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传2》,一个古老灵魂的自述,如果你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三个月的期限将至,罗什如约通过国际救援计划署与锡安取得联系,以人道主义救援物资的名义,用115辆重型应急救援卡车装载5750吨息壤,从东土始发,辗转中东,驶往锡安。经过十余天长距离、大规模地跨境快速通行,分两批闭环运输,最大限度地保证了清关和运输安全。
  受我委托,锡安的政要典数接收,连同此前石匠工会购买的50吨,毫克不差地存进地下50米的金库。为此,我特意在金库中开辟了半个足球场大小的空间,应用最先进的恒温恒压与过滤系统,保障息壤不受任何坏境的破坏和侵蚀。
  我选在西奈山顶会见罗什,令我意外的是,他未带任何随从,独自前来。他在两条上山之路中,选择了三千多级台阶的“忏悔的阶梯”,这条路,只有为赎罪而苦行的人才会走。我于是屏退了弗提等神职随侍,给予他同等的尊重。
  “这就是,摩西领取十诫的地方?”罗什爬上山顶,身着一件军绿色的半袖T恤,气喘吁吁地走至崖边眺望,喘息道,“十诫上说,不可谋杀人,不可偷盗,不可贪婪别人的一切,对么?”
  “你做了些功课。”我停顿片刻,沉言答道。
  “对,做了功课。”罗什双手叉腰,仰头呼吸,眼望天空,手指脚下,“这里还是彭祖死的地方,是贰负和我义母王屋合谋杀了他,对么?”
  我震惊于他对这件事的知晓,思虑顾忌,并不作答。
  “那个时候,你的天父在哪?”罗什侧身望向我,面容沧桑苛厉,“天父,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杀人、偷盗、贪婪地挖去了彭祖的内丹。”
  “你为何知道了这些?”我问。
  “我知道的远比你多。”罗什感慨道,“伊南,我今天到西奈山见你,就像当初摩西到西奈山见天父一样。天父给了摩西十诫,为人类立约规范,而我也想你给我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
  “你放弃十诫了么?”罗什遽然而问。
  “自然没有。”
  “可你却放弃了践约。”罗什继言,“放下了巫咸对鹰人的灭族之仇。”
  我思虑少顷,深叹口气,他能说出这个,可见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已经记起前尘往事。罗什亦或叫他天壤,与我有着相似的遭遇。无启蛇族被灭,只留下了没有心的他,鹰人被灭,只苟活了一个迈。看上去,我们的悲剧似乎都是拜大巫所赐。
  “他已经走了。”我漠然告知。
  “所以一笔勾销?”
  “一笔勾销的不是他,而是过去。”我陈言道,“锡安流亡了三千年,这个民族能够繁衍生息,能够回到天父的应许之地,已经是人类历史上的奇迹,我不希望再用他们宝贵的生命去为过去的错误买单。法柜、圣殿、路,那是三千年前的锡安丢的,而我的子民是无辜的。我可以去找、去赎、去重建,但他们不该流血。”
  “你的仁慈,超乎了我的想象。”罗什沉默许久,肃然又无奈地看着我,“可惜东土把你塑造成了魔鬼。”
  “彼此彼此吧。”我摇头苦笑,“西方叫了巫咸几千年撒旦,现在换成东土叫我了。”
  罗什缓颜轻笑,而后郑重道,“坦白说,我敬重你的贤明与胸怀。但很抱歉,我无法和你做同样的选择。你有锡安,可我没有,你能原谅巫咸,但我不会再做贰负的奴才。”
  我踟蹰道,“为了报仇?”。
  “为了良心和生存。”罗什摇了摇头,长叹口气,“你把锡安建设成了人间最发达的国度,你在这个如伊甸园般温暖的家里,可以忘记屠杀,忘却他们的罪行。但我,却活在东土,活在贰负的手下。我每天抬头仰望的,是灭族凶手,低头看到的,是千万缕无启蛇族的冤魂。他们被关在地狱,永世不得解脱,可他们却是这世间最善良最纯洁的灵魂,他们错在何处?”
  “关在地狱?”我闻言震惊。
  “天庭忌惮他们报仇,故不让任何一个无启蛇族转世,人间不让待,天庭不准去,几千年了,他们只能在八重地狱的最底层,受尽折磨,见不到一丝韶光。”罗什冰冷道,双目灼烧地凝望我,“正义在哪?你回答我。”
  我无言以对,心中隐隐作痛,只余沉默与哀伤。
  “我在酆都任职时,在地狱里见到一个无启蛇族的孩子,他捧着一个小十字架问我:叔叔,我信天父了能不能出去?妈妈说只要赎完了罪我们就能走,只要遵守十诫,圣灵就会带我去天国。”罗什讥讽地笑向我道,“不如你来告诉他,信你管用么?信天父管用么?”
