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十国纪事(暂续)

  自制地图:916年东北亚局部

  
  开运耻 一
  2021-105


  后晋与辽国的战争暂时进入了间歇期,皇帝石重贵在放下心来享受生活之时,也没有完全忘记大敌尚在,还需要为将来必然再次发生的大战做好谋划。为此,石重贵打算实施一个大战略,仿照当年汉武帝试图联合大月氏,“断匈奴右臂”的方法,他也尝试拉一个盟友,去断契丹的左臂。

  石重贵之所以产生这种想法,缘于咱们邻国出现的一位重要历史人物。话说在公元877年,三十岁的“贼王八”王建被调到杨复光手下,开入江西参与镇压王仙芝旧部柳彦章之时,在朝鲜半岛新罗国松岳郡(今朝鲜开城)的一个豪族之家,诞生了一个和他同姓同名的男孩。没办法,“王建”这个名字确实没什么创意,重名率太高,为了和前蜀王建相区别,我们暂且称他为半岛王建。

  关于半岛王建的家族源头,在王家发达后,半岛的一些御用文人,挖空心思给他们编造了高贵的祖先。那时的半岛人还不像今天这么自大,对自己西边的大国充满了敬畏,所以在他们的笔下,王建的祖上是中国的贵人之后。至于是哪位“贵人”?他们没能统一口径,出现了三种说法:唐肃宗李亨,唐顺宗李诵,或者唐宣宗李忱。反正内容大同小异,一位大唐皇子因为某种原因流落新罗,想想自己本是大国王室,那就以“王”为姓吧。

  半岛王氏源于大唐皇族的说法,因为假过了头,后来基本没人提了。今天一般认为,王建家族是高句丽遗民的后裔,比如他后来建国时,没有像李存勖、徐知诰那样以“唐”为国号,而是往高句丽身上套近乎;对于同样有高句丽遗民成份的渤海国,被他称作同族等等。

  秦宗权被押到长安砍头的那一年(公元889年),半岛王建十二岁,一系列暴动与叛乱席卷了朝鲜半岛,病入膏肓的新罗王朝终于也步上唐朝的后尘,开始了自己的亡国进程。在多年战乱的优胜劣汰下,有两支造反势力逐渐脱颖而出:

  一支是原新罗裨将甄萱,他于李存孝背叛李克用那年(公元892年)举兵反叛新罗,到刘季述囚禁唐昭宗那年(公元900年)占据了半岛西南部的原百济故地,宣布建立后百济国;

  另一支则更为重要,为首的是一个叫弓裔的和尚。传说弓裔本是新罗王子,但因为生有凶兆,一离娘胎就被遗弃,幸得乳母相救得免一死,但为此失去了一只眼睛。也许正因如此,在弓裔长大后,极端仇视新罗的一切。弓裔前期的造反过程有点儿像李密,先是投奔梁吉的造反武装,而后取而代之。

  作为造反军队的领袖,早年的弓裔是称职的。他对内他与士卒同甘共苦,赏罚公正严明,令行禁止,对外宣扬自己是弥勒佛转世(上辈子是武则天?),以佛法众生平等为依据,强烈反对新罗的骨品制(新罗的立国基础,类似于印度的种姓制),以赢取人心,扩大支持面,使他的势力不断壮大。大批按骨品制永无出头之日的人物,比如王建的父亲王隆,就在此大潮下举族投奔了弓裔。这使得十九岁的王建加入弓裔的军队,开始崭露头角,迈向其辉煌人生。

  朱温六路大军围攻太原那年(公元901年)控制了半岛北半部的弓裔建国,号称“后高句丽”(不过只过了三年,他就改国号为“摩震”,又过了七年,改国号为“泰丰”)。新罗王朝只得退缩到东南一隅,半岛又一次三国鼎立,史称为半岛的“后三国时代”。在后三国之间的混战中,王建表现十分突出,屡立战功,逐渐成为弓裔手下最耀眼的将星。与咱们前蜀的王建相比,半岛的王建没那么狡猾,但情商过之,待下诚厚,与人为善,能给与他交往的人都留下好印象,从而积累起庞大的人脉。弓裔对王建也非常赏识,不断给他加官,最后升至广评侍中,相当于泰丰王国的首相。

  正当王建在泰丰国内的声望地位步步提升的同时,泰丰的君主弓裔却无复早年的英明,怀疑是得了精神病,变得越来越残忍暴虐。弓裔先是表示与新罗不共戴天,在其国内将新罗改称“灭都”,只要抓到新罗人必杀!然后因为有僧人指出他的佛学修为不过关,撰写的佛经错谬百出,他又杀和尚。到后来,弓裔怀疑每个人都可能背叛他,于是,他声称自己有神眼,能看穿每个人的阴谋,然后以此为理由,天天找碴杀人。从手下文武,到普通百姓,每个人都有可能因其一时暴怒而无辜丧命!

  弓裔的王后康氏是个善良的女人,看不下去就去劝说丈夫应该少杀人。谁知弓裔震怒,竟然用烧红的铁棍插入妻子下身,将其虐杀!随后又杀掉康氏为自己生的两个儿子,来了个斩草除根!只不过,这是谁的根?

