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部推荐 |《John Scofield》



《John Scofield》

表演者:John Scofield
身为爵士乐史上嗅觉最为敏锐,曾在对轻视他的人介绍自己时放言“也就是改变了音乐世界五六次吧”的领路人,Miles Davis事实上早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摇滚乐诞生时,即已觉察到了所将面临的危机。与多数仿佛天生就会演奏,演奏也更像是出于某种本能,因而赚多赚少都认命的乐手相比,思维完全处在另一层面的他会时刻关注产业发展,并在某天惊讶地发现,即便是刚出道的那些毛头小子们的摇滚乐队,其专辑发行量和影响力都要远胜过他这位爵士乐行当里的“畅销天王”——但“猫王身上的一切也都是从黑人那里偷来的”。毕竟,同爵士乐变得越发复杂、晦涩的情况相反,强调节奏、曲调通俗、单凭肢体表现力或许就能让人疯狂的时代新声无疑天然地拥有更好的群众基础。尤其是,若是不从当年“风纪委员会”的视角和基于往后几十年的发展变化所形成的认知出发,而是就音乐本身来看,当时的许多顶流乐队(如The Beatles),事实上是将这一初生的音乐形态打造成了一种“对于白人听众,尤其是白人女孩和她们的家长来说感到安全的音乐”(乔治·格雷拉语)。因而对于Miles Davis这类坚信音乐的生命力在于应时而动,同时也憋着口气必须要在商业上扳回一城的人来说,拥抱“爵士摇滚”,看看在电声融合的道路上究竟能走多远,便成为了某种必然。但这中间最不该被误解的一点正是,这里的转向并非被迫将时髦元素加以杂糅的无奈之举,事实上,你几无可能在此找到任何明快稳定的编曲,或是重心在于煽动性的 solo。而即便电吉他开始以崭新的语法和音色肩负起和以往全然不同的责任,新的美学也仍然建立在开放性的对话之上,有赖于才华横溢的即时创造。正如这位“先知”在人生最后几年回望这段旅程时所谈及的,虽然电吉他对于年轻一代的吸引力已是无可逆转的大势,这时候再“抱残守缺”等同于一出道便一脚踏进了博物馆,但能用手中的乐器做到些什么,才真正决定着音乐的品格与未来,在这点上,爵士乐手的天赋、经验和开拓的本能反倒是明显的优势。
在这些吉他少年中,John Scofield无疑正是典型代表。他出生于1951年,几乎是在刚好成年之际赶上了新旧时代的交替。在最近的视频中他再次确认,自己是在11岁的时候对吉他产生兴趣,拿着母亲为他租来的琴开始演奏生涯的——“因为吉他在当时是摇滚和流行音乐的代表乐器。”相应地,这个在此后的音乐生涯中毫无“门户之见”的吉他手在起步时,首先接触和尝试的恰是摇滚与蓝调,其后才是爵士。换句话说,在被Jim Hall和Pat Martino吸引以前,是Little Richard、Chuck Berry、B.B King乃至最火爆的那些流行组合对他产生了最初的影响。而虽然他很快便在启蒙老师的引领下决定成为一个爵士吉他手,并进入伯克利进修,有了更多的机会观摩与实践,和许多名家合作,留下了颇能证明自身实力的一系列后波普和放克风格的录音,但一个重要的机缘还是他在1982年被Miles Davis招 募,成为了这位巨人晚年身旁的重要一员。事实上,早在近二十年前,Miles Davis便已通过《Bitches Brew》这一成功的实验证明了即兴音乐的深广度与强劲时髦的律动在高人手中或许并非彼此对立的存在,同时,吉他还会在这种新的探索中成为助推器。正如彼时的吉他手John McLaughlin在这个天才云集的团队里,用极富攻击性、时而听来有点摇滚化的乐句和扫弦为整体的推进源源不断地提供着能量,尤其在即兴陷入沉闷阶段的那些时刻,往往是他的介入点燃了新一轮的高潮。但这里的生产方式和团员们所追求的目标同样是深深扎根于爵士传统的——甚至是远早于现代爵士乐的那种部落即兴音乐传统,只是呈现出了全然不同的力量感和时代气息,以至于没有参与者可以(或者说愿意)预料每一轮演奏的走向。而在Miles Davis手下待过的最大价值正在于,离团后的人都永不再能满足于一成不变的演奏,并对在电声融合大背景下的任意风格中实现一种更高的趣味、拓展原本的边界建立起绝对的自信。此后,John Scofield的几乎每张专辑都会变换风格,但由于这一背景,没有人会对此感到惊讶。与前辈John McLaughlin一样,当他们与键盘一起为集体搭建全新的基础和逻辑,并用有别于传统上带着摇摆感和灵魂感的响亮、尖锐的声效带来足以直接调动身体的韵律时,这种事实上与摇滚全然不同的创作方法也反过来回馈了他们对于音色、技巧等方面的理解,以至于无论弹奏什么、无论是否有商业上的考量,一种本能的、始终围绕着这些要素去做自由发展的意识已经确立,而相较于参与到一门全新语言的生成过程中,仅仅几张口碑不错的唱片无疑根本不足以让人获得今天他们在专业领域内所享有的声誉。