  “你在逼我承认我的无能。”我蹙眉沉言。
  “我在逼你说实话。”罗什直言,“无论他信什么,都没有一个神可以带他走出地狱。”
  “所以呢?”
  “所以我要带他们离开。”罗什毫不讳言,目光坚定地望着我,“西奈山是个好地方,摩西在这带领锡安子民走出了埃及,我亦在此告诉你,我将带领无启蛇族离开地狱。你收到的那些息壤,就是无启蛇的冤魂一点一点地挖出来的。每天晚上,鬼王菩萨都会将他们放出来几个时辰,开采矿山,分割土石。若不如此,你这三个月的期限我又怎能做到?”
  “在宝珠洞里,我听出你与鬼王菩萨十分相熟。”我点明道,“他可是第八重地狱的阎摩?”
  “正是。”罗什颔首道,“从佛门创立六道轮回之日起,他便在八重地狱值守,没有谁比他更了解无启蛇族的善良和无辜,他同情我们,愿意帮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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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二章 承正

  我曾在七烛台的焰火中问天父,伊甸在哪?天父说,锡安就是伊甸。
  历史上,锡安已经沦陷了六次。第一次,因我受蛇诱惑,被逐出伊甸,锡安毁。第六次,因巫咸入侵,我战死,锡安灭。我用了三千年的时间,第七次重建了锡安,重回了伊甸。
  但这一次,天父是否会宽恕我,宽恕这个地方?
  锡安到底是什么?对于人类来说,它似乎只标志着一个国家,一个地方,一个政权。但对大道来说,锡安亦或伊甸,是一个必须存在,却不应该存在的悖论。
  正如复活之后的我,业已成了一个悖论。
  一头被白茅草席包裹的死獐,扔在了我母亲的行宫门口,席上用希伯来文写着一行大字:你的女儿,萨冣诃。母亲盛怒,要求整个锡安彻查这头死獐的来历,并以十字架燔燎了这头“堕畜”,挫骨焚灰。
  白茅、獐鹿、死麕,这是典型的东土气符格术,即杀死林中獐鹿,取其膟膋,傍以我之气数,而后裹尸白茅以祭天报阳,此为杀鬼制魔之咒则,乃是正一盟威道的二十四阶籙之一,只是这种咒诅,很少用在“人”身上。而咒祷句尾的萨冣诃,无外乎欲将此咒嫁祸给佛门。
  母亲受了冲撞,气急攻心,一病不起,传令佛门必须作出解释。与此同时,锡安出现了多起呕吐、腹泻、发烧的病例,起初只被当成是感冒,而后发展为强传染性,来势凶猛,特别是针对老人孩子,致死率很高。
  疫控证明,病毒的源头正是那头死獐,和上一次大流行的瘟疫为同一宿主,但更为严重的是,这次的零号病人,就是我的母亲。我下令锡安所有医疗科研机构,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和最有效的办法拿出治疗方案,要不惜一切代价阻断疫病的传播,保住我的母亲。在我的高压与强令之下,经过数十个小时的抢救,母亲的情况终于趋于稳定。
  连日来的不眠不休与心理重负,令我疲惫不堪,回到大卫城塔的寝宫时,已是深夜。我推开房门,毫无防备地见一个黑影坐在窗前,逆光中看不清面容。
  出于长年养成的习惯,出于没有“人”应该在我寝室的判断,我本能地拔枪射击,然而几乎同一瞬间,我看见了他抬起的绀青色眼眸,紧急偏移角度,却还是没收住扳机。
  他竟然就这么纹丝不动地坐着,不曾移动过分毫。
  “你怎么不躲开?”我气急败坏又心急如焚地上前查看,好在偏了一寸,没伤到他,“我没反应过来怎么办?”
  “那就打中我。”林满淡然道,“如果朝我开枪能让你心里舒服一点,尽管开。”
  “你...”我紧拧眉头,难以抑制心里的火冒三丈,斥责道,“荒谬!”
  我收起枪,郁烦地站在床边,平复吓出一身的冷汗,“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么?”
  “我是说,为什么这么晚?”
  “那你说几点来合适?我也见不得光。”他语带不悦。
  我垂目止言,无意在这个话题上争执。他说得不错,我没有在锡安承认他,他也的确不能正大光明地走进我的寝宫。
  “人无踪,信也不回,你就这么忙?”他凝望着我,目光嗔责。
  “最近事多,我一直都没回来。”我蹙着眉,低声道了句,“抱歉。”
  “有不痛快,应该和我说,有难处,你更应该来找我。这昏结的,难道就我一个人当真了?”他站起身,缓步走至我跟前,苛责问道。
  “好,那我就说一句。”我深吸口气,坦白地直视他,“他们想找麻烦,冲我来便是,我已经是最后一世,难道还怕什么诅咒?但锡安的百姓是无辜的,发动瘟疫,天理何在?”