  王后母子的无辜惨死,震惊了泰丰王国的上上下下,如果咱们大王连自己的妻儿都能随心所欲的滥杀,那谁还能有安全感?与其朝不保夕,苟延时日,还不如乘着屠刀落在脑袋上之前,拼死一搏,打倒暴君!拥立一位对大家都好的仁主。

  前蜀王建逝世的那个月(公元918年六月),半岛王建在一批高级将领的拥戴下,发动了政变。弓裔就像替身被杀之后的黄四郎,多年来用强大恐惧建立起来的权威,在倾刻间就土崩瓦解!弓裔仓皇出逃,后为乡民所杀。王建顺势称王,定国号为“高丽”。
  开运耻 二
  2021-106


  王建称王时,半岛的后三国时代仍在继续,虽然从总体来看,高丽在三国中国力最强,但王建并不具备一统半岛的武力。已经气若游丝的新罗固然不足道,甄萱的后百济却不是能轻易对付的。而且高丽与南部两国不同,还需要担心北边可能出现的威胁。

  公元926年,契丹大军攻灭了渤海国,之后大量的渤海难民涌入高丽境内,引起了王建的高度警惕,开始暗中资助渤海残余势力对契丹的反抗。以便在国境以北制造缓冲区。

  未来的宋太祖诞生那年(公元927年),后百济王甄萱亲率军队大举攻入新罗,新罗景哀王不是对手,紧急向王建求救。王建发兵来援,但在援军赶到之前,新罗首都金城(今韩国庆州)已被攻克,景哀王自杀。甄萱没有将新罗吞并,而是立金傅为末代新罗王,将其收为附庸国。王建大怒,亲自统军截断甄萱归路,两军大战于公山(今韩国大邱八公山),不料却大败,多员大将战死,王建仅以身免!

  大败之后,高丽一时人心动摇,王建不得不请求“天朝上国”出面调停,以化解危机。哪个天朝上国在半岛这么有排面?说出来可能会让朋友们愕然,竟然是钱镠的吴越国。是的,在中国只能给中原王朝装孙子的钱镠,到了朝鲜半岛就是你大爷,他以三国宗主的身份,下诏书让高丽与后百济不得再战,要和睦相处。

  钱镠的诏书虽然并不能真的让高丽与后百济变成友好邻邦,但也让战事缓了一缓,使王建从容渡过难关。之后王建与甄萱还多次较量,双方互有胜负,高丽仗着疆域更大,逐渐扭转了不利局面,但如果不是他的对头甄家父慈子孝的话,这种南北对峙的局面不知还要持续多久。

  石敬瑭出任北面行营都总管,开始向李从珂要钱要粮拥兵自重,为造反做准备的那年(公元935年),后百济王甄萱起了废长立幼的念头,想立自己的第四子甄金刚为继承人,结果竟惹得老大、老二、老三联手反叛,一起杀掉了老四,废黜了老爸,囚禁于金山寺,然后老大甄神剑强行继位,成位后百济第二位国主。但三个儿子没料到,他们的老爸不是一般的老江湖,居然还有绝地翻盘的能力,三个月后,甄萱逃出金山寺,为了报仇,他潜出国境,向北去投奔老对头王建!

  天上突然掉下大馅饼,王建大喜过望,立即封甄萱为尚父,位在百官之上。虚弱至极的新罗敬顺王金傅,在得知昔日老宗主甄萱投奔王建之后,就主动向高丽献地归降,立国长达九百九十二年的新罗王朝终结。第二年,王建接受甄萱的请求,发动倾国之兵征伐后百济。这是当时的朝鲜关岛所能拿出的最豪华阵容:两位身经百战的枭雄一起出马,高丽国王为主帅,前百济国王当先锋,果然是一路势如破竹,将后百济一举灭国!朝鲜半岛重新在高丽王朝的统治下归于一统,甄萱由此创下了一项纪录:开国之君亲自充当带路党,引导敌人来灭亡自己创建的国家,这在历史上也实在不多见啊。

  高丽王朝南边的敌人被解决了,但北边的边患却似乎更加让人担心。就在甄萱投奔王建的前一年,渤海人的反契丹武装遭受重创,自称后渤海王的大光显(末代渤海王大諲撰之子)率数万部民南下投奔高丽。王建以同族之谊收留了大光显,让他改名“王继”,编入高丽王族的家谱,但原渤海境内的反契丹武装基本消失,王建更加担忧契丹可能的入侵。

  尽管王建也数次遣使出访契丹,做出愿意友好交流的姿态,但在国内,这位高丽王毫不掩饰自己的民族歧视,他称契丹人是“丑类”,在给子孙的遗嘱中称辽朝是“禽兽之国”!但现实是,这个“禽兽之国”非常强大,要真发生战争的话,高丽王朝明显不是对手,哪该怎么办?好像只能求助于“天朝上国”了。

  此时,高丽国口中的天朝上国,已经由吴越变成了后唐。就在吴越王钱镠病逝的那年(公元932年),王建派出的高级使团到达洛阳,朝见了后唐明宗李嗣源,表答臣服之意。李嗣源封王建为特进、检校太保、玄菟州都督、上柱国、大义军使、高丽国王。高丽从那时起便改用后唐年号,成为后唐的藩属国。
  开运耻 三
  2021-107


