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中亚烧脑史
今天的中亚五国，是中国历史上西域三十六国的大月氏、大宛、康居等部落国家。再准确一点，后来的浩罕国，就是当年张骞通西域时候大月氏人的根据地。公元5世纪，中国魏晋南北朝时期，中亚地区开始人口变迁，大月氏人离开费尔干纳盆地，进入古印度，在今天的阿富汗、巴基斯坦和印度北部建立贵霜王朝。从公元6世纪开始，伊朗语系的粟特人、花剌子模人、斯基泰人、马萨革泰人、阿兰人进入中亚，这个时期大约平行于中国的隋唐，贯穿了整个唐朝，所以才会有以安禄山为代表的中亚人口进入中原，活跃在中国北方地区。到公元7世纪左右，也就是唐朝中前期，突厥人从蒙古高原南下，进入中亚。到公元10世纪前后，中国北宋初年，中亚地区完成人口更新，突厥人占据中亚，成为这里的主体民族。
公元820年，阿巴斯王朝王室成员萨曼·胡达的孙子艾哈迈德兄弟四人进入费尔干纳盆地创业，中亚地区成为阿巴斯王朝统治下的藩属地区。公元874年，艾哈迈德的儿子伊斯玛义·本·艾哈迈德在布哈拉宣布建国，号称埃米尔，仍然承认阿巴斯王朝的宗主权，被称为萨曼王朝。这是中亚地区伊斯兰化的开始。在此之前，中亚各民族普遍信奉拜火教。
公元893年，萨曼王朝发起对突厥人的宗教战争，相继攻克苏坎特、怛罗斯等突厥地区，占领整个费尔干纳盆地，喀拉汗王朝可汗奥古尔恰克逼迫将首都迁往新疆喀什。这一事件的历史意义十分深远，它标志着中亚地区伊斯兰化的趋势已经不可逆转，拉开了突厥语族全部进入伊斯兰化的序幕。
马苏迪在《黄金草原》中记载，“这一年（893年），伊斯玛仪·本·艾哈迈德前往突厥人之地，征服了其城市中被形容为王城的城市，俘虏了君王之妻哈屯以及15000 突厥人，杀了其中的1 万人”。
公元960年，穆萨（巴依塔什）继承喀拉汗王朝汗位，宣布喀拉汗王朝全面伊斯兰化，强迫20多万突厥人集体入教。这也是突厥语民族第一次、大规模整体皈依伊斯教。
公元970年前后，喀拉汗王朝对于阗王国发动宗教战争，历时四十余年。公元998年，强迫突厥人皈依伊斯兰教的阿尔斯兰汗穆萨，在新疆英吉沙尔被于阗军队击毙。宗教战争并未得到遏制，布哈拉的四位伊玛目率领加兹尼、巴格达、花拉子模等中亚地区的宗教信徒到喀什参加圣战。公元1004年，喀拉汗王朝占领于阗，和田地区逼迫改奉伊斯兰教。
萨曼王朝存续120多年，大约平行于中国唐僖宗初年到宋真宗年间，时间并不长，却迅速完成了中亚和新疆地区伊斯兰化。努赫一世统治时期，信奉逊尼派的萨曼王朝对信奉什叶派的布韦希王朝（波斯北部地区）发动宗教战争，持续了近半个世纪。公元999年，喀拉汗王朝和加兹尼王朝两股突厥势力联手，消灭被宗教战争折腾的奄奄一息的萨曼王朝，突厥人再次成为中亚地区的统治者。但此时的突厥已经被萨曼王朝裹挟，全面皈依伊斯兰教，历史大势无可逆转。
1124年，中国北方地区辽国灭亡，耶律大石率领契丹人逃亡到新疆，在叶密立（额敏河西）称帝，建立西辽王国。在后面的八九十年，西辽王国征战欧亚，成为中亚地区的新霸主。
1211年，西辽消灭东喀拉汗王朝，西喀拉汗王朝成为西辽附属国。西辽灭亡后，西喀拉汗王朝成为突厥人建立的塞尔柱帝国附属国。1212年，新崛起的花喇子模国消灭西喀拉汗王朝，曾经存续三百多年的喀拉汗王朝在新疆和中亚消失。
1225年，蒙古崛起，成吉思汗的四个儿子分封领地，原属西辽旧地的中亚地区成为察合台汗国领地，统治区域包括东起吐鲁番、西到阿姆河流域、南至兴都库什山脉、北到塔尔巴哈台等广大地区。
