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后假日》
导演：
编剧：
主演：
夏洛特·威尔斯
夏洛特·威尔斯
保罗·麦斯卡 / 弗兰基·科里奥
《晒后假日》（Aftersun）是苏格兰导演夏洛特·威尔斯的第一部电影长片，自去年五月在戛纳电影节首映之后，无一例外，收获的全是称赞。
夏洛特·威尔斯的个人探索在她此前的三部短片中就有所体现。以二〇一七年在圣丹斯电影节脱颖而出的《地铁侵犯》（Laps）为例，短片采用各种特写镜头的堆叠，描述了纽约地铁上的一起性骚扰事件：手臂间的轻微触碰、无意裸露的腋窝、不断逼近的鞋尖，还有车厢中其他乘客的微表情……这些耐人琢磨的细节并未展现事件的全貌，直到短片结束，那个实施猥亵的男子的脸都未出镜，但流畅、紧凑的剪辑在短短数分钟内，就让观众体验到女主角的压抑、惊慌、厌恶和无助。与此同时，摄影机镜头代替那些明明看到却假装无事发生的乘客——他们的眼神透过密密匝匝的人群缝隙，观察到的，也不过是事件的一角。
看似简单的作品为什么能强烈地挑动起观众的情绪？夏洛特·威尔斯擅长捕捉细节，这些细节像是网兜，将观众的私人记忆档案全部网罗起来，让他们自行填补故事间的空白。《地铁侵犯》所表达的感受，夏洛特·威尔斯也曾体验过，在读书时她就遭遇过类似的事：“当时我非常震惊，整个人呆住了，不敢出声。直到我喝下一杯咖啡，让自己平静下来，确定什么也没发生后，立刻跑去找我的朋友，眼泪这才流下来。”
《晒后假日》同样是夏洛特·威尔斯的“私人经验”。故事极简单，父亲卡勒姆带着女儿苏菲前往土耳其度假，影片最主要的部分是父女两人在度假途中的一些“平淡”事件。在全片放映结束那一刻，观众依旧无法确凿地整理出发生了什么（曾发生过什么），而只能通过猜测，拼凑起这对父女曾经、当下和其后的故事。
真正令《晒后假日》变得如此迷人的原因是导演用镜头语言将真相、记忆和幻觉结合在一起。比如，电影开始没多久就有一个镜头，女孩苏菲躺在床上，观众听见她的呼吸声，镜头中，父亲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间，在阳台上晃动身体。我们无法立即分辨出父亲在做什么，但苏菲的呼吸声和他的动作保持着某种一致性。镜头继续移动，来到女孩身体构成的黑色阴影中，猛地切换到白天，黑色阴影闪现成父亲的身体——后脑的棕发和裸露的背部。然后，是苏菲刚睡醒的眼神，她看着父亲——这将梦、记忆，还有想象糅合在了一起。
在最初构思这个故事时，夏洛特·威尔斯直接专注于父女在度假中遇到的矛盾和困难，这些考验着彼此的感情。但当她翻阅曾经的家庭录影片段时，突然发现，画面中的父亲看上去如此年轻，而此刻的自己与当年的父亲年纪差不多：“我开始反思我的过去，我认为，反思成为了这个故事的一部分。”
拍摄中，导演并不会让饰演女儿的小演员知道故事全貌，也不让她知道“父亲”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做了什么，这一状态和片中人物的状态保持了一致——女儿永远不知道年轻的父亲正经历怎样的困境，他勉力在她的面前保持着轻松的姿态，女儿也不知自己的一句话或一个行为会在父亲心中激起怎么样的波澜，更不会知道这一次旅行将成为两人最后的相处时光。
片中的某些片段，让人产生错觉，这是一部讨论成长的作品：苏菲被大孩子的行为举止所吸引，对爱情与性进行了浅浅的探索，还有与父亲的偶尔对抗……但随着剧情的深入，我们发现，父女间，父亲才是更脆弱的那一方，他笨拙地处理着和孩子的关系，同时又被自己的情绪问题所牵制。他时时刻刻在与自己的失落、失败、失意做斗争。在另一个亦真亦假的镜头中，卡勒姆走向大海，消失在海的漆黑之中。那是令人感到过于漫长的、接近一分钟的空镜头，我们预感到某种不幸的发生——这种不安气氛时常在看似温馨的场景背后悄悄蔓延出来——不幸最终未在电影中出现，却发生在了电影之外。
父亲卡勒姆刚出场时在右手小臂打了石膏的形象，加上全片的父女对手戏，很容易让人想到索菲亚·科波拉二〇一〇年摘得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的《在某处》（Somewhere），男主角开场就跌下楼梯摔坏了手臂。片中，大明星父亲带着自己的女儿参加颁奖典礼，在这趟意大利之旅中，父女间的相处时不时显露出勉强和尴尬。艾丽·范宁饰演的女儿展现出敏锐的洞察力和超高的情绪处理能力，更衬出大明星父亲面对个人生活时的迷惘和无力。
《晒后假日》在结构上比《在某处》更为精巧。电影开头放映的DV拍摄画面（从字幕开始就有倒带和放映的音效）正是结尾处长大后的女主角观看的画面。假期中，女孩苏菲异常执着于通过DV镜头记录父亲，成年后的苏菲也只能通过DV记录下的画面来拼凑记忆中的父亲。她此刻看到的自己挥手告别的画面是父亲记录下来的，导演夏洛特·威尔斯通过令人难忘的360度长镜头连接起现在和过去的时空，也连接起真实与想象的画面——那一幕显然不是真实的：父亲关上DV机器，回头走向出口，那扇门的背后灯光闪烁，是不断穿插于电影各处的舞厅画面。闪烁之间，我们看到父亲痛苦的脸庞、求助的双手、跌落的那一刻……但我们和苏菲一样，她永远不会知道真相是什么，即便她已经开始慢慢理解父亲那些说不出口的感受，那个夏日假期的意义至此才逐渐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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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发表于《萌芽》2023年1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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