  不过我们也知道,后唐三朝的国运都不长,没过太久又被后晋取代。后晋初年,有一个叫室利缚罗(或称袜啰)的西域高僧(也有说是印度僧人)为宣扬佛法,一路东游,来到中原。因为据说这僧人很善于占卜,得到了石敬瑭的接见,并赐号:“弘梵大师”。会见后,室利缚罗请求继续东进弘法,得到批准,于是他又来到高丽。

  高丽王建是个佛教徒,早已规定佛教为高丽国教,听说有位得到过天朝皇帝嘉奖的佛学大师自中原而来,自然不敢怠慢,派人重礼迎接,亲自接见。

  两人会面相谈,王建才了解到中原的最新情况:哦,敢情没过几年,中国又改朝换代了?不过没关系,在古代不管王朝怎样变动,中国总是半岛人心中的天朝上国!王建便乘此机会,请求这位在中国皇帝面前说得上话的弘梵大师,回去后替自己游说一下上国:“渤海本是我们高丽的亲戚之国,但却遭到了契丹的无理侵略,连国王都被虏走。我愿与中国一道出兵北伐,为他们报仇雪恨!”

  同时,王建还向室利缚罗宣传了一下高丽的国家实力,表示高丽军队也是有能力的,只要后晋肯出兵,东西夹击契丹,则胜利可期!

  也许是茫茫黄海阻隔了王建的耳目吧,他竟然不知道,此时的“天朝上国”仅仅是“禽兽之国”最孝顺的干儿子?室利缚罗回到后晋,将王建那不切实际的请求上报给石敬瑭,后晋皇帝一看,居然要他与干爹反目?那是不忍,不能,也不敢啊!

  理所当然的,石敬瑭不同意,不过他也没有此事宣扬出去,就当作没看见,糊弄了过去。不过室利缚罗还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等石重贵继位,辽晋战争爆发,便再次向后晋皇帝上奏此事。

  石重贵大喜,不想千里海外,还有此孤忠!值得嘉奖表扬!那就让高丽尽快出兵,从东面牵制辽国吧。不过,高丽太祖王建在第一次辽晋战争爆发前(公元943年)就已逝世,他的长子王武继位,遣使向后晋告哀并请求大国的承认。

  那就把这两件事合起来一起办了吧。石重贵派遣通事舍人郭仁遇渡海出使高丽,以宗主国钦差的身份,将昔日李嗣源封给王建的那一大串头衔,又全部打包授予王武,同时要求这位高丽新国王兑现王建当年的承诺,尽快做好准备,与晋军一起出兵伐辽。

  按中国方面的记载,郭仁遇到达高丽后,王武笑纳了所有的赏赐与头衔,但一听说要他出兵伐辽,马上顾左右而言他,找出各种理由东拉西扯,就是不肯给个何时出兵的准话。是啊,官二代不等于官二代他爹,我爹说过的话你们找我爹去,我又没答应。

  郭仁遇完不成任务,只好暂留高丽,顺便考察了一下这个半岛王国的军事实力,结果大失所望!认定联合高丽毫无希望后,郭仁遇返回后晋,向石重贵报告说:高丽的军队极弱!根本不足于同辽军抗衡!室利缚罗那老和尚给陛下传的话,恐怕都是王建吹的牛皮!

  高丽究竟有多少军队呢?据《高丽史 兵志》记载,王建统一半岛后,在全国设六卫三十八领,每领千人,再加上数量很少的内军宿卫宫廷,其常备军总数大约在四万左右。放在中国来看,这个数量差不多与成德节度使王镕的兵力相当,还进不了一流大藩镇的行列。至于高丽军队的素质,由于在这一阶段,高丽军没有大的外战纪录,只能从郭仁遇的观察来判断,应该也不能估计过高。从这些资料看,虽然可能会伤到思密达们的自尊心,但高丽显然只能算一个弱国。

  不过,关于后晋与高丽这一段时期的交往,两国史书记载存在极大出入,有些事可能不像看起来这么简单。

  据《旧五代史》与《资治通鉴》记载,郭仁遇出使高丽是开运二年(公元945年)十一月的事。但据《高丽史》记载,高丽惠宗王武其实在这一年九月就已经去世,他的三弟王尧与四弟王昭,在他死亡当天发动政变,清洗了一大批朝臣,然后王尧继位,是为高丽定宗。因此郭仁遇见到的那个高丽王,极可能根本就不是王武。

  其实如果按《高丽史》的说法,他们也从来没有接待过郭仁遇这位大国使臣,大国封给王武的那一堆官爵,是在王武去世前几个月,由另一位后晋使臣范匡政带来的。但这位范匡政,仅出现在朝鲜史书里,在中国史书中查无此人。

  以上情况如果不是由平行宇宙造成的,那我猜想真像也许是这样:

