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茫
还记得你高考那年的作文题吗？当时是怎么作答的？时过境迁，今天的你面对这个题目会如何落笔？
我那年的题目叫“我的时间”。当时我有明确的答题策略：向老师传达一种“我有知识”的假象。所以我把能想到的外国人的名字全写上去了，带上姓氏的那种。
现在这个命题倒是时时撞击着我。在传说中三十岁的那个坎，我妈激烈地催促我踏入下一个阶段，她说，时间很紧了，我的时间会很快流失殆尽，会失去大部分的自理能力，会垂垂老矣而无人理睬。我也切实感觉到了时间的流逝，比如别人似乎都利落地实现了长辈们的期待，而我只是在穿破一件毛衣时才忽然发现：十年过去了，可以换一件衣服了。
直到最近失眠时看一些与宇宙有关的视频，里面说可视宇宙的直径有九百三十亿光年——那些八分钟就可以从太阳抵达地球的光，要在这空空的宇宙里走九百三十亿年，还可能路过黑洞，被彻底吸入。
于是我的梦里出现了另一番景象：自己在宇宙中空空荡荡地飘，路过寂静的黑暗和寂静的明亮。我的时间轴叠上宇宙的时间轴——
原来我没有意义。
我觉得好过了一些。
1988年的一个雨夜，在东京银座，调酒师上田和男为客人坂本龙一调制了一杯以“雨”为主题的鸡尾酒，后者根据它的口感创作出了《末代皇帝》的电影原声之一——《Rain》。回想一下，你在创作时曾被什么唤醒过灵感？
一个冬天，郊外的灵堂里，我为外公守灵。灵堂周遭是一片工地，四面透风，很冷的时候时间过得很慢。破晓时分我熬过了最困的时候，脑子清醒但转得十分缓慢。舅舅催促着到时间了要出殡了，家族里的每个人都开始缓慢但混乱地行动起来，我不知道要跟着谁走，顺着人流出了灵堂，外面的天蒙蒙亮，我很茫然，抬头看到还带着青色的天，旁边的工厂烟囱开始冒出白烟。
那一刻我似乎从我的身体里抽离了，只试图去抓住一种感觉，仿佛接近于伯林说的那种“现实与表象混淆，打破幻想与现实、梦与醒、夜与日、意识与无意识之间的界限”。后来想到，散文的核心从来不是某种具体的东西，而仅仅是留下的被浸润的那一瞬。
艾丽丝·门罗新作《公开的秘密》的封面上有这样一句话：“使我们难以忍受的，并非生活的现状，而是生活的另一种可能。”如果平行时空真的存在，你最想要体验的“另一种可能”是什么样的？
我对我生活的现状确实很不满，但如果只是另一种可能，我没有更想体验和最想体验的。我已经变成了一种务实而无趣的人，并且贪婪。我只是单纯地觉得错过了千千万万的可能性，选择了一种确定性，就怅然若失。
我全都要，所以我不是一个容易快乐的人，但我又觉得每一种可能性都会很烦，所以我也没那么容易痛苦。
近日，《巴黎评论》刊发了一份余华给学生的阅读清单，包括十五个短篇与十一个中篇。在制定这份清单时，他有意避开那些家喻户晓的作品，唯独留下了《老人与海》。对你而言，最常反复阅读的作品是什么？最近一次打开它时有什么新的发现？
一个好朋友说，她重读《半生缘》后发现在民国时期找工作也很难，被举家托举的顾家弟弟最后读完了书，也就考了个小学老师，和丈母娘窝囊地住在一起。我一度很羡慕这类朋友，随着阅历见长，他们阅读的重点总会有所迁移，所以能和小说持续对话。
而我完全不是这样一个人。至少，我还没有习惯在阅读中寻找生活。小说对我来说就是感受力的延伸，比如《都柏林人》，既短又轻盈，我遇到挫折的时候就会拿出来看看，有时候就直接翻到最后一页，是《死者》的结尾，到今天我依然特别喜欢那个结尾。
如果非要说新的感受，可能以前只感到朦朦胧胧的美，而现在读起来，仿佛淹没在爱尔兰的雪里，于是抽离了具体生活，在生与死微妙的临界点上，任由一种模糊的心境把自己包裹起来。我看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升起，而地上的很多事情都没那么重要了。
在旅行爱好者卡尔维诺看来，每次抵达一个新地方，“不复存在的故我”或“已经失落的东西”就埋伏于此，等待着扑向旅人。分享一下让你难忘的旅行片段吧，你曾在何地遇见“一段自己不知道的过去”？
我完全不是一个旅行爱好者，每到一个新的地方，首先袭来的是一种不安全感：不如留在家呢。但我又不能表现出来，因为会让我的同伴感到扫兴。
和遇见“不复存在的故我”与“已经失落的东西”完全相反，我到这些旅行地，会强烈地感到“我不属于这个地方”“这个地方和我没有半分联结”。我又不喜欢做攻略，又不喜欢拍照片，所以我旅行的常态就是坐在陌生城市的星巴克里耗时间，漫无目的，而我讨厌没有目的。
旅行本身越来越不是我的目的，我会设置一些别的目的，比如看个演出之类的。至于遇见“一段自己都不知道的过去”这件事，我宁愿在家里的客厅里完成。
你手机里最常用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它代替你省略了哪些未曾直言的台词？
最常用的是“笑cry”的表情，没有冒犯的意思，但可供复杂的解读——我也不知道我要说什么，你也许有所期待，那我给个万能表情，你自己随意挑选想要的理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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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为节选，发表于《萌芽》2024年6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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