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受朔
天地无穷极,阴阳转相因。
三界河畔,血流漂杵,崩于朽浆。与当年还是周公的贰负举兵殄灭商纣、兵伐朝歌如出一辙,罗什率领无启族自新都牧野起兵,先发制敌,直突天庭。然而,壮图终于哀志,长算屈于短日,区区无启冤魂如以卵击石,受困于幽仞山的巨阙之下,辙乱旗靡,粉身牺牲,缕缕幽魂随业火燔燎,荡然而竭。
时代立君,当年的王道,如今的昏乱。自谓神高而听卑、吐哺下白屋的贰负,在面对这支乏兵溃术、弱似藩柴的“昆仑远亲”,没有展现出一丝一毫的手下留情,杀之如虫兽蝼蚁。
若我没有及时赶到,恐怕无启族就像自投罗网的鹞雀般零落成了尘埃。可我来了,赫奕的鹰人大军阵列三界河畔,万羽齐镳,幽光蔽天,我下令三万六千英灵全力援助罗什,不惜铩羽伤残,亦要攻下天帝阙庭。
践危必安,躯命侍难。我凌悬当空,双目微敛,凝神于忘形,忘形而入六道虚寂,心诵锡安箴言:屠龙。刹那间,鹰人的英灵枯骨成人,衰老复返少年,落齿更生,五藏敷全。我予了他们七日的肉身,这是我所有神力挟持的极限。他们咆哮烈愤九元,杀气流荡烈焰,直冲向金盔铁甲的天庭军,寥亮虚通之音响彻无边。
前方陷入苦战、几乎绝望的无启蛇族,等来了如潮水般涌入的鹰人,在这个注定没世倾离的日子,鹰与蛇冰释了仇恨。盘旋的鹰提携着蛇飞跃河岸城池,盘裹在鹰身上的蛇亦终得反攻。顷刻间,战局倒戈,我命所有鹰人分散而作扇形,对幽仞山的四天门连纵推覆,不给天庭任何分兵喘息的空隙。
几乎回天倒日一般,在仙琥门攻坚的罗什乘一龙座,率领无启族最精锐的部队扑向门阀。只见他亢声说咒,竭其神威,霎时化成泱泱如薰风的黑气,垂天弥漫,一举便倾颓了守卫,势所弗许。而受他灭力的天庭军,皆口吐灵芒、丧精灭气、碎骨扬灰。
龙座翻腾,气势大振,罗什转身望向我时,双目生神内裂,形骸俱血,我看出了他早已滥阶玄极,将一身的灵力沦坠易得了殚形术。这门“过泰有余”的内威咒据说出自黑龙,但由于过分凶杀且施术者尽皆焚种而被东土上道弃绝。罗什启天地之禁闱,相当于自绝了蛇种,如此执欲横杀,可见这一仗他根本未留退路。
我复归六虚之野,运林满当年所予自在神力,升玄小白团华,重告天庭众生:“逆我者灭,顺我者存。逞强者死,拒逆者殃。”我抚剑而作金音,纵横金神曜电之气,直向战中,聚合所有鹰人奋力冲破仙琥门,运神道举勍肃敌,倒旌旗而息戈擒虏。
纵使天庭军纪森严,但蛇族对鹰人始终有着骨肉天性里的忌惮,何况罗什的殚形术,受灭者绝非神平体安地死去,故天庭阻击之势渐渐疲软,急盼休战补给,调整战局。我没给他们这个机会,果断长驱直入,杀伐缴械,毫不留情。
天庭已多年未经战事,大将之中,真正打过仗的寥寥无几。军事上的装面子和实战中的拼杀截然不同,纸上谈兵者有说不完的战术,但实战只有一个原则:决心和正义。从仙琥门到南昌宫,从下元星宫到中元月宫,天地水三司之官,左真玄、中真洞、右真昌,云宫众仙......我屡战屡捷,天庭却倏然沉默安静,几乎不再抵抗。直到大军挺进紫微宫北极天,除去小股狙击,大量的天庭军似乎瘫痪了般放弃守城,列阵受俘。
七映紫台空空如也、门户闼达,紫微宫门前竖着一面黑色的魂幡,六条幡尾轻轻飘扬,随风升腾,其上王旗以水文书写一字:咸。无数次,我在梦里死在这面六魂幡下,我记得它飘扬时的势不可遏,忘不了旛旂大行时的阴风屠害,但此刻的我,朗然无畏。我跃身挥剑,斩断了旗杆,六魂幡惨淡倒地,如同孤坟阴冢的纸钱,翩然陨落。
紫微宫云门,无英白元二仙端虚而坐,紫光氛蕴中浮现一具身影,银铠折射着寒芒,真气周流,宝盖高张。他束发纶戴,手握一柄赤色彤弓,精器利锐,虚立当空。
“六魂幡是我给你最后的警告,但你不珍惜。”贰负显世,缓缓移至云心,巍然扬言。身后六度威兵齐列,皆着法铠持钩镶金钺,严陈以待。
我交锡安权杖于右,抬手接过红色的十字剑,摇首道,“你还拿什么脸面来用他的东西?”