  “知道了。”林满靠近我,抬臂将我搂进怀里,“我会给你一个交代。在此之前,是否让宁玛来协助锡安除疫?”
  “佛门现在不太方便出现在锡安。”我轻言婉拒。死獐之事,锡安的民众不知道真相,对佛门颇有介怀,加之我和他的传闻喧嚣尘上,在这样敏感的时间里,双方更不宜过多接触。
  “你还是不想承认我。”林满托着我的脸颊,直言不讳,
  “你如果不是弥勒,这件事我早做了,但是你是。”我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疲惫道,“早点回去吧。”
  他离开后,我合衣睡下,不知是吃了星锑的缘故还是因为见了他,这一晚倒是出乎意料地睡得深沉。第二天醒来,床头摆着几盘早餐,简单的中式菜肴,食材却很丰盛。餐旁留了一张字条:好好吃饭。
  我的心中流过暖意,前路荆棘苦难,还不知有多少颠倒黑白,但万幸的是,我还有他。
  依格那不负我望地在罗马公开发表了对弗提的谴责,他不敢明目张胆地指摘我,但声明锡安对弗提的任命无效,对他的绝罚,判处叛国罪更是无稽之谈。几天之后,新教主教若望被逼问是否坚持“和子说”,是否坚持认为圣灵低于圣子,若望拒绝回答,但他意味深长地称:对于锡安主教的任免,应由圣子和圣灵决定。
  弗提紧紧抓住这点,认为若望这句话中的“和”已明确违背了三位一体,等同于异端,甚至是异教徒。故而在我的授意下,在三百一十八位主教前,弗提宣布开除若望的教籍,此举引发哗然巨变,进一步加速了锡安和罗马的分裂。
  在这场风波中,我一改从前的低调,态度强硬地向各宗主教发布了一封《和解函》,其中的核心即是:凡愿意和圣灵和解的新教支持者在满全某些补赎之后都可得到赦免。
  这封信函令新教始料未及,我并没有以“野蛮”的方式“灭教”,而是强调了罗马在过去的主张中所流露出的异端化和政治化,彰显了他们占有天主之家,是由于肉情的愿欲,是出于人而由于人的“权势”信仰。这种正义、宽仁、擢升的观点,得到了包括新教徒在内的大量支持,我再一次“诱导”了新教及部分西方政要走向舆论抨击,故而轻易取得了民心。
  就在我的既定目标大获全胜之时,母亲的医护侍从传来消息:突发病危。
  我立即赶往医院,却被告知母亲体内的病毒再次变异,引发了胃肠道大出血,从而引起多器官衰竭。我将所有从林满那拿的不死半药全部喂给了母亲,但仅缓解了器官衰竭,病毒仍在肠道中繁殖,未能止住出血。虽有全世界最顶尖的医疗团队,却仍然没有赛过时间,特效药、抑毒药物、包括手术方案全都有希望挽救母亲的生命,但病情恶化太快,来不及了。
  正当我不顾一切地要去找林满时,母亲忽然苏醒,她倔强地示意我取下呼吸机,屏退了所有医护人员,单独对我交代了几句话。
  “不要怕,他们打不倒我。”母亲重言,苍白的面容依旧不掩坚强果敢,“用这点病就想击垮我?这么多年,无论东西方,他们没有一个超过我的。”
  “母亲,你务必好起来。”我跪在她的床边,握着她冰冷的手,将我的灵力注入,埋头祷念。
  “那条蛇来找我,问我把你嫁给他的条件。”母亲侧着头,强撑着气力,喘息道,“他以为拿点利益就能换我女儿?别做梦了,我女儿要的,我都给得起。我绝不能低他一头,我不能让你在他那抬不起头来。”
  “母亲。”我泪流面前,泣不成声,“我求你,别离开我。”
  “他们那些蛇,满肚子阴谋诡计,你不是对手。别跟他们斗了,斗得一身伤,不值得。我的女儿是天使,就该待在天堂里,每天快快乐乐,无忧无虑。”
  我摇首痛哭,失声不绝。
  “不许哭。”母亲拉了拉我的手,想要抹去我的眼泪,却已经抬不动手腕,“记住,不做别人的手中刀,也不做执刀者。我留给你的,不需要你再去拼了,把我们的东西收回来。叫他们去打,你不参与,听见了吗?”
