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传2》,一个古老灵魂的自述,如果你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https://tuoshuiba-image.oss-cn-hangzhou.aliyuncs.com/system/tybbs/u/1836192235
  这几天会重发前面几章
  第九章 信守

  我吃力地攀行至石室门外,大面积的挫伤牵拉疼痛,手臂双脚早已冻得僵硬冰冷,几无触觉。而近观这“白雪遗音”,取名似别苑,生动得也像是处居所,其内飘出的金桂香馥更甚,馡馡袭来。
  我自然已容不得再作计议,眼下只有进这石室方能保命。我扣动门上铜环,无人应声,用力推了几下门扉,所幸并非看上去那般墉重,门槅错开,我倚怼出一道缝隙,侧身进入。
  咋暖还魂,温热湿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就如煎熬在三九天的僵虫蓦地入了春。春风乍泄,和光同尘,虚柔不盈的逸静玄辉舒卷着我的视觉。我敛了眼帘,逐渐适应着光线。骤转的气温、适宜的环境麻痹了我冰冷的神经,双腿粘滞,裹足难移。
  我定定望去,眼前林木茂密,蒙茏翳荟,参天的果树障蔽天空,成阴的楠竹陆沉辟地,如此清隽,又饶有翠碧遒劲的远势,俨然就是一处尘凡飘举的山林仙境。
  荧荧湿云漂泊林间,炎炎树叶煌煌翩落,我抬首望着阳光闪露的上空,只有片片银焰弧光,却不知是否照自太阳,但依着湿气和风轩看,此处也并非旷野,却能生长如此繁盛的林木,当真不同凡世。
  俯察身躯,我仍只是一道黑影,林间清光照得见罗浮万物,却偏偏照不见我。冥思苦想,也不知该用哪条物理学知识解释,但我有呼吸心跳、有思维意识,亦有触摸感知,总不见得是具鬼魂。
  思虑无果,只得作罢。我挪动缓释的双脚步入林间,越过层层楠竹,便见一大片横斜疏瘦、韵胜格高的李树厚植林立,错综分布,丰硕的李子积之粟粟,挂满枝头。
  我如获至宝,心潮澎湃,现下腹中饥饿、周身疲乏、伤痛难捱,这些李子无异于救命稻草。我几乎是飞也似的冲向其中一颗李树,手忙脚乱地采摘几颗,囫囵吞入腹内。一瞬间,通体舒泰,齿根生香,汁多味甘的李子裹挟着难以言状的清凉直达脏腑,连同着心肺都在一刻平缓。
  美味肥甜,馥郁充斥着心肠,这颗颗李子,当真是我吃过最鲜美绝伦的食物。其果5寸长宽,与普通李子大致相同,只是紫纹细核,倍添韵味,异常芳香。我如醉如痴地品尝着果子,食欲大作,放任着口腹之欢,直至满地的果核堆积,方才渐渐停下。
  体觉周身,这李子果有活血生津、拒寒援命之功效,方才我身颤手颤、阴寒火冷,现已尽皆恢复、行动自如。
  遥望林中深处,层层枝叶间隐约透着金色,我循着地上的踏印痕迹,穿过一条蜿蜒小径,便行至一处林中旷地。僕一踏入,香气浓郁辛烈,像是沉了万年的名贵香料熏蒸在上空,馥郁袭来,弥漫进鼻喉心肺,令我一时眩晕如醉。定睛望去,旷地边缘环围了十棵月桂,每棵树干足有三人合抱之宽,数之不清的桂花缀于叶间,团团金影荣俊树冠,光华媚好。靠近闻之,香气甜得发辣,较之平凡花柳,当真旷古绝伦。
  旷地正中,摆放着规制古朴的起居家具,卧榻居左,旁置衣架,其上平展一纯白绸袍,纶扉缁素,做工极为考究。卧榻前方,横置巨石台案,整岩打造、泽古渊醰,其上摆放诸多书籍、帛绢、轴卷,多有阅迹,稍显凌乱。
  我走进跟前,心怀忐忑,看这情形,定是有人在此居住。但左右环视,未见其踪。我一览台案上的书卷,有一本子摊开置上,折印尤深、纸页也多有磨损,可见被时常翻阅。
  我小心拾起,翻看封面,赫然写着“学习”两个大字。而令我吃惊的是,这两个字竟出自建国伟人的草书,红字油印,纸张暗黄,应是五十年代初期那种普通的笔记本。我随手翻着内容,毛笔字、楷书体、字迹工整,翻至折痕最深的一页,定睛阅读。
  癸巳年五月初五,端午。
  今天,我的孩子降生了。
  准提道人坐在我身边。
  吴心替我接生。
  彭、抵、玃,送来了不死药、黄金和乳香。
  他们说,看到了一颗明亮而又奇特的星。他们说,我的孩子将成为万民之主。
  吴心却说,我在生产时还是处女。
  准提道人说,我感而受孕,在青藏怀上了孩子。
  多希望这是你的孩子,可惜不会是,因为你不爱我。
  我的孩子,我叫他青满。我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就让他冠上你的姓。
  小青,你在哪?
  言辞情真意切,仿佛纸上还留有泪痕。我又向后翻看几页,每页上都有日期,显然,这是一个女人日记,但她所写的内容又十分离奇怪谈。我浮皮潦草地看了几页,正欲放下,却被一页吸引注目。

  丁卯年八月十八,大潮。
  天帝来了。
  他越来越阴郁,还是那副永远看不透的表情。
  他要带走青满,收作义子。并给了一个让我心甘情愿的理由。
  他说,如果你在,一定会很疼这个孩子。而他,一定会达成你的心愿。
  我想,他可能是想你想疯了,以为青满是你和我的孩子。
  这些年,我觉得他早疯了。
  三界流传一句话:周公梦咸。他不放过任何有关你的蛛丝马迹,即使是在每个人的梦里。
  所谓解梦,不过是为了找你。
  他一直在监视我,既害怕你来找我,又希望用我找到你。
  真可悲!
  他以为他在青葬建立吐蕃世代守护你的坟冢便能等来你,他以为永无子嗣甘愿为相便是对你的诉述衷肠,他以为用三分之一的天庭与准提道人交换彭和抵便是对你的弥补。
  可惜,他疯了这么多年,你从未出现。
  今天,他令青满改姓了姬。他的姓氏,钱塘大潮。
  小青,哪怕是为了这个孩子,再见我一面,行吗?
  我读得心惊,这一页字迹缭乱,看得出日记之人情绪急躁,迫切想要见到心念之人,执念极深。而我所关注的则是,丁卯年八月十八,正巧是我的生日,这一天,青满改名姬满。姬满、周公......我心中诧异,周穆王名姬满,周公名姬旦,她难道说的是周朝的事?但怎么会写在50年代的笔记本上?
  思之无解,我合上本子,余光中察觉一莹白之物藏于书卷下。我分拨睹之,大为奇侅,竟然是我的玉圭,中池濒死之时我曾紧紧抓住,现在怎会在这?我反射式地环顾四周,细寻每个角落,皆无人影。望回玉圭,其旁还摆放着一块玄壁,正圆中空,通体黑色,一面刻三周涡纹,一面刻凤鸟纹,致密润泽,饱满欲滴,光辉通透。
  我拿起这两件玉器,看其纹理形制、质地光芒,即使没有专业的考古知识,也知是同属一个年代。如此,便不可能再是巧合,我想起胡剡曾说这玉圭是件周朝的朝聘,两件礼器同现此地,必定之间有着极深渊源。但不知这朝聘,聘的是何人,与“白雪遗音”的主人又是何关系。
  我难以理清头绪,这一切都超乎了我的认知。放下玉圭玄壁,我继续翻阅石案上的典籍,类目庞杂,多数绢帛上的文字全然不识,古籍竹简、龟壳石板等更如“天书”一般。只有一套金黄丝绸的卷轴是以篆书所写,我还算勉强读得。其中一卷写道:

