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卡波特与天鹅们》
《宿敌：卡波特与天鹅们》剧照
导演：
编剧：
主演：
格斯·范·桑特 / 麦克思·温克勒 /
詹妮弗·林奇
乔恩·罗宾·贝茨
娜奥米·沃茨 / 汤姆·霍兰德尔 /
戴安·琳恩 / 科洛·塞维尼 /
卡莉斯塔·弗洛克哈特 / 黛米·摩尔
距《宿敌：贝蒂和琼》播出已经过去了七年，这七年间，剧集的粉丝对第二季从满怀期待到逐渐遗忘。制片人瑞恩·墨菲原本打算在第二季展现戴安娜王妃和查尔斯王子间的恩怨情仇，但随时间推移，大家被吊起的胃口渐渐放低，英国王室的故事没了音信，第二季的主角换成了游走于美国上层社交圈的作家杜鲁门·卡波特，还有他的“天鹅们”。
“不过，爱丽丝·李·朗曼却是我们这个世纪里天鹅中的天鹅，一个完美化了的存在，一位经过彩釉绘饰的女士，有着明显的雌雄同体特征。”
“天鹅”这一说法，被卡波特写在了未完成的《应许的祈祷》的第一篇中，剧集涉及的事件正是围绕着《应许的祈祷》中的数篇文章展开。想要成为卡波特心目中的“天鹅”，“光靠优雅、漂亮、富有是远远不够的，她还必须得有趣（amusing）”。劳伦斯·李默尔在畅销书《卡波特的女人们》中如此写道。剧集据此书改编而成。
第二季的导演人选很微妙。格斯·范·桑特于1997年拍摄《心灵捕手》，电影名声虽大，但编剧是本·阿弗莱克和马特·达蒙，两位好莱坞明星拿下奥斯卡最佳原创剧本，此次成功被归因于编剧的天才。2003年，格斯·范·桑特迎来属于自己的高光时刻，他编剧、执导的《大象》获得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和最佳导演两大奖项，但这似乎成了他导演生涯的巅峰，最近的十年里，格斯·范·桑特虽有持续产出，但成绩平平，仿佛逐渐冷却下去的星。
差不多在四十年前，卡波特用近六年时间调查凶杀案，完成《冷血》，之后再没能写出同等分量的作品，虽然他声称自己正在创作中的《应许的祈祷》将会是普鲁斯特《追忆逝水年华》之今日再现，并用这本还在头脑中酝酿的新书和兰登书屋签署了预付版税两万五千美元的合约（最终，这笔预付版税追加到了一百万美元）。
现在我们读到的《应许的祈祷》只收录了三篇，分别是《原姿原态的怪物》《凯特·麦克劳德》和《巴斯克海岸餐厅》，卡波特将这些篇章先行在《时尚先生》上刊登，这成了他和“天鹅们”结仇的导火索。
毛姆夸赞卡波特是“第一流的文体家”，这位野心勃勃的文体家打算将《应许的祈祷》写成“非虚构小说的变体”，具体操作——按他的说法，是将书信、日记、日志，及有关现实场景和谈话的记述挑选出来，当成素材，写进书中，“（这一段段情节）都是真实的，所有的人物也都属实——记住这一切并不难，因为我不曾有任何的编造”。
真正难的显然不是记住这一切、写下这一切，甚至不是发表这一切，而是如何承受发表后的一切——这说的不仅是卡波特，也包括卡波特笔下的“天鹅们”。卡波特最爱的“天鹅”Babe Paley将婚姻生活毫无隐瞒地告诉密友卡波特。她在最脆弱的时候环抱卡波特入眠，她在聚会上享受卡波特绘声绘色讲述的秘闻八卦，这次，她从《时尚先生》上读到了自己的故事。卡波特甚至懒得为其隐瞒身份，明眼人立刻将其笔下人物对号入座。Babe Paley一走入餐厅，就感到他人抑制不住的兴奋眼神从身后射来，而她此刻正处于癌症治疗阶段，身心俱损。她和其他“天鹅”决定：将杜鲁门·卡波特逐出上流社交圈，“让他失去属于他的氧气”。
杜鲁门猛然发觉自己被所有人拒之门外，他倔强地声称，我是一个作家，什么我都拿来作为素材。但此后，他没有再在真正意义上继续创作《应许的祈祷》。他辩解道：“这件事彻底改变了我对于写作的领悟，我对于生活与艺术及两者平衡关系的态度，以及我对于真实与真正的真实之间异同的理解。”
“天鹅们”对卡波特有了顾忌：只要不再向他源源不断地输送弹药，就可以防止自己被击中。卡波特那部赶超普鲁斯特的作品的计划基本破产，不过他依旧将与名流昔日交往的点滴写入文章，以他最擅长的非虚构小说方式，其中就有那篇著名的《美丽的孩子》——关于玛丽莲·梦露，在梦露离奇去世十七年后发表：“玛丽莲说：‘只是，我不想举行什么葬礼——就让我的一个孩子把我的骨灰撒到大海里去吧，如果我有孩子的话。’”