蒙古人的事，要多复杂有多复杂，要多烧脑有多烧脑。能用最短篇幅把中亚两千年历史说清楚，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脑回路转不过来的朋友请略过。
1269年。察合台曾孙八剌与窝阔台后裔海都在答剌速河会盟，对分割中亚的另一个蒙古藩国伊利汗国发动进攻。察合台汗王八剌被伊利汗国打败，逃往布哈拉，带领他属下的蒙古人皈依伊斯兰教，从而获得伊斯兰信徒支持，纠集三万多伊斯兰教徒准备再度再战伊利汗国，不久病死在布哈拉。所以，察合台汗王八剌才是带领蒙古改奉伊斯兰教的第一人。
八剌死后，钦察汗国的统治者海都扶植八剌的儿子都哇继承汗位。这件事，加剧了蒙古部落的分裂和冲突，八剌的长子伯帖木儿率众投奔忽必烈，八剌的另外两个儿子木八剌沙和哈剌斡忽勒则投奔伊利汗国。1298年，钦察汗国、察合台汗国把矛头指向忽必烈，对蒙元发动战争。1301年，都哇、海都率军与蒙元军队大战于帖坚古山（阿尔泰山与札卜哈河之间），都哇中箭受伤，海都负伤身亡。
都哇感念海都对自己的提携和帮助之恩，把察合台汗国东部地区交给海都的儿子察八儿管理，察合台汗国从此分裂成东西两个部分，一般称东察合台汗国和西察合台汗国。察合台分裂后反而偃旗息鼓，向元成宗请求和好，重新承认元朝皇帝对东西察合台的宗主地位。
1329年，元朝颁布《经世大典》，明确各蒙古藩属国的地位、继承人和边界地图，其中公布的察合台汗国汗王为怯伯弟笃来帖木儿（都来帖木儿），汗国地位与钦察汗国、伊利汗国相同等、并列。
1346年，窝阔台后裔答失蛮察被拥立为察合台汗国新的汗王，答失蛮察是海都的儿子。也就是说，这时候的东西两个察合台汗国，都归于窝阔台后代、海都之子的统治下。第二年，东察合台人在新疆阿克苏找到都哇的后代图古鲁克帖木儿，拥立为东察哈台汗王。这个人，就是带领二十多万蒙古人集体皈依伊斯兰教的秃黑鲁帖木儿汗。
秃黑鲁帖木儿是虔诚的伊斯兰信徒，对权力没有兴趣。1361年，把汗国权力交给儿子亦里牙思火者（也里牙思和卓），自己返回喀什潜心念经，第二年就死了。不久后，哈玛鲁丁杀死也里牙思和卓及其家族成员18人，夺取东察合台汗位。1389年，秃黑鲁帖木儿的最小的儿子黑的儿和卓又被拥立为汗王，黑的儿和卓将王城搬迁到别失八里，在今天的新疆吉木萨尔。1418年，黑的儿和卓的孙子歪思汗，又把王城迁到亦力把里（今伊宁市）。所以东察合台汗国又称“别失八里国”和“亦力把里国”，统治区域包括今天的中亚大部分地区。
1363年，突厥王族后裔、瘸子帖木尔占领撒马尔罕，摆脱东察合台汗国统治，建立了自己的王国。这个世界历史上最有名的瘸子，带领突厥人统一了察合台汗国强盛时期的大部分领地，成为新的中亚之主。瘸子帖木尔先后打败金帐汗国、德里苏丹国、马穆鲁克王朝、奥斯曼帝国，建立了横跨亚欧大陆的帖木尔帝国。
帖木尔帝国最慓悍的时候，向北翻越高加索山脉，一直打到西伯利亚、伏尔加河、第聂伯和顿河等地区，把今天的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踩在脚下。
1500年，乌兹别克人在中亚崛起，乌兹别克首领昔班尼占领撒马尔罕，推翻帖木儿后裔在中亚的统治，建立布哈拉汗国。布哈拉汗国经历了昔班尼王朝、阿斯特拉罕王朝和曼吉特王朝三个时期，布哈拉王朝通常被认为是中亚近代史的开端，
1670年，准噶尔首领巴图尔珲台吉的儿子僧格被杀，西藏第五世达赖喇嘛打发僧格同父异母的弟弟、在拉萨大昭寺修研佛法的噶尔丹，到准噶尔部落继承汗王。
