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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拒现实生活中的集体活动,却乐于在网上通过“小组”和“超话”获得集体感;基于商业逻辑编造的“生活指南”,日渐成为人们共享的欲望;在同质化的重复中,依旧渴望着特立独行与独一无二……我们是否成了被制造的“平均体”?在应对社会期待、走进亲密关系的成长过程中,又会面临哪些难题?
马赛克:
在《他者的消失》中,韩炳哲对一种我们平日里或许也已经注意到的情况做了总结:“数字化的全联网和全交际并未使人们更容易遇见他者。相反、它恰恰更便于人们从陌生者和他者身边经过,无视他们的存在,寻找到同者、志同道合者,从而导致我们的经验视野日渐狭窄。它使我们陷入无尽的自我循环之中、并最终导致我们‘被自我想象洗脑’。”关于这一点,每一位资深的淘宝或抖音用户是否都会点头称是?抛开根据你的购买和点击习惯安排的推送,哪怕有时候你只是和朋友们聊到了某个话题,打开软件的时候基本就能见到堪称贴心的惊喜?对于这种讲求效率的科技进步,你的真实感受如何呢?“这种同质化的重复毫无意义,让人变成井底之蛙”这样的大道理我们都知道,但在实际体验中或许还是很享受这种便利感的?在无尽的舒适体验面前,能不能因否定性的冲击而形成全新的经验,继而完成成长所必要的累积,也完全是可有可无的事情?当“痛楚让位于点赞”,当数字革命之初被设想为具有某种乌托邦性质的全员互联的美好愿景沦为天然抵触所有陌生性的“回音室”时,尝试探寻一些神秘的疆域,甚至大胆到去接触那些对自己并不友善、表现出不理解的人,实在是近乎一种偶发性的怪癖?这无疑也解释了为何我们越来越抗拒参与现实生活中的集体活动,哪伯是聚餐,却乐于在网上通过“小组”和“超话”获得集体感的现状? 一般情况下,线上话越多的人线下就越沉闷,这在你的经验里同样成立吗?
杨兆丰:
前段时间在学校,我和一帮有志于做文学批评的同学讨论沈大成最近出版的小说集《迷路员》,其中有一个短篇叫作《刺杀平均体》,是曾发表在《萌芽》上的作品。小说讲的是为了模拟人群画像,并利用这项技术教化民众和消费者,世界被按照细分的区域精准地投放了许多名叫“平均体”的人造人,因此产生了一系列荒诞的故事。这篇小说虽然设定并不新潮,但有一个细节还挺有意思,那就是沈大成花了不少笔墨描绘的象征人类普遍性精神状态的“平均体”,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虚无、迷茫、软弱,其斗争意识也渐渐流失殆尽。按照大家讨论的结果,这篇作品的创作灵感明显来源于如今大数据对整个人类社群的影响,也让读者感知到沈大成的思考和担忧:人类也许会因为大数据的规训而沉湎于自我的舒适区中,从而出现难以避免的精神退化。这种退化还会反过来导致用户数据信息丰富度的萎缩,所以这种退化可能呈现为一种恶性循环。
我是在大二时得知我们学校成立大数据学院的消息的、记得室友们都很欢喜,得意地赞叹母校不愧走在世界的前沿,把握住了互联网时代的潮流。不过当时我们对大数据的理解都很狭隘,以为发个超大规模的调查问卷就是大数据了。我们幼稚地猜想,大数据不过是个社会学意义上的概念,很不牢靠,没什么实际作用(如今的我对“元宇宙”之类的概念也是这个态度)。但彼时还手握3G手机的我怎么也想不到,接下来几年自己的手机缓存大都成了互联网公司们的“私有财产”,成了被研究处理的大数据的一部分,这些数据的上传甚至因为一些设计巧妙的用户协议而绕过了我的同意。老实说,起初我发现淘宝、微博、抖音以及各种新闻类APP开始为我量身定做一套“个性化”的内容时,其实非常享受,仿佛自己没花钱就获得了国王般的用户体验,各种APP都是取悦我的弄臣,每天跟我说些不逆耳的忠言。我也曾为向来难以被身边人理解的自己能够被网络算法轻松摸透而感到由衷的欣慰,恨不得让这算法赶紧给我搞一个最懂我的虚拟伴侣,来缓解我随时会涌上来的孤独。但慢慢地,我还是觉得不大对劲,因为这些软件似乎不仅很懂我,还在试图改造我。我是一个对于自己是否正在被改造这回事非常敏感的人。这几年、我越发明显地感受到我的手机软件自以为比我聪明,比我还要懂我自己,甚至在试图教我做人。所以说,也许目前的大数据和算法技术还是不够厉害,仍有一些漏洞,尚不能为所有的用户营造出特别有沉浸感的舒适空间。悲观一点想,我这种难伺候的用户估计就是为了帮助他们改善算法而存在的——也许终有一天,算法和数据将会彻底降服每一个人,让所有人都在“love& peace”的和谐幸福中自以为每天都在获得进步和成长。但既然那一天还没有到来,我还是愿意和这种试图定义我、改造我,并妄想用廉价诱人的事物麻痹我的力量打打游击战。每当我看到有完全不适合推送给我的广告和信息被推送到我的眼前、我都会因为自己成功戏弄了大数据而感到由衷的兴奋……那条“有没有35岁以上的单身大叔?快下载APP和我联络吧”的广告除外。
齐鸣宇:
大概是三四年前,我就注意到当我在生活中跟家人或朋友聊过某个话题后,我的淘宝推送就会出现与之相关的内容。这对我来说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几乎不存在任何惊喜可言。我一直怀疑手机里的 APP在未经我允许的情况下获取了麦克风权限,从而记录我平时说话的内容。后来我在网上发现很多人跟我怀有同样的疑虑,但是无论微信还是淘宝官方都声称从未在用户不知情的情况下收集信息,我也找不到什么可以证明其中确有猫腻的铁证,只好不了了之。毕竞生活在互联网时代,保护个人隐私恐怕比保护小朋友的视力还难,大部分时候只能选择自欺欺人。前两天正好看到一个人发的朋友圈截图、说他某一天收到了相亲网站的广告推送,广告里有一个风姿绰约的女生的照片,旁边配有她的年龄、职业等种种信息。因为那个女生的相貌正好是他喜欢的类型,所以多看了几眼。他当天晚上跟朋友吃饭,聊到情感话题时,说自己更喜欢和成熟一些的女生恋爱,不过没什么机会接触比自己大一些的女生。结果第二天他又看到了相亲网站的广告推送,依旧是那个女生的照片,但是描述文字里的年龄却变大了5岁。我不知道这是个笑话还是确有其事,即使只是笑话,也由于太过真实而让我有点儿笑不出来。这种隐私与便利性的置换仿佛是西方文化中广为流传的“魔鬼交易”,人类以自己的灵魂换取魔鬼提供的恩惠,比如青春、财富或权力。这个传说在数字时代几乎变成现实,每当我们因为各种先进技术获得方便时,不知不觉间也失去了很多珍贵的事物和体验。其实“线上话越多的人线下越沉闷”的现象不一定是因为某些人更适合线上交流,而是当他们熟稔于通过文字和符号表达自己的情感后,在面对面的人际交流中会因为失去自己擅长的交流工具而被迫陷入尴尬的沉默。这种被迫失语的体验与无法自主呼吸的病人在失去呼吸机后的绝望挣扎或许已经区别不大。
ℹ️ 注:以上言论皆为嘉宾个人观点,不代表本刊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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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为节选,刊于《萌芽》2022年1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者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 责任编辑 / 杨鹏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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