟顿,要跑还跑不快!只能在晋军步兵的砍杀下连连倒毙!
眼看最精锐的铁鹞子骑兵败下阵来,后面各支辽军的士气大受打击!就在此时,晋军骑兵在突破西面辽军的包围之后,快速北上迂回,来到主战场的侧面,然后由符彦卿一马当先,晋军一万余骑配合着正在大砍大杀的晋军步兵,对一脸懵逼的辽军发起了两面夹击!
这时东北风更大了!沙尘暴更狂了!虽是白昼,却在飞沙走石的肆虐下能见度极低,仿佛天地都在这一刻将积攒下的愤怒尽情发泄!晋军骑兵出现在包围圈外,果然是是大大出乎了辽军的预料,因为看不清,他们往往得等晋军杀到眼前才发现情况不妙,再要掉转阵列迎战已然来不及!
而晋军不论步兵、骑兵,此时都像打了兴奋剂似的,一改前几天那被动挨打的绥样,尽乎疯狂地杀向辽军!在这意想不到的重击下,各部辽军被一时的莫名恐惧打掉了士气,一支接一支相继败退,最终导致全线崩溃!耶律德光先是乘坐着他的大奚车北撤,但畜力拉的大车虽然乘坐舒适却跑不快,眼看晋军追兵接近,辽国皇帝再顾不得帝王的体面,急忙扔了车,骑上原用于拉车的骆驼,狂奔而去!
晋军一路追杀了二十余里,直至位于阳城东南的濡河边上。由于晋军将士们已经渴了很久,现在见到水源,都忍不住冲到河边喝水饮马,暂时放松了追赶。辽军将领们抓住这个机会,收集退下来的散兵,准备重新列阵迎敌。李守贞等晋军诸将发现辽军的小动作,马上再对集结中的辽军阵地发起攻击。还没从惊弓之鸟的状态中缓过劲来的辽军再次大败,全军只得涉水渡河而逃!
这时,意外得知大捷的晋军正式主帅杜重威也赶过来了,诸将让士兵们喝够水,稍作休息,然后请求渡河继续追击。但杜重威不同意,他一面摆出大帅的架子,一面却用最没军人骨气最胆怯的理由喝斥诸将说:“路遇盗贼,能够保住一命已经够幸运了,难道还要追上去讨还衣包,惹得贼人发怒吗?”
李守贞原本与杜重威的私交不差,之前在生死存亡之际不得不出手顶替指挥。但现在仗打赢了,危机解除,而杜重威仍然是让人得罪不起的天子姑父,还是不得罪的好。于是李守贞用客观因素,附和了杜重威的意见:“今天这一战可谓危险万分,幸得诸位将军奋不顾身,我们总算是打胜了!但将士们渴了两天,现在突然喝了太多的水,双脚浮肿难行,不便于追击。不如全军收兵回定州休整,全师而还,才是上策!”于是,晋军没有再追击扩大战果,而是掉头南撤,两军脱离接触,第二次辽晋战争就此结束。
白团卫之战 十
2021-101
中国古代有个仅用于形容帝王去世的专有名词:驾崩,不过它最初的含意仅仅是指车驾崩坏。如果按这原始词意算,那耶律德光在白团卫之战中,已经被打得“驾崩”了一次!更可气的是,这次开战前,辽军明明已经掌握了九成以上的胜率,居然还能被晋军绝地反杀!真的是岂有此理?
逃回幽州的辽国皇帝越想越气不过,一定要找人发泄发泄,就将参与出征的辽军诸将及各部酋长抓起来,每人赏了一顿板子!唯一没挨打的,只有得到他特別宠爱的中原候补皇帝赵延寿。
待用将军们倒霉的屁股,稍稍缓解了心头的怒气后,回顾两次大规模南侵的失利,耶律德光也不得不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没做对?辽国的国策是否需要进行调整?