卡波特就这样肆无忌惮地大段写下自己与玛丽莲的对话，仿佛是根据录音听写下来的一般。
如果说《应许的祈祷》是对美国富豪社交圈的观察和书写，那《宿敌：卡波特与天鹅们》就是故事的另一版本，从卡波特的内部走到了卡波特的外部，将书中的名字恢复为真实人物（卡波特的不加掩饰、其生活圈的众人皆知，令做到这点毫无困难），其中甚至复刻了当年某些真实的场景，比如卡波特客串了电影《怪宴》，剧中，那是一场不折不扣的灾难——酗酒无度的卡波特流着虚汗，台词都记不清，他在片场产生了幻觉，看到“天鹅们”向自己投来或狠毒或不屑或嘲弄的眼神。实际上，《怪宴》本身并不糟，卡波特甚至还因此得到了当年金球奖电影类最佳男新人提名。
一切不过是某个叙述版本。好似在卡波特笔下，P.B.琼斯——这个他本人的化身——“身材匀称，褐金色卷发，一双棕眼睛泛着绿莹莹的光，脸庞轮廓尤为分明”，人人觊觎其美色，他甚至用身体换得大把好处；但在剧集里，卡波特被演绎为喋喋不休、自私自利、涎皮赖脸的家伙，两者间的差距将由无数的传闻来填补。
《宿敌：卡波特与天鹅们》未能如上一季《宿敌：贝蒂和琼》那般得到如潮好评，甚至观赏体验也不如后者，但如果读过《应许的祈祷》一书，就会依稀察觉，格斯·范·桑特或许笼罩在了卡波特文字的影响力之下，剧集和文字一样，提供给观众（读者）跳跃的时空、拉长的痛苦、缓释的烦躁。“天鹅”和卡波特正缓慢走向死亡，生活行至绝境，他们预知到了这一点。
“假装爱你，却想要吃了你。”这种获取素材和写作的方式，是从《冷血》开始的。在卡波特八十周年诞辰时，一部传记电影《卡波特》上映，细致呈现卡波特调查、创作《冷血》的过程。1959年，美国，一个名叫佩里的男子杀死了一家四口，卡波特在读到新闻那一刻，就知道佩里是座“金矿”，他宣称要写一本书，让佩里“重拾有人性的一面”，和写《应许的祈祷》时一样，卡波特下笔之前，就认为这会是一种创新的文体。卡波特亲近佩里，博取他的信任，以至于让身边好友觉得“他爱上了佩里”，他对被判死刑的佩里说出“无法忍受这么快失去你”，其实是在佩里身上照出自己的样子，看到了《冷血》即将获得的成功，欣喜若狂地挖掘这座“金矿”，生怕时间不够。
在写作《应许的祈祷》时，卡波特也在为自己的“创作方式”辩护。他说，难道那帮人都以为，我与他们为伍仅仅是为了取悦他们？一个场景在剧集中反复出现——卡波特冷冷站在岸边，看着湖中的天鹅，而剧集片头动画里，字是笔蘸着毒液写成的。卡波特低声下气的求和就像他对杀人犯的温柔一样，让人无法分辨是出自真心，还是只为完成他的皇皇巨著。
剧集未止步于此，或许片头早有暗示，它和《绝望的主妇》《致命女人》一脉相承，同样试图剖视精英阶层体面表象下血淋淋的真相。C.Z. Guest是“天鹅”中最冷静的：“坦白说，杜鲁门写的东西有一定道理，所以大家才会对他如此恼火。”Babe Paley面对丈夫，声色俱厉：“我想知道哪件事更糟糕，是你多年来明目张胆的出轨，还是杜鲁门的背叛。……为了我们间的围城，我殚精竭虑，因为我真的爱你，而你却毫不珍惜，就像其他妻子和她们圆滑的丈夫那样——而他，在文章里揭示了这一切。”让“天鹅们”无法面对的，不是卡波特写出了“真实”，而是卡波特写出了“真正的真实”。
2020年有部纪录片《杜鲁门和田纳西：亲密对话》，片中展现了两位作家的深厚友谊，田纳西·威廉斯如此评价杜鲁门·卡波特：“生活是一篮子美妙的礼物，而他喜欢挖掘、接受，并分享。”
终于，又一次，卡波特成了他人的金矿。我想，无论结果是好是坏，他应该都不会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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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发表于《萌芽》2024年4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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