  为扼制北境边患,王建确实有联合中原王朝,对契丹开战的想法。而在他麾下,经历了几十年内战最终胜出的高丽军队,应该还是有战斗力的,不至于像郭仁遇说的那样不堪。不过等王建死后,情况就不同了,高丽王朝内部矛盾激化,军力衰退,他的儿子们内斗都还忙不过来,哪有精力和胆量再去招惹契丹?甚至不排除高丽军队的虚弱,是王尧有意展示给郭仁遇看的,以便推脱掉出兵北伐的任务。

  虽然天朝上国的册封,对高丽王朝建立统治合法性非常重要,但后晋安排的附带条件实在让他们无力接受。同时他们也不想如实记录,给后世留下他们只管吃饭,不管买单的不光彩形像。那怎么办?只能修改历史教科书了。把郭仁遇使团的使命一分为二,符合他们需要的部分交给子虚乌有的范匡政使团,其余部分选择性遗忘。如此一来,史书变得光明多了,嗯,改的不错,收工。

  开运耻 四
  2021-108


  争取高丽参战的计划就这样告吹了,接下来后晋的国运,不仅是福无双至,而且还祸不单行。

  话说在易州(今河北易县)西南数十里的太行山脉中,有一座地势险峻的狼山,很多年后,它改名叫“狼牙山”,二战中属于抗日根据地,还出过著名的狼牙山五壮士。凑巧的是,一千年前,这里同样是民众武装抗击契丹的根据地。当时狼山上建有山寨,一有战事,附近百姓常常逃入狼山山寨躲避,必要时拿起武器抵抗来犯的土匪、乱兵,以至契丹打草谷的军队,久而久之,渐渐形成一股独立的民间武装。

  已知狼山武装最早的首领,是一个原姓孙,法号“深意”的尼姑。深意可能精通魔术,常常当众表演一些见证奇迹的时刻,方圆百里内的百姓,大多对她毕恭毕敬,奉若神明。

  深意有三个得意弟子,是三兄弟,据说还是深意的族侄,分别叫:孙方简、孙行友、孙方进。三兄弟在深意培养下,皆武艺高强,任侠尚义,在民间享有大名。

  稍后,老尼姑深意逝世,侄儿孙方简成为了狼山山寨的大寨主。我不知道是不是孙家兄弟掌握了什么先进的防腐技术,反正深意的尸身奇迹般的没有朽坏,甚至经过化妆后看起来还栩栩如生。孙家兄弟乘机向信徒们宣扬:我家姑姑没有死,而是坐化成仙了!还经常将深意的尸身请出来,接受信徒的顶礼膜拜!这神迹一传十,十传百,深意的名气在死后又大大超过了生前,大量百姓因此投奔狼山,狼山武装的势力迅速壮大,开始成为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

  辽晋战争爆发后,孙方简率部下狼山,伏击了辽军的后勤辎重,缴获不少军资羊马。辽军分出一千多兵力去进剿,反而被孙方简打败,斩辽军裨将谐里相公。

  打败了辽军,狼山山寨的名气更大了,但他们毕竟是不合法的民间武装,孙方简担心发展下去会引来后晋朝廷的讨伐,于是主动请求朝廷招安。后晋朝廷也正想利用这支民间武装来帮忙阻挡辽军,于是任命孙方简为东北招收指挥使,给予了他合法身份,以及极大的行动自主权。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狼山山寨成了辽国边境官员们的噩梦。孙氏兄弟常常率精壮神出鬼没地一次次潜入辽国境内,打下过岐沟关、平庸城、飞狐塞等地,使契丹人闻之色变。虽然这支民间武装实力还有限,并不能给辽国造成特别大的威胁,但论作战的积极主动,足以让后晋的绝大多数正规军们相形见拙。

  如果历史停留在这一步,孙氏兄弟似乎都可以算民族英雄了,但谁能料到,到开运三年(公元946年)初,狼山武装竟突然一百八十度地转变了自身的立场,在不接受整编的条件下,全军降辽!

  关于孙方简率部降辽的原因,后晋官方的说法,是他们不断向朝廷提出过份的要求,朝廷不能使其满意,故而降辽。但具体是什么要求,没有记载。这种出自后晋政府一面之词的解释,看起来有点儿不合逻辑,狼山武装之前与后晋没有矛盾,与辽国却已经战斗过多次,彼此已经结仇,就为这么一点儿不清不楚的原因,就投奔仇敌,合理吗?

  我见到的另一种说法是:后晋的某些文臣武将视孙氏兄弟为异己,就像《水浒传》中宋廷对受招安后的宋江那样,不断猜忌、排挤、打击,使他在后晋无法立足,才愤而降辽。这似乎更合理一些,因为孙方简明显不同于范延光、杨光远之类,不是有可能借助辽国帮助当儿皇帝的军界大佬。

  当年四月,杜重威派自己的心腹将领刘延翰到晋辽边界一带釆买战马。以此时晋辽关系,后晋方面当然不可能用正常方式向辽国买马,所以他更可能是向从辽国抢到不少马匹的狼山武装征马。杜重威的为人咱们都已经熟悉了,物以类聚,他的心腹是正人君子的可能性恐怕也不太大,于是双方起了冲突,孙方简生擒刘延翰,献给辽国。我怀疑这件事,才是孙方简降辽的真正原因。