1676年，噶尔丹打败卫拉特盟主鄂齐尔图汗，把松散的蒙古联盟改变为权力集中的强大汗国，噶尔丹称汗，建立准噶尔汗国。这个在新疆崛起的蒙国新贵，成为纵横亚欧大陆的超级无敌小霸王，在后面的百年历史上，准噶尔人拳打脚踢，把南面的布哈拉汗国和北面的沙皇俄国打的鼻青脸肿，西面哈萨克草原也被准噶尔战马一遍又一遍踩踏。
1740年，金帐汗国后裔民格部落在塔什干宣布独立，脱离布哈拉汗国统治，建立浩罕国。浩罕国利用清朝平准战争的窗口期，悄悄成长，成为祸患新疆上百年的草原鬣狗。
1730年，被准噶尔人暴打的哈萨克小玉兹部落向俄国寻求保护，为俄国人进入中亚打开了“关键的大门”。哈萨克草原分为大玉兹、中玉兹、小玉兹个三部落，哈萨克人引狼入室，俄国人从此迈开了南下占领中亚的步伐。
1738年，俄国在哈萨克草原西北建立奥伦堡，构筑1890公里长的奥伦堡防线。1822年，俄国政府授权西伯利亚总督斯佩兰斯基颁布《西西伯利亚吉尔吉斯人条例》，正式吞并哈萨克，存续366年的哈萨克汗国宣告灭亡。
1839年开始，俄国从哈萨克草原南下，入侵浩罕国。1848年，俄国在锡尔河口修建卡机林斯克要塞，被称为“锡尔河碉堡线”。1853年，俄军正式占领锡尔河口，改名彼罗夫斯克。
1860年，沙俄兵分两路入侵浩罕，于1864年10月在奇姆肯特城全师。沙俄外交大臣戈尔恰科夫向欧洲各国递交照会，宣布俄国已经对中亚地区拥有统治权。
1865年5月，俄军攻克塔什干，浩罕成为沙俄附属国。这一年，浩罕暴匪阿古柏进入新疆。
俄军围攻塔什干的时候，濒临死亡的布哈拉汗国突然回光返照，抢占了浩罕西部城市霍占特，并给沙俄递交照会，要求俄军退出塔什干。沙俄认为布哈拉的要求是“傲慢的”、“侮辱性的”，进军布哈拉，于1866年占领布哈拉全境，布哈拉汗国灭亡。这一年，浩罕暴匪阿古柏在南疆崛起。
1867年7月，沙俄在塔什干设立土耳其斯坦总督区，下辖锡尔河省和“七河省”（通过《中俄西北勘界条约》从我国分割出去的巴尔喀什湖以东地区），任命考夫曼为土耳其斯坦总督。在后面几年，浩罕国仍然以沙俄附属国身份存在。
1875年，浩罕暴动，浩罕伪政权首领胡达雅尔逃往霍占特俄军基地，俄国侵略者决定全面占领浩罕。1876年2月24日，沙俄土耳其斯坦总督考夫曼向塔什干驻军司令官发布命令，“皇帝陛下下诏令接纳汗国全体民众，加入陛下的国籍”。2月29日，沙俄军队接管浩罕全境，浩罕国灭亡，成为沙皇俄国统治下的费尔干纳省
1880年 5月，沙俄任命斯科别列夫为侵略军统帅，发动对土库曼的侵略战争，于1881年占领土库曼斯坦，宣布设立外里海省。
从中国西域三十六国时期的大月氏、大宛、康居，到沙俄占领中亚，这块北起哈萨克草原、南到兴都库什山脉的广大地区，历经两千年战争和宗教祸乱，山头林立，分分合合，最终进入沙俄版图，使中国西北地缘政治格局变得凶险而复杂，迎来千年未有之大变局。
91、阿古柏图谋分裂
1870年前后，普法战争结束，德国统一。这是欧洲历史上的大事件，法国出局，欧洲大陆从过去的英法争霸，变成英、德、俄三强并立。刚刚完成统一的德国还没有暴露出扩张野心，欧洲大陆暂时只有英国和俄国两大帝国主义在对抗。
俄国人向南寻找出海口的美梦，也是英国人紧紧守护既得利益的恶梦，在印度、波斯、阿富汗、土耳其，英国处处对俄国进行阻击。1864年，俄国宣布自己为中亚三国的宗主国，但英国仍然在暗中为浩罕国提供军事装备和物资，否则以浩罕人的尿性，他们不可能在布哈拉、撒马尔罕、瓦希等地区和沙俄军队死缠烂打三年之久。
瓦希之战后，浩罕亡国已经进入倒计时。英国开始在阿富汗和新疆布局，构筑阻击沙俄南下的第二道防线。在阿富汗，英国人碰了一鼻子灰，阿富汗国王希尔·阿里汗宣布与俄国结成战略同盟，拒绝接见英国代表团，导致英国人第二次军事入侵阿富汗。英国人不得不调整方向，加快对阿古柏在新疆的扶持步伐。