  昆仑新纪四千六百一十八年,先帝俊薨殂,太子负行举哀礼,即位柩前。天帝大朝于太行之山、河水之阿。天帝大服,冕禕,帗带,搢曶,夹佩,奉璧,南面立于寒下。天帝觞于九重祀之上,乃聘良马牛羊、玉圭玄壁,帝以其白圭攻玄壁也,玉碎,西向沉壁于河。帝曰:“青巫,朕之后也。”天帝乃奏广乐,载立不舍,至于太行山之下。

  辛酉,月宫正一天宫主王屋陵蔑天帝、淫邪内乱、树党乱阶。天帝惩其永堕黄泉,麻冕蚁裳,缁纱黑袍,惨厉暗夜,褫革旧号,黥面:乐彤。孽党天壤,诬罔大巫,贬夺公论,抗言狡辩,帝黜其天尊真号,削爵为酆都城隍,褫革旧号,黥臂:罗什。

  壬申,天帝大朝于黄之山,乃披图视典,用观天帝之宝器。天帝之彤弓、蛇矛、步剑,犀器千金,乃乘飞黄为先,以极北土。北征。

  吉日丁卯,天帝北征,至于无启之东,钟山之民献酒千斛,食马九千,羊、牛三万,穄、麦万载。天帝使祭父受之。帝曰:“无启氏出自昆仑宗,钟山之神烛阴始作幽陵,封其少子窫窳十二大山,招以洗髓之刑,龙首猫身,死于弱水。咸巫以祝由招魂,助其换心,百岁重生,生子蛰侄,乃九尾禽狐。”天帝于是取窫窳之心,列为嬖女,取名叔布。帝曰:“天壤之变,皆因乐彤诬无启族尽诛自大巫之手,诱其叛反天庭,天壤无心,天庭当还。”叔布遂往酆都献好于罗什,为妻。天帝乃赐其墨乘四,黄金四百镒,贝带五千,珠三万裹。

  辛卯,天帝北征,东还,乃循黑水。癸巳,至于群玉之山。帝曰:“群玉田山,阿平无险,四彻中绳,寡草木而无鸟兽。”天帝于是取玉三乘,载玉万只,择绝良宝玉造白圭玄壁,赐于穆满。天帝四日休群玉之山,乃命造父琢治。

  癸亥,天帝南征,升于髭之隥......
  庚辰,天帝大朝于宗周之庙......
  我细细捧读,这金黄丝绸上所记载的是这位天帝负的编年史,详述了他的活动、决策和言论,有日月可寻。其体例大致与一些朝代的起居注相同,但偏向实录,较为生动。我看得磕绊,中间许多文字生僻亦难辨其意,故看了一卷便未再继续。
  收起卷轴,我思忖片刻,环看周围,此处虽仙境般温暖舒适、美若乐园,但我仍是放不下与白羽巨蛇的诺言。百步复归,我自知来时的一摔早已不止百步,也知上行归路定是无比艰难,但无论如何,不可欺神。
  我轻轻取下衣架上的白袍羽衣穿于身上,可惜,这件纤罗雾縠的衣裳亦随之成了抹黑影。我试着走动,衣袖轻盈却长垂拖地,看来这衣服的主人要比我高大得多。
  眼下无法当面讨借这羽衣,我便折了一只月桂放在衣架上,当是知会行礼。
  辗转丛林幽径,我原路而返,步出石室。
  第十章 缘生

