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食者》
作者：[韩]韩江
译者：胡椒筒
出版社：四川文艺出版社
《素食者》最先引起读者兴趣的或许是“素食”这一概念，以及它可能指涉的社会议题，比如节欲、苦修、慈悲、环保……在得知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勤勤恳恳照顾丈夫的家庭主妇后，我们的脑海中也很可能迅速闪现出父权社会下女性可能面临的一千种命运。但当我们带着已在酝酿的情绪开始阅读时，却会发现所有这些联想都没有意义，“素食”其实是书中最不重要的一件事，它可以是你与家人、与某一群体不同的任何想法或行为。这部小说真正呈现的也不仅仅是女性的悲剧，而是当人试图坚持和捍卫自己的一个小小决定时，会面对家庭与社会怎样的排斥与压制。
这些暴力的施加者有伴侣、父母、姐妹，也有医院和社会。小说由三个部分组成，分别以“素食者”英惠的丈夫、姐夫和姐姐的视角讲述，唯独英惠是失语者。没有人真正地理解英惠。在父母和丈夫眼中，一贯朴素坚忍、“各方面都很平常”的她如今已是不孝的女儿，不称职的妻子，一个使他们丢尽脸面的疯女人；身为画家的姐夫欣赏英惠的胎记中所蕴含的艺术之美，但实际上也是在以情欲的角度来凝视她的身体；姐姐对英惠充满怜惜，在幼时便曾感受到她的与众不同，但她始终无法领悟妹妹的真正需求，还以守护者的姿态，要求英惠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疗。尽管这些暴力和操控逐渐升级，英惠却依然继续吃素，甚至不再进食。起初这一转变仅仅是因为她做了一个梦，梦中的她穿过一片由数百块吊在竹竿上的硕大而红彤彤的肉块组成的“森林”，并吃了一块掉在地上的软乎乎的生肉，咽下了所有肉汁与血水，梦醒之后，她再无法面对冻在冰箱中的肉类。但后来，这一决定逐渐变成一种信念，吃素之后的一系列遭遇，使她终于感受到了周围潜在的种种暴力，而她自己也曾是施暴者：九岁那年，家里的白狗咬了她，父亲于是发动摩托车，拖拽它一圈又一圈，并在它力竭而死后烹而食之，当时的英惠安静地目睹了这一切，面不改色地吃了一整碗狗肉汤饭。如今，英惠也领受了身为弱者的命运。她开始认为，吃素是她所能采取的不伤害其他事物的方式，并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棵树，取消自己的人类身份，甚至消灭身上所有的动物性。
在布克文学奖颁奖礼上的致辞中，韩江表示：“我在写作时，经常会思考这些问题：人类的暴力能达到什么程度；如何界定理智和疯狂；我们能在多大程度上理解别人。”不过，这一主题并非《素食者》能获得世界范围内的好评的唯一原因，它在风格上的尝试或许才是更震撼读者的。叙述者的语调平实冷静，像在讲述家常故事一样，从不试图激起我们对英惠遭遇的同情和愤怒，这反而让故事被一种温柔的恐怖感笼罩。书中对暴力的唯美化书写，也会令我们在阅读时情不自禁地赞赏其中的美感。比如当姐夫以艺术的名义在英惠的身体上作画时，对这一精美“画作”的细致描绘营造出一种奇异的美，这种美带给我们道德上的混淆和眩晕，让人很难再做出简单的评判：姐夫究竟是英惠的精神世界的知己，还是道貌岸然的施暴者；英惠的配合中，有多少欣然和感激的成分，又有多少以自毁来成就艺术的牺牲感，抑或是对被欲望俘虏的姐夫的冷眼旁观。而这正是文学作品扰乱我们内心的方式，在阅读之后，我们会有更多的困惑和不确定，先前对世界的理解和预设会受到撼动，我们终于意识到我们对身边的人，正如书中的人们对英惠一样一无所知，“自己所了解的只不过是一个影子罢了”。
如荷兰的《阿姆斯特丹人》所说：“这部小说里那种近乎于变态的诱惑，恰恰源自字里行间的画面诗意。它们暴力又情色，仿佛恶梦。读这本书的过程仿佛置身于充满了奇花异草的房间，浓浓的香味会扼住你的喉咙，让你睁大眼睛、震惊不已。”在这些诗意的语言羽毛般的轻拂之下，我们会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同样不是一个清白无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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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为节选，发表于《萌芽》2022年8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者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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