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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他人故事的渴望，使我进了新闻系。但在几次采访后，我发现我根本没办法理解、体会采访对象的境遇，我能捕捉到的，不过是碎片而已。小说成了承载这些碎片的容器，我的藏身之所。
报志愿的时候，觉得学新闻蛮不错的，说不定以后可以挂着张记者证，到处打听别人的故事，然后回来写稿，感同身受，有血有肉。在新闻系呆了一年多，跑过几回采访，才发现不要说理解，单是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已经很困难了。
今年上半年，我去采访一个为重症患儿提供临时住所的公益机构，一位妈妈接受采访，还没开口就哭出来了，她说起孩子患有癌症，病情起伏，还有手术和漫长的化疗。当时那女孩就蹲在旁边玩玩具。女孩突然站起来，掀开上衣让我摸摸她肚子上的刀疤。母亲的悲伤让我慌了神，不敢再问下去了，只好草草收尾。
还曾跟采访对象吵起来。一个视障人办的关于残障人士多元就业的项目快要支撑不下去了。这人患有白化病，个头很小，喜欢谈很宏大的概念，从不正面回答问题。他总是习惯把问题扯远，我再给拉回来，他再扯远，我再拉回来，然后他急了，朝我喊：“我能怎么办呢！”
我发现我根本没有办法体会每个人的境遇，更不要提理解了。我只能眼看着那些我无法名状的情感流失，然后按照自己的逻辑去挑选采访到的素材，拼凑成一个非虚构的故事，又害怕写出来其实已经面目全非。我应该做到中立客观，在繁杂的事实中找一条线索出来。然而，对于每一个采访对象，我都始终觉得，我看不透他们，我能捕捉到的，不过都是碎片而已，这让我感觉难过又无力。
但有时候，我会把这样的碎片放到小说里，按照我自己的理解让它生长，非常不负责任。
我写过的东西不多，但有时候我会想想，写小说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感觉到，写小说对我来说，并不是表达，而是安放自我，安放一些我与这个世界之间的误打误撞，然后产生的碎片。我的不安、疑惑、纠结，那个母亲的眼泪，那个孩子的平静，那个视障人的孤独……我先暂时放到里面。
我不常有表达的欲望，我只是渴望被人理解，但又不希望被人看透，所以小说是一个很好的藏身之所，就像曾经看过的一句话：“在小说里谈论自己才是安全的。”而我也只敢在小说里对人们说一声“欢迎光临”，欢迎光临我的坟墓，也是我所触及的这个世界的坟墓，十九岁的我死了，然后埋进了这些字里，二十岁的我时常来看看她。
所以，非虚构对我来说更多的是成长，它让人学着变得理性，变得敏锐，也变得克制，而小说对我来说更多意味着自由。这两者我同样喜欢。
写到这里我突然发觉，在写东西这件事情上，我是一个多么自私的人啊，但我仍然自私地希望着能够稍微再多懂它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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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发表于《萌芽》2017年12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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