  不过刘延翰还真是命大,不知用什么方法,他成功从辽国逃回,爆料说:“孙方简早在暗中降辽,自己才受到暗算。如今这个乱臣贼子想乘着中国饥荒,引导辽军入侵!我们需要早做准备。”孙方简是不是很早以前就暗中降辽?实际上我们也不知道。但引导辽军入侵这种事,后来恰恰是发生在刘延翰的上司杜长官身上,没发生在孙方简身上。

  孙方简降辽,并不算特别重大的事件,但它仿佛隐隐约约地,为即将在神州大地上发生的悲壮宏大的剧幕做出预演,并给予我们两个启示:一、对于地广人众的中原王朝,如果能真正将国家潜力激发出来,从来都不弱,促使它走向崩溃的最主要因素,往往在内而不在外;二、当时真是个民风强悍的时代,普通小民一旦有组织地武装起来,也是不可轻辱的!不久后,石重贵将深刻地领略到第一条,而耶律德光将痛苦地被第二条重教做人!


  开运耻 五
  2021-109


  不过,后晋王朝虽然正在走向终点,但一度有哪么些日子,石重贵的朝廷上下曾误以为大晋时来运转,就要迈向复兴了。

  让人兴奋的契机,缘自开运三年(公元946年)七月的一天,有人从已经被辽国改叫南京幽都府的幽州,来到汴梁,给了后晋朝廷带来了一个“惊喜”:契丹最近两次南侵的急先锋,耶律德光亲自任命的“皇协军”总司令,辽国的“魏王”赵延寿打算反正归国!

  谁都知道,如今赵延寿在辽国的份量可非同一般,他如果反辽归晋,影响力无疑会远远超过不久前发生的孙方简降辽事件。后晋两位枢密使冯玉、李崧得知此事,皆大喜过望,赶紧安排杜重威给赵延寿送去一封热情洋溢的信件,表示国家、人民都非常欢迎赵延寿迷途知返,只要肯回来,朝廷不但既往不咎,还将给予巨额的奖励!

  然后,后晋方面派了一个叫赵行实(《通鉴》说他曾是赵延寿的部下,《辽史》说他是赵延寿的族人,但不管哪种说法都很奇怪,大家还记得吧,赵延寿的养父赵德钧,原名就叫赵行实。这个人怎么能也叫“赵行实”?不用避讳?)的人,充当秘密信使,悄悄潜往幽州。

  不久后,赵行实安全返回,还带来一封赵延寿“情深意浓”的亲笔回信。在信中,赵延寿表示:“胡装虽然穿在身,我心依然是中国心,身陷番邦整整十年,对故国的思念却越来越强烈了!只是契丹人监视的太紧,不易行动,如果朝廷能派大军北上接应,我一定回归故国!”

  接到这封信,后晋朝廷更加欢欣鼓舞,于是让赵行实再次潜入幽州,与赵延寿商定大军北上与归国行动的具体日期。唯一让人有点儿不安的是,赵延寿在信中说的话究竟是不是出自真诚呢?

  作为可以看清底牌的后人,可以这么说:赵延寿至少没有完全撒谎,他想回到中原的心是无比真挚的,只不过他想回来的方法,并不是石重贵君臣所期待的。

  之前在辽国,耶律德光君臣检讨了最近两次南侵不利的经验教训,认为主要有以下原因:一、晋军在晋国主场,有坚固的城池与良好的设防阵地可依托固守,通常都不是短期内能拿下的;二、不管缘自天灾还是人祸,反正晋国在主要战区实现了坚壁清野,沿途的乡村饿得死老鼠,使辽军靠抢劫维持后勤的难度太大,难以进行长期作战。

  那要怎么解决这些问题呢?目前的带路党党首,一心想做石敬瑭第二的赵延寿替耶律德光出了个好主意:先在辽国境内布下一个大陷阱,再将后晋大军诱骗过来,一举歼灭!然后,我朝大军便可直取汴梁,将忘恩负义的石家人连根铲除!(至于之后的事么,皇上您记得的。)

  到此刻为止,赵延寿的诈降计划进展顺利,后晋朝廷已经中计,只要稳住别泄露了机密,辽军将有很大机会打赢即将到来的第三次辽晋战争!只是,这晋军什么时候来呢?

  后晋军队并没有马上开始北伐,原因估计很多,其中可能有一条,是石重贵想将刘知远手下的吐谷浑骑兵收归中央。

  前文提到过,吐谷浑首领白承福原受安重荣的拉拢,率部脱离辽国,投奔后晋。后来安重荣反晋,白承福又在刘知远部将郭威的劝说和安排下,投靠了刘知远,其部族被安置于太原东面的岚、石二州。

  然而在不久后,刘知远发现白承福并没有死心塌地跟随自己的自觉,还有另攀高枝的嫌疑。两次辽晋战争期间,石重贵向刘知远征调军队,刘知远打算一毛不拔,他的嫡系部队都很听话,任凭河北杀的如何天昏地暗,也不改他们在山西的闲庭信步。但白承福这个异己分子好像不够懂事,吃着刘家的饭还操着石家的心,竟然带一队人马越过太行山勤王去了。白承福参加了石重贵指挥的澶州之战,还跟着张从恩防守过滑州,这让刘知远很不满意:究竟是谁给你饭吃?谁给你活路?还真把自己当螺丝钉了!