  迢迢黯黯,烟冷的莎阶下依旧是墨寒的冰窟。我裹紧羽衣,铣足而下,行至轻浅平旷的石濑中,脚底立刻凝成了霜,冷冽透体,凛如踏入玄冥。
  我趟着一层清流缓缓上行,凭着来时掉落下来的记忆,举步抬足更为谨慎踟蹰,落点倒也扎实。开始是低坡,行至六十步时陡然急转,石涧起立,削峻得近乎垂直。
  我摸索着四周往返探查,左右两边的岩壁时而平合舒缓,时而锋芒突兀,在这逡巡的楞缘间,竟让我寻得了规律。我行五步,岩壁便有一坎,想象中,这里的岩壁应似篱笆状,而十二坎后,地面便骤然突起,倾斜出一个叠进的上坡。我尝试攀登多次,手脚并用,皆因坡面过于冰滑而寸步难行。
  思虑多时,我束紧腰间鞶革,倾侧身躯斜躺在地面上,转而攀援岩壁上的楞坎。壁间不似地面那般滑不可涉,双腿箕踞驻力,双手扣紧楞缘,竟可缓慢上行。我心中大喜,小心翼翼地步步登稳,生怕一步踏错便摔回原点,幸而此法得当,爬行了三坎均有惊无险。于是整装继续,沿阶随宜附力,渐渐熟练,精进许多。
  攀爬途中,我发现这些楞坎的间隔和排列不仅极为规律,且质地也与岩石不同,其上有小孔,穿孔处光滑,润度如磬,犹有馨香。黑暗中,我难以查明这些楞坎究竟是什么,但凭着这些“雪骨冰筋”,终能岌岌而返。
  十二平十二陡,折转五次,行出约四五里路,地面倏地平缓,趋于平面。我的十指双足早已冻得麻痛不利,幸而穿着羽衣,虽轻盈却护得周全,免遭冻透。举目前方,一缕湛明勾勒出石门的边沿,就如穹幕中的天窗,赩翼而衔霓。我欣喜若狂,拎起衣摆,迅速屈曲而上,溜着步子逃也似的踱门而入。
  光辉洞彻,瑶贯如虹。白羽巨蛇依旧盘伫于洞内,他正目视着我,照耀如藻井,光彩斑斓而舒蓬。我心中竟生出难以启明的踏实安稳,一路艰难而返,我最忧心的不是摔死冻死,而是洞门若关上则如何,巨蛇若走了该如何。眼下他依然在此,我尤是释然放怀,心生庆幸。
  回神自己的冒昧,我连忙整理凌乱的衣着。洞内终不再如“白雪遗音”那般照不见我,白袍羽衣纤尘无染,而我身上却多处淤血青紫、皮肤挫伤,斑痕累累。
  我拢发齐襟,抬敛着衣摆,行至巨蛇跟前,跪伏而言道,“天神在上,余已归。”依礼叩拜,我继道,“此行途径‘白雪遗音’,入室叨扰,觅得李子裹腹,讨借羽衣覆身,终归安然无恙,实乃幸佑。”
  察之巨蛇目光清明神澈,赫美如常,我心中轻松不少,想来他当是并无介意。
  凝心内境,一番拜忏行礼之后,我便畏怯地登上玉阶,如往日那般爬上巨蛇的蛇身,昏然睡去。
  隧洞之中,其乐也融融。我与白羽巨蛇之间,似乎达成了一种不可言传的心印默契。无论是休养生息,修睦仰合,起卧逸劳,都让我深感毕生未得的宁静馨悦。我喜欢绕着巨蛇行走,欣赏他身上的每一片鳞纹,有时一走就是一整天。走得累了,我便潜入洞内的葫芦池盥洗沐浴,在湛清的池水中涤去疲惫。寂寞了,便跪坐在巨蛇跟前,向他倾诉曾经的见闻、悲伤的遭遇、世道的炎凉。
  坦白说,这是一段我从未有过的幸福时光,幸福到时间变得稍纵即逝,而我一刻都不愿放走。
  每隔七天,我才会饿,那些神奇的李子不知蕴含了什么,无论我吃一颗或是很多颗,都只饱七天。于是,每个第七日,我都要去“白雪遗音”里采食李子,自然而然的,也就陆陆续续阅读了“学习”笔记本里的日记。
  起初,我有些抵触这种窥视她人隐私的行为,但耐不住好奇多看了几页后,竟慢慢陷入其中,心神牵挂,乐忠于追其所见所闻。
  这个女人,哀伤而脆弱,深情又有些自卑,她深爱一个叫青的人,却只能在日记中不断呼唤青的名字,以笔泪痛书对青的思念。她说,她在得知青最终现身于雪域大川后,便只身一人遍寻了整个高原,踏遍了屋脊山脉,可惜一无所获。她说,青藏即是“青葬”,西藏即是“羲葬”,这是神族译唤的地名,大道之中,青已身陨魂散,故昆仑认定了青葬之地。如果她的时间记载是真的,那她至少在“青藏”找了“青”两千年。
  在她口中,天帝负名贰负,也在藏地不断寻找青的踪迹,贰负亲建行宫,遣万民以修寺庙,借“吐蕃”之名掩饰身份,集十万神族之力,动费无计,寻遍青藏上下,终在戊寅年春山南的第六冰川中发现了龙胆花。龙胆花旁便是“闪洞”,她说,那里是青葬身的终极。
  日记里,这个女人也到了“闪洞”,但同前赴后继的所有神族一样,未能走过三个台阶,便被巨大的幻音折磨得濒临死亡。只是她不肯甘心,一遍遍地尝试,一次次以卵投石,终灵力尽失,毁瞎左眼,仅余右眼微弱的视力。
  准提道人将她带回了八德池疗养,伤愈后,责令她居留镐京,不得再入青藏。癸巳年,她受妊并诞下一子,取名青满。此后的日子,她便将更多的爱与心思倾注在了儿子身上,日记的文字,也从曾经连篇累页的苦涩沉痛,逐渐走出了哀伤,透着些光明和生趣。
  比如,在己酉年二月初二的这篇中,她写道:
  “青满向我讨要彭在他出生时送的不死药,我给了他,他竟然说这药可以种植。
  然后,他竟真的把药栽进了土里。
  我问他,难道种下一粒不死药,能长出一棵树的不死药吗?
  他说,也不是不可能。
  十五岁的孩子,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又比如,在丁巳年孟月立冬中写道:
  “青满二十四了,应该成个家。我给他说了门亲,鲁州菏泽盛氏之女,名叫盛姬。
  能与天帝身边的宠臣结亲,对方自然极为愿意。
  而出乎我意料的是,青满竟也未加思索地同意了。
  我以为他至少会多见几面再做决定,但他似乎觉得没有必要。
  他言语平淡,道韵平常,说不出哪里变扭,但就是不像在谈论终身大事。
  我这个儿子,从来举止得体,言行恰当,挑不出一丝毛病,可我却越来越不懂他。
  也罢,媒人作得很成功,一拍即合。”

  “壬戌年未月,小暑。
  青满的女儿出生了,盛姬把她抱给我看,虽然看不清,但她应该长得甚是可爱。
  我问她叫什么名字,青满说由我来取。
  按照昆仑的排序,她们这一代的女子,应是‘叔’字辈,我想,不如就唤作‘叔㛗’。
  青满说他没意见。
  恰好,今日碰见了罗什的妻子,我想起她的名字叫叔布。
  我和她说,我有了孙女叔㛗,如果论起来,还要叫她一声婶婶。
  她匆匆寒暄了几句,便急着去找准提道人。
  我问她所为何事,她只说她的好朋友出了大事,便没再说什么。
  我有点担心,找机会要再向她问问。”

  读至此处,我都当是他人的故事,旁人的世传。于我来说,即便颇感兴趣,却也只是解个愁闷,无关轻重。直到我读到“丁卯年八月十八大潮”之后的几篇,我的整个人骤然风涛湍悍,精神陷淖,震撼冲击得恍惚不起。
  “丁卯年八月十八。
  小青,今日太白金星落东方。
  玃说,这是个极为不好的星兆,太白乃五星之精,其飞坠东方,流连人间,遭受这般永无休期的重囚重疫,不知是犯了什么错。
  我心里不安,今日巳时,青满刚继与天帝为义子,而酉时,竟太白星落。
  我怕星兆对青满不利,去拜访准提道人。却在八德池旁碰见了太巴王后,似乎在为她的女儿示巴讨要说法。
  我听说,锡安之战后,太巴王后带着上帝的原教徒颠沛流离,辗转迁移多地,却顽强地凭借极为团结的信仰生存了下来,不仅如此,还造就了无数辉煌的奇迹。他们的一切目的和初衷,就是不惜一切手段和代价积累世间所有的财富,赎回圣殿,赎回法柜。
  当年你在锡安城,连圣殿的一块玻璃、一截木料、一副窗棂都标出了极为昂贵的价格。
  可你知道吗?在太巴、示巴两任君主的带领下,他们成为了世界上最有名的商贾,空手创富,投机生财,仅仅两千多年,已经赎回了圣殿的四分之三。
  无数的黄金宝石、珠玉珍稀堆满了东昆仑的沟壑大滩。也正是因此,神族和天庭变得极为富有,再无需人间供奉。
  我看见太巴王后盛满怒意地对着准提道人嘶吼。
  她说,她们母女从未染指于昆仑,她的女儿更不可能甘愿堕入东方,这是一场谋害。
  她说,星有坠落,仍为石矣,示巴就算当一块石头,也不可能无止息地轮回为人。
  她说,这一切都是乐彤母女的陷害,昆仑必须还人。
  此时,准提道人发现了我的偷听,便遣我返回,责命我不要声张。”
  “戊辰年五月初五,端午。
  今天是姬满的生日,我叫了些朋友为他庆生。
  他自从当上了白帝,天帝命他主西方之祀,校定生人祖考善恶,以定罪福,忙得不可开交。
  盛姬说,他已多日不曾回家,今日得见,还是多亏了我。
  儿子百忙中回来看我,我很欣慰,便与宾客多喝了几杯。
  突然想起几个月前,在八德池旁见到太巴王后一事,便问朋友是否了解示巴。
  叔布说,她与示巴偶然结缘,患难交心,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世人皆知,示巴不是锡安国王与王后的女儿。她出生便长着一对金黄色的羽翼,是鹰人,是太巴王后与前鹰人代总长‘迈’的女儿。
  ‘迈’在锡安之战后销声匿迹,后又伺机复出,与太巴王后生了情愫,暗结珠胎。可就在示巴出生后的十个月,‘迈’留了封绝笔信断绝再与示巴母女来往,此后彻底消失,再无音信。不久,老国王病入膏肓,与世长辞,示巴便由母亲独自抚养长大。
  叔布说,示巴的本名叫伊南,她之所以能承袭母亲的爵号,加冕女王,称号示巴。全凭她纯正的上帝血脉、刚毅的作风、百折不挠的韧性和好战嗜杀的习惯。锡安之战,大巫以六魂幡诛尽所有鹰人,仅‘迈’一人逃脱,可他早已被砍了翅膀。示巴是如今存世的唯一拥有羽翼的鹰人,也是锡安王族唯一的子嗣。所有的上帝子民都希望示巴能成为‘路’那样无可匹敌的圣贤,可她却在母亲从小的严苛与残酷下,变得嗜血善战、降灾刑疫、喜怒无常。她最大的爱好,便是收集绝美的珠宝以及惩戒所有对她的不忠。
  初听之时,我不免觉得这位示巴是个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霸道女王。我曾在锡安见过那些鹰人,桀骜不驯,眼高于顶,异常的华丽刚猛。他们常常只求一招毙命,不屑于虚伪迂回,和昆仑蛇族,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作风。
  后玃又说了些传闻,新都的消息,‘迈’后来又跑到东边和乐彤混在一起,生了一对双胞胎。乐彤是蛇,他们自然没有生出鹰人,可那两个孩子亦不是善辈。妹妹伊依像只孔雀,哥哥伊驽像只乌鸦,按玃的话说,兄妹两个倒都随了父母的险恶狡诈。
  伊南有这样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令我不禁从心里开始同情她。堂堂示巴女王,却遇到这样剪不断理还乱的狗血家庭。如今她堕落为人,听说还转世在幽州,可想而知,将要遭受怎样一番苦难。”
  “戊辰年五月初六。
  我宿醉醒后,玃坐在我边上。
  她说,我们昨晚喝多了,说了好多别人的‘八卦’。但她记得,酒席间姬满的脸色很差,未等宴会结束便匆匆离去,应是遇到了急事。
  我不相信,这孩子肚子里装着天下,还从未见他何时慌乱过。
  去八德池的时候,竟又碰见了姬满。我见他毕恭毕敬地将一柄白玉玉圭交给了准提道人,后行大礼拜谢,低语良久,面色忧虑。我还从没见他如此模样。
  我没去打扰他们,姬满这样,定是有极重要的事。”