早在1870年，印度总督诺斯布鲁克就已经委派英国外交官弗赛斯到阿古柏占领区考察，之后，英国开始为阿古柏暴匪集团秘密提供武器援助。之前英国支持云南杜文秀回匪暴乱，招致清政府强烈不满，英国和阿古柏的关系一直处于秘密状态，没有公开。
沙俄对阿古柏的态度也面临相同情况。1864年中俄签订《西北勘界条约》，双方划界工作还没有完成，沙俄也不愿意招惹清朝政府，对阿古柏占领南疆持观望态度。1871年，沙俄公然入侵伊犁，和清王朝撕破脸皮，于1872年5月派考尔巴斯使团“出访”喀什，强迫阿古柏签订通商条约，沙俄获得在南疆地区通商、设立牙行、设置商务专员等权限，俄国进入南疆的货物的关税被压低到2.5%。
沙俄代表公然告诉阿古柏，“如果俄国希望把其中亚细亚领地向南推进到克什米尔或向东推进到中国的话，你们（阿古柏方面）如果不遵守这一条约，就是我们出兵征服的借口”。但沙俄显然是来向阿古柏耍流氓示威的，根本就没有重视这个条约，通篇只有一千多个俄文字母，手写不满一张纸。
阿古柏与沙俄签订通商条约，英国政府开始谎乱，一些英国官员“悲愤地表示”，在英俄争夺阿古柏的角逐中，英国已经被“远远地抛在了后边”。英国驻印度殖民当局要求迅速加强与阿古柏的“合作”，尽快实现对南疆地区的控制。
1873年4月，阿古柏派他的另一个外甥赛义德到印度，拜见英国驻印政府。英国印度总督诺思布鲁克在加尔各答接见了阿古柏使团，向赛义德作出英国将与“洪福汗国”建立正式“国家关系”的承诺。双方会谈后，诺思布鲁克向英国政府提议，“与沙俄举行正式外交谈判，旨在签订一个‘保护阿古柏王国’和‘把南疆划入英国势力范围’的‘国际协定’”。
1873年12月，英国代表福赛斯率领一个规模庞大的外交使团抵达南疆，“人众合计三百五十余人，役使驮畜五百五十余头”。除了英印当局的行政官员之外，使团内还有医生、商人、地理测绘人员、人种科学家、地质学家、历史学家等大批科研人员。英印当局派一百名全副武装的军官和士兵同行，向清政府公开宣示要插手南疆事务的决心，“对诺思布鲁克而言，此行的政治目的要远比商业手段重要得多”。
12月11日，福赛斯与阿古柏会面，向阿古柏递交了英国女王的亲笔信。阿古柏诚惶诚恐地表示，“我特别希望获得英国人的友谊，这对我是不可少的。从这里到伦敦，任何人都可以完全自由地来往”。
1874年2月2日，英国和阿古柏签订了《英国与喀什噶尔约》。条约规定，英国人在南疆自由出入、通商；英国商人在南疆有自由留居权；英国货物进出南疆不接受检查。除通商内容外，条约还规定，“英国可以派遣大使级政府代表，常驻在阿古柏宫廷”。对于这份条约的签订，英国新任印度总督巴林表示非常满意，“它足以保证英国在需要的时候，能够有充分的权力进行外交干涉”。
条约签订后，英国制造的武器源源不断流入南疆各地，“仅1874年的一次交易中，就有两万多支滑膛枪”。在1875年的一次军火购买中，“英印政府出于礼貌，为喀什噶尔支付了二百多门大炮从孟买、到拉合尔、再到叶尔羌的运费”。
英国人牵线搭桥，把阿古柏介绍给他们的战略盟友奥斯曼土耳其，以求在中亚地区建立起一条伊斯兰联合阵线，牵制沙俄向南的步伐。在英国的斡旋下，阿古柏外甥阿吉妥拉出使君士但丁堡。
