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晶晶
说一个上一个夏天发生在你身上的让你记忆犹新的小故事。
2021年夏天，妈妈从长春市过来，住在我在上海的租屋里，一共只住了三天。其实我可以永远都不见她的，但她一个人活着也很寂寞，我知道。
在一起的时候很不愉快，虽然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妈妈让我觉得我是一个很差的人。妈妈和我在一张床上睡觉，晚上她睡着了，我就在旁边的枕头上无声地哭，我希望我是一只枕头，一个抽屉，一扇窗户，一阵风，而不是一个像现在这样的人。
我讨厌妈妈和我有身体接触，她也感受到了这一点，就像从很多年前开始我就不再叫她“妈妈”了，我没有办法，她也没有办法。
三天后妈妈终于走了，租屋里重新只有我一个人类。洗澡的时候，我看见放沐浴露的小铁框里插着一支亮粉色的一次性牙刷，是妈妈带过来的。我拿起来想扔掉，忽然看见牙刷毛上沾着一小块绿色的菜叶……菠菜？香菜？芹菜？白菜？我没法扔掉这支牙刷，只好又把它插了回去。直到现在它也仍然插在生锈的小铁框里，但菜叶不知道何时消失了，有一阵子我每天都去看那片菜叶，后来就渐渐忘了。
妈妈还留下一根头绳忘记带走，挂在门口放钥匙的挂钩上，头绳上缠了一根头发。我知道那是妈妈的头发。我让它们一直待在那，头绳，还有那一根头发。后来朋友来我家，把头绳碰掉了，那根头发也找不见了。我当时非常生气来着。
你认为成长是不是对过去的自己的背叛？
我好像没有背叛过自己，也没有成长过。
如果能为任何事情买下一份保险，你会为了什么买保险？
如果保险的意义是失去某样东西后，作为补偿可以得到一些钱或者很多钱……那我不会买任何保险。如果我失去了珍视的东西，任何其他事物都无法将它空出来的位置填补，钱也一样。
如果保险的意义是我买了这份保险后就永远不会失去某样东西，那我会买：猫、写小说的才华、爱人……但我知道这个世界上不存在这样的保险。
疫情这三年，我们错过了许多场演出，聊一聊你特别喜欢的 / 你没看成的 / 你即将要观摩的一场演出。
我很少看演出，就算去看，也是别人带我去的。“展、戏、秀”好像都是我没法说出口的词，好像如果我说了这些词，就是在欺骗别人，让别人以为我是一种其实我不是的人。
有一次朋友带我去看一部叫《摇滚学校》的音乐剧。我觉得票很贵，但我装出好像可以负担的样子。我们提前很久就到了，在剧场的咖啡厅坐着等候入场。隔壁桌坐着不知道是母子还是姐弟的两个人，男孩一副初中生样子，戴着眼镜背着双肩书包，年纪大一点的女人穿着很入时，点好餐付钱后，她离开餐桌出去接电话。她离开的当口，食物做好了，男孩去吧台把两份一样的三明治取回来，一个放在自己这边，一个放在女人那边——但忽然一个手滑，女人那边的三明治从盘子里脱落，一片面包掉到了桌上。男孩用手把面包捡了起来，重新盖上去，放在女人那边，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以后，他似乎想吃自己的那份三明治，但又没有立刻吃。过了一会儿，他又站起来了，这次他把两份三明治对调了一下。
女人打完电话回来了，她好像很饿，一坐下就拿起自己面前的三明治开吃。两个人有说有笑的，男孩也拿起自己面前的三明治吃了起来。
她不知道三明治的历险，但我知道。
音乐剧开演了，后面的妈妈一直问她的小孩，他们说的英语你能听懂吗？我知道我跑题了，但音乐剧的内容我有点忘了，而且就算记得也说不出什么来。
你如何看待自恋？
我是个非常讨厌自己的人，讨厌到有时会伤害自己。我崇拜聪明又自恋的人，我觉得他们很有力量，但同时我又害怕他们，因为我知道他们太有力量了，有力量到不会害怕失去什么。不害怕失去什么就意味着一种冰冷。
另一方面，有时我觉得自卑也是一种自恋。
曾读过的哪本 / 篇小说会让你感到恐惧？
我看的书太少了，而且我胆子很小，不会看恐怖的东西，虽然我想这个题目里的恐惧并不是那么单纯的表面含义。这种不单纯的恐惧或许是因为某件事物“超过想象的范围，超过迄今为止的生活体验”，如果是这样，那我从来没有感到过恐惧。
小学时的一个夏天，我在环境很差的家里看一本叫《活着》的书，那时我的家里只允许出现这样的书，和学校有关的书，安全的书。书的封皮是红色的，里面出现了两个小孩，有庆和苦根。有庆被抽血抽死了，为了献血给镇长的女人；苦根吃了很多豆子，最后胀死了。
当时我不知道吃豆子还会把人胀死。我觉得有庆和苦根很可怜，这个世界那么悲哀，世界上的人们都是那么可怜。
说一首你认为适合在夏日夜晚听的歌。
南里侑香演唱的《My Favorite Thing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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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为节选，发表于《萌芽》2022年6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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