  丁卯年八月十八、幽州、十月遭弃、玉圭......
  伊南与伊依、昭南与昭依、同父异母......
  捧读至此,每个字都如天启般交割着我的心绪,我深感无力,摇摇欲坠,哀丧得近乎昏沉。
  第十一章 反抗

  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曾经的我,十分不理解这句话。而今,十分反感这句话。
  我终于明白了最后一次在喇嘛宫见觉姆时,她为何说我无辜。也明白了胡剡为什么让我生吃一只孔雀的眼珠子,还说我没准会很想吃掉另一只。
  伊南、宁南、昭南,我换了很多名字,但千年亦或更久过去了,命运却从未改变。
  似乎从我出生起,就注定了招至无端而肆的非议,无论对错,无论我做什么。
  孤儿、弃婴、私生子...我从小在周围的窃窃私语中长大,弱小而无助,我知道这一切非我能左右,但我仍心存善意,对滴水之恩报之以泉。
  可惜,我不在意我是什么,而她们却极其在意。
  我不禁想,若是当时我手里有把枪,是否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昭一民一家上车;若我将他们都杀了,是否就能去藏地与觉姆汇合,不会差点死在大巴上,不会险遭凌辱,不会自杀。
  答案是会的。但永远不会有这个答案,因为我的缺陷是善良。
  鹰人也罢,普通人也罢,害我的到底是命运,还是那对继母女?如果她们就是我的命运,那我当真要证出个说法,斩断这杂乱无章的混乱关系,终结没完没了的欺凌。
  我很想知道示巴究竟是什么样子,却只能在石室的日记里搜刮只字片语的旁证。她,或者说我,为何选择了堕落,为何转世至东方,又为何一直带着姬满的玉圭。若缘生因果,那才是我该探寻的因,其中原委,我想觉姆与胡剡当为知晓。
  当我领悟了天理人情,看透了所遇皆非人,厄运皆是局,我促狭短命的一生不过是因小人躁进,连衡排挤,而被他们阴毒奸刁,勾结戏弄的时候。
  忿欲俱生,难忍大辱。
  由此一念,便又不得居此,复堕人间。
  洞府内,我静静伫立在白羽巨蛇的跟前,仰望他如银堆砌,如雪覆缀的身姿。我默默地想着,他是谁?是否就是日记中记载的神族?又为何救我?但我终究没有向他开口。
  看得时间久了,眼前变得昏漠朦胧,泪盈眶而出,攒心而痛彻。头顶的蛇目亦色隐浮霞,渺渺红光不再分明,失了往日的璀璨光华。
  许久,我用衣袖沾干眼角,行跪叩首,“天神在上,余欲返人间。”我察觉他的目光明暗纷乱,静躁殊形,心知他为此不悦,但仍坚定道,“天神生恻怛之心救我,余本当惩忿窒欲,思惟所见,止损修心,交刑德大柄由天断。但余非人道,永生无选,纵使避过一世,彼其小人促狭之恶性不以公平待我,则累世莫不无端受祸。余欲往人间寻宁玛觉姆,探知原委,以求息其既往,闭其将来。”
  蛇目倏地黯淡,阴天欲雨般图倾着昏暗,暝阴寒籁,惆怅茫茫。一时间,洞府内烟霭弥漫,浓雾如云,晻晻曦光晦明变化,殆不分道。
  这番犀利变化,我自知是触怒了他,倒也证明他能听懂我之所言,表明他亦不愿离别。我抬起头,涔然泪下,真挚静道,“天神呵护,余必定三年即归。彼时即便周旋无果,余亦无憾,此生长伴天神身畔,至死不渝。”
  我洒泪重拜,誓守三年之约,发了绝愿,就此与白羽巨蛇分别。
  行出拱门,身后的辉光倏然殂谢,洞府内漆暗一片,再无映照。我心中伤感,蹒跚在冷冽的冰隧中,最后一次走进“白雪遗音”。
  月桂环围的林中旷地,泽古渊醰的巨石条案,我行至跟前,正思索是否该与室主谢别,却愕然发现往日颇为杂乱的案牍竟齐整地摆放至两侧。岩案正中,八颗李子合堆而放,紧临我的玉圭。
  我诧异地望去四周,静谧幽然如故,丝毫不见人迹,可眼前这景象,分明是有人来过。
  紧张、心悬、期待,我急忙绕进林间寻找,可寻觅多遍,一无所获。只发现,那只我放在衣架上的桂花“谢礼”不见了踪影,不知是否被室主收了去。
  我自然是极愿见上室主一面,这些天全赖园中李子果腹,我应当道谢。除此之外,那本日记到底出自何人,所述是否真实,以及有关我的种种,我都想当面寻个答案。可惜,不知是相逢不巧,亦或室主有意避我,这一面终是未成。
  虽见不到面,但石案上的玉圭与八颗李子,倒显然是留给我的。此前,玉圭与玄壁放在一处,现在只剩玉圭,想必是室主拿走了玄壁。而那八颗李子,我思来想去,莫非是借我的盘缠?
  我忆起日记中写过,青满十五岁时种下的不死药,后竟真的长成了树,结了一整棵树的半药。半药形似李子,食之七日不饥,重伤可愈,虽能驻颜益寿,但不可不死。我一直怀疑,我在这吃的李子便是日记中记载的半药。
  若当真如此,“白雪遗音”里的李子树是青满所种,那他便是室主人。青满、姬满、林满,又是三个如此相近的名字,我不由推测,当初胡剡让我来太白找的林校定,便是他。
  我收起李子和玉圭,心里不免流过一丝苦涩。若说有缘,我与他着实缘分不浅,不远千里来投奔,却因缘际会的就是遇不见。再看我这全身的黑影,即便见了面,对方也不知我是人是鬼,更遑论认出我是谁。
  我沮丧地行出石室,继而沿着隧道向下走去,有了长期攀援的经验,我早已不惧黑暗,驾轻就熟。下行的岩壁,依然排布着极有规律的楞坎,借助这些“冰筋血骨”,我全力行进。三十六坎后,约莫走了十三里路,气温明显上升,地面的冰也渐薄,逐步露出岩层。
  我心中稍有安定,这隧道虽跋涉,但却没遇到过岔路,只要不罹难冰寒,沿途行进,还是有望能出去。只是我没想到,这路竟如此之长。行进中,我五里小憩,十里大休,困极便卧地而眠,七日饥饿,食一颗李子。就这么走了整整四十九天,爬过五百塄坎,身上的八颗李子只剩下一颗的时候,终于撞到了隧门。
  我捂着额头,长蹲不起,疼得一阵眩晕。待我能睁开眼睛,只见岩壁与地面的缝隙间透出一道极细的柔光,闼照着我的脚趾。一丝阙风涌入鼻间,我大喜过望,忙使足全力推倚隧门,聚力几次,终于倾动。
  我手足并用,抵力猛推,隧门将将挪出一道窄缝,却遭强风灌入,重凿闭合。反复几次,我惊觉这门是扇旋门,阻隔气流,致使内外压差很大。我于是再次全力推撞,紧抓机会,在仅有面首宽的缝隙间快速侧身通过,终得以踏出。
  韶光清露,沐浴尘世。我紧闭双眼,抬手覆面,逐渐适应着外界的光线。崇山嵯峨,裹挟着草木的芳香,暖风来至,熏染得发肤萌醒。我深吸着久违的自然之气,松弛筋骨,倘然适意。吐纳多时,我试着睁开眼睛,旭日当空,白云贽然,晴朗的日照令万物萌生,一片青绿华荣。
  左右视之,此地俨然是处巃嵸山谷,草木茂密,云气蒸腾,声声鸟鸣空翠嘲哳,袅袅花香盎然生机,确是座得天独厚的静美灵山。我看向身后,隧门早已紧闭,隐匿于崔巍的巨壁上,毫无显现。若非我知晓悬岩的边沿,外人必是毫不察觉这里有处旋门,建造之绝顶,巧夺天工。
  我仔细将隧门的方位、周遭的地形、植物、状貌、岩纹刻进脑中,一丝不落地记下每处细节,反复确认背诵,直到阖眼便可绘出全貌,方才踟蹰离开。
  抬手抚摸脸颊,向阳微热。许是因我多日未晒过太阳,又或是因在巨蛇洞内蜕去了十八层皮,我的皮肤洁白得近乎透明,皎皎贞素,如涵着一泓乳水,肌理剔透,骨肉清润。阳光下,身上的羽衣折射出璀璨晶莹的光波,极焕奇致,绚丽夺目。