这时候，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已经由盛而衰，被沙俄打得满头包。和满清时期的中国人一样，他们也在反思自己“文化落后、闭关锁国、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等等问题，在英国人的扶导下，正在编写一部叫“坎宁·厄·埃沙西”的基本法，认真推行维新变法运动，梦想再度成为伊斯兰世界的总帮主。阿古柏使者的到来，让奥斯曼土耳其君主阿布杜勒阿齐兹欣喜不已，这颗天上掉下来的大牛头，不就是真主冥冥之中赐予奥斯曼土耳其的复兴希望吗？阿布杜勒阿齐兹接见了阿吉妥拉，册封阿古柏为“米拉胡尔巴希”，突厥语直译，是放马的主管，但通常被用于君主的官称。
阿古柏尊奉奥斯曼土尔其为宗主国，从法理上留下“东突”祸根，令今天的土耳其人对中国新疆浮想联翩，经常臆淫到高潮。就像一个骗子，拿着一块根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向别人兜售，被骗的一方却很认真。土耳其不仅向阿古柏援助大批军火，而且派军事人员到南疆直接参与阿古柏暴乱，而且派宗教人员到南疆改造伊斯兰教信仰体系。
据说，大马哈鱼一生只为交配而来，高潮以后便会死去。阿古柏投靠英国和土耳其，迎来了他人生中最高光的时刻，也是一次短暂的高潮，他的罪恶人生已经进入倒计时。
92、白彦虎坑爹
白彦虎请求归附，成为摆在阿古柏面前的一道难题。收留白彦虎，意味着向清朝政府正式宣战。不收容白彦虎，大清国能和他握手言和吗？
到目前为止，阿古柏还没有和清朝正规军有过直接交战，但通过妥明回匪的战斗力，他隐约能感觉到清朝大军的雷霆之势。妥明暴乱七年，以回匪之慓悍顽强，仍然不能撼动清军留在这里的一堆残渣。隔着数千里以外的嘉峪关，阿古柏用鼻子也能闻到一股凶险的气味，千斤王冠压死人！
阿古柏思考再三，决定收留白彦虎。他知道大清国根本不可能放弃新疆，也不可能给他坐下来谈一次的机会，只要清军出关，他便是大清国的头号打击目标，双方都没有退让余地。他现在的全部指望，都在英国人身上，英国佬手上挥舞的国际大棒，是他能不能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如果清政府和英国硬杠，白彦虎是最理想的炮灰，阿古柏统治下的维匪战斗力根本无法和回匪相比，白彦虎和清军死缠烂打整整十年，有丰富的斗争经验。
阿古柏不但派使者到吐鲁番欢迎白彦虎，而且送去自己的女儿“阿拉公主”，直接把这个没见过面的陕西逃匪纳为上门女婿。
阿古柏安排白彦虎率陕西回匪开赴玛纳斯，承接玛纳斯防卫任务。玛纳斯是阿古柏势力所能到达的极限，也是阿古柏最不放心的北部防线。妥明死后，玛纳斯回匪表面上归属阿古柏，实际上还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团队，他们对妥明之死耿耿于怀，时刻准备再举反旗。玛纳斯回匪对阿古柏有刻骨仇恨，对白彦虎却有同族之好，都是回民兄弟，都信虎父耶教派，白彦虎是阿古柏拉拢、整合回匪队伍的最佳人选。
白彦虎到北疆，打乱了清军原来的战略部署。这时候，清朝平叛大军仍然被马文禄死咬在肃州，左宗棠能不能进疆没有定论，未来谁掌舵新疆还不明朗，总理新疆事务大臣仍然是景廉，军机处增援新疆的吉林马队正在路上。景廉在新疆也不闲着，一直在做收复乌鲁木齐的准备。
根据景廉等人的沟通部署，讷苏肯和英廉率清军驻库尔喀喇乌苏，防范沙俄从伊犁进犯，为西路军；赵兴体率振武左营驻沙山子，徐学功率振武中营驻下马桥，吉尔洪额率黑龙江马队驻新渠，定西营统领田锡礼率清军二营驻沙枣园，为中路军；孔才定西营主力驻古城子，锡纶率棍噶扎勒参蒙古骑兵和新招募的外蒙骑兵驻布伦托海（福海），为东路军。三方约定，由中路军率先对玛纳斯发起进攻，能夺取玛纳斯最好；如果不能，则牵制住玛纳斯回匪对乌鲁木齐的增援，掩护东路军，从布伦托海、古城子两个方向直取乌鲁木齐。
