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未
经过疫情,人们开始接受生活中重新建立起的新的平衡,为了适应这种“新”的生活,你放弃了什么吗?
我终于放弃了上网搜机票以及催问机票代理是否还有回中国的没熔断的航班,老实待在原地等疫情结束。我放弃了“是药三分毒”的执念,已经活活打了四针疫苗,为的是把头疼发烧的痛苦限定在我可以控制的几个周末,不要在考试的日子里忽然头疼发烧。最让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是,有一天我意识到,我居然终究放下了对美食的执念,不再总是做梦梦到吃小馄饨、吃海鲜大餐,如今吃饭对我来说,就是为了不饿死而采取的一种必要措施。除此之外,我的生活并没有太大变化,可以不戴口罩去任何地方,可以和朋友以熊抱抱的礼仪来问好与道别,可以和朋友去任何难吃得要命的餐厅聚餐,上课与开会必须亲力亲为,不再总是通过网络进行。
如果平行宇宙真实存在,你觉得平行宇宙中的你过着一种怎样的生活?
怎样的灵魂选择怎样的生活,我相信平行宇宙的我的生活应该和现在八九不离十,所以可能此刻也被困在法国、意大利、希腊、芬兰、挪威、美国、瑞典、匈牙利或者任何国家,当然也可能凑巧在故乡上海。然而我觉得基于我热衷于游荡的灵魂以及由此导致的出行频率,这个概率很小。我不为身在其他国家的我而担心,反正德语这么坑我也拿下了,我唯一同情的是在芬兰的那个我,德语有四个变格,芬兰语居然有十五个,在芬兰的那个我经历的是多么炼狱般的生活啊。
旅行是诸多作家的灵感源泉,他们在旅行中探索、回忆、迷失……讲一讲你记忆深刻的一次长途旅行。
我记忆最深刻的一次长途旅行始于两年前我在新西兰参加好玩的文学交流项目时,收到了来自德国的一个更好玩的访问学者项目的邀请,没有能禁得住诱惑,决定不放弃这个好机会。由于两个项目的时间刚好首尾连,于是我就坐着飞机绕地球半圈,直接从新西兰飞越中国,飞到了有十二个小时时差的德国。当时觉得,不就是多在外面瞎玩三个月再回家吗,结果刚落地德国疫情就开始了,等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以后,我不得不开始学德语和其他各种需要的语种,考了个博士开始重回大学消磨光阴,现实世界的旅行一转眼进入了自古希腊至二十世纪的各种理论书本中去了。最让我觉得迷惑的是,这趟漫长而且跨越维度的旅行至今还没结束。
我诚实地回望人生,虽然从2009年开始,我每年都有几次历时数月的游荡在异国的长途旅行,这里两个月,那里三个月,住遍了十八个国家。虽然目前正在进行的这趟旅行仍在继续,每一天源源不断地被储存到我记忆中,但是我必须说,这毋庸置疑是我有生以来记忆最深刻的一次长途旅行了,长的不是距离是时间,而且我尚且不知道它还将会有多长,地球上最顶级的病毒专家也不知道。人生最无奈、最无厘头、最不可预计的长途旅行莫过于此了。
丹尼斯·约翰逊的短篇小说《寂静》中,人们围坐在一起,描述着自己听到过的最响的声音。说一说你听到过的最响亮的声音是什么。
我最近听到过的最响亮的声音开始于两个多月前,当时一切尚且宁静而正常,我又出版了新书,这次是一套三本,套装书“大地三部曲”《大地尽头》《熊的自白书》和《寻花》。出版社刚高兴地通知我,书印刷好了出了印厂,我先生就微信我说,状况不太乐观,大家必须居家了。出版社也告诉我,书的物流不允许进上海了。之后两个月的相关消息都来自朋友圈的文字更新,这是一个没有书籍的时空,我那个以往九成谈诗书文学的宛如读书专栏集锦的朋友圈开始严肃专注于一些从未涉及过的生活最基本的领域。文字应该是无声的,可是那一阵我觉得这些文字的轰鸣声震耳欲聋,饶是我高分贝的耳鸣都不能遮掩这种尖厉的声响。现在总算书可以运进上海新华书店,当当、京东也能送货到上海了,但是好奇怪,我好像没有办法集中精神去考虑书籍这回事了,之前巨响的回声还在我脑袋里来回反弹,尤其在我偶尔放松想休息一会儿的时候,忽然就会有回声猛然在我脑袋里尖叫。
说一件你存放了很久的物件,你从哪里得到它?为什么一直保存着?
我没有存放了很久的物件,主要是周游世界的习惯让我常年生活在一个旅行箱里,任何一个物件在某个不得已的时候都可能必须被丢弃——其实我们的肉身不也是如此吗?——但是我并不觉得可惜,因为生命足够短,旅行箱足够小,唯有人的心灵可以想要多广阔就多辽阔,那里可以存放很多珍贵的东西,搬家的时候也不会给搬家公司造成负担,还有就是生活本身也可以想要多广阔就可以有多辽阔。我的家人,我的生活中始终存放着他们,他们的生活中也始终存放着我。我们为什么一直彼此保存,原因是人性中一种很根本的需求吧,这与存放物件是一个道理。
保罗·奥斯特曾在《布鲁克林的荒唐事》中这样说过:“当一个人有幸生活在故事之中,生活在一个想象的世界里,这世界的悲苦也就消失了。只要这故事不断延续下去,现实也就不再存在。”说一个你听过的、令你感受到如奥斯特所说的超脱感的艺术作品。
我的博士论文研究的是童话,其中民间童话就是这样的文学体裁,作者童话则不然。民间童话的形式感为我们建造了一个没有现实世界悲苦的虚构世界。它描述的是没有时间的永恒世界,时间的流逝是不会造成后果的。那个世界里的所有人物从不会对奇迹感到惊讶,而是将其视作理所当然。那里没有假如和或许,一切都一目了然,确切可靠。那里的爱情是将其没有偏见阻隔的,人可以和精灵妖怪无拘无束地恋爱结婚。那样的世界只有民间童话里才有。
从实证主义、诠释学、接受美学、精神分析文学研究、文学社会学研究方法、女性主义文学研究、话语分析、系统论、生态批评、文化研究、新历史批评等大多数文学研究理论来看,绝大多数虚构文本中的想象的世界都与现实世界密不可分,似乎世界的悲苦注定要通过艺术表达,经由艺术来救赎,幸而民间童话这整整一个体裁让我有个颇为宽敞的逃遁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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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为节选,发表于《萌芽》2022年9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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