“你最好记得这里是天庭。”贰负绝然,目光沉着坚定,声音清玄,“你母亲太巴的死与我无关,但你进攻天庭,便离不开了。”
“我早看出了你这出空城计。”我冷眼望向他,漠然开口,“诱敌深入,伏击围剿,在这瓮中将我一举歼灭。可惜你喜欢当诸葛亮,我却不是司马懿,收起你这一套吧。”
“你还有生路么?”贰负直言,“你以为,我算不到你们兵变?”
“我怕么?”我反问他道,“如今锡安也罢,这支叛军也罢,你处心积虑想杀的只有我。因我阻碍了你一统东西的霸业,我破灭了你联袂佛门的势焰,最重要的是,我记录了他的回忆。而他之所以找我写,是因为在东土,根本找不出一个敢写那段真相的人。对么?天帝。”
贰负那张晦明不定的脸上,无有是处,却皆是分辨,“我对你说过,大道无心逆情。我易卜千年未遗一算,我有我的劫数,而你今日必死。”
“我来,就是赌大道之选,邪不压正。”我拔下剑鞘,掌间绛缯烈火恣意浮动,与十字剑融合为一,“你有你的谋,我有我的赌,无是无非,以道搏道。我倒要看看,是你算得准,还是我赌得对。”
言罢,我纵身御灵力直冲云霄,手握十字焰剑,六府凝神,空湛灵躯,御空速逾奔星,迅过电掣。贰负亦弹指化为空寂,随云雾合离,纵运推移,不见其形。万众侍卫军拥前纷杀,法鼓凌霄,长幡舞风,尽皆向我袭来。我翼以翔空,当即骋雾而焚诸仙于九府烈火之内,振翼而设九变之道,上应九天,中应九宫,玄应九气,下摄九泉,凡动法于九府者,结气则焚,轮转无穷。一时间,八万四千侍卫色如硫磺,足蹈虚空,泛若轻云,慌乱窜逃法阵。
阵外,鹰人与无启蛇纵横联合,凭着视死如归的意志,持续应对不断涌入的天庭军,鏖战厮杀,凄呼嘶喊之声响彻幽仞,鹰人力克天庭,其未如愿形成合围。只是贰负亦知战时拖得越久,对天庭越有利,故迟滞与我交锋,幻化虚通,有心故为。
我刻意投掷炎烈,以吸引更多战力拖延阵内敌军,但役心劳身之兆频现,灵力渐耗虚竭,多次露出破绽。身后弓弦扭动,长箭搭载,就在他的彤弓对准我的心脏时,曾经三界河上的一箭故伎重演。我翻然转身,那赤铁锻造的箭簇直穿我的掌间,被阻于心门之外。
罗什见贰负现身,狂奔摄去,以蛇身三匝缠斗,如同盘螭交结,施殚形术邪肆涤荡天帝显观。饶是贰负道力浑厚,也吃不住这混化荼毒,他怒发冲冠,散发覆面,双曜入眸,腾空愤然展臂,手握罗什蛇身,怒行斩首,摧金铃电火殄击罗什命门。罗什亦以精刀逐杀,招招如含霜霹雳,凶杀天帝丹房。风靡云披的灵姿诡斗,罗什终究难敌贰负,被凌空拔了左肠,伏骨灵晶亦被捣毁,一时气靡,犹如死尸,冥然再无知觉。
贰负双目乌黑,断罗什尸身而弃,独言独笑地看着我,神色乖戾,逆乱癫狂。我奋身而战,行道旋绕,以惊天聒地之姿,波荡四方焚烟。此刻我拔本塞源,抑本崇末,心中再无善恶顺逆,只有本性杀戕,似乎彤彤混然的火焰才是我的原生,倾心注念的杀意才是我的指归。我在每一次交锋中预见他了的舍眼、施头、烧身、破骨,每一剑皆劈其准,遍体血溅,而贰负面对天崩地裂的杀伐,显然未曾预料,渐渐身心缺犯,无力招架。