现在，白彦虎来了，清军收复乌鲁木齐计划逼迫搁置，清军各部加强对白彦虎陕回的紧逼和防范。
正如阿古柏所想，白彦虎抵达玛纳斯，当地回匪出城迎接，一派欢乐气氛。白彦虎安排回匪头目于小虎接管玛纳斯北城，自己却在雉鸡巢安营扎寨，一切还是老套路。白彦虎有两个心思，第一个，初来乍到，不明就里，既要防自己人算计，还要防清军袭击，时刻准备拔腿跑路。第二个，他一路上听很多人说徐学功的名字，才知道徐学功是自己新婚老丈人最挠头的敌人，他想试试手气，给老丈人纳个投名状。
白彦虎联络玛纳斯南城的妥明旧部黑俊，相约出兵下马桥，围剿徐学功。
1873年10月24日，黑俊回匪一部由石隆嘎带队，抵达龚家口，白彦虎回匪却迟迟没有跟进上来。石隆嘎命令回匪就地过夜，一面派人联络白彦虎，一面派人向黑俊汇报情况。
徐学功摸清前路回匪有一千多人，而自己手下只有五百人，硬碰硬显然吃亏。徐学功命令部队卸下军装，每人戴一顶白帽子，连夜迂回到玛纳斯回匪背后。第二天天亮，徐学功率队追上玛纳斯回匪，称，自己是韩邢脓元帅从玛纳斯派出来的援兵。回匪没有怀疑，一起吃饭，一起行军。到玛纳斯河西岸一个叫三道厂的地方，徐学功打一声口哨，清军扔掉头上的白帽子，拎刀对回匪展开砍杀。回匪毫无防备，四散而逃。
战斗进行了一个多时辰，回匪几乎被全歼，仅有四五十人渡过玛纳斯河逃脱。回军头领石隆嘎逃到玛纳斯河边，被徐学功追上去，用洋枪击毙。
白彦虎带领陕回到三道厂附近，远远看见弥漫的硝烟和遍地的尸体，不敢前进，掉头返回雉鸡巢。白彦虎坑了黑俊，又不好意思向他的回匪兄弟交待，再约黑俊一起攻打赵兴体振武左营驻扎的沙山子。
1873年11月12日，富珠里率西路清军到下马桥，与徐学功会汇合，一举端掉白彦虎驻扎的雉鸡巢营地，白彦虎甩腿跑路，逃跑前却没通知他的回匪兄弟黑俊。
11月18日，黑俊率回匪马队三百人，抵达与沙山子临近的六户地村，进入徐学功和富珠里设好的伏击圈。清军营总德升阿和成山带头冲锋，徐学功、赵兴体率振武营合力围歼，歼灭回匪二百余人，生擒回匪十九人。回匪元帅黑俊中枪，逃回玛纳斯。
白彦虎给老丈人的大礼没有送到，却把回匪首领黑俊一再坑害，两次战斗战损一千多人。玛纳斯回匪终于领教了这位白跑跑的本领，深为不齿。白彦虎到玛纳斯仅两个多月，双方关系便趋于冷淡，各过各的，自求祸福。
这时候，北疆清军的形势越来越好，锡纶率领布伦托招募训练出来的蒙古骑兵三营共一千五百人，抵达玛纳斯北部，与富珠里、徐学功、赵兴体会师。本来准备应付白彦虎陕匪，两战下来，大家已经发现这个陕西逃犯是一只会逃不会打的菜鸟，不再搭理，重新布开战线，做收复乌鲁木齐准备。
白彦虎在北疆的声望迅速跌入谷底，玛纳斯回匪不理他，西线清军防着他。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陕西回匪吃饭又成了问题。白彦虎派人四处打听粮源，终于有人回来报信，吉木萨尔是清军在东线的主要粮台，清军从古城子调拨给新渠、下马桥、沙山子的振武营粮饷全部在吉木萨尔派送。
白彦虎派苏保元率陕西回匪三百人前往吉木萨尔劫粮。这时候的北疆中东部地区，已经是清朝解放区，一支三百人的队伍出发行军，怎么可能逃过清军一路上的耳目。刚刚吃上饱饭的清军，把粮食看得比自己命还重要，景廉闻讯后，命令已经升任定西营总兵的孔才、满营统领兴禄，率古城子清军倾巢出动，前去围剿。
