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校联盟》
导演：
编剧：
主演：
亚历山大·佩恩
戴维·赫明森
保罗·吉亚玛提 / 多米尼克·塞萨 /
达明·乔伊·伦道夫 / 卡丽·普雷斯顿
亚历山大•佩恩电影中的美国总带给人一种置身上世纪末的感受，一部车子，几个人，长长的公路和跨越州际的旅行，人们在小饭店和小酒吧里停留、过夜，故事也就在一场一场的交谈与相遇中发生。可以说，组成佩恩电影的往往不是情节，而是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揭示——它如何在环境中展露出真正面貌。在去年年末，佩恩的第八部作品《留校联盟》(The Holdovers)上映，这部电影同样延续了这种风格，并且将对20世纪的怀旧之情更加放大，它不仅在内容上，将故事背景设定在了1970年冬天新英格兰的巴顿中学，还在形式上，让电影看起来就像是一部来自20世纪70年代的制品。电影的其中一版海报就还原了那种流行于战后的装饰艺术风，很容易让人联想起《龙凤配》《生活多美好》《控方证人》等一系列几十年前的老电影。开场的几十秒中，导演刻意制造了很多噪点和刮痕，还将发行信息用同样复古怀旧的方式排版，更有趣的是，整部电影都采用了单声道，给人一种置身其中的感受，此举也是佩恩有意为之，他说：“现在的外景混音师倾向于用吊杆和电线为演员配音，我讨厌这样，我不喜欢这种近距离的声音。这让我觉得很多电影听起来就像广播节目。但是电影不同，你在其中应该可以感受到房间的听感，获得摄影师的视角。”
这些设计让观众在进入《留校联盟》时，带上了对20世纪70年代电影风格的期待，而这正巧也是主人公们身处的时代，这其中相隔的几十年本该让人对他们产生遥远的审美距离，却因此被佩恩巧妙化解了，他带领也要求人们身处其中，跟着人物走进自己的人生前史，使得一种对凝视历史的渴求盘旋在其中。尽管如此，电影却并没有带上很强的时代色彩，正如饰演学校老师保罗的主演保罗•吉亚玛提所说：“这其实不算什么时代片，它是有年代设置，但时代片不是该有弓箭、水磨、庄园之类的东西吗？” 事实的确如此。电影所讲述的内容谈不上多么怀旧，佩恩给编剧戴维•赫明森的提纲非常简要，也很能概括电影的主要内容：“一只眼睛有问题的老师在圣诞假期照顾无处可去的男孩，并与其中一名男孩建立起了特殊的关系。” 它的情节和场景都来自当代美国的日常生活，让很多观众直言想起了《心灵捕手》《死亡诗社》这些师生题材的电影。不过，在佩恩手下，电影便不会只有学校一个场景。前三分之一，故事交代了不受所有人欢迎的老师保罗对学生是如何的严苛，被反复退学的男孩安格斯的家庭问题，以及厨师长玛丽刚刚经历了儿子的死。影片过去四十分钟，其他学生也被接回了家，此时，这三个无家可归的人组成的小小留校联盟才终于浮现。于是，他们的共通点也就并不只在于被迫的“留校”，而是在隐喻意义上，他们也是一群被自己困在自己的历史中的“零余者”（holdovers），这让他们之后对彼此的关怀更显得合情合理。为此，佩恩还为整部电影采用了1.66:1的欧洲电影画幅，不同于目前常用的2.35:1或1.78:1比例，这种画幅更窄，长宽比更接近。对佩恩来说，这种选择是为故事本身量身定做的，因为每个人的心声和困顿都是自我的、私人的，不可能也没有必要被扩大，基于这种私密性，电影最好也保持一定的紧密感，画面越窄，所得到的人物特写效果也就越好。