  我有些难以抵挡紫外线的“烧灼”,仅是暴露在艳阳下几分钟,脸上便已觉出刺痛。于是,随手摘了只树叶遮阳,嗅着树叶的香气,应是支月桂。
  正当我低着头,借着树荫寻路之时,“嘭”的一声巨响,我当即被一股剧烈的冲击放倒在地,脏腑震荡颤抖,胸口烧灼炙烫,殊痛异常。我疼得昏天黑地,忙用手捂着胸口,却见潺潺鲜红沾满五指,血流粗粝地崩涌而出,淌湿了纯白的羽衣。
  “什么人?”
  我还没回过神来,便听头顶一个浑厚清旷的男声响起。我茫然地望着眼前对准我的枪械。迷彩服,护甲,戴着黑色面罩的男人正严厉地质问我,那双凌锋的黑目似乎在警告着,他随时可以扣动扳机,一枪毙命。
  “我...我...谁也不是。”我当真不知该怎么回答。
  “为什么在这?干什么的?”
  “我迷路了。”胸口疼得撕心裂肺,脑中快速编着说辞,我拧眉盯着他,方才明白刚刚自己是中了枪。“为什么开枪打我?”
  那人没有回答,片刻后放低枪头,冷冷地注视我道,“我在执行任务,你突然从山下冒出来。”言罢,他理了理面罩,轻喘口气,“起来,你伤得很重,先抢救。”
  未等我作出反应,他一把拽过我的胳膊,用力将我拎起。我失血过度,眼前天旋地转,一片花花绿绿,绵软得根本支撑不住。那人将我环抱结实,几乎是全身托负着我,我半脚离地,踉踉跄跄地跟上他的步子。
  本想责备他无辜伤人,我却已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走了良久,他托着我来到一排军用卡车前,放下他手中的步枪,双臂横抱,将我置于担架。
  “查下她的伤。”
  “是的,主官。”
  我被三个类似军医打扮的人抬上了车,她们上下其手解开我的衣服,查看伤势,测量血压,训练有素地做着检查。
  身边一个女医轻轻用碘酒擦拭我的枪伤,虽然戴着口罩,但眉眼甚是灵秀。
  “怎么受的伤?”她的声音婉转温和,软糯低浅的声线透着暖意,“中枪的位置不太好,会有些疼,待好不动。”
  她麻利地换着纱布,清洗伤口。我深吸口气,抚平惊吓的情绪,任凭她医治。
  “咦?”她忽作低呼,诧异地盯着伤口,继而不解地望着我。
  “怎么了?”我开口询问。
  “这...”女医似乎遇到了疑难,再三检查伤处后,摘下手套,为我盖上白单,匆匆下了车。
  “怎么可能?”男声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踏来,踱至我跟前。
  “大家都先出去吧。”女医屏退了其他人。“主官,我仔细检查了,的的确确已经愈合了。”
  “不可能,子弹都射穿了。”男人俯视着我,一脸的难以置信。他欲掀开被单验证,被我迅速按下,阻止他的失礼。
  意识到了逾越,他面露尴尬,忙撤回去。
  “你也出去。”他吩咐女医,仅留我与他独处。
  “你明明中枪,伤势极重,为什么这么快便好了?”男人直接了当地开口,他摘下面罩露出真容,俊伟非常,神情肃穆。
  我反复合计着说辞,却如何也无法直言是因我吃了不死半药所致。踌躇了许久,诚言问道,“现在是哪一年?”。
  “你不知道?”男人拧着眉,审视我片刻。“己酉年。”
  “己酉?”我大为惊诧,离开幽州的时候是癸巳,而他说现在是己酉,难道已经过去了十六年?我不可置信这诡异消息,忙裹上被单坐起急问,“这是什么地方?”
  “渝州,巫山。”
  巫山?我明明在秦岭太白,怎会现身川渝?两地相隔数百公里,莫非我是沿着隧洞走到了这?
  “你不会告诉我你失忆了吧?”男人有些荒谬地看着我。
  我不知该如何作答,这般时间与空间的巨大变革令我难以消化,甚至让我觉的科幻。思索多时后,我总算想出了“正常”一些的说法,“我没有失忆,我要去幽州,一时走迷了路,加之刚才中枪,有些恍惚。”
  “去幽州?现在是什么时期?每天都在死人。你一个女人在山里乱跑,还说要去幽州?”
  死人?我看着他身上的军装,回想刚刚的荷枪实弹,心道莫非发生了动乱?于是将话绕了上去,“是很危险,但我确实有十分紧急的事。”
  “我问的是你为什么伤好了。”男人再次点明,语带压迫。
  “我就是一个普通人,但也没那么普通。”我想了片刻,决定一试,“我的伤这么快好,是因为我吃了不死药。”我诚恳道。
  “你觉得我是三岁孩子?”
  “我没有骗你。”我正视着他,“你肯定觉得不可思议,但事实如此。我可以把不死药给你,但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男人看我的眼神从戏谑渐而严肃,环抱双臂,眯着眼睛仔细审视,似乎在分析真伪。
  “你带我去幽州,或者找个安定的、有交通的地方将我放下。”我沉着道。
  “你说的不死药是什么东西?”
  “就在我的衣服里。”我并不遮掩搪塞,拿过叠放在身边的羽衣,从衣袖中掏出最后一颗李子递给了他,“就是这个。”
  “李子?”
  “很像,但是不是。”
  “吃了会怎样?”
  “像我这样,再重的伤都能迅速痊愈。”
  “我为什么相信你说的?”
  “你可以向我再开一枪,或者你吃了以后用自己试。”我坦然道,“我没必要用这么显然就可证明的事情欺骗你。”
  男人沉默良久,仔细端详着李子,揣度着摇了摇头,“就算是真的,你把东西给了我,对我来说你已经没有价值,我凭什么还带你走?”
  “我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都给了你,你又何必不愿做这举手之劳?”我叹了口气,平静道,“你是军队的主官,真想带我走应该不难。若是就不帮我,我也不再强求。”
  男人低垂着眼帘,摆弄手中的李子,神色玩味迟疑。少时,他嘴角牵起笑意,明亮的黑瞳凝望向我,将李子放入兜内,转身下了车。
  我不知他是否同意了我的要求,遂起身穿好衣服,随其步出车外。
  此时,迎面走来一修长男子,同样身着军装,清瘦挺拔,面容儒雅俊秀,神情有些冷漠。
  “罗什。”主官向其打着招呼,颇为随意。
  “夷羿。”那人恭敬行礼,尊奉道,“在山北发现了土司和卫队,均已击毙,清理干净了。”
  “好。”主官点头示意,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转身面对我。
  “这位是?”罗什询问,眼角扫过我身上的血迹。
  “我女朋友。”主官特意高声道,轻笑的眼中闪过一丝故意调侃,“要跟着我们去幽州。”
  “哦?”罗什怔了怔,脸上虽然不解,但迅速递上了圆融寒暄,“有幸,怎么称呼?”
  难挽尴尬,我刻意隐瞒了真名,轻答,“伊南。”。
  “叔布。”夷羿唤来了刚刚为我拭伤的女医,“去找件衣服给她换上。”
  “跟我来。”
  我随着女医叔布前行,举首眺望两旁耸立的崇山,注目路旁的每一方草木碎石,用心记下。
  夷羿、罗什、叔布,我揣摩着这些似曾相闻的名字,寄望于这一走,斯是去路,亦是归途。
  第十二章 飨宴