  另外,吐谷浑部落在岚、石两州放牧时,多次与当地人发生冲突,违法乱纪的事也没少干。刘知远便来个铁面无私,对吐谷浑人犯法都从快从重!吐谷浑部族怨气大涨,很多人开始后悔投晋。不久后,吐谷浑部的一个小首领白可久带着自己的人脱离后晋,又投奔辽国去了。

  耶律德光得到这个消息很高兴,马上任命白可久为云州观察使,并且放出风声:如果白承福肯回去,将得到更高的待遇!
  开运耻 六
  2021-110


  眼看吐谷浑人越来越朝着定时炸弹的方向进化,刘知远与郭威商量,应该怎么解决吐谷浑部的问题。尽管当初白承福就是由郭威出面招降过来的,但他显然一点儿也没有为老熟人说句好话的意思:“如今天下多事,把白承福一伙留在太原,实在是心腹大患!不如乘大乱发生之前,将他们彻底铲除!”

  刘知远心动了,决定来个无毒不丈夫!但鉴于白承福给朝廷卖命很积极,刘知远打算先给石重贵一点儿甜头,堵一堵朝廷的嘴。太原一封密奏送到了汴梁:“吐谷浑反复无常,难保将来不出乱子,请将他们的精兵调往内地安置,分割其力量。”

  将吐谷浑的精兵调离河东,自然正中石重贵下怀,于是一道圣旨送到太原,刘知远毫不阻拦,一千九百名吐谷浑精骑被朝廷调走,分散安置。

  削弱了吐谷浑的兵力后,刘知远马上使出第二招,由郭威出面拜望白承福,告诉老朋友一个好消息:大帅为你们在太原城中修建了豪宅,今后咱们哥俩就可以比邻而居了!白承福没有起疑,与吐谷浑的另外四位小首领一起离开部落安置地,搬到太原城中居住。

  两招成功,第三招便顺势而出。突然有人检举揭发,说白承福、白铁匮、赫连海龙等五家密谋叛乱!这还了得,谋反罪肯定是杀无赦的!刘知远的军队立即包围了他们的的宅第,不问男女老少,将五家共计四百余口人全部诛杀!然后,刘知远收编了已经没有獠牙和大脑的吐谷浑余部,同时抄没了白承福等人的家产,共得到良马数千匹,各种财货价值百万(史书没有说计量单位,估计是百万贯,或者就是泛指数量多)!

  白承福等人的谋反大案,经刘知远上报朝廷,汴梁舆论大哗,多数人都认为这是一起冤案。石重贵也明知白承福是怎么死的,但为了他不能承受与河东军翻脸的代价,还是咬牙切齿地下诏,褒奖刘知远防于患未然的英明,和快刀斩乱麻的果断。

  然而诏书发下去后,石重贵越想越窝火:岂能让刘知远这样蹬鼻子上脸,而自己毫无还手之力?怎么也得敲打敲打他,让他知道朝廷也不是任他揉捏的橡皮泥吧?

  于是冯玉的心腹,宣徽北院使李彦韬检举:经查,濮州刺史慕容彦超,曾私立名目强行向百姓收钱,又擅自动用官库中的五百斛粮食制造酒曲,卖给居民收取酒税。以上恶行,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如果严格按照后晋的法律条文,论罪当死!冯玉乘机制造声势,好像一向对贪污腐败宽大无边的后晋朝廷,突然想起来要依法治国了。

  刘知远得知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被抓了起来,忙上疏营救。宰相李崧也进言道:“就慕容彦超犯的那点事儿,天下所有的藩镇、刺史,恐怕人人都有!如果这都要追究,岂不让天下的节度使们人人自危?”

  李崧说的道理石重贵当然都知道,他也并不真想要了慕容彦超的命,只要让刘知远感觉到朝廷有还手之力就行了。石重贵下诏,赦免慕容彦超的死罪,但革除官职,流放房州(今湖北房县)。

  再说由于石重贵忙着和刘知远斗法,对赵延寿扔出鱼饵虽然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却迟迟不来咬钩。辽国方面有些焦虑了,是不是应该再增加增加诱饵的份量呢?

  于是到九月底,北边又有一位汉人官员“思念故国”了。辽瀛州(今河北河间)刺史刘延祚(与刘守文的儿子刘延祚同名,但应该不是一个人)写信给后晋的乐寿(今河北献县)监军王峦,称:“现在瀛州城中的辽军不满千人,如果朝廷肯发兵,自己做内应,取之易如反掌。另外,今年秋天燕地的雨水特别多,自瓦桥关(今河北雄县)以北,到处都是积水,契丹人水土不服,适应不了这种气候,都退回塞北去了,就算听南边有事,因道路遥远,水泽泥泞,也根本来不及救援!”
  开运耻 七
  2021-111


  虽然刘延祚的份量远不能同赵延寿相提并论,但他送来的这份情报太诱人了,按其所说,在燕山之南,正牌的契丹人都走了,只留下赵延寿那批“渴望回归”的皇协军,仿佛只要出兵,燕云之地唾手便可收复!