我一步步将他逼至绝境,我望着他流汗如雨、气吟口噤的颓容,生不出半分愍心,我的眼前,只有母亲殒命时的恐怖悲悴,家国遭灾、子孙灭亡的末世惨景。我凛然肃整,以绝命之势剑指他道,“无上道法,好死杀生,我之风俗,残形灭亡。”贰负受剑翳没,狠狈坠落,蛇身倒地挛缩,身鳞皆起。而在顷刻见,四周休止战事,天庭军跪地请命,皆垂愿求乞:“万莫污杀天帝,吾等愿自焚烧身谢过,永失神道,为天帝赎死。”
我冰冷地望着肝胆涂裂、满身血污的贰负,在举剑锥刺的一刻动摇犹豫,我还是牵念起他曾经的革命之路,他的宏图功勤与深情昔怀。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我身僵不动,仿若时间停止,魂凝绝待的复活后遗症恰逢此刻临身。
贰负察觉了我的异样,仰视观相,承此机会奋而反击。弹指间,他虎视眈眈地望着我,贴近我的耳边言道,“这就是大道之选,我算对了么?”我晡瞪双眼,毫无知觉地看着他抬手扼断我的喉咙,心中劳累默然,再无生念。
第四十四章 道脉
“喔,好大的口气!”
“不妥不妥。”
“他是谁来着?”
“你忘了?青咸那个相好。”
“他怎么那么多相好?”
......
梵语声议论不断,浑厚低沉的嗓音于耳畔响起,“夫人,你猜强巴几招拿下他们?”
我寻声望去,见胜乐金刚正四脸笑意地凑近我低语,一旁大自在天的少卫们笑盈盈地看向我,皆点头示意。他们身后,是如瀚海潮水般的佛门弟子,悉皆群分类合,闭目稽首,合掌站禅,焚唱拂天伏魔灵章。
我一时愣住问道,“众尊何故到此?”
“这话说的。”胜乐金刚嗔怪道,“我们强巴多少年没动过手了?能给他惹急了,我们不得来看看么?”
“是啊,千载难逢。”马头金刚兴奋道。
“妙哉妙哉。”接引菩萨手捧莲花,笑颜欢喜。
...
我见他们似乎毫不担心战事,不解道,“弥勒以一敌二,诸位为何不觉得危险?”
“危险?”胜乐金刚同样不解地看着我,片刻反应过来,“哦,你不记得了。这么说吧,别说就两条,十条也不是问题,也不打听打听强巴是干什么的。”
“不要质疑我们大自在天的战斗力。”大持金刚走到我们身后,正声道。
“对,你可以质疑他别的,但这方面他是第一。”胜乐金刚赞赏地望着远处的林满。
我不知他们为何如此自信,只见林满垂手收了法印,身长百丈,行禅不语,光明熠爚,每踏一步皆生青莲,至洁不染。彼时彭挥神铃,抵秉玉戟,面如盲者,前后纵向而立,蛇身缠覆弥延天际,掐诀而行法,灵力周流十方。
我紧握手中的十字剑,试着振翅赴前,但肩胛骨如同碎了般剧痛难忍。
“干嘛?”胜乐金刚三目放光地,按下我的肩膀,语带揶揄,“这么担心啊?”