  我与夷羿的部队同行,出巫山,经甘山,过黑水,至溠丘,沿途过境,满目疮痍。这十六年间,山河嬗变,兵连祸结。听军中人提起,十六年前那场热灾的根源并非自然灾害,而是因世界各地分布的十个巨型核反应堆同时运转。每个反应堆由1000吨以上的铀矿组成,输出功率超过100万瓦,对于环境的热影响均被限制在神州北原(花北)的地下,而放射性废物完全没有泄露到移植以外的范围。如果形象一些的比喻,就是十个小型“太阳”同时炙烤着北原大地,持续裂变输出大量核能,但却并没有产生大量核辐射。
  听说,九个核反应堆陆续在西奈半岛、埃及、印度、法国...等地的矿山或地下遗迹中发现,这些核燃料的年代极其久远,大约有2.2万年,且一直以千瓦的超低功率运行,在设计和功能上,远超现代核反应堆。而十六年前,这些核反应堆同时启动满负荷运转,造成了北原3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炙若焦炭。
  九个国家的政府迫于形势压力,在国际合作的前提下,不惜以大面积的环境污染强制停止反应,造成了大量的核辐射以及核泄露。直到5年前,最后一座反应堆在俄国确认,该国不愿污染燃料强制停止反应,因此,这最后一枚“地下太阳”仅仅缓和了温度,但至今仍未熄灭。
  我可以想象,神州在这样的背景下该是如何时运维艰,负重前行,而苍生,自然在动荡之中再无宁日,涂炭多艰。没有人知道这些核反应堆是由谁所造,其欲为何,也没有能合理解释两万年前的人是如何裂变了铀-235,使用了重水,并让整个链式反应经过上万公里汇合于北原。
  “所以,这不是一个现代的阴谋?”我一边听着叔布的解读,一边帮忙清点医药物资。
  “对,两万两千年前的阴谋。”叔布熟练地收拾着,在每一个生存包内,都整齐地放置野战装备、短刀、照明设备、伞绳以及大量急救药品,全部为瑞士制造。
  “你们是特种部队?”我看着这些精良的器械工具,不像是普通作战部队配置。
  “对。”叔布微笑,压低声音道,“而且我们执行过多次国外反颠覆任务,保密哦。”
  我颔首示意。这些天,我对这只代号“乌鸦”的部队已有了些了解,他们由21人组成,分两个作战小队,夷羿是远程狙击手,任主官。这里每个人都很佩服他,据说他精通世界上所有制式的狙击步枪,在超远距离精准打击方面,登峰造极。罗什任副官兼向导,位置是突击手,同时也是联络员,通常他都走在最前面,负责保持部队和基地的联系。
  而我,是“乌鸦”的第二十二名成员,在主官亲口认证为“女友”后,享受到了“宾至如归”的礼遇,大家对我关怀备至,有求必应,而我也一直无法澄清这则关系。因此,我多了不少与夷羿单独相处的时间,而谈话间必然绕不开的,就是不死药。
  “我看了份资料,很有意思。”夷羿将我叫到主官营地,他横抬着“二郎腿”坐在指挥椅上,示意我坐在他的对面。
  “什么资料?”我坐下询问。
  “《大荒南经》:巫山者,有帝药。”他随手翻着电脑,“帝药就是长生不老药,传说由西王母掌管,而且就出自巫山。”他抬眼盯着我,面带笑意,“你不会就是西王母吧?看你的样子...也的确不太像人。”
  我一时没忍住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以为西王母应该是位老太太或者妇人,总不能是你这样的黄毛丫头。”他单手撑着面颊,仔细打量着我。
  “是啊。”我仰面叹气,若说真实年龄,我今年应该已经三十八岁了,可这十六年于我来说,仅仅过了三个月,自然还是二十二岁的面容。
  “不像。”夷羿断然道,“不过还有个记载,《大荒南经》:有巫山者,西有黄鸟。帝药,八斋。黄鸟于巫山,司此玄蛇。”他指了指屏幕,“我倒觉得还是这个像你,黄鸟,黄毛丫头,你要真是妖怪,也该是这个。”
  “你为什么就不觉得我是人?”我实在难解,“我是妖怪,还能让你一枪击中?”
  夷羿爽朗大笑,舒展着头颈,赞同道,“也对。再纠结下去,我都要迷信了。”
  “你吃了没有?”
  “什么?”
  “药。”我无奈道。
  “哦,没呢。”夷羿随意道,语气调侃,“我还以为你要请我吃饭。”
  “为什么还不吃?”我跳过他的话,深感诧异,“如果是一般人,不管是真是假,都会吃掉试试,毕竟...”
  “毕竟我不是一般人。”夷羿将电脑放在桌案上,放下二郎腿,语气正式,“我从不怀疑你在骗我,虽然你的说法天方夜谭,但事实摆着,逻辑也是合理的。世界上匪夷所思的事情很多,我不是一个狭隘观天的人,但对于长生不死,我还没想清楚它的意义。”
  “长生的意义?”
  “对,我并不觉得长生多么可贵。”夷羿凝望着我,“我是战士,从不怕死。没有恐惧,就没有渴望。”
  我思考着他的话,的确意味深长。纵观历史,无论王侯将相、达官贵人,还是修道之士、礼学大儒,无不言之昭昭地冀盼能天保九如,万寿无疆。而他们追求长生的原因,无非“舍不得”“得不到”“道不至”九字,故而一心访问佛仙神圣,极重“山”“医”“命”“相”“卜”,却往往懂“术”不懂“学”,忽略了对道的阐扬。如此看来,夷羿确实与众不同,至少他能清醒地思考活着的意义。
  “你长年上战场,不觉得有这药可以防身吗?”我疑惑。
  “你的意思是靠这个挡子弹?”夷羿笑道,“不需要。战场上的不死,靠的是实力,而不是吃个药变成僵尸。”他站起身,俯视着我,“况且打打杀杀这种事,当个爱好还行,当成职业,你不会明白有多枯燥。我不想一直这样。”
  爱好?枯燥?我听得一时懵住,抬头望着他。
  “等我觉得有需要的时候再吃吧。”夷羿拍了拍我的肩膀,“到时候再向你请教吃法。”
  从夷羿的营房出来,回到我和叔布的帐篷,她正瞪着圆圆的、黑亮的眼睛,一脸促狭地等着我。
  “怎么了?”我轻问。
  “这么晚...”叔布拉着长音,“你没留下吗?”
  我蹙着眉深表局促,想了半天回应道,“我们还没到那一步。”
  “哦?”叔布赞赏道,“那他对你还真是蛮特别的。”
  “此话怎讲?”我端仿她的样子,操着聊八卦的语气,“你们主官对别人是怎样的?”
  “啧。”叔布绷着表情,眨眼笑道,“他以前都直接过夜的,不过不多,你别介意啊。”
  “嗯。”我点了点头,直言道,“要不是我知道你的心上人是罗什,还真会误会你是来挑拨的。”
  “你?!”叔布瞬间涨红了脸,“我没有!”
  我嘴角轻笑,绕至她身后,合衣躺下,闭目休息。
  “有这么明显吗?”过了半晌,叔布小声问。
  “明显。”我如实道,这些天在队里,基本上有罗什的地方就有叔布追逐的目光,她那番心意,如泣如慕。
  “哎。”叔布关了灯,靠在我身上,长叹口气,“你说他是怎么想的?”
  “我看他很关心你。”我诚实道,“只是没像你这样掏心掏肺。”
  “有希望吗?”
  “有希望。”
  ......
  “挨,主官以前的事你别往心里去。”叔布轻轻推了推我,“他对你真的是认真的。”
  “好。”我应了声。
  黑暗中,叔布长舒口气,侧脸望向我,“还有,你以后能不能多开心一些?不要这样心事重重,让人觉得你经历了很多难事。”她抬手蹭了蹭我的脸,“你这么美,笑起来很好看的。像我一样多开开玩笑,多好。”
  我有些苦涩地睁开眼睛,我知道叔布看不见我的表情,但我能清晰地看到她的每根头发。隧洞中的那两个月,让我可以在黑夜中看清任何东西,视同白昼。而我的前方,我的宿命,却早就紧紧握在了别人手中。我应该识相地蜷缩在白雪遗音里,毕竟那是世间无数高人大德毕生向往的终极,过上神仙般长命百岁的日子。可对我来说,生命不是用来浪费的,去寻找答案,便是我的“道”。
  “快到幽州了。”叔布轻言,“我警告你,不可以和主官分手。”
  “为什么?”
  “只要你不分手,我就能常常见到你。”叔布笑了笑,“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很神奇。我看见你身上发着光,像是在哪见过。”
  “很有缘分。”我答道,想起白雪遗音的日记中曾写过,“叔布”和伊南的交情很深。
  “你也觉得吧。”
  我未再多言。少时,她阖眼睡去,我方才侧身静卧。
  每一晚,我闭上眼睛,都能看见白羽巨蛇,时时刻刻,暮暮朝朝,然而却心猿易锁,意马难拴。我似乎回忆起了更多不属于日记中描述的往事,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
  巨大的灰色羽翼,炽炎般火红的十字剑,那桀骜的鹰人右手指天,狂妄地剑指地上人首蛇身的神袛,为天父而战。然而一瞬间,日食在朔,天地晦明,六尾魂幡祭风飞扬,倾覆了所有鹰人的性命,绝杀了环视所见的一切生灵。
  梦里,我跪坐在鹰人的尸山顶上,心痛如绞,泪流满面。
  谱系:

  贰负(昆仑蛇)——天帝。
  路(鹰人)——原锡安鹰人总长,锡安之战时身患重病,替弟弟迈而死。星兆:太白金星(晨星)。
  迈(鹰人)——锡安之战时被大巫削去双翼,苟且逃亡。人间化名:昭一民。
  太巴(上帝)——原锡安王后,国王死后称女王。
  伊南(鹰人)——迈与太巴之女,承袭母亲爵号,加冕女王,称号示巴。后堕落东土,转世人间受难。化名:昭南/宁南,星兆:太白金星(昏星)。

  乐彤(昆仑蛇)——王屋,帝俊的养女,与贰负一起长大。参与共工之乱、商灭周兴、锡安之战,曾为月宫宫主。贰负即位后遭罢黜,贬下黄泉。恶名:乐彤。
  伊驽(金乌)——迈与乐彤之子,转世化名夷羿,善射。
  伊依(孔雀)——迈与乐彤之女,转世化名昭依,与昭南同父异母,多次行害,善妒。
  罗什(无启蛇)——天壤,大巫与贰负收养,无心。幼时被乐彤抚养,听信谗言,反叛天庭报灭族之仇,被贰负镇压罢黜削爵,贬为酆都城隍。
  叔布(无启蛇心)——天壤之心,由贰负赐婚。

