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午夜巴黎》中作家吉尔穿越到了一九二〇年代巴黎的“黄金年代”,海明威是这样形容那个时候的巴黎的:“假如你有幸年轻时在巴黎生活过,那么你此后一生中不论去到哪里她都与你同在,因为巴黎是一席流动的盛宴。”吉尔在一九二〇年代遇到了一个女孩,但她却认为十九世纪才是黄金年代,现在(一九二〇年代)的巴黎相比之下太枯燥。
作为一个写作者,你希望自己穿越去哪个时代,哪座城市?为什么?
察察:
还可以穿越回来吗?如果有去无回,我哪儿都不想去。
如果能回来,我想回到一九四五年左右的昆明,想和那时候的我的阿公认识,和他一起打篮球也行,和他一起做地下工作也行,如果能教会他游泳就最好了,我也好奇没被污染的滇池、盘龙江是什么样子。他可能觉得我是个脑袋不灵光的老阿姨,所以不想和我打交道,那我就对他说你是我阿公,以他的性格,恐怕会相信的。
林薇晨:
我希望穿越到一九九〇年代的东京,因为那段时期的东京诞生了许多我喜爱的歌手,我很想亲身感受一下那里的氛围。
季天然:
我想穿越到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成都。我很小的时候读过桑格格的一本书,《小时候》。她非常细致地描写了成都小摊上浸着红油的娃娃菜、喧闹的担担面店,以及有意思的成都话和邻里同学间爽直又热心的相处。可能是因为我生活在一个繁荣而有距离感的城市与时代,我始终认为走过人声相融的市井小巷才是作家洞察世界的必修课。因此,总是很想去看看老成都。
王奇兰: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威尼斯。我读布罗茨基,所以也对威尼斯爱屋及乌。这座如今逐渐沉没的城市曾是他被流放后的劫后天堂。他在一个冬天第一次来到此地,孤身一人,像游客那样度过了悲惨且寒冷的七天,直到第八天,钟声从远处传来,他突然醒悟自己是一个自由人,可以往任何方向去。威尼斯的冬日之光在此刻变得和蔼。穿越到别的时代和城市可能有黄金和盛宴,但我只想知道如果漫游那时的威尼斯,是否也能感受到这样的神启时刻,时间和历史从水中步出。
尹不移:
最想去宋元时代的泉州,当时叫刺桐。去年泉州港申遗成功后,我去短住了几天,外表普普通通的街巷里,还可以找到曾经世界大港的遗迹:佛塔、清真寺、祆教寺庙、景教石刻、印度教雕刻。我偏爱冒险片,《加勒比海盗》系列看了三遍,而这些元素都可能发生在刺桐:以四桅帆船为家的海盗、勾结官府的巨贾、儒生与胡人妓女……全世界的货物与财富,连同语言、信仰、欲望、野心,在刺桐港吞吐、膨胀。应该会是一个危险而有趣的地方。
许闵淳:
昭和时代的东京。大学时期因为很喜欢言叔夏的文字,进而接触到寺山修司的电影,那段时间常常将自己浸泡在那种斑斓的色泽里,那样的电影总能掀起心底某种古老悠远的恐怖,却又令人着迷不已。后来我知道寺山修司有个剧团叫作天井栈敷。二〇一九年濑户内海艺术季,我特地去了丰岛的横尾馆,横尾忠则不愧为天井栈敷的成员之一,里头展出的所有作品亦是诡丽如梦,经常出现流水、眼睛、骷髅与佛祖,以及令人印象深刻的镜像圆环空间,地板有大片镜子,上方布满各种瀑布的照片,立于其中仿若在虚像瀑布里。他们的作品经常让我感觉沉到梦境的底部,吸了一大口不同的空气,上岸时仿佛长出新的器官。
因此我想如果可以,很希望能够看看当年的天井栈敷,呼吸彼时的空气。
邱映寰:
想穿越至十五世纪中至十六世纪中的佛罗伦萨,想和达·芬奇同时代,一起成为兴趣广泛的异类,试试看这会带来什么启发。
云讷:
文学史上有很多黄金时期和地点,比如文艺复兴时期的佛罗伦萨和伦敦,十九世纪到二十世纪的巴黎,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布拉格,二十世纪初的圣彼得堡,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旧金山,还有布宜诺斯艾利斯及其他一些南美城市。作为一个文学旅行者和朝圣者,我愿意出现在上述任何一个地方。但是作为一个写作者,我除了“现在”哪里也不愿意去。身在“现在”,意味着拥有了所有的文学遗产,但丁和莎士比亚的文学宇宙,象征派、荒诞派、超现实主义,卡夫卡“灰色的诗性材料”,白银时代的俄罗斯精神,垮掉派的革命兄弟会,博尔赫斯和各不相同的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在这一意义上,“现在”就是对一个写作者而言最好的时代,它让我们从纸上吸取这些大师的精髓,发现自己的风格,搜寻同伴来创造一个属于我们的时代。至少我是这么相信的。
张嘉祥:
我会想回到一九九〇年代的台湾乡下,回到我的故乡嘉义的火烧庄,那时候每周三的下午,会有卖运功散、卫生纸、洗衣精的商人团来到火烧庄庙埕,有些会讲一段打猫柳相士的传奇故事,有时候会有大歌星来唱歌,有时候是身怀硬气功的师傅徒手打砖头行火炭。
一九九八年时,我五岁,已经成仙做佛祖的阿妈会拉着我的手,一个下午都坐在那边看表演,大部分时候都不买东西,我们家就开杂货店,什么都不缺,但偶尔,我的阿妈会看着我小小的身躯,跟硬气功师傅买一罐通气血的运功散,再走进五谷王庙默拜祝祷,希望一切平安。
曹驭博:
我想穿越到一九六八至一九七一年的美国加州伯克利大学。想在伯克利当诗人杨牧的同学,找陈世襄当指导老师,听米沃什讲诗歌,听包弼德讲汉学。
…………
假设你报名参加一档真人秀节目,节目组要求你独自在生活设施齐全的小岛上待一个月,那里没有通信设备,你被允许带一本书,那么你会选择哪一本?理由是什么呢?