“彭、抵位居昆仑十巫,其道力根本不弱,只是不知三千年前他们就死在了锡安,为何眼下又还活着?”我蹙眉低语,心中难掩焦虑。
“这俩蛇是谁?”胜乐金刚问。
“我也记得他们好像是跟着风娲的。”大持金刚回忆道,忽而恍然,“你忘了有个特别漂亮的?不就是那个吗?你还说他靠脸就能混北斗。”
“好像还真是。”胜乐金刚眯着眼仔细辨认,惊讶道,“不是说风娲的道蛇都死了吗?”
“准提做的两个道蛇死灵就是这俩吧?”龙树菩萨言罢,看向接引询问。
“正是正是。”接引菩萨颔首,释言道,“那时天帝来极乐乡寻准提佛与我,以三分之一的天庭席位交换二巫的死灵,彼时我们以为天帝是为挽回锡安一战的损失,便附议答应。没想竟是为了对付强巴。”
“这小泥鳅心机挺深啊。”胜乐金刚瞥向贰负。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马头金刚忍不住调侃,“连我都听过贰负的名字。”
“本天神斩杀拘捕道蛇无数,有空去管这破事么?”胜乐金刚嗤之以鼻,“行,今天记住他了,弯弯绕这么多,有空帮他捋捋肠子。”
“什么是死灵?”我插话问。
“只有内丹没有灵魂。”龙树菩萨耐心解释,“他们意识不在,如同傀儡,只管听命。”
“那如何对付他们?”
“取回内丹,或者干脆灭了。但灵菩提说得对,他们道力不低,而且昆仑和天庭普遍不知道他们是死灵,强巴杀之,恐怕会引起众怒。”龙树菩萨道。
“无妨,我们都能证明。”马头金刚道。
“我们是佛国的,说话不一定站得住脚。昆仑不承认是死灵,我们百口莫辩。”
“那还跟他废什么话?”胜乐金刚看着贰负愠道,“直接办他。”
“不好弄。”龙树菩萨摇了摇头,“名义上,贰负跟青咸有昏约,昆仑这么多年的话事权都是他。现在新都还有很多昆仑旧部,虽不是道蛇,也有道蛇血脉。办他,就是翻天覆地。”
“他不要脸,那就撕破脸呗。”马头金刚道,“他最好知道,我们就算把这的所有蛇都灭了,北斗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一帮平民,哪来的自信跟天理对抗?”