有意思的一点正是,在很长一段时期内,John Scofield在吉他手中的地位似乎要比在爵士乐迷中的更高。作为“当代爵士吉他三巨头”之一、技术流的典范,于各路网站上钻研他的指法、扒他的谱子、调整拾音器的位置和功率以求相近音色的进阶弹奏者可谓比比皆是,多数也都会在成功翻完一遍后因为其极高的难度而体会到巨大的快感。反倒是从Tal Farlow、Johnny Smith、Joe Pass、Wes Montgomery、Kenny Burrell、Grant Green一路听来的经典爱好者们起初必定会对他自早期即已开始实践的新思维、新表达有些不感冒——就像是对刚开始向电声转型的Miles Davis一样,而这一时期的那些不再具有独立厂牌风范,妄图迎合更广阔的新市场却实在是有点庸俗、粗糙的专辑封面设计,也可谓是难辞其咎。但事实上,一旦将他与众多纯粹的摇滚、放克吉他手放在一起对比,他身上的爵士内核便会凸显。与那路堆积音符、比拼速率,旨在“炸翻全场”的指导原则不同,虽然别具一格的律动同样是他的看家本领,但用独到的语言(例如他在音程上的奇妙尝试)做点到为止的表达,以及仍旧由旋律来主导推进的偏好,承袭的还是Miles Davis一以贯之的宗旨。而即便John Scofield已是一个完全成长于电子处理技术和现代和声理念时代的乐手,但他仍感叹早先可是有过一段“相当挣扎”的时期,而这种找到自身定位的焦虑,其实正源于吉他这一乐器在爵士乐史上所扮演的角色的几次革新。简言之,在还没有电流加持的年代,因随管乐一起演奏时音量几不可闻,吉他更多只是担负一些铺垫和维持节奏的任务;而在此后由于技术和理念的同步发展,吉他终得以和其他乐器平等地同场竞技乃至自成一脉,只是这也同时意味着演奏吉他的乐手需要大量地学习别的手法来化为己用。大家共享着同一套语言系统,直至吉他成了响亮闪耀的那一个,并可以灵便地借助种种效果器来加强自身,但这其实反而对有追求的乐手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他需要迈开一步,在喧哗与骚动下重新在律动、音色、即兴与互动能力中找回细腻与平衡,这样才能保证当更善于制造生理刺激的音乐类型构成威胁时,在“加法”之外,还可以靠着做“减法”来找寻新的融合之路。
在今天的新人对着悠然穿梭于各类型、弹奏起来流畅多变,甚至有时因其特殊的拨弦方式过于勾魂而被冠以“妖艳”名号的老法师顶礼膜拜之时,他们或许很难察觉到他除了延续着John McLaughlin的血脉,身上也藏着John Coltrane的影子,而早年的乡村与蓝调底子,在与波普直到前卫时代对于乐句、音色、空间的不同理解相融合后,更是决定了他哪怕弹奏再“烂俗”的曲调,都还是会带有鲜明的个人印记以及一个爵士乐手所必须具备的不可预测性。若是在尚缺乏积累和操练的时候便听信了他那番“不存在创作法,就是跟着感觉走”“要坚信乐思与语言、视觉等都不同,被储存在大脑中的另一块专属的部位”的言论,很可能醒悟过来时想要加入校园摇滚乐队都已为时太晚。John Scofield这么说有他自身充分的理由,除几十年来练就的本领外,他相当尊敬且带给他极大影响的师友Pat Martino这位爵士史上著名的“不死鸟”,正是用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医学奇迹证明了这一点。在1980年进行大脑左额叶切除手术前,这位扮相摇滚、弹奏风格也极为另类的爵士吉他手已做出了许多难以归类的新尝试,为爵士吉他赋予了某种全新的基调,但在不幸成为了“没有记忆的人”之后,他愣是在其他感知和记忆尚未恢复前先将演奏的能力找了回来,且此时他更多基于潜意识的诠释和创作,也反而进入了更为自如凝练的境界。而在上世纪90年代声名日隆的John Scofield虽然仍在与不同厂牌、不同团队合作推出着风格迥异的唱片,但自从他加入贝司手Marc Johnson、吉他手Bill Frisell和鼓手Peter Erskine的团体Bass Desires,并陆续和贝 斯手Steve Swallow、Larry Grenadier,鼓手Jack DeJohnette、Bill Stewart以及萨克斯手 Joe Lovano这些人越走越近,朝着更静谧、抽象的方向靠拢,最终开始在ECM更多地发片,便成为了一个明显的趋势。