李雪婷:
毛姆的《叶之震颤》吧,因为是在岛上,读一些海岛故事比较应景。
曹驭博:
品钦的《万有引力之虹》。因为实在看不懂啊,无所不包的知识条目跟数百位人物,需要靠无穷的想象力才能接续那极繁的世界。在荒岛上独处,可能需要这种“天书”激发想象,才能在黑暗中苟活。
季天然:
黑塞的《悉达多》。悉达多在书里与自我对话,寻求灵魂的解脱,很适合在小岛上孤独生活的我。而且我总觉得在繁杂的日常生活中很难有耐心去理解每一个字句,大概只有在安静的时候才能明白深意吧。说不定在小岛上待一个月之后我就得道了。
察察:
我带《哥德尔、艾舍尔、巴赫:集异璧之大成》。这书特别厚,特别难读懂,不这么被逼一下我这辈子是不可能读完了。
没准儿还是读不完。感觉更需要带泳衣、泳镜、防晒霜,还可以学一下潜水、冲浪、开小船。我能再待几个月吗?
喔,独自啊……
陈育律:
杨佳娴《你的声音充满时间》。毕竟我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反刍与思索,将一本影响我甚大的诗集重读无数遍。我喜欢给自己的行动制定目标。我想用这一个月的时间回溯过往,想一想刚开始认真写作的那段时期自己的心情。
方郁甄:
要回答这个问题得看该真人秀节目活动的时间。若活动开始的时候我尚未完成我的硕士论文的话,我会带《艺术的法则:文学场的生成与结构》,因为布迪厄对于一种强调文学活动的超验性(文学艺术的审美经验纯粹超然)与非社会/非历史性的观点的质疑、分析与再历史化对于我的硕士论文(分析林奕含的小说)很有帮助,他的批判非常直接犀利,又不失复杂性。若当时我已经写完我的硕士论文(且口试完)的话,我会带《徒手健身:肌群训练解剖全书》,因为没有动脑急迫性的无聊生活最适合锻炼身体。
林薇晨:
我会带张爱玲的《小团圆》,这部小说藏有太多细节,可以反反复复地分析。
刘欣宇:
我会带上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外界是安静的小岛,书里却是绵延不绝的复杂人心,这种对比倒还蛮有趣的。
王奇兰:
翁达杰的《世代相传》。翁达杰的书里,只有这本我开了许多次头都没有读完。翁达杰的描写本来就很散文化,此书作为他的自传小说叙述就更加私人,更不必说其中牵扯到的家族秘辛和锡兰历史,让人望而生畏。以前看过一本书叫《孤岛访谈录》,这是一本各种人对“在孤岛上生活会带什么书”的回答的集子,其中王小波的回答是会带一本数学题集过去,因为在岛上看书的目的无非是熬时间罢了。对我而言《世代相传》就是这本合适的书,我对它怀抱兴趣,它的内容对我而言是未知的,且长度和复杂程度都足够,用孤岛上的一个月时间读完它,就像珍重地吃掉一盒巧克力中的最后那块。
尹不移:
如果只是去小岛,我会选一本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足够长,而且我读得足够慢。但是综艺节目为什么要拍摄我去小岛读书呢?听起来不会太好看。为了配合节目,我大概会选一本舞蹈教材,每天对着镜头汇报练习成果。如果选的书可以保密,就带一本小语种教材,越偏门越好,旁遮普语之类的,然后节目结束录制的时候,假装自己被某个旁遮普人夺舍了,听不懂汉语。
许闵淳:
斯泰凡·奥德吉《云的理论》。首先我可能会对于自己报名这样的活动感到懊恼不已,这样的节目基于窥视与被窥视,既然知道自己被人类窥视着,而身为写作者的自己也无可避免地拥有暴露的倾向,我对于人类的行为感到无聊却又乐此不疲。然而此时我希望自己读着的书不再是以人类为主角的书,《云的理论》讲的不是“人”的故事,而是以“云”作为切入点去反思某种人性之外的现实。里头的故事极具流动性,并非许多人想及“云”时联想到的梦幻诗意,沉痛晦暗的历史、真实与虚构人物的交错、迟来的悲伤,以及极为优美的自然景色皆在这本书里游行,作者是这么说的:“云是无法设想的、无法计量的。我们可以推估大气形成以来,天下从没有两朵一模一样的云。在这层意思上,云是人世最完美的映现。”
云讷:
《战争与和平》或者《宇宙奇趣全集》。我是一个思维很发散而且容易感到无聊的读者,如果是《战争与和平》,要是历史看累了还可以看看爱情,爱情看够了还可以看看战争;《宇宙奇趣全集》是一场从时空到物质的大冒险,重点是学习科学常识,这就是打发时间的最好方法。这是一方面,当然另一方面还是因为托尔斯泰和卡尔维诺都是讲故事的大师,他们知道怎么样不让你厌烦,即使一个月都不得不只读这一个故事。最后一点:这两本书都太长了。选择哪一本,也许就看那时我内心偏好的是内容还是形式。
张馨洁:
想要带刘易斯·卡罗尔的《爱丽丝梦游仙境》,这是我的灵感书,充满童趣却饱含深意,也够我反复读上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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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为节选,刊于2022年《萌芽》12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者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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