两次辽晋战争,让后晋和辽国均损失惨重,双方内部都出现了强烈的和平呼声。后晋的开囯元老桑维翰力劝石重贵:应该乘着前方取胜的机会,给辽国一个台阶下,用尽可能低调的口气,主动派人去请和,那么与辽国的灾难性战争就有可能停止。
石重贵也不像刚登位时那么冲动了,便接受了桑维翰的建议,遣使访辽,再次使用了奏表这种藩属对宗主的文体,以谦卑的措辞,表示愿意恢复对辽国的称臣,请求双方罢兵不再战。
之前耶律德光早有命令:禁止晋使入京!但这一回显然有了变化。得知晋使再次来求和,一向对南侵兴趣不大的辽国太后述律平,决定出马压一压儿子的头。
于是辽国太后当着群臣的面召见了辽囯皇帝。述律平问道:“可以让汉人当胡人的主子吗?”耶律德光答:“当然不行!”述律平反问:“那你还想当汉人的主子?”耶律德光答:“不是我一心要和汉人过不去,只是因为石家人忘恩负义,天地难容!”
述律平觉得该是拿老妈权威的时候了:“那又如何?你就算南征得手,拿下了汉地,也不可能久居!万一再有什么失利,后悔还来得及吗?”然后,述律平又转头对群臣道:“汉人怎么可能安心睡觉,不做防备?南征哪有这么容易!不过自古以来,只有汉人向胡人求和,没有胡人向汉人示好,现在汉人既然已经回心转意,我们又何必拒绝讲和呢?”
于是耶律德光终于接见了后晋使臣,开出了辽国方面的和平条件:“叫景延广和桑维翰来谈判,同时将顺国、义武两镇(包括恒、赵、深、易、定、祁、泰共七州)割让给我,两国就可以恢复和平。”
随后晋使返回,将辽国的条件回报。石重贵及其重臣冯玉等研究认为:在晋军刚刚取胜的条件下,辽国还开出这么高的要价,显然是不打算讲和,那么晋国方面也就没必要继续浪费感情了!于是,石重贵不再听桑维翰的意见,都没有还价,便主动中止了和谈,辽晋战争仍将继续。
谁能想到,待一年后,耶律德光攻入汴梁,对后晋宰相李崧说:“其实当初你们只要再派一批使者来,南北双方就不会再战了。”
再说石重贵的姑父杜重威,虽然靠着部下的不听指挥擅自行动,侥幸取得了白团卫大捷,但胜利并没有降低他对辽国的畏惧。现在回头一想,自己怎么如此倒霉,偏偏当什么顺国节度使?辖区紧挨着辽国,下次战争一开打,岂不是又得首当其冲?不行,得找外侄换换地方。
当然,杜重威想离开恒州,还有一个重要原因,甚至有可能是更重要的原因:经过杜重威丧心病狂的刮地皮,以及辽军第二次南侵的战争破坏,顺国镇各州县残破至极,所属村庄皆成废墟,百里不见人烟!大部分百姓不是成了穷鬼,而是真的成了鬼,纵然是杜重威这样的榨油科博士后,也很难再挤出油水了!
白团卫之战 十一
2021-102
于是杜重威不断上疏,请求入朝晋见。问题是晋辽之间目前只是暂时停火,并未结束战争状态,身为大军统帅,怎么能轻易离开前方呢?因此石重贵回书:我知道姑父的心意,但现在大敌当前,战火随时可能重燃,你统领大军在外,最好不要轻易入朝。
什么,居然要我为了国家,牺牲自己的安全和私利?这怎么可能!骄横成性的杜重威,无法接受如此毁自己三观的安排,哪怕当今天子的安排也不行!杜重威干脆来了个公然抗旨,扔下自己的职责,自顾自踏上前往京城的旅程!
前方主帅擅离职守的消息传至汴梁,后晋举朝大哗:身为皇亲国戚、国家柱石的人,可以不负责任到这种程度吗?若不严加惩处,朝廷纲纪何在?国家法度何存!
中书令兼枢密使桑维翰,早就看这位既无能又无德的天子姑父不顺眼,于是代表朝议上奏说:“杜重威之所以敢无视天子诏令,擅自离开边防重镇,就是因为他平日总仗着自己是皇室勋旧,不管怎样胡作非为,朝廷总会姑息纵容!而今战事频繁,他身为前方主帅,却毫无守土抗敌的决心!如果继续放纵他,还不知道将来会做出什么事来。陛下最好乘这个机会,解除他的一切职务,让他回家养老,也许还能避免未来的灾难!”