“善哉善哉。”接引菩萨劝慰道,“佛门慈悲为怀,天帝一己之过,不应连累六道众生。强巴游步三界,典揽智慧,定可决正生死泥洹之道。”
众卫言语相接,其中要隘便是林满怕是会中贰负计谋成众矢之的,成了“杀死”彭和抵的“凶手”,而真正的凶手,便从此洗脱了干净。
我蹙眉深思,正想对策时,却见林满毫不顾忌地大施道力,白毫灵力沸腾,周身雷霆,威光具足神通,风刀锯解般向彭抵而去。而彭与抵身形迅疾回闪,招式多变诡谲,锋芒纤砺,虽处下风而趋,但蛇身却柔如云袍,百千万匝围绕林满,衍散刚坚,消解风雷。
彼时战鼓擂动,寥亮万转,新都万顷神族齐现,虚立紫微宫前,傍息怒视,众音合会。想必天庭之战与彭抵现世,早已风传到了这些昆仑旧部耳中,此时集聚,横眉冷对,自是决心参战。众少卫见此阵仗,已吐言厌恶,不少金刚菩萨化身忿怒相,相向对峙。
只见林满不缓不急,心无旁骛,正气出于天元,丹房紫气氤氲,神功通妙,伺机而动。二巫当中,抵之力远低于彭,几次投化招式,林满皆可破,但他明显地放了抵一马。反而对彭以飘风激涛、崩腾山岳之力相触,掌风扇炎,所到之处销烁磨灭,令彭渐渐不支。
单以道力来说,彭的确清通虚豁,周遍流布,其浑厚内丹经三千年湛然不减,其气不绝,此刻仍能接下林满之攻势,足可见生前朗觉身田,道境殊胜。但林满毕竟如日中天,且是上卫出身,梵志卫道之力绝非彭这般医卜道蛇可比,杀之易如反掌,只是他没想除。
须臾之顷,彭不甚受林满一击,身形滞离,蛇鳞脱落,血脉横流。但他仍如游魂般毫无知觉,仿若伤不在身,继续朝林满匝缠,无言无声。神族阵内见此惨景,尽皆沸腾怒吼,齐鼓云和之璈,击紫琼之磬,悉作进攻跋涉赴战。而与此同时,大自在天所有少卫,极乐乡佛门十方净土菩萨罗汉亦皆结印备战,六字真言响彻无边。
值此千钧一发之际,一人形身影涉长明而飞至战中,他手拥六魂幡,身着黑色麻衣,黛发髯须,目若朗星。只听他高声呐喊“求请天尊留情”,随即便施灵力于指掌,散六尾经幡于彭前,护阻隔挡。而彭抵见此魂幡,竟于时静止,直立垂面,不再行法。
那人面向林满跪于六魂幡下,乌发披肩,神色敛容,战栗叩首道,“小兆通天,乃彭祖座下一尘秽之徒,逾三千载念睹师恩。今闻彭祖遭遇天尊,小兆肘步天庭盼与师尊相见一面,斗胆申此微心,求请天尊恺悌垂怜。”
“汝履峰蹈险,不惮艰危,吾感汝真念,予汝一刻。”林满负手而立,望向通天道。
“谢天尊赐以大慈。”通天礼谢叩首,遂起身转向彭前,五体投地拜九次谢师大礼,而后高喊作言,“师尊,不孝徒儿通天朽质,上愧无极之道,下愧八方之德,藉此将逝之危魂,寻遍三界六虚三千余载,神众皆言师尊归隐,却未料师尊今日现身,缘何来此?”
四周泯然忽黯,清风萧索,彭的衣玦飞舞,面向通天伫立无言。我心中不由伤感,咸曾说,彭最疼爱的徒弟便是通天,赞许他在三清中心智最坚、根骨最清、道德最全。可如今,彭却成了一具死灵,早已认不出这爱徒,而那另外两个徒弟,却根本无影无踪。
“师尊缘何默而不言?”通天重凿叩首,裂额濡雪,声如石鼓,虔诚至真。而彭只定定地站在六魂幡旁,黑发随幡尾散扬。彼时,神族众内亦寂静观望,为通天也为彭祖,毕竟他们师徒情深沉爱,新都众所周知。
“师尊这三千年去了何处?”通天再次追问,跪足翘望,却依旧没有等来回应。只见他奋而起身,立于彭的跟前,近观哀求,却在双目对视的一刻踉跄后退,五情无主,口不能宣。
神族之众望之疑罔,窃窃私语之声渐起,面面相觑。而诸佛菩萨无所罣碍,心欲有陈,却还是给足了天庭面子未作宣言,只摇首悲叹恶露不净,无可乐者。
通天凝凝溶溶,悲苦难以自拔,形游绝域,一时稽首长跪,默然痛哭呼语,“我有真相,得闻诸神。我师尊彭祖已死,此非真身,仅为内丹道力所化虚寥之相,如同当年共工所斩之女娲尸。”
此言一出,神族上下如遭霹雳,晦明恍惚,吁声氛扬,生出阵阵骚动。有的始欲无言,有的惧不敢宣,亦有的敢冒天帝之大不韪,高声质问真相。
“彭祖怎么成了死灵?”