  我伤痛离乱,点头答应。
  “傻孩子,那条蛇哪点配得上你?”她的声音忽然异常虚弱,低不可闻。
  “我错了,我不孝!”我抱着她的身体哭喊。
  “天父...”母亲的手渐渐松开,眼睛越闭越紧,梦呓般道,“他来了。”
  突然,她的手从我的掌心滑落,她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她永远离开了我,甚至嘴角带着微笑,为什么?我颤抖着抚摸着她的脸,我一遍一遍哭喊她的名字,可她就这样被天父带走了,消逝在我面前...
  身后,一双温暖的手按抚在我的肩膀。我回头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我问他,“为什么?为什么我就剩最后一世了,都不能让母亲陪我走完这一段?”
  他沉默着,什么也不说。
  “我问你呢?”我双手捧着他的脸,近得不能再近地问他,“你不是佛么?你不是道蛇么?为什么你不能把她留给我?我就只有这点愿望了。”
  “每个生命,开合有度。”他回答我。
  “什么是度?”我轻声问,手指抚过他的嘴唇、他的眉宇,“你告诉我,你看到了对么?是谁带来了那头死獐?”
  他未作回答,绀青色的双眸无言以为。
  “是贰负?还是盛姬?”我的声音几不可闻,就像这两个名字已经轻到不堪承担。
  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暗示了一丝厌恶。
  我点了点头,轻轻放开他,不假思索地走出病房,向跪在地上的所有人道,“集合军队。”

  七烛台前,我一遍遍地祈求天父。我对天父说,有足够的证据显示我母亲被凶手谋杀,他们违反了十诫,背弃了不管为人或是为神的一切信条,理应堕入深渊。而我,属风的灵,必追讨他们的罪,惩戒无道,洗此凶残。
  七烛台火焰炽旗,耀烈光芒,那光芒照进我心中的只有四个字:忌邪恨恶。我得到了天父的应允,我得到了他亲自的晓谕。
  锡安城外,在大卫王的墓冢前,我将巫咸的头骨搬至锡安山的旷野,四千祭祀身着黑袍,手持金色的十字架,围在蛇头下,祷念《申命记》经文,不停刻画示玛的矩形圣号。军队严阵以待,雄据山体两侧,垂首不敢妄视。这一天的锡安,举国哀悼,每家每户,不得发出除了哭以外的任何声音。
  我身着黑色毡袍,黑纱覆面,手执锡安权杖,一步一步登上巫咸的头骨,展开金色的双翼,绽放万变金精。我双手面执十字权杖,口中沉念亡灵颂:
  星辰消逝,寂灭光源,沉沦在浑沌深渊的先祖。天父命我,将泥土化为烟尘,重燃战鼓,血染石楠。我看见了在荒野长眠的勇士,我听见了如雷贯耳的嚣吼,呼啸的英灵驾着狂风席卷,复仇啊,同胞们,醒来吧,鹰人的呐喊!
  我将所有灵力汇入权杖,重击脚下的头骨,刹那间,山崩地啸的轰鸣响彻寰宇。那声音高如苍穹之颠,低如瀚海之底,宽如大地之边,如同混合瀑布、高山、森林以及一切自然的和声,从巨蛇的口中发出,如若复生。
  我站在他的头上,飓风阴翳,日蚀遮天,四周晦芒着浑浊的黑暗,乌云翻腾,地火灼燃,燎原滔天。在爆裂的山谷地缝中,我狂喊着掀破了地狱,我击碎了所有沉眠于地下的鹰人墓穴。我要让我的先祖,让天父的灵,一切皆超常,一切皆如生。
  就像陨石划过漆黑的沉宵,如同曙光冲破拂晓,一束奇异的光自天而下,围绕我的头顶,轻轻拔起我的面纱。漫山遍野,浩浩之顷的鹰人幽灵现世、跪地、凝睇、聆听,他们铁打钢铸,孔武铿锵。他们望着我脚下的蛇头,愤怒哀嚎。
  我发出苍白、阴冷如新月的声音,宣告每一个英灵:“苏醒归来的先祖们,能与你们并肩作战是我的荣幸。今天,我要让暴君后悔和锡安拔剑相向,让每一个鹰人,每一个锡安子民,活着的,逝去的,为与邪恶作战而自豪。天父创世用了七天,我答应你们,我亦将用六天攻陷天庭,第七天安息日,我们回家!”
  我右手指天,横握权杖高喊,“勇往直前,震慑神明,为天父而战!”
  “为天父而战,荣耀锡安,荣耀示巴!”
  震天的呼声,共振敌忾激昂,悉皆共决克捷,奋勇争先。我蓄力腾飞,掠过漫天乌云,率领鹰人亡灵,直冲天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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