  看到如此千载难逢的“良机”,后晋朝廷上下终于再也绷不住了。杜重威上奏,请求乘此良机,至少可以收复瀛、莫二州失地;深州刺史慕容迁乘势献上“瀛莫图”(可能是瀛、莫二州的地图),冯玉、李崧也都建议,应该赶快发兵北上,迎接赵延寿与刘延祚的反正!

  此时,正好天平节度使李守贞从前线立功还朝,石重贵特别嘉奖说:“听说爱卿担任大将的时候,经常用自己的私财犒赏将士?”(真不知道这是哪儿传出来的消息,石重贵没听过“守贞头”的典故?)

  不久前李守贞路过魏州,接受了杜重威的大笔馈赠,两人相交甚欢。李守贞也料定,杜重威必然得到石重贵的重用,自己正好做个顺水人情,于是连连谦让:“那都是杜重威尽忠报国,送了我大批金银绸缎来赏赐将士,他虽高风亮节,不愿留名,但我可得讲良心,不敢埋没他的功绩!”然后,李守贞慷慨陈词:“如果有一天,陛下打算挥师北伐,我愿与杜重威同心协力,扫荡胡虏,肃清沙漠!”

  听李守贞一席话,石重贵更加相信,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朕的姑父的确是一代忠良、旷世名将!好极了,就按李守贞说的办!

  石重贵马上让冯玉、李崧两位枢密使尽快制定一个大规模北伐计划,计划以杜重威为元帅,李守贞为副元帅,共同指挥北伐大军。中书令赵莹心中不安,私下对冯玉、李崧说:“杜重威既是皇亲国戚,又身兼将相,富贵荣华都到顶点了,但他仍旧贪得无厌,还经常觉得国家亏欠他太多!对于这样一个居心叵测之人,岂能让他掌握大军兵权?如果朝廷一定要兴师北境,那也最好专任李守贞,不要让杜重威参与。”

  赵莹大概不知道,让杜重威任主帅,本就是李守贞推荐的,你让天子听你的还是听李守贞的?至于赵莹口中不能让杜重威带兵的理由,要说给石重贵听,恐怕天子会认为全是胡说八道,党同伐异吧!所以冯玉和李崧理所当然的,没有理睬赵莹的建议。

  十月十四日,后晋的北伐接应行动正式展开,第三次辽晋战争即将打响。杜重威自然担当了晋军主帅(北面行营都指挥使),李守贞任兵马都监,其余参与的重要将领还有泰宁节度使安审琦、武宁节度使符彦卿、义成节度使皇甫遇、彰国节度使张彦泽、永清节度使梁汉璋、前威胜节度使宋彦筠等。(上一次辽晋战争中的晋军副帅马全节已病逝,猛将高行周受李彦韬排挤而未参战)

  既然将领阵容强大,自然参战兵力也十分雄厚。杜重威不断让妻子宋国长公主进宫,一遍又一遍地向石重贵求取兵力,强调说:“这次大军将深入敌国的领土,所以一定要配备足够多的兵力!”石重贵也是有求必应,将他能够调得动的各路军队,几乎全数交给了杜重威,以至于留守京城的禁卫军,数量减少到仅能够维持基本治安的程度!

  那么这次晋军北伐究竟投入多少军队呢?《通鉴》和新旧《五代史》都没提,《辽史》到是提了,可惜提到的地方不止一处。《耶律图鲁窘传》说有十多万,《太宗纪》说有二十万,《高模翰传》更提升到三十万!(真是的,元人编《辽史》时就不能商量好了,统一一下口径吗?)

  以五代时的禁军规模,以及同期发生过的类似战役相推测,个人觉得“十余万”应该是一个相对可信的数字,“二十万”、“三十万”估计被夸大了。当然,十余万也不少了,面临着严重经济困难,部分强藩跋扈不听调遣,国内军力无法完全整合的后晋来说,这就是倾国之兵!

  因为自我感觉形势一派大好,出师之日,石重贵还很高调地通告天下,发布了一道此时看起来很豪迈,不久后再看很打脸的圣旨:

  此次北伐,将先取瀛、莫,安定关南;再收幽燕,驱逐丑类;最后直出渝关,荡平塞北!有能擒获虏首耶律德光者,即升为大镇节度使,赏钱一万贯,绢一万匹,银一万两!
  @赤壁剑三九阴 2021-09-05 09:51:32
  质疑当然是有的,梁晋杨村之战梁军战败,楼主说后梁损兵数万,我新旧五代史找来找去找不到相关记载,楼主不如说说在哪篇传记里有,现在原贴被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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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朋友的记忆力还是不太好啊,我把我的原文贴出来吧:

  “王瓒大败之时,晋军可能堵住了他返回杨村南城的道路,他只得乘一条小船渡河,逃往杨村北城。他带来几万大军虽没有留下明确的伤亡统计,但损失肯定小不了。因为随后,朱友贞就解除了自己这位心腹的北面行营招讨使之职。想想看,贺瓌与朱友贞的关系远没有王瓒这么铁,在胡柳陂战败都没被解职。”