1874年4月10日，清军抵达滋泥泉子，看不见陕西回匪的踪影。孔才派人前去打探，回报说，陕西回匪得到清军前来迎击的消息，已经往玛纳斯方向撤退。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怎么行？不讲理啊。孔才和兴禄很生气，命令部队急行军追赶，第二天拂晓时分，在阜康西泉（今土墩子农场）将正在睡觉的陕西回匪团团包围。
这个战还怎么再写，斩杀八十人，活捉十余人。可能是饿极了吧，陕西回匪头目多数在这支抢粮队伍中，被抓获的苏保元、马德河、马兆香、李远、王元等人，都是从董志塬十八大营逃出来的回匪头目，他们跟随白彦虎为害十余年、转战几千里，结果在新疆一个偏远的小村庄里遇上克星，被一网打尽。
北疆暴乱区已经到了最后末日，白彦虎派人到吉木萨尔抢粮的时候，玛纳斯回匪元帅韩邢脓也派出一支回匪到奎屯劫粮，一出门就被库尔喀喇乌苏绿营参将孝顺盯上，在安集海设下埋伏，击毙回匪四十余人。
现在的北疆，已经不是当初暴乱时期的样子了，北疆军民历经九年浴血奋战，邪恶走低，正气上扬，天山以北地区正在满血复活。
92、攻克肃州
肃州久攻不下，北京城里的京官们都在议论，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大家用李鸿章平捻来对比左宗棠平回，很明显李鸿章下手更狠，打的更干净利落。舆论沸腾，军机处只能再度增兵，调四川提督宋庆率毅军十一营赴肃州增援。
“宋庆率豫军至肃州，以二千人为梅花方阵抵肃州东门外，鼓噪而进，声如雷，肃州叛军埋伏无形，仅见小白旗三，清军再噪再发，肃州叛军枪发于壕内，清军前列应声倒，死亡二百余人。宋庆部遂败退”。
“同治十三年闰六月，徐占彪与金、宋诸军填壕力攻，遂破东关，城内凭内城死拒，又造长车七八十架，上置挡牌钉毡以御枪炮，出敢死队拥扑长壕，清军以炮环击，乃退去”。
前方战事胶着，后方舆论滔天，左宗棠终于坐不住了，于1873年8月从兰州出发到肃州前线，亲临指挥、督战。左宗棠巡视完城外战壕和清军部署情况后，召集将领举行会议，下达攻击命令。
1873年8月15日，清军对肃州城发起总攻。金顺指挥炮队用德国克虏伯大炮向城墙猛烈轰击，逼迫马文禄放弃城墙上的第一道防线，回匪顽强死守，毫不退却。徐占彪、杨世俊率清军主力搭设云梯登城，被回匪一次次打下来。攻坚战持续了整整一天，清军付出伤亡四五百人的惨重代价，以撤退告终。
8月16日，清军改变强攻方式，火力掩护步兵到城下爆破，终见成效，城墙东北角被爆破手炸开一个豁口。清军两百敢死队向爆破口冲锋，回匪聚集火力顽强阻击，清军攻城再次失败。游击张林和八十多名清军阵亡。
8月19日，徐占彪、杨世俊指挥清军在西南城墙挖掘地道，爆破成攻，终于冲进肃州城。回匪早有应对部署，兵分两路，一部围堵被炸塌的爆破口，一部伏击率先进城的清军。已经进城的徐占彪和杨世俊被回匪层层包围，杨世俊中弹身亡，徐占彪身负重伤，突围成功。这一天，冲进城里的清军大半被回匪围歼，阵亡五百多人。
面对如此惨烈的牺牲，左宗棠终于领教到了马文禄回匪的凶悍程度，下令部队停止进攻，“城大而坚，仰攻徒伤精锐，令增筑壕垒以困之”。这是自古以来围困孤城的老办法，无可奈何，只能围而不攻，坐等城里的敌人饿死或者投降。
1873年9月，刘锦棠结束西宁方向的回匪清剿，抵达肃州前线。金运昌奉左宗棠命令前来增援，抵达肃州前线。肃州城下清军总数已接近六万，大清国在镇压太平天国、平捻平回战争中的脱颖而出的将星和网红，齐刷刷云集在河西走廊西部的戈壁滩上。
此时的肃州城内，已经出现多年前在伊犁惠远城、喀什恢武城、叶尔羌汉城的残酷景象，断粮断水，驴马树皮全部吃完，饿死在城里的人无以数计，悲惨的嚎哭声日夜不停。
陕西回民降将崔伟建议，使用攻心术，向城内回匪喊话劝降，左宗棠同意。崔伟、禹中海、毕大才、法镜全、马福寿等陕回降将骑马绕城，日夜不停地向城里喊话：