佩恩对这种私人性和个体性非常关注。在此之前，佩恩最出名的电影莫过于2004年在奥斯卡奖上大放异彩的《杯酒人生》，一个离了婚的失意作家陪即将结婚的朋友开车到葡萄酒庄园度过最后的单身生活，他们没头没尾地聊天，翻来覆去地讲述不被发表的小说和乱七八糟的人生。他们也和陌生人聊天，同样由保罗•吉亚玛提饰演的男主角以一张虽然年轻了二十岁但仍然失魂落魄的面孔出现在镜头中，长篇累牍地絮叨葡萄成熟的节律与品尝酒水的心得：“我喜欢去思考酒的生命，思考在葡萄成熟的一年里会发生什么，在下雨的时候阳光如何照射下来。我喜欢思考那些养育和采摘葡萄的人们，如果那是陈年的酒，有多少人现在已不在人世。葡萄酒在不停生长，如果我今天打开一瓶酒的话，它的味道会和我在其他日子打开它时有所不同。” 然而，这些讲述并未让人觉得无聊和琐碎，我们会很乐意听下去，就像真的在面对面地听一个人说话。要达到这种效果，保持剪辑的节奏是非常重要的，比如佩恩常用的一个手法就是运用淡入、淡出来切换场景，这种方法看上去很老，但佩恩觉得它很美，并且直到现在还在使用它。此外，佩恩还乐于在电影中制造一些小小的喜剧效果，在他看来，一部电影应当是喜剧与正剧的结合，“要保持戏剧性，但也要保持活力，保持节奏，避免沉闷”，佩恩要求维持这些日常活动与谈话和电影的戏剧性之间平衡的节奏感。比如，在他的另一部在气氛上略显沉重悲伤的黑白电影《内布拉斯加》中也有类似的笑点出现，两个儿子偷来了父亲被人借走多年而没有返还的心爱的压缩机，然而直到车子开出去，两个人沾沾自喜时，父亲才冷不丁说了一句：“那不是我的。”儿子们问他为什么刚才不说走错了门，父亲抱怨道：“我以为是你们想偷压缩机……我怎么知道你们想干什么。”
在恰切的幽默感和生活感愈发稀缺的电影市场里，佩恩的电影总会给人一种忍俊不禁的暖意。《留校联盟》的后半段，原本互相看不惯的安格斯和保罗逐渐敞开心扉，他们违背禁令，和玛丽一起到波士顿旅行，在那里，保罗知道了安格斯的家庭问题，安格斯也知道了老师被哈佛退学后的种种倒霉经过。于是，通过空间的拓展，佩恩的主人公们得以逃离出时间对自己的桎梏。这一点在其他电影中同样如是。《杯酒人生》里的小说家借这趟出行终于迈出失败婚姻的阴影，《关于施密特》中，退休后找不到生活方式的施密特收到了自己资助的来自非洲的孩子恩杜古的信，《内布拉斯加》里，老父亲不断试图徒步走向内布拉斯加领奖，在最后，他想要的百万美元奖金虽未成真，但儿子卖掉了自己的轿车，让他终于开上失去了也梦想了许多年的卡车。
佩恩曾开玩笑说，我很感谢美国的电影传承，但是是截止到1980年的。可以说，他电影中这种蔓延着的上世纪氛围与其说是一种对过往的怀旧，不如说是一种对当下的处理方式，一种与现在的自我相处时迸发出的心声：依旧有所怀疑，依旧有所困惑，似乎总是难以前进，但似乎人人又都是这样，于是只有在彼此的互通之中，自我的历史才被打破，自我的坚墙得以融化。《留校联盟》的师生二人在波士顿的博物馆里面对着古陶器时，曾拿到历史学学位的亚历山大•佩恩就借曾被大学退学的历史老师保罗之口，说出了他对历史和对过往时代的见解——“人类没有什么经验是新的，每一代人都觉得自己发明了放荡、苦难、叛逆，但人的每一种冲动和欲望，从恶心到崇高，都在你身边出现。所以当你觉得什么无聊或者无关紧要之前，先想一想，如果你真的想了解现在或者你自己，你必须从过去开始。历史不仅是对过去的研究，还是对现在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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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发表于《萌芽》2024年2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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