  “几万大军”是梁军投入的兵力,不是伤亡数字。我文中说的很清楚,“没有留下明确的伤亡统计”,只是按照逻辑推理,“损失肯定小不了”。
  天涯的毛病真是越来越多了。

  
  自制地图:946年后晋北伐与中渡桥之战

  
  开运耻 九
  2021-113



  恒州位于滹沱河之北,只在南岸行走不过河自然到不了恒州。要过河的话,在恒州东南有一座中渡桥,是晋军由南岸进入恒州最便捷也最要害的通道。于是辽、晋两军虽然看不见对方,却仿佛赛跑似的,共同奔向这个关键地点。

  接下来,又到史书打架的时刻了。按《资治通鉴》和《新五代史》的说法(《旧五代史》在这一段语焉不详),晋军前锋抵达中渡桥边时,发现辽军已先到一步,占据了桥头,张彦泽马上率骑兵冲击桥头,辽军似乎不敌,便纵火烧桥,退至滹沱河北岸固守,晋军则在南岸扎营,两军遂隔河对峙。

  但按照《辽史》的说法,是晋军先到达中渡桥并控制了桥头,辽军由说好给晋军当内应的赵延寿指挥步兵,高彦温(辽史中这个人名仅出现一次,联系前后我怀疑是高模翰的字)指挥骑兵,抢攻桥头。一场夺桥之战后,杜重威、张彦泽不敌,弃桥退守南岸。然后,耶律德光命高模翰守桥,两军隔河分别扎下大营。

  虽然《辽史》的平均质量比较差,错误与漏洞比比皆是,但仅就中渡桥第一次争夺战的过程而言,个人认为它可能比中原史书的记载更接近真相一些。因为从接下来发生的一些事看,中渡桥并未被毁,并且控制在辽军手中。

  杜重威大军的处境变的尴尬起来:恒州就在眼前(距离杜重威的中渡桥南岸大营仅五里路),但却咫尺天涯进不去;又因为辽军就在眼前,使得大军也不轻言撤退,毕竟敌前撤军是极易引发崩溃的!

  进也难,退也难,那现在该怎么办呢?杜重威的答案是:不进不退不就好了。他好像突然变得胸有成竹,一点儿也不再乎急迫的军情,竟成天在大营里纵酒高歌,与高级将领们笑脸相迎,仿佛过起了太平日子,没有一丝一毫的着急上火。我猜想这可能是因为张彦泽将他带坑里之后,开始在他与耶律德光之间秘密穿针引线,让他认识到:不用担心,辽国皇帝其实很好说话,真要打不过的话,就来次“战场起义”,石敬瑭前辈的光辉榜样,还在前边熠熠生辉呢!

  但后晋大营中的大多数人,还不知道他们的杜总司令正在与辽国皇帝秘密谈判,只对战局忧心忡忡。负责为大军供粮的北面转运使李谷(“谷”通“穀”,也可写作李穀),是位多谋善断的才智之士,认为长期对峙对晋军不利,便向杜重威、李守贞两位主将建议说:“现在大军距离恒州就这么几步路,生起烟火都能够相互看见,中间只隔着辽营和一条河。如果制作大量的三股木(用绳索将三根木棍从中间绑紧,两端叉开)投入河底,铺设柴草土石于其上,一座简易便桥可以在极短时间内造出来。只要能过河,我们便可与城中守军举火呼应,每夜分别派敢死队袭击辽营,辽军难以在我军的两面夹击之下立足,势必北逃!”

  晋营多数将领都觉得李谷的办法不错,值得一试,不想顿时惹得杜重威勃然大怒。你们哪里知道?有条件投降的秘密谈判正在进行,听辽国皇帝的口风,有可能选择自己取代石家,当新的中原之主!那可比“旌节一套、钱万贯、绢万匹、银万两”的诱惑大多了!而且似乎也更容易得到!你们说,我总算等到这祖坟冒青烟的时候,你们却要去袭击辽军?不是拆我的台吗!

  无奈这实话暂时还不敢说出口,杜重威只好发了一通在旁人看来毫无理由的邪火,否决掉李谷的建议,将其赶出军营,到南方老老实实地督运粮草去!

  其实不仅仅是晋军诸将觉得李谷的方案可行,辽军方面有不少将领也对辽军大营身处两支晋军中间,易遭到南北夹击的可能性表示了忧虑,提议暂时后撤。辽将耶律图鲁窘反对说:“晋军多是步兵,我军多是骑兵,还怕打不赢吗?何况汉人脚力弱,行动迟缓,如果选派精锐轻骑断绝他们的粮道,这一仗必定大胜!”

  耶律德光很同意他的意见,便一面继续与南岸的晋营对峙,保持对晋军的压力,一面派开国功臣述律敌鲁的儿子萧翰,率一队轻骑,在汉人翻译刘重进的引导下,走小道悄悄向西到达太行山东麓,然后从上游渡过滹沱河,绕了个大弯,迂回到晋军中渡桥大营正后方的栾城县。县城内的一千多晋军毫无防备,突然发现辽军杀至,竟全体不战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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