  林满(道蛇,贵族)——父亲天父伏羲,母亲白素,为感而受孕降生,曾名青满。被贰负收作义子,赐名姬满,称号:穆。
  第十三章 丹霞

  “乌鸦”的行军速度很快,短短三天,出溠水,至商邑,进河北,沿着太行山脉,一路行至易水。我从不被允许接触任务,只知道他们越山而行,会在指定的山寨村落出动,执行突击剿灭。叔布说,他们是在找某样东西,连她都不能随意打听,让我谨记禁忌。
  每次执行任务,队里都由我和叔布两人留守,我们的代号是“黄鸟”和“夜妖”。我是“黄鸟”,出自夷羿的个人设定,他总是饶有兴趣地将我与山海经联系在一起。叔布是“夜妖”,据说是因她那头乌黑稠密又飘逸的长发,特别是在夜晚看时,鬼魅而妖冶。我曾问过她,为什么在如此强度的急行作战中还要留这么一头及腰长发,不便梳洗,又浪费时间。而她只是天真地回答,因为罗什喜欢。
  沿着易水流域,我们乘车至洪崖山,夷羿命令将卡车和重型机枪藏进隧道的掩体里,队员全部换上作战服,佩戴轻型装备。
  “接下来我们只能徒步走到幽州。”夷羿递给我一套衣服、一把手枪和一只手电,“统一着装。”
  我忙接过来,询问道,“我也能配枪吗?我从没摸过枪...”
  夷羿轻笑,“按理说你不能配枪,但前面的路线复杂,你有必要带一把防身。”
  我拿起这只纯银色的手枪,谨慎又好奇。棱角分明,外形彪悍,重量虽然压手,却握柄舒适,至少在设计和工艺上着实令我赞叹。
  “沙漠之鹰。”夷羿纠正了我的拿枪姿势,提示我保险的位置,“口径大、精度高、威力足、口焰惊人,是我很喜欢的一款手枪,不过不常用。”
  “好名字。”我点点头,仔细抚摸查看,目不转晴。
  “你喜欢?”夷羿有些诧异,“这枪外形好看,但开枪的座力很大,发射力量不好把控。你这次应该没有机会用到,给你只是以防万一。”
  “好。”我向夷羿笑笑,表示感激。随即便去换上作战服。
  进入洪崖山,赫然一片血光疏贴、火通溪泉的赤炎景象,大量的赤色岩石竞骋诡态、百团千瀑,乱坠于巨峡豁閜,在绿树青茵中尤为突兀,连土壤竟也都是焦红的。
  这般罕俦的景物令我震撼伫立,而队里其他人,却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核变化。”夷羿经过我身边,“这里的自然地理发生了巨大改变,草木土石、潭湖罗泊可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辐裂,经过中子核、粒子核或者光核反应,成了这幅险怪的红色。”
  我靠近这些赤色石头观察,不解道,“是物理变化还是化学变化?”
  “都不是。”夷羿答,“物质形态变了,但分子本身没变,原子的结合方式也没变。至今科学还没有一个定论。”
  “这样的地方多吗?”我疑问。
  “太行山余脉、幽州一带基本都这样。”夷羿漫不经心,“这几年神州已经全面普及了抗辐射药物,你应该也吃了,所以不用担心。”
  我当然是没吃的,只是如今也无可奈何。穿过这片乱石,途经一汪半赤半清、泾渭分明的野湖。我们沿着湖泊赤色的支流向上攀援,涓涓溪流绮错分散,飞泉吐溜,原本该是郁清殊胜的山涧景致,却因流的皆是红色的“血水”而点染得诡异阴森。
  “黄鸟,主官把他的沙鹰给你了?”身后的士官“麻雀”悄悄在我耳边嘟囔一句。
  “你说枪?”我摸了下别在腰后的沙漠之鹰,答道,“是的。”
  “啧,真羡慕。”麻雀轻声赞叹。“50的口径,以色列IMI公司设计,钛银枪身,超级贵的。我跟主官借了好几次,都没让我碰过。”
  我无奈轻笑,“我不懂枪。”
  “到了幽州,你借我用下行不?”麻雀瞟着夷羿,生怕他听到,“我就在靶场练几枪,过过瘾。”
  “好。”
  “真的?谢谢啊。”麻雀一脸兴奋,豁然开朗,“这一路你放心走,有什么事我掩护你。”
  我颔首示意,随即望着他的身形不解问道,“你这么高大魁梧,怎么代号叫麻雀?”
  “那应该叫什么?”
  “黑熊,毛熊之类的。”我想象着这类动物。
  “哎,我也想。”麻雀无奈解释,“可惜打牌打输了,就把最小的给我了。”
  我被他的憨态逗得掩面而笑,心情也随之舒展不少。有时候所谓朋友,无非是‘一见如故,再见倾心,不见挂肚’几字,然可贵就可贵在,历久而弥长,风雨仍同舟。
  穿越一片茂密山林,前路骤然开阔,视野宽广。四周旷地,植被倏地消失,土壤变成了十分细软的红沙,寸草不生。突兀的地貌切换,就如前一步还在山岭,而后一步便跨入了沙漠,峮嶙的山峰被蓦地夷为平地。
  沙地正中现一巨形石坑,正圆,形状极为工整。夷羿在前方作了手势,示意呈扇形分散侦查。部队快速奔袭定点,围绕石坑的半部边沿向底部进行瞄准。
  我迅速跟上夷羿,来到石坑边向下望去,一时大为震撼。坑深超过100米,正球体、整体灰色,环壁光滑得像是经过了打磨和抛光,在切割出的岩石断层上,能够清晰地看见一圈圈旋转的石盘。如果说刀削耸直的箭岭已经是自然界的鬼斧神工,那眼前这个浑圆、光滑、隆深的巨大石坑则只能以乾坤造化来形容。
  “陨石坑。”夷羿轻言,“这应该就是三十八年前掉下来那颗陨石造成的。”
  我惊诧地望着夷羿,“陨石?”
  “丁卯年八月十八。一颗球粒陨石坠落,当时封锁了消息。”夷羿蹲下观望,“现在看来,是掉在了这。”
  我听得心头一颤,丁卯年八月十八,是我的生日。
  “什么样的陨石?”我询问。
  “不大,听说是颗罗斯戴尔石,也就是常说的六方晶系金刚石。”
  “是颗钻石?”
  “是钻石的一种特殊的晶体结构。”夷羿答道,“这种钻石地球上没有,探测器与同位素的对比结果,证实是来自金星。但科学界一直有争议,因为金星位于太阳引力较大的位置,且大气层极厚,陨石碎片基本不可能穿透大气、摆脱太阳引力到达地球。除非受到了极大的撞击。”
  金星...陨石...坠落...,我不得不将其与白雪遗音中的日记联系起来,如此说来,日记中记载的示巴坠落东土的星兆是真的。
  我蹙着眉思索良久,试着问道,“这颗陨石现在在哪?”
  “不知道。”夷羿望了望我,神色讳莫如深,“下去吧,我们要在坑底做标记。”
  罗什在陨石坑的边沿结了八字环绳索,我们全员索降至坑底,夷羿用无色荧光粉在坑底圆心作了标记。据说无论在白天还是晚上,都可以在特定的远光仪中提供高亮度的观察效果,如果粘在衣物皮肤上,更是几乎无法去除。
  沿着绳索升至陨石坑的另一端,部队继续前行。前进少暇,地上的红沙渐薄,植被复又茂密,看来方才地貌的突变,皆因陨石坠落所致。能将这崇山大岭生生砸成寰平,可见其威力、温度、燃力与速度之高,令人不禁畏惧,好在是落在了深山里,应该造成没有人员伤亡。
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