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宇
想到春天，你哼出的第一首歌是什么？
《春暖花开去见你》里的“如果我想你三十遍，天上星星不再熄灭，等到春暖艳阳天，你我就相见”，以及周星驰在《国产凌凌漆》里唱的那版“我心因何恼春风”，两首歌是重叠出现的。在二○二一年潮湿滞重的春天里我反复循环过它们，当时马上要毕业，几乎无事可做，除了等我觉得其实并不存在的学校offer。等待的时间就会催生这些毫无所指的想象，感到被连续两个空洞的春天惹恼，感到可以做很多事的年纪里没有什么能做成的事，以及完全明白“等到春暖艳阳天，你我就相见”的情绪，但实际上并没有谁等着我去见啊。每次想到这两首歌就会回到被它们所浸泡的那个春天里去，外面的世界在野蛮地生长，而我在干什么呀，我在试图让自己被不存在的悲伤打动，春天真是很残忍的季节，自然加诸人身的能量却是人们不能完全内化的。所以相比起张学友的《李香兰》，《国产凌凌漆》里那个缺乏感情的版本我反倒很喜欢，好像身在无人的空处听自己的回声。以及我也做不到歌词最后写的“这样想了千万遍”，空想三十遍就足够应付完一个躁动的春天了。
《立春》里王彩玲说，每年的春天一来，我的心里总是蠢蠢欲动，觉得会有什么事要发生。你对这个春天有着怎样的预感？
我的心并不总是蠢蠢欲动，如果能一直保持在十几二十岁，我也愿意一直就这样一动不动。不管有没有offer或者下一步的稳定生活在等我，我都能想象到的是缠绵酥雨与温吞日光笼罩下的一片似绿非绿，有时回寒飘雪，而我正在街上穿越人行横道，在路中间停上几秒，看着笔直伸向远方的第一第五第七大道，路边建筑新旧高矮不一，天空蓝得令人惊讶。那时我会想到这大概是我在纽约度过的最后一个春天，尽管我喜欢在这里生活。这个神奇美丽肮脏自由的城市里有那么多的人，发生那么多的事，大多都是一样来了又走。
假如可以选择世界上任何人，你最希望同谁一起野餐？
我想到“类似的活动还有很多，我再看看有没有可以一次和十个人野餐的选择”。但我确实挺想和穆旦吃顿饭的。一是因为很崇拜他，他在我心里永远是现代汉语的边界，他语言的丰富以及其中丰富的痛苦，他在沉默中深耕出的卓然的勇敢，读了好几年也还是能感到自己在不断不断被挑战。二是因为穆旦看起来很需要有人爱他，而且也很适合坐在地上一起野餐，因为会让我想到他写的“我爱在枯草的山坡，死寂的原野，独自凭吊已埋葬的火热一年，看着冰冻的小河还在冰下面流，不知低语着什么，只是听不见”，以及“在那被遗忘的山坡上，还下着密雨，还吹着细风，没有人知道历史曾在此走过”。我会看着他想，曾经没人知道中国文学的历史会在这些人的身上走过。
如果用一种动物形容自己，你觉得是哪种？
住在靠近脏乱差的大城市的海湾里，时不时去码头快餐店整点薯条的海鸥。因为离了大城市活不了，但也想时不时出海遁世，喜欢吃白食，还天生很臭脸。其实在试图写出原因之前没觉得我真和这种动物这么像来着。
有没有什么事情想做很久了，却迟迟未行动？
我想去学校健身房锻炼，有一次鼓足勇气去了，结果正好没开门，于是没有第二次了，打心底里就没敢相信自己也能是爱运动的好人。
请从最近阅读的某本书里找出一段与当下状态相契的句子。
“这时代，旧的东西在崩坏，新的在滋长中。但在时代的高潮来到之前，斩钉截铁的事物不过是例外。人们只是感觉日常的一切都有点儿不对，不对到恐怖的程度。人是生活于一个时代里的，可是这时代却在影子似的沉没下去，人觉得自己是被抛弃了。为要证实自己的存在，抓住一点真实的、最基本的东西，不能不求助于古老的记忆，人类在一切时代之中生活过的记忆，这比瞭望将来要更明晰、亲切。于是他对于周围的现实发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疑心这是个荒唐的、古代的世界，阴暗而明亮的。回忆与现实之间时时发现尴尬的不和谐，因而产生了郑重而轻微的骚动，认真而未有名目的斗争。”——张爱玲《自己的文章》
约瑟夫·布罗茨基自称，他用英语写作是为了使自己更接近“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心灵”——威斯坦·休·奥登，也即“为讨喜一个影子”。有哪位作家的影子也曾投射在你的写作之路上吗？
我会喜欢反复读一些很漂亮的短篇小说，比如波拉尼奥的，或者一些没那么完美但更加好学的作者，比如我的朋友们写的东西，它们的叙事结构和感情形态都影响过我很多。但布罗茨基是因此开始用英语写作，离开了自己的母语俄语的，对我来说，没有哪个作家能唤起这样的勇气和能力。每个人的母语里都有其他语言里没有的伟大，可能一些现代汉语作者才是我的这道影子，他们面对的语境和我是类似的，我要时不时回头看一看，不然写什么都越来越翻译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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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为节选，发表于《萌芽》2023年3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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