桑维翰一番义正辞严后,却见石重贵不答话,只露出一脸的不高兴。桑维翰清楚的感觉到,这种不高兴并非针对杜重威,而是针对自己!他暗自叹了口气:一朝天子一朝臣,小主公终究不是老主公。桑维翰只好让步:“陛下如果念及亲情,不忍心将他罢黜,那么就在京城附近找个小藩镇安置他。不要再让他手握重兵,占据强藩了。”
石重贵终于开口,不但完全否决了桑维翰的请求,还话中有话:“杜重威是朕的至亲,绝对不会有二心!他这次入京,只是因为宋国长公主(杜重威的妻子,石重贵的姑母)想和他见见面,你们外人不了解情况,不要瞎猜疑!”
朋友们恐怕不一定听得出这段话的弦外之音,因为之前发生的很多与桑维翰相关的事,我们还没有交待,现在就来简单介绍一下。
作为石敬瑭的开国创业的主要参与者,桑维翰不同于刘知远,他对后晋王朝的兴亡是很有责任感的。他眼见石重贵继位后,重用景延广,没轻没重地与辽国绝交,引爆巨大的边防危机,十分焦虑,急欲入朝主政,以便按照自己的信念拨乱反正。正好,第一次辽晋战争让石重贵认识到景延广不中用,桑维翰乘机发动自己的门生故吏,纷纷向石重贵进言,称:“陛下如果要顶住北朝的压力,让天下恢复安定,那就非用桑维翰不可!”石重贵一时没有了主意,觉得让老宰相回来试试也好,便于开运元年(公元944年)六月加授桑维翰为中书令兼枢密使,封魏国公,主持朝政。
桑维翰由此开启了自身仕途的第二次高峰,此后数月间,后晋朝廷的大小政务,多由桑维翰决断,这使得后晋中央的决策水平有了明显提高。虽然桑维翰也有很多缺点,比如他不是清官,在掌握大权后,也收受了大量的贿赂;他睚眦必报,公报私仇的事也没少干。但总体来说,桑维朝主政的这段时间,还是后晋朝内政的好转期,如果石重贵能够一直重用桑维翰,按其思路处理国家大事,后晋朝很可能不会灭亡的这么快。然而,桑维翰的强势性格,使他很快与石重贵的一位心腹重臣产生了严重冲突,那个重臣叫作冯玉。
冯玉,字璟臣,定州人,虽出身官宦人家,但早年参加进士举,每次都名落孙山,他后来能够崛起,是因为他有个美女姐姐。原先后晋高祖石敬瑭有个据说有个最小的弟弟,原名不详,被兄长收为养子后,改名石重胤,一度出任邺都留守,娶了副留守冯濛的美貌女儿为妻。由于这层亲戚关系,石重贵早早发现自己居然有位这么漂亮的小姨,内心暗暗充满了对小叔的羡慕妒嫉。前面说过,石重贵原先娶了张从恩之女为妻,但张氏早早便过世了,巧的是,石重胤也是个倒霉鬼,婚后不久,便因为石敬瑭造李从珂的反而受牵连,被杀于洛阳,这下子男已鳏女已寡,更让石重贵心痒难耐。
等石敬瑭去世,石重贵甚至还等不及给叔叔出嫔,就急不可耐地在丧礼期迎娶了自己小姨,后来又正式策封冯氏为皇后。古人对石重贵娶小姨这件事往往大加抨击,认为这是在守孝期间乱伦,既然道德如此沦丧,难怪后晋国将不国!