与一些乐迷只基于几张“名盘”建立起的对ECM这一公司的刻板印象大为不同,这家有着整体美学导向的当代重要厂牌囊括的风格其实极为庞杂,且始终锐意革新,并在多数器乐领域以及彼此搭配的尝试上实现了影响力深远的突破。事实上,所谓“三巨头”中的另两人很早便扎根于此,Bill Frisell在推出《In Line》时,即已被赞为是“百万人中才有一个的独特声音”,指他不管弹奏什么类型的音乐,其个性化的表达从不缺席,而从最根本处来看,他同样集中体现了那代均等地受到摇滚、民谣与爵士影响,抛下了传统爵士语汇的吉他手的全新风貌。另一位巨头Pat Metheny则显然受到更多流行和摇滚的影响,许多时候其作品散发出某种轻松愉悦感。Pat Metheny 1979年的专辑《American Garage》很早就被乐迷们吐槽过,如果只看唱片内页照片,肯定会觉得这就是个来自中西部的车库乐队,但如果仅仅将此作为理解他的尺度,却也很难涵盖他那些复杂、精妙、不那么平衡稳定的部分。而在他与贝斯手Charlie Haden搭档、极为动听的专辑《Beyond the Missouri Sky》中,那种昏暗辽远、流水般莫测的氛围很难说究竟是由何种音乐材质构建而来。总体而言,吉他即兴音乐的重心开始沿着全新的轨道展开,例如被称为“吉他手中的吉他手”的Bill Connors,其对于颤音的把控、空间的感知力、徘徊于一小段音符上如画家般层层堆叠色彩以维持张力的能力,既重新定义了“节奏”,又将诗意、肃穆的一面融入其中,并将其确立为必要的核心特质,就像他的经典之作《Of Mist and Melting》所展现的那样。而在ECM近年来发行的作品中,吉他所占据的比例有着明显的提升,无论是老将John Abercrombie,还是新世纪以来进入成熟期的一批乐手如Jakob Bro、Wolfgang Muthspiel、Ferenc Snétberger,似乎都在用不断的创作提醒着更往后的一代,在种种因素造成的人越来越孤立的当下,吉他这一乐器凭借全新的语汇,对于捕捉当下时代中的疏离感和碎片化情绪可谓得心应手。
让多数人颇感意外的是,John Scofield此番录制的同名专辑,竟是这位玩心极强的老艺术家首次尝试独奏,而这样的命名也确实和内容上所展开的生涯回顾相一致,透露出返璞归真的味道。他坦言,“太多的自由”对他来说反而是种挑战,当你看似可以做任何事时,缺少了与其他乐手的互动等于抽走了即兴时的所有参照,因而他选择用循环机将自己演奏的片段放进来作为部分和弦和节奏上的支撑,毕竟在只面对着自己时,音乐自然更关乎“你从弦上获得声音的方式以及你在‘攻击’它之后对它的处理”。在夸赞Manfred Eicher选择的封面很棒时,他还不惜卖萌以再度提醒这一情况——“海滩上只有一只狗,就像我是自己一个人,而不是与乐队一起。”他继而分析道 :“当我在家里独自演奏时获得了一种微妙的感觉。这似乎说明了,我太习惯于和一个猛烈的乐队一起演奏了,如今取而代之的则是这种更为细腻的方法,即准确地把控弦乐之美。当我独奏时,我在环境中做这些小的吉他循环,这几乎就像我在和另一个人一起演奏。”而在必要的时候,比如在演绎《My Old Flame》时,他也会关闭“背景音”,做出更为简化的表达。但这也成了有的乐评人给出“水准虽好,却总感觉‘少了些可供咀嚼的东西’”这一评价的理由。可至少对于爵士乐来说,任何一次演奏都从不是孤立存在的,正如上一张他与Steve Swallow、Bill Stewart合作的《Swallow Tales》虽然在一天里就录制完成,背后却是将近半个世纪的经验乃至带给他们无穷灵感的历史上的作品所完成的准备,换句话说,是“缺席”的那些声音,塑造了这里的音乐。它呈现出更胜以往的复杂性、创造性和对情感的阐释能力,与过去专注于如何制造、串联音符相比,声音是怎样消逝的,成为了那个更重要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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