“马四，王大汉，马永福，尔等死期已至，善自为谋”。
“马四死期已至，尔等善自为谋”。
四面楚歌，杀人诛心。城里的回匪首领们悄悄议论，朝廷缉拿要犯是马四（马文禄），我们为什么要跟着他作死？萧瑟秋风中，城里的回匪开始瑟瑟发抖，他们欠的血债太多，害怕秋后算账，这也是他们拼死抵抗的主要原因。现在，他们从城外喊话的陕回降将身上看见了一点点活下去的希望，他们过去不也和我们是一伙的吗？他们过去不也在杀人放火烧官府吗？
1873年11月，上千回匪聚集到马文禄营帐前，请求马文禄出城投降。回匪元帅王大汉出来阻止，被打成重伤。马文禄召集回匪首领马永福、马照、马金龙、马凉臣等人商量对策，却被这几个人直接架起来，交给外面聚集的回匪，出城投降。
马文禄被回匪簇拥到左宗棠东关大营。见到左宗棠的那一刻，马文禄站着发愣，不知所措。跟在后面的回匪怕左宗棠动怒，急忙上去把马文禄摁倒在地，马文禄这才反应过来，开口说话，“大帅，我等情愿投诚，望大帅宽宥。文禄愿率众将功赎罪，跟随大帅远赴关外平叛”。
左宗棠冷笑一声，转身离去。剩下的事，交给刘锦棠、金顺、徐占彪等人办理。
当夜，红了眼的清军对投降回匪展开杀戮，惨遭屠杀的回匪计5400余人。有人说，左宗棠本来已经将投降回匪妥善安置，徐占彪等人晚上喝酒，气愤不过，趁着酒性命令部队杀人。也有人说，肃州杀降是徐占彪和金顺合谋后下达的命令。总而言之，左宗棠不知情、很无辜，事后震怒，责罚了徐占彪、金顺等人。
1873年11月23日，肃州回匪首领马文禄、马永福、马照、马金龙、马凉臣等九人被凌迟处死。
肃州城原有人口五万余人，战后统计，汉族人口仅剩一千一百余人。回民残余人口四千多人，被迁移到甘肃榆中、皋兰两县安置。这是一幕不忍回顾的人间惨剧，浩劫过去，荒草枯萎，白骨露于里，千里无人烟。
肃州，又称酒泉。汉武帝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霍去病横扫河西走廊，匈奴浑邪、休屠二部归降中原，汉王朝在河西地区设置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河西走廊从此进入中华民族版图。公元前111年，汉朝在通往西域的道路上设阳关、玉门关，万里长城向西延伸一千多公里，从陕北一直修筑敦煌郡龙勒县，五里一障（烽火台），十里一亭，历时两千多年，从中原到新疆的政治、文化、商贸往来从无中断。明清以后，酒泉改置肃州，中国西部陆地通商中心仅保留喀什、肃州两地，肃州又成为我国向中亚、欧洲国家商品出口的贸易集散地，物资丰腴，商贸发达，是河西走廊最富庶的地区。西北同治暴乱，肃州被战争祸乱整整八年，山河破碎，城垣塌陷，百姓惨遭屠戮，人间再无肃州。
从1871年11月徐占彪、成禄进攻肃州起算，到1873年11月回匪出城投降结束，马文禄在肃州几乎抵挡住了大清国各路战将的轮番攻打，顽强抵抗两年之久，其凶悍战斗力远远碾压马化龙、马桂源、白彦虎、妥明、阿古柏等暴匪。但他终究是一个没有政治头脑的悍匪，他至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暴乱、为谁在打仗，他的勇猛和慓悍，只能掩护浩罕骗子阿古柏在新疆坐大，使新疆陷入更长时间的动乱和分裂。
肃州之战结束，被阻断十年之久的河西走廊终于畅通。从太平天国起，历时二十多年的内地战乱均告结束。中原大地，海晏河清；万方邦土，终归一统。大清国王牌部队和明星战将云集河西走廊，战马呼啸，利剑高悬，入疆平叛已经箭在弦上！