对于古人的有些迂腐观点,我倒不太在意,比如咱们看电影,如果黄飞鸿娶了十三姨,你会义愤填膺吗?不过这门婚事的确不是好事,这主要不因为它违备了古人的道德观,而是它的一项副产品:冯皇后那无才无德的弟弟冯玉,因此发达了。
白团卫之战 十二
2021-103
今人有句名言曰:站在风口上,是头猪都能飞起来!果然,在冯皇后枕头风的强烈吹拂下,冯玉先是被提拔为知诰制兼中书舍人,负责起草诏书。虽然天子的小舅子文笔不行,真到起草诏书时都是由别人代笔,但没过几天,他就因为“业绩优异”再次得到提拔,升为端明殿学士兼户部侍郎。
不过冯玉是个有追求的人,普通的高官厚禄不足以让他固步自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才是他的理想状态。可一开始,朝中头号人物是景延广,没自己的份。好容易等景延广被打发去洛阳,桑维翰这老家伙又来了,仍是大权独揽,不给自己分油水。
怎么对付这个阻碍别人进步的家伙?当然是设法把他推倒了。冯玉拉上自己的帮手,内客省使李彦韬,一有机会就向石重贵揭发桑维翰的贪腐罪行,公正的说,他们的揭发也大多确有其事。石重贵本来就不太喜欢桑维翰,这老东西长得丑不说,和自己也没什么交情,还经常以长辈训小孩的架式对自己说这样不行,那样不对,着实是有些讨厌。听了谗言,石重贵就打算将桑维翰罢去枢密,好空出位子来提拔自己喜欢的小舅子。
刘煦、李崧看出苗头,忙进谏说:“桑维翰是国家元勋,又没有什么明显的过错,不应该轻易罢免。”石重贵想想,也确实如此,桑维翰毕竟声望很高,而他那种程度的贪腐在同时代实在不算事儿,如果那也追究,后晋百分之九十九的官都可以直接免职了。桑维翰终于没有被贬,但还是得找人给冯国舅腾地方,于是另一宰相和凝被毫无理由地罢了官,冯玉升任枢密使兼同平章事,与桑维翰共理朝政。有一次,冯玉准备给一个人升官,桑维翰认为此人的功绩资历都不够格,不同意。结果等到桑维翰休假,冯玉撇开他,擅自给那人升了职。此事后,桑维翰与冯玉的矛盾越来越大,两人不能长期并存,必须分出个高低胜负。
不久,决战的机会来了。前文提到过,辽国刚发动第二次辽晋战争时,石重贵本来是想亲自统军北上,与耶律德光决一雌雄的,但突然得了重病,卧床不起,才不得让张从恩代替自己出征。那几天,石重贵的病情严峻,看起来似乎有不久于人世的可能性。桑维翰对此很是忧虑,便通过宦官向李太后(即石敬瑭之妻)进言,请求给石重睿安排老师教授学问,以备万一。这下子,终于让冯玉抓住了一个大把柄,他等石重贵的病情稍好,便悄悄上奏,使出了必杀绝技:桑维翰正在串通皇弟石重睿,至于他是不是打算乘天子得病之机,行废立之事,那我就不知道了!
现在朋友们应该清楚了,当石重贵说杜重威“是朕的至亲,绝对不会有二心”的时候,是在提醒桑维翰:你不过是个外人,而且有二心!我家人的事,何时轮到你个外人来指手划脚!
桑维翰知道了,新天子已经在旁敲侧击,表答对自己的严重不满。这时候自己如果不自觉引退,那么郭崇韬、安重诲的故事完全可能在今日重演!于是一退朝,桑维翰便上疏称自己足疾发作,请求辞职。石重贵也不挽留,按照冯玉的建议,顺势解除了桑维翰的中书令兼枢密使之职,改任开封府尹。
当时有人对冯玉说:“桑公是国家元老,就算是解除枢密要职,也该给他一个大镇当节度使,干嘛让他当开封尹,处理些琐事呢?”冯玉的回答要多直接有多直接:“不就是怕他造反吗?”那个人不甘心,又说:“桑维翰只是个文人,手里又没有兵权,怎么造得了反?”冯玉说:“你傻啊?他自己不能带头造反,但他可以教唆别人造反啊!”(说的也是,不然石敬瑭是怎么变成晋高祖的?)
桑维翰不一定知道这段对话,但他应该清楚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处境。之后,桑维翰基本上天天请病假,尽量不去上朝,也很少去上班,同时基本不和外人、宾官见面,一切只为避祸。
压制住桑维翰,朝廷的日常事务从此自然都改由国舅爷冯玉来决断。有几天冯玉请病假,石重贵甚至给其他宰执大臣打招呼:“如果有刺史及以上的官位出缺,必须等冯玉上班时才能安排!”这简直是公然给众多的跑官人员指路:你们要想升官发财的,找别人没用,只能找冯玉!
再说冯国舅虽然曾经正气凛然地猛喷过桑维翰的贪腐,但他一掌握大权,马上在贪污受贿方面的成就远远超过桑维翰。后晋的朝政迅速变得乌烟瘴气,一团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