“抵呢?抵怎么回事?”
“二巫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
“天帝得给我们贵族一个说法。”
...
眼看阵阵声浪渐渐失控,天庭之中已难有合会。林满抬手轻拭掌上血渍,饶是这一不经意之举,亦足以令沸浪终止,玄默宁静,无声而声。
他扫除身上埃尘,蹙眉看向贰负,声如轻霄,澹于玄天,“三件事。第一,交出参与死獐瘟疫的一切谋使,证佛门清白。第二,还锡安法柜、鹰人路之尸身。第三,释放无启族。六天之内做到,佛门与锡安退兵。”
“穆满,你如此干忤天庭,到底因何恣意由她?”贰负怒而告问。
“你我心知肚明。”林满灵眸日上,遐邈澄湛,言罢转身步离。
六尾魂幡远披风雾,在立夏之日的天庭浑然招摇。通天仰观着经幡谛听或闻,神滞无依。彭和抵的死灵伫立,在噬魂的力量中沉寂。而这面王旗上的咸,早已浮空而去,留下了万千劫数里的光阴倾想倾听。又是一个夕阳西下,这面自乾凿浑沌时就立下的经幡,依旧司非过错,纠谪罪魂。如果没有它,不知今日的林满又会否被诡计拖累,成为东土的另一只替罪羔羊。
三界河畔,星月入夜。鹰人、佛门与无启族众部共同扎寨,天庭军驻守对岸,界限分明。我闻大自在天的诸菩萨即归荧惑,疲惫起身,出营相送。
“灵菩提,伤好些了吗?”接引菩萨怀藏莲花,眉如初月,关心问道。
“非常不好!”我正欲回答,却被胜乐金刚截了话,他那四面青肤在月光下更显颤栗,“强巴,我看她身体远不如以前啊?”
林满双目垂敛,绀发凝烟,面色阴笼。
“哎呀,她以前吃大象,现在当然不如从前了。”大持金刚连忙找补,推肘暗示。
“对对。”胜乐金刚连忙点头,笑着拍了拍林满肩膀,指着我道,“唉,她刚才特别担心你。”
“是么?”林满低头看向我。
我无言作答,微笑默认。
“你看,贴不贴心?上次还跟我说要替你还钱,都把我感动坏了。”胜乐金刚陈言。
“这么好?”林满语气漠然,却流露出了一丝笑意。
“是啊。”胜乐金刚坚定道,“你看你今天这无色大定入的,一看就有大慧利你。”
“强巴福气呀。”马头金刚点头附和。
“夫人大慧。”
“羡慕羡慕。”接引菩萨随言。
......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倒是终于把林满那一脸阴霾逗出了笑容。我知道,他们是看他心情不好,所以故意拿我的事逗他开心,这份兄弟情深,这份同进同退的相互扶持着想,令我动容甚至羡慕。
“强巴,准提出面斡旋天庭问题不大,但你还是小心,我觉得贰负会对她下手。”龙树菩萨担心地看向我,转回正题。
“他干嘛老跟我们夫人过不去?”马头金刚愤然道。
“是知道他什么事吧?”龙树菩萨思之询问。
“恩。”林满点了点头,“知道他的底细,动了他的利益。”
“直接弄死不就完了么?”胜乐金刚拧着眉,颇显无奈,“有这么难办么?”
“对啊,杀人家母亲,还嫁祸给我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啊?”大持金刚怒言。
接引菩萨连忙递了眼色,目露歉意,“灵菩提节哀,太巴夫人定会往生上品上生。行恶之辈亦定受业报,真实不虚。切勿忧思过度,伤己伤神。”
我颔首致谢,心中思及母亲,更甚伤感。
礼送完佛国少卫,我便回到鹰人军中大营,这一天的战事周遭,令我疲惫不堪,形游恍惚之间,做了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